? 任崇喜 入了冬月,冬日的氣息,并不濃郁。小陽春般的暖,澄澈湛藍的天,樹葉們雖然干枯,卻依舊色彩斑斕,牢牢抓住枝干,好的是風(fēng)力不大。這樣的天氣,適宜行走。 行走時,在路邊的菜地,竟然邂逅了豌豆苗。 路邊的它們,不過一掌來高,纖纖弱弱,卻整潔而清爽,莖蔓嬌柔,對生的葉片,宛若羽毛,莖蔓頂端的葉梗處,伸出數(shù)條細長的鮮綠觸須,末梢蜷曲,呈螺旋狀,像要抓住什么似的,在冬日早晨的薄霜里,更顯得“我見猶憐”之感。 忽然想起它名字的由來:“其苗柔弱宛宛,故得豌名?!蓖愣?,是豆類中的小眾。 寒露后,播種豌豆。在北方,豌豆一般稱為麥豆、寒豆、雪豆。這決定了豌豆苗的大段光陰在漫長的冬天,要接受寒霜酷雪涼風(fēng)的洗禮。不過幾日,它們會突破薄薄的土層,探出圓圓嫩嫩的腦袋,遠遠望去,郁郁蔥蔥,一派青綠。再過段時日,嫩嫩的豆苗頂端,開始牽出螺旋狀的絲藤來,細細的、柔柔的,或向天空蔓延,或向四下里匍匐。 豌豆苗的豆蔻年華,在春風(fēng)吹過后。春日里的豌豆苗,葉子通透,仿佛翡翠,莖上抽出的纖細嫩須,在熙和的風(fēng)里輕輕顫動。最嫩、最脆、最美的一節(jié),長在豆莖的最上方。此時,選好合適的長度,用拇指和食指輕輕一掐,脆嫩嫩的豌豆苗,就躺在手心里了。聞聞,有淡淡的清香。 不必擔(dān)心。春發(fā)生,生生不息是春日植物的共性。掐豌豆苗,如同割春韭,只會激發(fā)它頑強的生命力。很快,嫩莖旁邊會發(fā)出新枝,更青翠、更粗壯。 豌豆苗,味清香、質(zhì)柔嫩、滑潤適口,有著特別的豆香味。其吃法很多,可做湯,可涮火鍋,可配面。最好的便是清炒。炒熟后的豌豆苗,水嫩欲滴。梅蘭芳喜歡的京城恩承居素炒豌豆苗,只選用嫩尖,用鴨油爆炒,端上桌面,翠綠欲滴,腴潤而不見油膩。 在我國,豌豆苗的食用歷史悠久,在《詩經(jīng)》中就有記載?!安赊辈赊?,薇亦作止……采薇采薇,薇亦柔止……采薇采薇,薇亦剛止……”這優(yōu)美的文字,讓人感覺它的美味。殊不知,這是寒冬之時,一位解甲退役的征夫在返鄉(xiāng)途中的歌吟。薇,據(jù)說是野豌豆苗?!安煽嗖煽?,首陽之下”“堇荼如飴”……在《詩經(jīng)》時代,庶人階層食草,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因為食薇,成就了伯夷和叔齊的鼎鼎大名。 豌豆苗,被稱為巢菜或元修菜,與蘇東坡有關(guān)。當(dāng)年蘇東坡被貶黃州,想吃豌豆苗,便托好友巢谷(字元修)從蜀地帶來種子。蘇東坡在黃州種上豌豆,吃到了家鄉(xiāng)菜。為了表達對朋友的謝意,命名豌豆苗曰巢菜,并作《元修菜》詩一首:“彼美君家菜,鋪田綠茸茸。豆莢圓且小,槐芽細而豐。種之秋雨余,擢秀繁霜中。欲花而未萼,一一如青蟲?!?/p> 到了清代,豌豆苗已為尋常物。徐珂的《清稗類鈔》中記載:“豌豆苗,在他處為蔬中常品,閩中則視作稀有之物。每于筵宴,見有清雞湯中浮綠葉數(shù)莖長六七寸者,即是。唯購時以兩計,每兩三十余錢。 ” “吃毛肚火鍋,在涮了各種葷料后,濃湯之中推進一大盤豌豆顛,美不可言?!弊x后令人唇齒留香,回味悠長?!扒鍤庖藴愣辜狻保@種吃法,能最大限度地保留那股天然的香醇與嫩鮮,看來汪曾祺深諳其味。80歲的楊絳,回憶童年時光,依舊印象深刻:“她們摘些豆苗,摘些嫩豌豆,胡亂洗洗,放在鍋里,加些水,自己點火煮給我吃……我至今還記得那鍋亂七八糟的豆苗和豆角,煮出來的湯十分清香。” 寄居上海的蕭紅曾說,魯迅先生家的餐桌上,常常是“老三樣”:一碗素炒豌豆苗,一碗筍炒咸菜,一碗黃花魚,可以說是“簡單到極點”。 這讓人想起豌豆的別名:安豆。那里面,寓意著平安喜樂。難怪,豌豆苗,是南方人大年初一的吉祥菜! 等到春風(fēng)沉醉時,豌豆苗便會老去,嚼不動的老莖,味同嚼草。 那時,賞心悅目的,只有跳上枝頭的豌豆花,乳白、淺粉、淡紫,一朵朵,掩映在一片青翠碧綠之中,宛若一只只蝴蝶。要真正滿足口腹之欲,只能等待季節(jié)的再次輪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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