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林黛玉的丫鬟紫鵑被視為理想忠仆,這都是程高本續(xù)書和影視劇的功勞。
人們印象中的紫鵑為了黛玉勇闖賈母屋,敢拒絕參加調(diào)包計,痛斥賈寶玉,送黛玉靈柩回南,跟著惜春出家……
但原著事實卻是:這都是虛構(gòu)的光環(huán),紫鵑根本不是什么完美忠仆!更不會為林黛玉反抗主子,離開親人當尼姑。
原著前八十回中的紫鵑侍奉林黛玉伺候黛玉飲食、勸慰黛玉寬心養(yǎng)病,都是分內(nèi)之事,并沒什么值得夸贊的,別的丫鬟伺候小姐也沒人敢不盡心、不忠心。
而紫鵑對寶玉的殷勤,擅自魯莽試玉的行為,更是差點害死寶黛。事后她自己親口承認有私心,不想跟著黛玉外嫁,才希望寶黛成婚。甚至紫鵑還有不止一次親近薛家人的行為。
其實說到底,紫鵑也是和襲人、鶯兒一樣,都想給賈寶玉當小妾罷了。
紫鵑,是賈府的家生婢女,本是賈母屋里的二等丫鬟,在賈母屋里連端茶倒水的活兒也不能干,因為那是八大丫鬟的工作。
那一年,六歲的林黛玉千里迢迢投奔外祖母,她父親林如海為表謙遜,只給林黛玉帶了一個奶媽王嬤嬤,一個貼身丫鬟雪雁。紫鵑跟了林黛玉之后,一躍成為大丫鬟,掌管的是林黛玉釵釧盥沐的貼身事務(wù)。
紫鵑在林黛玉身邊的地位高于林黛玉從姑蘇帶來的雪雁,林黛玉午睡醒了,婆子們開口就叫紫鵑進來伺候。
雪雁喚紫鵑為姐姐,還找借口說自己的衣服被紫鵑收著,騙過了趙姨娘。平時去王夫人處取人參,帶婆子們置辦秋祭物品等跑腿兒的事兒,也都是雪雁在做。
表面看上去紫鵑對林黛玉也是服侍的很周到盡心的,林黛玉一大早站在花陰下,遙望怡紅院,是紫鵑跑過來叫她回去吃藥。
忽見紫鵑從背后走來,說道:“姑娘吃藥去罷,開水又冷了?!摈煊竦溃骸澳愕降滓趺礃樱恐皇谴?,我吃不吃,管你什么相干!”紫鵑笑道:“咳嗽的才好了些,又不吃藥了。如今雖然是五月里,天氣熱,到底也該還小心些。大清早起,在這個潮地方站了半日,也該回去歇息歇息了?!?/p>
這一處細節(jié)描寫,可以看到紫鵑對黛玉照顧得非常妥當。但是這究竟有什么值得吹的?紅樓夢里賈府的姑娘們身邊都有大丫鬟替身伺候,有誰照顧主子不盡心盡力嗎?
元春的抱琴跟著進了宮,迎春秀橘和司棋也盡力護主,探春的侍書一個眼神就能小姐的意思,惜春的入畫雖然不爭氣,但惜春要攆她也是哭著不舍……盡心侍奉和維護小姐,就是這些大丫鬟的本職工作,紫鵑對黛玉不過是盡了本分而已。
無非是林黛玉身體柔弱,愛生病吃藥,紫鵑就要伺候她吃藥,提醒她保重身體而已啊。別的姑娘生病了,她們的丫鬟也都會做這些事,只是作者沒寫罷了。
其實紫鵑對林黛玉的照顧并不是那么周全的。第二十七回,林黛玉因為寶玉丫鬟不開門,又見到薛寶釵夜訪寶玉,非常難過,回來無精打采的卸了殘妝,一動不動的呆坐著,眼淚汪汪的。
紫鵑和雪雁一樣,都沒人去勸一句,任由林黛玉像個木頭人一樣,倚著床欄桿,兩手抱著膝,直坐到二更多天方才睡了。
紫鵑雪雁素日知道林黛玉的情性:無事悶坐,不是愁眉,便是長嘆,且好端端的不知為了什么,常常的便自淚道不干的。先時還有人解勸,怕他思父母,想家鄉(xiāng),受了委曲,只得用話寬慰解勸。誰知后來一年一月的竟常常的如此,把這個樣兒看慣,也都不理論了。所以也沒人理,由他去悶坐,只管睡覺去了。
肯定會有讀者表示:紫鵑又不是林黛玉她媽!憑什么要求她對林黛玉無微不至?
是的呢!那也別再夸什么絕世忠仆姐妹情了好嗎?這件事足以看出,紫鵑對林黛玉也不過如此而已,就算是個朋友,不能勸解,至少會陪伴吧。何況是個丫鬟,主子呆坐著難過,她倒睡得挺香的。
關(guān)于紫鵑試玉這件事,弊大于利我都說倦了。紫鵑的確是做到了把寶黛相死相依的感情公之于眾,讓王夫人也不敢再輕舉妄動林黛玉。
但是她也差點兒害死了寶玉,幾乎毀了林黛玉的名節(jié)閨譽。這件事能抹平,全靠賈母力壓,賈母沒有懲罰紫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實是非常不容易的。
寶玉是賈母的命根子,這次是真的差點兒死透了,賈母她真的不怪紫鵑嗎?怎么可能呢!她見到紫鵑的時候表現(xiàn)是這樣的:賈母一見了紫鵑,眼內(nèi)出火,罵道:“你這小蹄子,和他說了什么?”
但是當紫鵑說明緣由,賈母知道寶玉是因為林黛玉才這樣,賈母能怎么辦?王夫人此時心里恨透了林黛玉,賈母如果責罰紫鵑,林黛玉還有活路嗎?
這件事傳揚出去:賈寶玉因為舍不得表妹林黛玉回南方,差點兒死翹翹!讓外人聽了,他們不會說賈寶玉癡情,只會誹謗林黛玉不知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勾引的表哥為她要死要活!
所以,你們還覺得紫鵑辦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嗎?她和撮合崔鶯鶯跟張生婚前茍合的小紅娘,助攻薛寶釵說金鎖寶玉是一對兒的鶯兒,其實沒有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
古代無數(shù)風月傳奇故事中,撮合小姐和書生茍合的丫鬟,都屬于坑隊友,而且因此把小姐害得名聲盡毀,懷孕墮胎,甚至上吊跳河的也不在少數(shù)。
幸虧林黛玉是個明白人,幸虧賈寶玉對林黛玉尊重深愛,倆人沒干出什么好事兒來。
那么紫鵑這么做的初衷是什么?恰恰不是震懾王夫人,而是她要測試寶玉對黛玉的愛有多深?
可是這還用測嗎?林黛玉早和寶玉情根深種,寶玉表白,黛玉表示她早知道了,寶玉送手帕,黛玉題詩,黛玉病了,寶玉關(guān)懷備至,黛玉生氣了,寶玉百般哄勸。
賈寶玉對林黛玉的深情,連花襲人這個敵人都看得心驚肉跳,不擇手段地阻攔,為什么日日看在眼里的紫鵑還要懷疑?
因為她不夠聰明,她不懂林黛玉和寶玉的感情,她也不懂寶黛的姻緣根本不是寶玉能決定的。她甚至連世家大族婚姻的規(guī)則都沒搞明白。
而且紫鵑也不算什么絕世忠仆,她其實也和襲人一樣,也有相當姨娘的志向,她對寶玉是有情的。
寶玉和黛玉吵架,紫鵑不僅埋怨黛玉有“七分不是”,還認會寶玉“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兒,常要歪派他”,在寶玉來道歉時,怕寶玉曬壞了,主動迎出去說:“我只當是寶二爺再不上我們這門了”。
試玉之后,紫鵑親口對寶玉承認:“我如今心里卻愁,她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她去的。我是合家在這里,我若不去,辜負了我們素日的情常,若去,又棄了本家。”
寶玉對她表示:“活著,咱們一處活著,不活著,咱們一處化灰化煙?!?/strong>紫娟聽了,心下暗暗籌劃,她籌劃什么呢?籌劃跟林黛玉怎么說!
她回來后跟林黛玉說:“寶玉的心倒實,聽見咱們?nèi)ゾ湍菢悠饋?/strong>”,注意,她用的是“咱們”,而不是單指林黛玉自己,她早就把自己和林黛玉捆綁在一起了,黛玉嫁給寶玉為妻,她就能給寶玉做妾。
大丫鬟都是要給主子小姐做陪嫁的,寶玉不止打趣過鶯兒說:“明兒不知那一個有福的消受你們主子奴才兩個呢!”也打趣過紫鵑:“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疊被鋪床?”
紫鵑早就上心了,她巴不得林黛玉嫁給賈寶玉,這樣她既可以給寶玉做妾,也不用離開自己的娘家人。
所以她才會勸林黛玉:“一動不如一靜。我們這里就算好人家,別的都容易,最難得的是從小兒一處長大,脾氣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
還有那一大篇“公子王孫雖多,那一個不是三房五妾,今兒朝東,明兒朝西?”以及林黛玉孤苦無依的話,表示自己一片真心為了林黛玉愁了這幾年,謀劃寶黛的婚事。
雖然都很有道理,也的確入情入理,可是要說她全心全意為了林黛玉,沒有自己的一點兒私心,那也是絕不可能的。
紫鵑自己還說過:“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襲人鴛鴦是一伙的,偏把我給了林姑娘使。”鴛鴦和襲人、平兒說起發(fā)小來,也的確提到過紫鵑,還有金釧等。
這些姑娘們,甚至包括鴛鴦其實都是志大心高,想給爺們們做姨娘的,人以類聚,紫鵑也不例外。不要以為做妾是不堪的事情,古代等級森嚴,很多下層女子為了生存“寧為富人妾,不做窮人妻”。
尤其是賈府這種貴族人家的丫鬟,能給爺們做妾,那是很好的出路,比配小廝、甚至外嫁都強多了。因為姨娘雖然半奴半主,但她們卻吃穿不愁,生的兒女也是正經(jīng)主子。
作者稱紫鵑為“慧紫鵑”,就和“賢襲人”一樣,都是諷刺。紫鵑其實是個不太聰明的丫頭,她扮演小紅娘的熱情實在高的過分了!
試玉之后,賈母雖然沒有責罰她,但這件事鬧得不小,王夫人當場沉默無語,薛姨媽幫腔說寶黛是兄妹情深,其實都已經(jīng)很明顯了,所有人都不允許寶黛相愛的事情公開。
但是紫鵑卻領(lǐng)會不到這個意思,她甚至還認為薛姨媽母女都是好人。
當薛姨媽和薛寶釵跑到瀟湘館,在黛玉面前表演了一番母女情深,把黛玉看哭了,又說什么月老掌管姻緣:“憑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處的,以為是定了的親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紅線拴的,再不能到一處。”
這明顯就是在試探林黛玉對賈寶玉的態(tài)度,順便詛咒一把寶黛姻緣成不了。隨后薛寶釵更是非常惡趣味的開玩笑,說要把黛玉說給薛蟠當媳婦,薛姨媽又一番虛情假意的維護。
連婆子們都跟著打趣,證明她們聽懂了薛姨媽在說謊。只有紫鵑火急火燎地跑上來催促:“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什么不和太太說去?”
這話說得真是結(jié)結(jié)實實打林黛玉的臉,人們會默認丫鬟的言行代表小姐,紫鵑這么巴望這明示薛姨媽去說親,就等于昭告眾人林黛玉平時愛戀寶玉,巴不得立刻嫁給他!
所以黛玉才會氣得罵道:“又與你這蹄子什么相干?”薛姨媽也打趣她:“你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著你姑娘出了閣,你也要早些尋一個小女婿去了。”
可見薛姨媽也比紫鵑看得明白,紫鵑就是為了自己著急,只不過她并不想另尋小女婿,她想和林黛玉一起嫁給賈寶玉而已。
紫鵑后來還幫薛家人說過話。那就是寶釵特意送雙倍特產(chǎn),招惹林黛玉思鄉(xiāng)流淚的那一回。
“今兒寶姑娘送來的這些東西,可見寶姑娘素日看得姑娘很重,姑娘看著該喜歡才是,為什么反倒傷起心來。這不是寶姑娘送東西來倒叫姑娘煩惱了不成?就是寶姑娘聽見,反覺臉上不好看。”
括紫鵑這一處還說了很多賈母如何關(guān)心林黛玉的病情等話,看上去是開導(dǎo)林黛玉,教導(dǎo)林黛玉人情世故,不要總是哭,要好好生活,其實也是在幫薛寶釵和賈母說話。
從這里可以看出紫鵑是個很懂人情世故的丫鬟,她誰都不想得罪。
可林黛玉真的不懂這些道理嗎?她還不是很快就擦干眼淚去感謝寶釵了,就算薛寶釵當面說出“物離鄉(xiāng)貴”,寶玉都快急眼了,林黛玉也像沒聽見一樣。
可見是紫鵑不懂林黛玉,既不懂林黛玉和寶玉的情感,也不懂林黛玉世事洞明的聰慧。
綜上所述,按照前八十回中紫鵑的種種人設(shè)和表現(xiàn)來看,她既不敢拒絕給寶釵當丫鬟,也不可能送林黛玉的靈柩回姑蘇,更不會痛罵寶玉,出家當尼姑。
紫鵑最有可能的結(jié)局就是在林黛玉死后,被王夫人或賈母安排出去,讓她父母安排她嫁人。寶玉當然也有可能因為林黛玉,去要紫鵑來身邊服侍。
但是黛玉都沒了,紫鵑再跟著寶玉還能有好嗎?哪個妻子可以容忍自己的丈夫?qū)檺郯自鹿獾拇笱诀吣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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