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小兵”是“少先隊”在那個年代的“曾用名”,它在歷史中的痕跡,遠(yuǎn)不像“紅衛(wèi)兵”那么深刻、昭彰,卻是我們童年歲月的主流,決定了我們所受的教育,所讀的書。課本的“色彩”是不用說了,課外書也多是濃烈的“紅”,一如《歐陽海之歌》封面那火焰般的底色;就連給小屁孩看的“小人書”,也大多是好人苦大仇深,英雄劍眉怒目,壞人一水兒的丑陋猥瑣??吹枚嗔?,就對鏡自查,怎么看都覺得自己不大像“好人”,更不像英雄,頓時氣短了好幾秒。
盡管自慚形穢,也還是硬著頭皮擦著鼻涕讀下去。實在是無計可施——除了這些書,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有人就有。后來讀過一些同代人的文章,說自己在那個時候,機緣巧合或妙計巧施,讀了不少好書,文學(xué)名著之類。這更讓我慚愧不已——那些書,我當(dāng)年一本也沒讀過;豈止沒讀過,甚至大部分都沒聽說過。上高中時,我曾問我媽媽,咱們家怎么就沒留下幾本好書名著啥的?她說,家里以前的書,都在“破四舊”的時候燒了。我說:“怎么不偷著留點?”“哪敢啊?!蹦赣H無奈地說。
祖上歷代,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爸媽雖不至膽小怕事,但總是循規(guī)蹈矩,冒險的事,是斷斷不敢做的。這樣一來,我小時候能讀到的,除了“小人書”,就都是姐姐哥哥借回來的“紅書”,什么《紅雨》《三探紅魚洞》,什么《連心鎖》《激戰(zhàn)無名川》,什么《征途》《雁鳴湖畔》,至于《金光大道》《艷陽天》更是不在話下……小學(xué)三年級時,我還讀過一本豎排繁體版的寫董存瑞的小說。書名我不知道,我壓根兒就沒見過它的封面封底書脊扉頁版權(quán)頁,甚至都沒讀過它的開頭結(jié)尾——那時的書大都是多人傳看,傳來傳去,就成了這個樣子,或者叫“不成樣子”??梢姰?dāng)時不僅物質(zhì)糧食短缺,精神食糧更是匱乏。
我最早見到的文學(xué)名著是《水滸傳》。那是我小學(xué)四五年級吧,它因為“屏晁蓋于一百零八人之外”被列為“反面教材”,為“供批判用”而“內(nèi)部發(fā)行”的。有同學(xué)家人是干部,有資格或“后門”,得到一套,偷偷帶到學(xué)校顯擺,引得大家踴躍預(yù)約——還沒輪到我,就被家長喝令收回。與名著的第一次親密接觸,于我頓成泡影。
再接觸名著,是上了初中,“四害”已除,“禁書”解禁。哥哥借來了一本《紅樓夢》,是四卷本的第二冊。劈頭就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看起,直看得一頭霧水兩眼迷離三焦不通四肢乏力……
說這些往事,本無意證明自己打小就多么喜歡文學(xué),更不是自詡生來就有搞文學(xué)的“蟲子”(也叫“天賦”)。直到高中,我才算開始“以文學(xué)的名義”裝模作樣地喜愛讀書,以至于給新發(fā)的課本包書皮,也要寫上《西游釋厄傳》《三國志通俗演義》之類的大名,耍了許多臭不要臉瑕不掩瑜的把戲。與這虛榮心不無關(guān)系的是,后來,我大學(xué)時讀的是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工作后又干了跟文學(xué)有關(guān)的行當(dāng),算是把“假戲”做成“前戲”了。
無書可讀的童年,確是乏善可陳,說是虛度蹉跎,并不為過。只是那樣的年代,那樣的條件,以我的愚頑鄙陋,還能受益于這點可憐的閱讀,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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