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中民
離開是為了抵達。
每次回故鄉(xiāng)，我心里總會涌出一種說不出的情愫，激動、興奮、悲觀、失望、慚愧、內(nèi)疚、抑或膽怯……各種心情兼而有之，從而構(gòu)成了我的回鄉(xiāng)情結(jié)。出市區(qū)，車子沿平桐路一直向南，過澧河、穿夏李街，前行不過五里地，就是我日思夜想魂牽夢縈的故鄉(xiāng)。
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原小村，然而她卻是我的最愛。因為我在這里出生、長大，生活了近二十年，我的青春年華大部分是在這里度過的。這里房屋成排，樹木成行，街道縱橫交錯，四通八達；這里是人間的另一個王國，大地上的天堂。村莊的四周是肥沃的田野，麥子、玉米、紅薯、高粱、大豆、芝麻……各種農(nóng)作物輪番種植，一年四季的莊稼在里面交替成長；南邊隱約可見的，是橫亙在那里的八百里伏牛山的余脈，村北是一條自南而下、在村子西北繞了一個大圈之后、又淙淙向東流去的小河。村莊西邊半里處是一座闊大的樹林，里邊板栗、槐樹、櫟樹、楊樹等各種樹木交錯栽種，真可謂雜樹叢生，青草葳蕤，像一道道屏障似的護衛(wèi)著樹林深處的蘋果園、梨園、桑園、桃園等各種果木。一口用來灌溉的淺水井，井臺光滑、上架水車，灌溉渠伸向四面八方。井水尤其甘甜、清冽，常常成為村人汲水的地方。一年四季，這里都是我們玩樂的童話世界。村東一條貫通南北的過車馬路，在左右兩條路邊水渠的陪伴下，一路向北延伸，直通小鎮(zhèn)，是村人去往鄉(xiāng)鎮(zhèn)、縣城和省城，進而走向外面世界的通道。
這是一座安詳、寧靜而又美麗的村莊，一座高高的水塔矗立在村子中央，水塔四周是一片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的房屋，縱橫交錯的十字路口處，依次設(shè)有衛(wèi)生室、經(jīng)銷點和生活小超市，這里儼然是村莊的經(jīng)濟中心。那座象征全村政治中心的村部，如今已經(jīng)搬遷到村子南端，一個四周被鐵柵欄圍起來的院子，里邊籃球架、健身器材等設(shè)施一應(yīng)俱全。坐北向南的一排新建房屋門前，高高的旗桿上飄揚著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被命名為村黨建活動中心的紅色大字，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閃光。那座象征著鄉(xiāng)村文化教育的小學(xué)校，就坐落在村子的東南角。過去這里是幾間柴瓦房，如今立在那里的是一座二層高的教學(xué)樓。當(dāng)年我曾在這里讀書、學(xué)習(xí)、嬉戲、玩耍，這里裝載著我快樂的少年時光。全村有四個村民小組，按照東南西北四個不同方位的地理分布，每個村民小組相對獨立又互為一體。四口歸屬四個村民小組的水塘，過去就像村莊水靈靈的大眼睛那樣汪在那里，給人以無限的遐想，人們在里面養(yǎng)魚、種藕、泡麻、洗衣、取水、牲畜飲用、游泳、溜冰……曾經(jīng)承載了小村人的幾多歡樂，如今卻難覓蹤影。
過去的小村很大，我經(jīng)常迷失在她的懷抱中，總覺得這就是我們的人間王國，因此童年時的我經(jīng)常在這樣的王國里漫步。我用童年的目光打量著她、觀察著她、了解著她、呼吸著她，有時我也會在行走的過程中，看著眼前的一切，情不自禁地發(fā)出內(nèi)心的呼喚……就是在我無數(shù)次的行走和觀察思考中，我漸漸熟悉了她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座房屋，熟悉她的每一棵樹木、每一條溝渠，更熟悉這里的每一個同齡和比我年長的鄉(xiāng)鄰，我熟悉他們的故事和性格，因此在我有時所寫的小說中，他們常常是我作品中的道具和背景，他們就是我塑造人物的原型和主人公。我愛他們、敬他們，這里是我一生的情感發(fā)源地，是我一輩子都寫不完的文學(xué)故鄉(xiāng)……
小時候，我常常把我的村莊當(dāng)成世界的中心，其他地方都是我們的附屬，因此她在我的心目中無比高尚，無比溫暖。直到長大后我才明白，我的村莊其實很小很小，小得就像一座戲曲的舞臺，三五步就能從這頭走到那頭，一眼就能看穿各個胡同口處的風(fēng)景，小得連地圖上都沒有具體的標記，小得除了故鄉(xiāng)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難怪每當(dāng)有人問起我的家，當(dāng)我報出她的名字時，他們都會大睜雙眼表現(xiàn)出一片迷惘之情，就好像我說出的是一串外語單詞那樣陌生，直到這時我才明白，哦，我的故鄉(xiāng)實在太小了，小得不為人知，特別是后來我去過鄉(xiāng)鎮(zhèn)、縣城、省城、北京、上海、廣州、深圳，以及全國其他地方之后，我才真正明白我的村莊實在太渺小了，小如一棵草芥、一粒沙子、一粒塵土、一滴水……然而就是這個世界上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卻是我詩歌的天堂、小說的世界、心靈的故鄉(xiāng)，我一輩子都走不出濃濃的鄉(xiāng)愁，走不出對她的牽掛和夢想。
故鄉(xiāng)在上，我親親的故鄉(xiāng)啊，我永永遠遠都在這無邊的鄉(xiāng)愁里徜徉、游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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