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鐘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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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被徐艷梅言中了，正處在“蓬勃上升之勢”。我的好運是接踵而來，這些日我正沉浸在人們對我文章的一片贊揚聲中。不久我又接到場部的通知，要我到縣黨校去學(xué)習(xí)，有半個月時間。我們茶場在縣的東面，黨校恰好在縣的西面，離城里也有六十華里路，我還要到縣城轉(zhuǎn)車。黨校建在一個山窩窩里，門口有條小河，四周群山蔥蘢，顯得格外幽靜。毛澤東領(lǐng)導(dǎo)秋收起義時，紅一團曾在這里駐扎過。我們這次來學(xué)習(xí)，以學(xué)習(xí)為主。茶場來了三個人，另兩位都是上海女知青。一位是場部的文書，叫尼莉亞。一位是場部的廣播員，叫蘇小麗，還有我們鄰近單位縣農(nóng)科所的周文書也來了，她也是上海知青。她們?nèi)齻€人原來關(guān)系就親密，來這里更是“抱成一團”了。上海人確實厲害，有人戲稱玫瑰嶺茶場是上海人“統(tǒng)治”的天下，連場部團委書記也是上海知青。她們?nèi)恕氨С梢粓F”，自然不忍心將我一個人拋開。她們到那去玩都要將我叫去，我不去還不行。當(dāng)然，我與尼文書也并不陌生，我常到文書辦公室來看報紙。還經(jīng)常給廣播室寫點廣播稿，所以蘇小麗也與我有些交往。尼莉亞的愛人在部隊，據(jù)講還是一個營級干部，蘇小麗的男朋友就是劉靜，劉靜和我一樣也愛吹笛子，我們還常探討一些吹笛子的技巧，象“單吐、雙吐”什么的。這次我與她們一起到黨校學(xué)習(xí)，關(guān)系一下子變得更親近了，她們似乎覺得我挺好玩，嘻嘻哈哈拿我窮開心：
“想不想到上海去白相？想？好說，阿就與儂當(dāng)向?qū)?，帶你去看看外面的精彩世界?！碧K小麗挺活躍，眼睛老含著笑?！皥隼锷虾Ｈ四敲炊?，儂看準(zhǔn)了誰，悄悄的講一聲。就一網(wǎng)撒去，保證百發(fā)百中！”
“瓊明燦，你老實交待，有一個人老往機房跑，那個人是誰？究竟是為什么？”尼文書不露聲色，問的話一針見血，打中要害。
“誰往機房跑？誰？”蘇小麗用上海話迅速問，神情顯得挺興奮。
“你問他自己好了，他自己的事，自己最清楚。”尼文書笑道。
“你看，怎么得了？一篇“反潮流”，“反”亮了那么多姑娘的眼睛，現(xiàn)在看你如何收場？”
“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三個湖北佬頂不上一個九江佬……”
尼文書還算沉得住氣，沒將那層紙捅破。蘇小麗始終不知道那個老往機房跑的人是誰，她與徐艷梅其實還是玩得很好的。我與徐艷梅的事，尼文書之所知道，準(zhǔn)是周惠海告訴她的，他們是同班同學(xué)，原來又下放在一個生產(chǎn)隊。傍晚，我們四人經(jīng)常在一起活動，沿著小河要走好長一段路，直至天完全黑下來了，才慢慢返回。她們把我當(dāng)小弟弟看待，有時她們毫無顧忌的當(dāng)著我，聊她們戀愛的故事。周文書性格比較內(nèi)向，一般只是附和著笑笑而已，我們交談她很少插言。
“我們原來下放在一個生產(chǎn)隊，是他追我。我們在一起只一年，他就參軍了。我勸他留在部隊，到時候我到他那去就是。他呀，固執(zhí)得很，一個勁的想回來。你說回來有什么好？這里沒有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工廠，交通不方便，火車不通?；貋碛惺裁窗l(fā)展前途？”
尼文書講得是普通話，聲音輕言細語，十分動聽。蘇小麗這個場部的廣播員，普通話講得那么好，則偏偏說上海話。嘰哩呱啦的象日本人一樣，我根本聽不清幾句。
“這是有意的，偏不讓儂知道：咱們的‘軍事秘密’！哈哈哈……”
半個月學(xué)習(xí)，日子過得飛快。返回的途中，伴隨著汽車的轟鳴聲，我腦海中猛然閃現(xiàn)出朱美秀的身影，她頻頻向我走來；她在靜靜朝我微笑。這女子太迷人了！隨著時光的流逝她不僅沒有消失在我的腦海中，反而象大浪淘沙一樣，她在我心靈深處形象越來越鮮活起來。從孩提的時候她赤著腳站在船頭上唱歌，到中學(xué)時代的欣賞她的背影；從冷眼滾落在我身上的掃射，到我釣魚時她沖我那燦爛一笑；從她陪著我到埡子灣治蛇纏腰，到共大畢業(yè)的前夕，她要我填報下放到龍港志愿的情景……我盡情回味著與她相處的美好時光，就是她落在我身上的冷眼，我現(xiàn)在感到無比親切?；蛘哒f我如今仍在深深的愛戀著她，這種感覺竟越來越強烈。我的潛意識那能將她忘記！也根本無法將她忘記。美秀呵，我對你的苦苦單相思你是否知道？美秀呵，你現(xiàn)在那里？你現(xiàn)在怎樣？近來還好么？你怎么不與我回信呢？是不是我的信你沒有收到？我著實想她了。我要不要再與她寫信？與她信寫多了，她心里更瞧我不起怎么辦？那么怎樣才能見到她？我還有勇氣再跑一趟龍港嗎？這么想著，回場后的第三天，我就迫不及待了。竟鬼使神差似的向鄭排長請了幾天假，講回城里去一趟。我?guī)еd奮而又出奇緊張的心情，一早就搭上了進城的汽車。汽車到站，我顧不上回家一趟，就又趕搭上了下午那趟到龍港的汽車。到了龍港我才意識到，我遇到了一件極麻煩的事，我身上沒有帶住宿介紹信！凡要外面住旅館，都要事先到場部文書那開張介紹信的。我怎么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呢？龍港是個很小的鎮(zhèn)，只有一個旅社，沒有證明服務(wù)員堅決不肯與我登記房間。她說登記了更麻煩，萬一晚上查出來，是要被公社武裝部關(guān)起的，說現(xiàn)正在清除什么沒有身份證明的“客市人口”，昨天晚上這里就抓走了三個。這時，天快暗了，我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到那去過夜呵！我急得只想哭。就在這時，有位老農(nóng)好奇的望著我，將我嚇了一大跳！
“你象是琴琴的弟弟？”
“正是正是！”
我象撈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同時，我也很快認(rèn)出，老農(nóng)就是我二姐下放在那個隊上的人。
“你怎么在這里？”
“我到這里出差，忘記開介紹信。住不了旅社。”
“那，”老農(nóng)沉思一會，“你要不怕辛苦，就與我走些山路，到我屋里去住？”
沒有什么選擇余地了，我趕快點頭答應(yīng)。
當(dāng)我們路過公社門口時，我猛然看到一個身影在公社院子里一晃而過，象是她！
“你在看什么？”老農(nóng)問。
“沒沒沒看什么……”我心里在發(fā)慌。
“你二姐在那里還好嗎？”
“還還還好?！?/span>
“我們還得走快一點，天黑之前能趕到就好了。”
“嗯?！薄?/span>
我二姐原來下放的那個隊叫泥灣，這里有兩百多戶人家。這里都是姓李的人，傳說李自成是他們的祖先，也不知是真是假。鄉(xiāng)里吃飯吃得晏，我們趕到那天完全黑了，他們才開始吃晚飯。這一家都還認(rèn)得我，上回來我沒有在他們家吃飯，因為請得太多了，只那么兩天時間，吃不過來。這里有這個習(xí)慣，頭一頓飯幾個與你挺熟悉的人都要將你請到，算是盛情為你接風(fēng)洗塵。因此你在第一戶人家，千萬不可正兒八經(jīng)吃。你吃飽了，第二戶人家來請，你不去就是對人家不尊重，人家會生氣的。上回來，我就有這個教訓(xùn)。當(dāng)時肚子脹得都只想吐了，但沒有辦法，還得去吃。這一回，我就學(xué)乖了。在這一戶只象征性的吃一點，盡管這時肚子已很餓。果然不出所料，接下來就是李隊長請，還有我二姐插隊落戶的那戶人家的陳婆婆也來請，與我二姐玩得最好的麗牡，還有那個貧協(xié)主席……這天晚上我一共吃了五家！幸好我有這種思想準(zhǔn)備。
“你娘好客氣的，”李隊長說，“我們進城去都好熱情！是個蠻講人情的人！”
“是呀，”陳婆婆說，“她還送了我?guī)准路?！我們現(xiàn)在只要進城，就一定要到你家去的。琴琴在這面與不在這里都一樣。小瓊你抽空也常到這里來走走，人情就是走出來的呀！”
“她在九江還給我來了信呢！”麗牡揚了揚眉，歡快的說，“她現(xiàn)在就好了，有三十塊錢一個月呢！我們做一年都沒有這么多！”
這頓晚飯，東家走來西家去，一直吃到十二點多。最后睡覺是在麗牡家，她家里房子寬。第二天，李隊長和麗牡直接送我到龍港鎮(zhèn)車站，不多久我就搭上了回縣城的汽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