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寶
一夜春雨,梨花始開。千園萬樹堆雪,漫坡銀裝素裹。那蓬勃浩大的陣勢,在悄無聲息中演繹得淋漓盡致。
“梨花靜如女,寂寞出春暮。春色惜天真,玉頰洗風(fēng)露。”元好問詩如一幅古代仕女圖,勾勒出梨花的精氣神。作為梨花之母的梨樹,積蓄一冬,花開春末,然花期僅有七天,盛景不過三日,旋即隨風(fēng)零落,玉殞香消。她來去匆匆的倩影,讓歷代文人墨客留下諸多詩詞佳句。
“洛陽梨花落如雪,河邊細(xì)草細(xì)如茵?!蹦铣菏捵语@來到東都,適逢梨花凋謝,滿地雪白。詩人見此情景,全無惜花傷春之感,反覺一地梨花似雪,恰是物候使然,不過是為秋天滿樹碩果提前舉行的典禮。他眼中的梨花,儼如素衣仙子,圣潔高雅,纖塵不染,且母性十足,甘愿零落成泥,養(yǎng)根護(hù)果。她與茵茵綠草相映成趣,愈發(fā)美不勝收。
梨花,別號瀛洲玉雨。她是詩情畫意,是玉蝶翩飛,是詩人眼中的勝景。唐人素喜梨花,常建“階下草猶短,墻頭梨花白”儼然一幅素描;王維“柳色春山映,梨花夕鳥藏”活脫一方禪境;李白“柳色黃金軟,梨花白雪香”集視觸嗅三覺于一體,將梨花寫到極致,格外清心可人。宋人對梨花更是鐘情,周邦彥“昭君乍起,雪浪翻空,粉裳縞夜,不成春意”將梨花擬為絕代佳人;女詩人朱淑真“恰如飛鳥倦知還,澹蕩梨花深院”則素面朝天,頗具灑脫氣質(zhì);陸游“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華”墨點梨花香魂,欣然定論。
梨花六出,粉瓣似雪。岑參“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寫盡雪與梨花的異曲同工之妙。然梨花清新淡雅,向來不妒群芳。她無意與桃之夭夭媲美,與出墻紅杏爭艷,與灼灼櫻花競秀,卻有著個性十足的樸素自然之美。晁補(bǔ)之“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中奇絕。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諸句,雖是狀寫梅花,此處拿來比喻梨花,亦再貼切不過。
家鄉(xiāng)也有梨園,只是規(guī)模不大。山里邊梯田層層,地塊不大,多是三株五棵,星星點點。少時懵懂,年年觀花,卻只重外表,不思內(nèi)蘊(yùn),總覺清一色的“白”過于單調(diào)。一年春上路過碭山,正值50萬畝梨花盛開,那鋪天蓋地的氣勢一下拴住了我的雙腳。我于鎮(zhèn)鎖黃龍的長堤高處“鰲頭觀海”,只見梨花漫無際涯,像飄舞的瑞雪使大地統(tǒng)為銀色,差點使雙目成為“雪盲”。園中的梨樹王冠蓋巨大,濃蔭面積0.3畝,雖歷經(jīng)百年風(fēng)雨,仍虬枝似鐵,勢如龍飛,繁花綴玉,人稱“烏龍披雪”。那偉岸的身姿,滄桑的容顏,令我嘆為觀止:真乃老樹著花無丑枝,原來普普通通的梨樹和梨花竟也可以攝魂奪魄!
在園中,我還看到許多果農(nóng)攀上爬下,手拿棉花棒,不停地在枝丫間穿梭點播,那是他們給梨樹傳花授粉。據(jù)說,梨花色白香淡,吸引蜂蝶有限,僅靠自然因素傳粉,坐果率低,必須人工輔助以利豐產(chǎn)??匆姽r(nóng)們忙碌的身影,我不禁肅然起敬。這些辛勤的園丁,不僅要像養(yǎng)兒育女一樣伺候梨樹,而且還得擔(dān)起風(fēng)力和昆蟲力所不及的繁重勞務(wù),他們堪稱真正的護(hù)花使者,因為他們手里眼里心里全都是花??!怪不得碭山酥梨那樣香甜可口,作為貢品直送金鑾寶殿,原來那碩果都是用心血和汗水澆灌而出!
千樹梨花,一腔相思。在這三月精心布局的盛大雪景里,我頓覺意亂情迷。梨花,一個美麗的符號,卻在浩瀚辭海中身兼數(shù)職,能文善武,她既是古代的一種小酒杯的雅稱,又是一種槍法的代號。河北邢臺地區(qū)的一種民間曲藝,冠以梨花芳名,曰梨花大鼓,演員在臺上手持兩片“犁鏵”作為伴奏,久之諧音成為“梨花”,至今仍為群眾喜聞樂見。幾年前女詩人趙麗華偏重口語風(fēng)格的詩歌,也被稱為“梨花體”,并在媒體上釀成新詩運(yùn)動以來最大的詩歌事件和文化事件?!袄婊w”因此載入《新華詞典》,作者也被稱為“梨花教主”。而梨花之母的梨樹,還榮為北國吉林所轄縣名。
三月,梨花飄雪,清香浮動,沁人心脾。抬眼細(xì)看,風(fēng)動綠枝,翡翠幼果隱約可見。雖然梨花風(fēng)光不再,但那一縷香魂將會隨著流光之夏久遠(yuǎn)彌散。我期待著金秋時節(jié),到果園采擷鮮果,重新回味梨花的清新淡雅,讓詩情像梨花一樣漫天飛揚(y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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