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崇尚武力,對視人命如草芥的俠客有一種深深的敬意。運(yùn)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頭腦高手離百姓太遠(yuǎn),少了許多親切感。江湖好漢則“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追求的是快意恩仇。即使沒有恩仇,只是快意,也足夠讓人熱血沸騰了。
成為好漢的條件之一是殺人,殺人越多越受尊重,越被人稱道。像安道全、玉臂匠金大堅(jiān)、圣手書生蕭讓等人,舞文弄墨沒有成就,只能造假,屬于濫竽充數(shù)的好漢。王倫時代,加盟梁山的一個條件是要交“投名狀”,先拿一條人命來,才有資格入伙。沒殺過人算什么好漢,不但丟了山寨的面子,還可能因?yàn)闆]犯大案而心懷僥幸,把山寨當(dāng)避風(fēng)港,說不定什么時候又偷跑下山從良了。
上得梁山的好漢,大多都?xì)⑦^人。加盟梁山之前做山大王的就不用說了,誰要沒殺過人會被同行笑話的。這個級別的選手比的是誰殺人殺得多,殺得快,殺得有創(chuàng)意,殺得無厘頭,從活人身上取下血淋淋的心肝做醒酒湯也是家常便飯。
許多好漢本來有一份正經(jīng)職業(yè),之所以后來亡命江湖,是因?yàn)樗麄兎噶巳嗣偎尽?/span>
石將軍石勇本來靠放賭為生,后來在賭場上打死了人,逃到柴進(jìn)莊上避難。
玉幡竿孟康學(xué)有專長,是個不錯的工程師,在造船界也有些名氣。本有一份固定的官差,只因?yàn)樯纤敬咚s工期,他就把對方殺了亡命江湖。
鬼臉兒杜興原是一個商人,卻把自己的合伙人打死了。
菜園子張青本是一個菜農(nóng),受雇為寺院種菜,因小事起了爭執(zhí),一時性起,不但把雇主殺了,還把寺院燒了個精光。此后先在大樹坡下做強(qiáng)盜,后來發(fā)現(xiàn)搶劫風(fēng)險太大,只能作為兼職,于是開了間黑店,主營“人肉饅頭”,倒也因此在江湖上獨(dú)樹一幟,贏得了不小的名聲。
這些人在任何時候都不可能成為安分守己的良民,他們?nèi)狈ψ晕铱刂颇芰ΑI韽?qiáng)力壯的好漢往往有一種暴力傾向,當(dāng)外部環(huán)境不合自己心意的時候,無法心平氣和地接受大眾默認(rèn)的游戲規(guī)則,或是尋求正當(dāng)?shù)耐緩浇鉀Q,而是自我意識大爆發(fā),以武力解決問題。這種人對武力有一種崇拜,他們殺死的往往是老弱病殘之輩,如果對方是魯智深、武松之類的武功高手,他們恐怕多半沒有揮拳相向的勇氣。
《水滸傳》雖然寫的是108位好漢,不過,除宋江外,塑造生動逼真的,只有林沖、魯智深、武松、李逵等數(shù)人。在這幾人當(dāng)中,林沖和魯智深雖然也是殺人不眨眼的角色,但比起武松和李逵來,顯然遜色多多。
作者在武松身上花的墨水最多,從二十二回景陽岡打虎開始,到三十一回上二龍山落草,整整十回都是圍繞他來寫的。一百零八位好漢聚齊用了七十回,武松自己就占了七分之一的篇幅。描寫武松最生動的地方,除了濫飲狂吃,便是打虎殺人。
武松為了給兄長報仇殺死潘金蓮一段寫得著實(shí)血腥味十足,剖腹剜心加斬首,現(xiàn)在的電影中如果有這種鏡頭,肯定通不過審核。如果說在這里武松的舉動是受為兄報仇的動力驅(qū)使,那他為自己出氣時就完全露出了殘忍的本相。
在流放的途中,武松殺了四個來暗算他的人,還不暢快。為了出這口惡氣,武松潛回張都監(jiān)府中,把他的老婆孩子兒女、丫鬟奶娘、仆人門房殺了個干干凈凈?!耙徊蛔?,二不休!殺了一百個也只一死!”戰(zhàn)場上尚且優(yōu)待俘虜,可武二面對手無寸鐵的弱質(zhì)女子,卻是血性十足,殺得血濺畫樓,尸橫燈影!刀砍得缺了口,換把刀接著切割。惟恐逃掉一個活口,武松關(guān)上大門進(jìn)行地毯式搜索。找到了兩三個早已嚇得半死的婦女,一刀一個搠死了事。把能找到的活口都?xì)⒘?,看著自己的?zhàn)績,武松這才心滿意足,跑路時還順手帶走了不少值錢的金銀酒器。
逃亡路上經(jīng)過一座墳庵時,看到一個道士摟著一個婦人在窗前看月戲笑,武二對出家人的生活作風(fēng)問題很看不慣,摸著自己剛得的兩把好刀,覺得不用實(shí)在可惜,不但殺了道人,還順帶拿一個未成年的小道童來祭刀。
如果說武松是個殺人狂,李逵就是殺神轉(zhuǎn)世。江州劫法場救宋江時,李逵根本沒有想到劫了法場是要逃走的,也忘了救人的正事兒,掄著大斧只顧砍人,哪兒人多往哪兒去,從十字街口一直殺到江邊,不問軍官百姓,殺得尸橫遍地,血流成渠,后面跟著的晁蓋攔都攔不住。殺出江州,到了白龍廟中,除了眾兄弟已經(jīng)無人可殺,此時,李逵卻仍意猶未盡,要把廟祝找出了殺了!
一個人下山接老娘,回來的路上因?yàn)槔罟淼南眿D舉報被捕,朱貴兄弟兩人將他救下之后,李逵又是一通狂砍,曹太公、李鬼的老婆、里正、幾十個士兵被殺了個干凈,當(dāng)?shù)氐墨C戶也未能幸免,如果不是朱貴攔著,看熱鬧的無辜百姓也跟著遭殃。
對李逵來說,殺人幾乎是一種嗜好,如果有一段時間沒有殺人,比沒有酒喝還難受。獨(dú)自下山時沒帶銀子,只好吃白食,結(jié)帳時也懶得耍賴,把本要投奔梁山的店東韓伯龍一斧頭結(jié)果了。
狄太公的女兒為了和情人偷歡,裝神弄鬼,路過的李逵自稱是羅真人的弟子,借機(jī)敲詐了一頓好吃好喝,過后提著兩把板斧進(jìn)屋去捉鬼。見屋中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殺了再說??诚骂^來還不滿足,剁肉餡般對著死尸發(fā)泄了一通酒瘋。
為了把朱仝逼上梁山,吳用出主意把他的飯碗砸了。吳用這一次手段也夠絕,派出了梁山的首席殺手李逵。估計(jì)吳用是怕別人執(zhí)行得不夠徹底,給朱仝留下后路。李逵果然沒有讓吳用失望,把一個幾歲的小孩子砍作了兩段。這下,說什么都沒有用了,朱仝從良的愿望徹底落空。
李逵到了陣上,更是有“我的地盤,我做主”的氣勢,性起時,一個人削瓜切菜般殺幾百個人是小意思。連他的手下也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惟恐他殺紅了眼,見了活人就砍。
武松能夠掏人心肝,黑旋風(fēng)尤有過之。宋江捉住了仇人黃文炳,李逵主動請纓,將其凌遲。
將殺人技巧發(fā)展到登峰造極地步的一個特征,就是凌遲這項(xiàng)絕技。行刑的操作過程是將人身上的肉一塊塊割下來,至于具體割多少刀,也沒有標(biāo)準(zhǔn)化數(shù)量,清朝有二十四刀、三十六刀、七十二刀和一百二十刀幾類。明朝的太監(jiān)劉瑾受刑用了3357刀,堅(jiān)持了三天才死去,這是有據(jù)可查的最高紀(jì)錄。
李逵雖然心理素質(zhì)過硬,但畢竟沒有受過職業(yè)訓(xùn)練,只是業(yè)余選手。耐心的缺乏也是一大問題,片刻之間如同大廚般切割完畢,黃文炳也少了些痛苦。李逵一邊割肉,一邊燒烤,而梁山眾好漢對人肉燒烤的味道絲毫沒有不適,這種場面恐怕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了。酒足肉飽,李逵親手割胸裂腹,取出黃文炳的心肝為眾兄弟做了一味“醒酒湯”,事后還直說“割得快活”。
對武松和李逵這種變態(tài)的殺人狂來說,“濫殺無辜”這四個字用在他們身上倒像是褒義詞。只要自己性起,管他是誰,婦女、兒童、無辜者,一概不管,關(guān)鍵是要自己殺得爽。
好漢之所以是好漢,因?yàn)樗拿纫话惆傩盏膬r值高。平凡過日子的小人物,死百八十個不算什么。梁山好漢開店,隨便殺人剁成肉餡包子賣,除非他們動手殺人前及時發(fā)現(xiàn)對方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好漢,那才會稱兄道弟結(jié)交。如果只是普通商人旅客,那就一定脫不了包子餡的命。
“一將功成萬骨枯”,英雄的名聲是建立在骨頭堆上的。在宋公明的率領(lǐng)下,梁山好漢盡情展示殺戮激情。只要宋江兵鋒所指,就免不了血流成河。為救盧俊義,梁山好漢攻破了大名府,潛伏的大牢內(nèi)救盧俊義的柴進(jìn)一見,急忙同保護(hù)盧俊義出力的牢頭蔡福一起回家,以保護(hù)他的家眷。這種場面,柴進(jìn)不是第一次領(lǐng)教,知道弟兄們有機(jī)會能暢快地大殺一次,絕不會放過。倒在刀劍之下的,不只是軍人和仇家。
曾頭市和祝家莊雖是地方豪強(qiáng),但他們的處事手段比梁山好漢柔和得多,至少大面上不敢明目張膽反抗政府。當(dāng)?shù)匕傩占词共荒苷f是安居樂業(yè),維持生活還是不成問題的。豪強(qiáng)往往是當(dāng)?shù)氐拇笊迫耍瑫訚?jì)周圍的貧苦人家。周圍如果都是敵對的鄰居和鄉(xiāng)親,做富翁也沒什么成就感。如果是一片叫好聲就不同了,虛榮心很容易得到滿足。
如果曾、祝兩家對待百姓像黃世仁對楊白勞一樣,恐怕梁山的大隊(duì)人馬一到,當(dāng)?shù)匕傩赵缇蜌g呼雀躍了??蛇@種情形沒有出現(xiàn),并且,當(dāng)?shù)匕傩者€很配合兩家地主,楊林喬裝打扮進(jìn)入祝家莊打探消息,就是被自發(fā)的民兵抓獲的。這說明,曾、祝兩家在當(dāng)?shù)氐目诒€是不錯的,沒有激起當(dāng)?shù)厝说某鸶恍睦怼?/span>
等到被招安之后,好漢們?nèi)允遣话讶嗣?dāng)回事兒。征田虎時,水淹太原,一座大城市最后逃得性命的只有千余人。此時,好漢們已經(jīng)是官軍了,兇狠的程度卻比土匪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此殺人成性,實(shí)在是天性難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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