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芾尺牘書法藝術(shù)研究 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jié) 研究動機 唐末五代之亂，一切文化歸于荒廢，書道自然也衰落。宋朝的統(tǒng)一，一般的文化逐漸復興；書法方面，則保存了所謂晉唐的古法。盡管北宋前期專以王羲之書法風格為時尚，但并無出現(xiàn)過復古立場的書法家。有別于唐代之尊崇法度，表以尚意書風，北宋書法在書法史上別具意義。宋四家─蔡襄、蘇軾、黃庭堅、米芾，卓然有成，在書法史上各具舉足輕重的地位，對后世影響相當深遠。 宋四家中，傾畢生于書法藝術(shù)之追求者，盡有米芾，故其于書法上之成就不僅特出，更為廣博。米芾少學顏、柳、歐，后學褚，從其作品得之必學盡二王的各體；由此可知，米芾是無書不學，先從楷法著手，一步一步地追溯上古，融會貫通，自成「一家書」。古人在書法上一向是保守一個藩籬，惟獨米芾與蘇軾、黃庭堅諸人，能突破這一界限，成為夭矯跌宕的能手。所以他們的書風，直到南宋初期仍然盛行。米芾又是成就于蘇軾和黃庭堅之后，所以他更善于取古人之神而遺其貌，非僅在一點一畫上下功夫。米芾傳世書跡頗多，赫赫有名者如《論書帖》、《蜀素帖》、《苕溪詩卷》、《元日帖》、《吳江舟中詩》、《致竇先生尺牘》、《珊瑚帖》、《王略帖贊》等，皆是令千古愛好書法藝術(shù)者賞玩不已之佳作。 米芾更有理論專書《寶章待訪錄》與《書史》兩卷，為其個人鑒賞書法的實錄；另有《海岳名言》一卷，雖然是提綱挈領文詞簡要的著作，但多經(jīng)驗之談，足以作為后人研習書法的南針?！笗摗挂嗍敲总烙跁ㄋ囆g(shù)上的一大貢獻，提倡明白的品評語言，崇尚天真自然的書風，又提及尊晉卑唐的評書標準，態(tài)度明確，觀點清晰，此點在宋代乃至書法史上都是不可多得的。 米芾書法影響始于南渡之后。北宋有其子友仁、有知，及陳昱；宋室南渡后，高宗開始重視米書，內(nèi)侄吳琚專學米書，幾可亂真。元代鮮于書、趙孟俯都收藏過米書，并給予高度的評價。明代董其昌學米而出之以淡，斂戢元章跳踉之習；清初王鐸學米而益之以猛，張皇元章馳驟之勢。 宋四家書法各有其特色，但就書法藝術(shù)言，米芾最多變，師承最廣，專研最深，收藏博多，在宋代書壇上占有舉足輕重之地位，而現(xiàn)代學者研究米書者眾多，唯鮮有人將尺牘獨立論之，于感其頗具研究價值，故興起一探米芾尺牘之書寫背景與書法藝術(shù)之動機。 第二節(jié) 研究目的 本文以米芾尺牘之書法藝術(shù)研究為題，經(jīng)由米芾所處的時代及生平作品、思想、學書歷程等探討，希望掌握米芾尺牘之書藝美學特色及筆法析論，從而完成以下目標： 一、系統(tǒng)化整理米芾之尺牘數(shù)種及尺牘內(nèi)容研究。 二、給予米芾尺牘的書藝成就以客觀的評價。 三、專論米芾筆法及其尺牘上的應用。 第三節(jié) 研究方法 本論文的研究方法，可分為以下幾點 一、概述法 將米芾之生長背景與書學背景做一探討。 考米芾生平、仕宦、交游、書藝、筆法、論書觀點。 二、搜集法 宋代散體書信格式及用語，米芾之生平事跡、學書歷程、書跡著錄、書法理論的著作、其它著作、宋代至今學者對米芾書藝之評論，舉凡相關的論文、期刊、專書等均搜集。 三、分析法 運用分析法，將搜集之資料作歸類，將尺牘按時間作一排序，并作書寫背景簡介與書法藝術(shù)賞析。 四、歸納、觀察法 對米芾尺牘作一歸納，統(tǒng)整書寫時間及背景探究，并觀察其用墨、表現(xiàn)手法、章法、布局，作為鑒賞之依據(jù)。 五、鑒賞法 以藝術(shù)美學的觀點，鑒賞分析米芾尺牘。 六、肯定法 以書學角度，肯定米芾的書學價值與歷史地位。 第四節(jié) 文獻探討 至今已有許多人研究過米芾，不論在其人、其書，甚至其畫上都有研究，以研究書法者居多，以下乃于作此研究參閱的部分： 一、高輝陽先生于民國六十二年發(fā)表的碩士論文《米芾其人及其書法》，主要探討米芾之生平與性格，尤其對米芾的生長背景考證得十分精細，可惜對「米芾其人」與「書法」兩部分，探究得不夠深遠。 高氏另有〈米芾宦游考〉之專篇文章，對米芾從少到老的居處、行跡、所為作一探討，對日后考證尺牘的真?zhèn)渭皶鴮懩甏且淮笾妗?br>二、劉正成主編，于公元一九九二年出版的《中國書法全集 37 宋遼金 米芾一》與《中國書法全集 37 宋遼金 米芾二》二冊，為目前米芾作品考釋與書跡觀摩的最佳參考書籍，但對米芾作品考證、書學理論及筆法著墨未深。 三、鄭峰明先生于民國八十九年著作的《米芾書學之研究》一書，對米芾之書學背景、生平、交游、思想、書法作品作一介紹，但可惜的是此書涉略推廣而論述則流于浮泛。 四、曹寶麟《抱甕集》對米芾《篋中帖》、《太師行寄王太史彥舟》、《竹前槐后詩帖》、《樂兄帖》、《拜中岳命作》、《監(jiān)斗帖》《露筋之碑》、《閏月帖》多所考證，對書寫背景及筆法研究之深，又根據(jù)文獻左證，提出個人見解，不流于世俗之泛說，堪稱當前未盡研究之典范論述。 五、另有一些專篇文章對米芾的書風及用筆惟有深入的探索，但就尺牘的專研上，并未有專門提出來研究。 第二章 米芾生平傳略 自古頌詩讀書之前，皆應對作者及書者有充分的了解，如此才能助于對作品的鑒賞，欣賞中國傳統(tǒng)之書藝亦是如此。米芾其人，在《宋史?文苑傳》中雖有載錄，但僅約三百字左右，大致可了解米芾其人其事，但畢竟失之疏略。所以欲進一步了解米芾，只好借助其它史書或文集。此章節(jié)之概述，即以《宋史?文苑傳》為綱，輔以其它典籍，鉤勒米芾之生平概況，以助于對米書之了解。 第一節(jié) 里籍與先人 一、里籍 米芾，初名黻，元佑六年，四十一歲后改作芾，字符章，宋開國勛臣米信五世孫。世居太原，后徙襄陽，故自號襄陽漫士、鹿門居士。以嘗知淮陽軍，故自稱淮陽史。曾監(jiān)中岳祠，自稱中岳外史。晚年定居京口，筑海岳庵以居，因號海岳外史。其余別號尚多。仕至禮部員外郎，唐、宋禮部員外郎中掌省中文翰，稱南宮舍人，故人稱米南宮。 其里籍據(jù)《宋史?文苑傳》云：「米芾，字符章，吳人也?！筟1]《宣和書譜》云：「文臣米芾，字符章，初居太原，后為襄陽人?！筟2]依《宣和書譜》所載，米芾曾居住過太原、襄陽，但宋史何以稱作吳人？依宋《京口耆舊傳》云：「其父嘗家襄陽，未幾遷丹徒，故國史書稱曰吳人?！筟3]又明方信儒云：「寶晉米公世居太原，后徙襄陽，自公始定居潤州?！筟4]由上述記載，可知米芾祖先世居太原，迨其父時遷居襄陽，中年仕宦后，經(jīng)過潤州，喜其山川風土，始定居潤州。潤州即今江蘇鎮(zhèn)江。按曹寶麟《米芾年表》，米芾定居潤州在四十五歲，故宋史稱其為吳人，乃指中年以后之事。 二、先人 《宋史?文苑傳》但云：「米芾，字符章，吳人也，以母侍宣仁后藩邸舊恩，補含光尉?！筟5]以此之米芾以其母曾侍宣仁后之舊恩，得以進入仕途。宋《京口耆舊傳》云：「其先以武干顯，母閻氏與宣仁后有藩邸之舊，以恩入侍。」[6]由此之米芾先人是以武事獲求俸祿。五世祖米信是宋初功臣，高曾祖輩多是武臣，其父米佐始為書儒，其母閻氏乃英宗皇后乳娘，被賜為丹陽太君，因此承受母蔭，得補含光尉，延入仕途。 第二節(jié) 米芾之生平事跡 一、生卒年 米芾壽考，有謂四十九者[7]，亦有謂四十八者[8]。蔡肇米元章墓志銘則謂：「享年五十有七」[9]。而當今日本「宋史提要編纂?yún)f(xié)力委員會」出版之宋人傳記索引謂享年六十[10]。眾說紛紜，不勝列舉。 二、仕宦 米芾入仕雖早，也曾經(jīng)有過抱負，但大抵均為地方縣官，職微權(quán)輕。其在中央任職，僅為受知于宋徽宗，曾召入為書畫學博士，擢為禮部員外郎，但旋即以言者罷去，下放知淮陽軍?？上н@段佳緣維持不到二年，后雖遷禮部員外郎，未入拜，而彈章言其「出身冗濁，冒玷茲選，無以訓示四方?！筟11]遂下旨罷去，出知淮陽軍。 米芾希望利用手中微薄的權(quán)力為社會出力，落得的卻是「白簡逐出」、「仕數(shù)困躓」的結(jié)局。他只得玩忽公事，最后沉浸到書畫之中作他的「逍遙游」。無可奈何，分明是一種不甘失落和自我完善的精神勝利的心態(tài)。并且，他不得不以自嘲嘲人，韜晦放浪的反常言行周旋于官場和社會，并將這種心理狀態(tài)傾瀉于自己的書畫藝術(shù)，以期求得心理的平衡。 按曹寶麟的整理，米芾宦歷如下：一、秘書省校書郎；二、含光縣尉；三、臨桂縣尉；四、長沙從事；五、杭州觀察推官；六、淮南幕府；七、潤州州學教授；八、雍丘縣令；九、監(jiān)中岳廟；十、漣水軍使；十一、發(fā)運司管勾文字；十二、蔡河撥發(fā)；十三、太常博士；十四、監(jiān)洞霄宮；十五、無為軍使；十六、書畫博士[12]。若到書畫博士時為十五任，那么可能他不把監(jiān)洞霄宮計算在內(nèi)，因為他任無為軍自稱為「復官」。有書記載米芾未入拜而彈章已上，因被白簡逐出。然而元?周密《云煙過眼錄?天臺謝奕修養(yǎng)浩齋所藏》（卷下）中分明記載了「尚書禮部員外郎米芾審定」的《辨印帖》，可證此說乃屬耳食。所以在其宦跡中理應再加上：十七、禮部員外郎；十八、淮陽軍使。 三、人品與習性 （一）交世故 米芾「交世故」的利器最有效的就是他的絕技─書畫。只須是權(quán)要，他一概可用書畫作敲門磚而登堂入室，踞為上席。在諸宰相中，除了蔡確、司馬光、呂公著等少數(shù)人外，歷朝相府無不有他的履跡身影。而他與蘇軾、黃庭堅、秦觀、蔡肇等人的交游，大多是以書畫作為媒介而見諸記載的。 另有「交世故」知招數(shù)─畸行詭跡和奇談怪論。不得不承認這有一半是出自其顛的天性。董友知對米芾此一顛狂個性有十分的見解： 「其實，他根本不顛。這里，開展來說，張顛、素狂、楊瘋子，也并非真的『顛、狂、瘋』；就是阮籍與李白醉酒，醉意也不全在于酒。這些著名的大書家，封建社會的顯赫人物，一者，心目深處憧憬著非常強烈的名祿誘惑力，可又不情愿周旋于腐敗官僚圈子里的背俗環(huán)境；他們胸中的正義抱負實現(xiàn)不了，卻又控制不住內(nèi)心世界的情懣發(fā)泄，時時還在斥責譏諷權(quán)貴。二者，在帝王統(tǒng)治下，本人身分已大白天下，面臨險惡形勢，出于萬般無奈，才以酒消愁，借故顛狂，無非是權(quán)作保護自己，與世抗爭的一種手段。鑒此，若不能認知米芾的機敏智能是不公平的，但如不能明察其佯狂作顛也是不實際的。他的獨特性格就在于既能壓抑自己的天才和睿智，又能曲從別人嘲弄與自我摧殘，以便在新舊檔的激烈傾軋中應付優(yōu)游，這恰恰是他真正聰明的自然流露和意念體現(xiàn)?！筟13] 再說，他戴高帽，著深衣，全然「不用世法」，雖被譏為「活卦影」而不顧，他是唯恐別人不注意他的。生為宋朝人的米芾，確愛著唐服，眾人皆奇之，使他給人格格不入，不易相處的感覺，遂于現(xiàn)實的官場文化中，處處受排擠，蔡肇云： 「風神瀟散，是其一流人也，舉止頡頏，不能與世俯仰，故仕數(shù)困躓。冠服用唐人規(guī)制，所至人聚觀之。」[14] （二）潔癖 米芾洗手不用巾拭，相拍至干之類的事，為宋人所津津樂道。自己的私人用具只要被他人拿過，嫌贓會一連喜好多次，而將鞋子洗破。 長期的心理扭曲有可能使始米芾沾染種種行為上的怪癖。然而，全面的考察米芾，以現(xiàn)代心理學和行為科學的理論來剖析米芾的「潔癖」，結(jié)論或許并非那樣簡單。作為社會存在的米芾，滿目滿心的累累傷痕和層層污垢一直纏繞著這個極端清高自負的人物，這是他苦痛終生的事。他必須也必然會作出心理上的防備以求解脫。 （三）喜好佛學 從米芾留下來的書跡可見一般，如《天衣懷禪師碑》、《法華臺詩》、《方圓庵記》、《跋頭陀寺碑》、《明道觀壁記》等。 翁方綱更從《米海岳年譜》中記載一段米芾過世前近乎羽化的過程： 「《志林》云：『米元章晚年學禪有得，知淮陽軍未卒，先一月，作親朋別書，焚其所好書畫奇物，造香柟木棺，飲食坐臥書判其中。前七日，不茹葷，更衣沐浴，焚香清坐而已。及期，遍請郡寮，舉拂示眾曰：『眾香國中來，眾香國中去?！粩S拂合掌而逝?！弧筟15] 四、交友 米芾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互相鼓勵提攜，人生路上不感孤獨，且經(jīng)由同一事物的熱衷，可互通有無，彼此砥礪。他一生中有不少書畫之友，自然為他提供許多創(chuàng)作技巧及鑒賞之法。以下僅列出幾位： （一）蘇軾 米蘇認識于元豐五年。元豐三年，東坡因作詩譏評時政，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謫居黃州。米芾亦于此時離開長沙掾之職，漫游四海，元豐五年旅居至杭州近郊，與黃州不遠，故前往拜謁東坡，易蘇民云：「軾四十七歲，在黃州。……是月（三月），米芾初因馬夢得來謁，館于雪堂，遂與訂交?！筟16]此雖為二人初次見面，但基于彼此書畫上的同好，頗好相見恨晚之情，東坡不僅將珍藏之吳道子《釋迦佛圖》予共賞，并親繪一幅《枯木竹石圖》贈之。 在書法上，東坡亦以自己多年的學書經(jīng)驗，提供米芾學書應擺脫唐法，以晉人為尚方是。米芾采其意見，棄唐入晉，體會晉書之高雅氣韻，進而鉆研之，以成其日后為研究晉書的專家，易對其日后發(fā)展有深遠的影響。 米蘇二人相差十五歲之多，但基于二人對文學與藝術(shù)的共同喜好，竟能成為相知相惜的忘年之交。尤其東坡貴為跛宋文壇領袖，米芾與東坡交往，當然亦可認識許多文友，加上東坡多次對米芾的獎掖，不僅對其學養(yǎng)、書畫有深遠影響，更奠定米芾于北宋藝壇的地位。 （二）王安石 米芾與王安石的交游可見于《寶晉英光集》： 「蓋仆元豐六年，赴希道（即劉庠）金陵從事之辟，會公謫居，始識公于鐘山?！筟17] 此為二人相識之始。二人共同興趣為書法，王安石少時嘗學唐人楊凝式書，但無人得識，至米芾觀其字，以其多年之學書經(jīng)驗，即知出于楊凝式，令王安石大為嘆服，也因此成為書學好友。王安石長米芾三十歲，且于政治地位又是如此懸殊，因此二人交往并不頻繁，多僅于王安石愛才惜才之心而頗關愛而已。 （三）蔡肇 王安石謫居鐘山之時，蔡肇從學于安石，藉由此故，米芾得與蔡肇相交，米芾之墓志銘即由蔡肇執(zhí)筆，可之二人相交之深。蔡肇云： 「余元豐初謁荊國王文公于金陵，公（指米芾）以詩文贄見，文公于人材少所許可，摘取佳句，書之便面，由是始識公，故為之銘?！筟18] 米芾與蔡肇二人相識于元豐六年，或于二人之年齡與社會地位皆相仿，且皆能文善詩好山水畫，自然成為好友。高輝陽云：「蔡肇，……能文善詩，工畫山水，米芾定居潤州后，與其交往更密，游山登樓，相與唱和?！筟19]中年后，米芾定居潤州，二人交往更頻繁，為米芾晚年摯友。 （四）薛紹彭、劉涇 此二人與米芾是同輩，他們的共同興趣是收藏古書畫。米芾曾有一首詩描述其況，詩云： 「唐滿書奩晉不收，卻緣自不信雙眸，發(fā)狂為報豢龍子，不怕人稱米薛劉?！筟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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