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將五首
漢朝陵墓對南山,胡虜干秋尚入關(guān)。
昨日玉魚蒙葬地,早時金碗出人間。
見愁汗馬西戎逼,曾閃朱旗北斗殷。
多少材官守涇渭,將軍且莫破愁顏。
韓公本意筑三城,擬絕天驕拔漢旌。
豈謂盡煩回紇馬,翻然遠(yuǎn)救朔方兵。
胡來不覺潼關(guān)隘,龍起猶聞晉水清。
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答升平?
洛陽宮殿化為烽,休道秦關(guān)百二重。
滄海未全歸禹貢,薊門何處盡堯封。
朝廷袞職誰爭補(bǔ)?天下軍儲不自供。
稍喜臨邊王相國,肯銷金甲事春農(nóng)。
回首扶桑銅柱標(biāo),冥冥氛祲未全銷。
越裳翡翠無消息,南海明珠久寂寥。
殊錫曾為大司馬,總?cè)纸圆迨讨絮酢?/font>
炎風(fēng)朔雪天王地,只在忠臣翊圣朝。
錦江春色逐人來,巫峽清秋萬壑哀。
正憶往時嚴(yán)仆射,共迎中使望鄉(xiāng)臺。
主恩前后三持節(jié),軍令分明數(shù)舉杯。
西蜀地形天下險,安危須仗出群材。
公自永泰元年夏去蜀至云安,次年春,自云安至夔州。據(jù)末章云“巫峽清秋”,當(dāng)是大歷元年秋在夔州作。其前二章乃追論去年事也。
漢朝陵墓對南山①,胡虜干秋尚入關(guān)②。
昨日玉魚蒙葬地,早時金碗出人間③。
見愁汗馬西戎逼,曾閃朱旗北斗殷④。
多少材官守涇渭⑤,將軍且莫破愁顏⑥。
(首章為吐蕃內(nèi)侵,責(zé)諸將不能御寇。上四嘆往事,下四慮將來。【顧注】陵墓對南山,見其近在內(nèi)陸,而吐蕃入關(guān)發(fā)冢,其禍烈矣。不忍斥言,故借漢為比。廣德元年,柳伉上疏,謂犬戎犯關(guān)度隴,不血刃而入京師,劫宮闕,焚陵寢,即其事也。此于祿山無涉?!緩堖h(yuǎn)注】帝王曰陵,公卿曰墓。玉魚,應(yīng)陵;金碗,應(yīng)墓。【錢箋】昨日早時,言變亂倏忽。愁汗馬,指吐蕃入寇。閃朱旗,謂焚宮煙焰。蒙,是覆地,對出字為工。汗馬赤血,對朱旗自稱。 【顧注】末句緊接上二,言前日之愁現(xiàn)在目中,豈可玩寇而遽破愁顏乎?兩愁字,丁寧致戒,不嫌重復(fù)?!颈R注】永泰元年九月,郭子儀請遣諸道節(jié)度,各出兵屯要害。諸將猶擊毯為樂。故有末句。)
①王浚表:“傾亂漢朝?!薄堕L安志》:終南山,連亙藍(lán)田諸縣,西漢諸陵及大臣墓多與之相對。
②晁錯書:漢興以來,胡虜數(shù)入邊地。
③后漢赤眉發(fā)掘諸陵,取其寶貨,此西京事。董卓使呂布發(fā)諸帝陵及公卿以下冢墓,收其珍寶,此東京事。詩言“陵墓對南山”,指西京也。
黃生曰:三四,敘陵墓發(fā)掘之慘。本惡境而出以雅語,若張載《七哀》詩“便房啟幽戶,珠押離玉體”,便覺出言直致矣?!秲删┬掠洝罚盒T內(nèi),曰宣政殿。初成,每見數(shù)十騎馳突出,高宗使巫祝劉明奴問其所由。鬼曰:“我漢楚王戊太子,死葬于此?!迸唬骸啊稘h書》,戊與七國反,誅死無后,焉得葬此?”鬼曰:“我當(dāng)時入朝,以道遠(yuǎn)不從坐,后病死,天子于此葬我?!稘h書》自遺誤耳?!泵髋蛐t,欲為改葬。鬼曰:“出入誠不安,改葬幸甚。天子斂我玉魚一雙,今猶未朽,勿見奪也?!泵髋允伦嗦?。及發(fā)掘,玉魚宛然,棺柩略盡?!稘h武帝故事》:鄴縣有一人,于市貨玉杯,吏疑其御物,欲捕之,因忽不見。縣送其器,推問,乃茂陵中物也。
霍光自呼吏問之,說市人形貌如先帝?!局熳ⅰ俊赌鲜贰罚荷蚓?,為魏所虜。嘗獨行,經(jīng)漢武通天臺,為表奏之。其略曰:“甲帳珠簾,一朝零落;茂陵玉碗,遂出人間?!奔创耸乱病!端焉裼洝罚罕R充家西有崔少府墓。充一日入一府舍,見少府。少府以小女與充為婚。三日,崔曰:“君可歸,女生男,當(dāng)以相還?!本铀哪?,三月三日,臨水戲,忽見崔氏抱兒還充,又與金碗,并贈詩。充取兒、碗及侍,女忽不見。充詣市賣碗,崔女姨母曰:“昔吾妹之女,未嫁而亡,贈一金碗著棺中?!薄抖旁姴┳h》:戴叔倫《贈徐山人》詩:“漢陵帝子黃金碗,晉代仙人白玉棺。”可見玉魚、金碗,皆用西京故事,實與漢朝陵墓相應(yīng),但漢后稗史自《西京雜記》、《風(fēng)俗通》、《拾遺記》諸書外,傳者絕少,無從考據(jù)耳。盧充幽婚,恐尚非的證。胡應(yīng)麟曰:早時金碗出人間,說者謂用“茂陵玉碗遂出人間”語,以上有玉魚字,遂易作金碗?;蛑^盧充幽婚,自有金碗事,杜不應(yīng)竄易原文。然單主盧充,又落汗漫。二說迄今分拏。不知杜蓋以金碗字入玉碗語,一句中事詞串用,兩無痕跡,如《伯夷傳》雜取經(jīng)子,镕液成文。正此老爐錘妙處,而注家并失之?;搓幒钤疲骸按俗员?,顧諸君不省耳?!庇嘤谧⒍耪咭嘣?。
④按:趙次公曰:閃朱旗于北斗城中,閑暇自若。此以閑對逼,似為工稱。但汗馬西戎四字,既屬連用,則朱旗斗城不應(yīng)湊用。朱注指為旗上斗星,則殷字正與閃字相應(yīng)。周必大曰:《漢書》有朱旗絳天,此云朱旗北斗殷,見斗亦赤矣。殷,紅色也,修書時避唐宣宗諱,故改作閑耳??肌蹲髠鳌罚骸叭狡炻??!笔柙疲骸爱嫳倍菲咝??!薄稘h書》:“招搖靈旗,九夷賓將?!弊ⅲ骸爱嬚袚u于旗,以征伐。招搖,北斗第七星也?!薄稏|觀漢紀(jì)》:段熲征還京師,鼓吹曲蓋朱旗騎馬,殷天蔽日?!蹲髠鳌罚鹤筝喼煲蟆埾A荚唬鹤⒓乙陨倭旮该e,因改閑為殷,非也。上云“西戎逼”,下云“北斗閑”,二字反對,言戎馬之急如此,而我軍旗幟高并北斗者,悠揚閃爍,如此閑暇,則其逗留玩寇可知矣。當(dāng)從趙次公之說。且閑字從木,同字從月,義同而點畫各別,何嫌名之可諱乎?又如“娟娟戲蝶過閑?!?,正與急湍相反對,若改作開幔,意致索然。
⑤《杜臆》:《唐志》:李林甫請停上下魚書,自是徒有兵額官吏,而戎器、駝馬、鍋幕、糗糧俱為矣。時府人目番上宿衛(wèi)者曰侍官,而六軍宿衛(wèi)皆市人矣。今吐蕃為寇,當(dāng)拒之于疆場,而第守涇渭,已在畿輔之內(nèi),況材官不知其多少,大抵皆侍官輩耳?!锻ㄨb》:永泰元年九月,回紇、吐蕃合兵圍涇陽,及暮,二虜退屯北原?!对浇^書》:多少為備?!肚皾h書》:“材官蹶張?!弊ⅲ骸安墓?,武技之臣?!庇?,“發(fā)巴蜀材官?!睉?yīng)劭曰:“材官,有材力者?!蓖醪姡骸百嚧酸尦铑??!?/p>
⑥宋之問詩:“破顏看鵲喜。”
其 二
韓公本意筑三城①,擬絕天驕拔漢旌②。
豈謂盡煩回紇馬,翻然遠(yuǎn)救朔方兵③。
胡來不覺潼關(guān)隘,龍起猶聞晉水清④。
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答升平⑤?
(次章,為回紇入境,責(zé)諸將不能分憂。在四句分截。筑城本以御戎,豈料國家多難,反借之以平寇亂。如至德二載,香積新店之捷,以回紀(jì)復(fù)兩京。永泰元年,涇陽輕騎之盟,以回紇退吐蕃。子儀前后用兵,皆藉其助討之力。所謂“盡煩回紇馬”、“遠(yuǎn)救朔方兵”也。曰“豈謂”,見事出意外;曰“翻然”,見彼有悔心。當(dāng)時潼關(guān)破后,廣平出師。是秋,合關(guān)河清,此真主龍興之象也。今雜虜侵境,憂在至尊,諸將何不思奮身報國,以致升平乎?四句,作抑揚詰問語,其意自明。按《冊府元龜》:高祖師次龍門縣,代水清。 趙次公云:至德二年七月,嵐州合關(guān)河清三十里。此龍起晉水清之一證也。詩蓋以祖宗之起兵晉陽,比廣平之興復(fù)京師,廣平王即代宗,故下文接以至尊?!恫┳h》解胡來句,謂回紇自西北而來,不由潼關(guān)。果如其說,何不云蕭關(guān)、散關(guān)乎?其解龍起句,謂太宗龍興晉陽,請兵突厥。卻輾轉(zhuǎn)牽合,文氣不順矣。)
①《世說》:山濤與諸尚書言孫吳用兵本意。
②《舊唐書·張仁愿傳》:景龍二年,拜左衛(wèi)大將軍,同中書門下三品,封韓國公。神龍三年,仁愿于河北筑三受降城。先是朔方與突厥以河為界,河北岸有拂云祠,突厥每入寇,必禱祠,候冰合而入。時默啜西擊娑葛,仁愿乘虛奪漠南之北,筑三城,首尾相應(yīng)。以拂云祠為中城,東西相去各四百里,皆據(jù)津濟(jì),遙相接應(yīng)。北拓三百余里,于中頭朝那山北置烽燧一千八百所。自是突厥不得度山放牧,朔方無復(fù)侵掠?!缎聲罚褐谐悄现彼贩剑鞒悄现膘`武,東城南直榆林?!妒酚洝せ搓幒顐鳌罚骸榜Y入趙壁,拔趙旗,立漢赤幟?!卑矗禾祢湴螡h旌,五字連讀。言回紇本欲拔去漢旌,自三城既筑,則絕其拔族之路矣。
③《蜀志·呂凱傳》:翻然改圖。
④一行《并州起義堂頌》:我高祖龍躍晉水,鳳翔太原。
⑤《梅福傳》:升平可致。
其 三
洛陽宮殿化為烽①,休道秦關(guān)百二重②。
滄海未全歸禹貢③,薊門何處盡堯封④。
朝廷袞職誰爭補(bǔ)⑤?天下軍儲不自供⑥。
稍喜臨邊王相國⑦,肯銷金甲事春農(nóng)⑧。
(此章為亂后民困,責(zé)諸將不行屯田。在四句分截。洛陽潼關(guān),憶安史陷京。滄海薊門,傷河北余孽?!绢欁ⅰ啃柭氄l補(bǔ),言相皆出將。儲不自供,言兵弗知農(nóng)。王相國,此相而出將者。事春農(nóng),則兵亦知農(nóng)矣。稍喜有二義,諸鎮(zhèn)不知屯種,而縉獨舉行之,是為稍喜??N素黨附元載,此事在所節(jié)取,亦足稍喜也。當(dāng)時李抱真為潞澤節(jié)度使,籍民,免其租稅,給弓矢,使農(nóng)隙習(xí)武。既不廢朝廷廩給,而府庫亦充實。郭子儀以河中乏食,自耕百畝,將士效之,皆不勸而耕。此即軍儲之能自供者。詩但舉王縉而不及李、郭,時縉為河南副元帥,特就河北諸帥而較論之耳。玩臨邊二字可見。)
①《后漢·董卓傳》:李放火燒宮殿官府,居人悉盡。曹植詩“洛陽何寂寞,宮殿盡饒焚”,正指此也。《通鑒》:天寶十四載十二月,安祿山陷東京。十五載六月,破潼關(guān)。
②《漢紀(jì)》:“秦得百二焉?!弊ⅲ骸扒氐仉U固,二萬人足當(dāng)諸侯百萬人。”
③滄海,指《禹貢》青州之域?!妒抻洝罚簻婧#诒焙V?,水皆蒼色,神仙謂之滄海。庾信詩:“薊門還北望?!?/p>
④【朱注】盡堯封,如《王制》“北不盡恒山,南不盡衡山”之盡。俗本作覓,非?!独粲洝罚褐芊鈭蚝笥谒E,故曰堯封。王胄詩:“比屋降堯封?!?/p>
⑤【朱注】此用袞職,與《毛詩》不同?!逗鬂h·法真?zhèn)鳌罚骸俺荚甘コ?,就加袞職?!弊ⅲ骸靶柭殻?。?/p>
⑥焦竑曰:唐府乓之制,寓農(nóng)于兵,軍糧皆所自給。今府兵法壞,而兵餉多取之餉,故云“軍儲不自供”?!段鞫假x》:儲不改供。漢樂府:“蒼梧多腐粟,無益諸軍儲?!?/p>
⑦《舊唐書》:廣德二年,王縉拜同平章事,其年八月,代李光弼都統(tǒng)河南、淮西、山南東道諸節(jié)度行營事,兼領(lǐng)東京留守,歲余,遷河南副元帥,請減軍資錢四十萬貫,修東都殿宇。謝脁啟:“臨邊三事,既謝張溫?!?/p>
⑧蔡文姬詩:“金甲耀日光?!睗h元帝詔:“方春農(nóng)桑興?!?/p>
其 四
回首扶桑銅柱標(biāo)①,冥冥氛祲未全銷②。
越裳翡翠無消息③,南海明珠久寂寥④。
殊錫曾為大司馬⑤,總?cè)纸圆迨讨絮酡蕖?/strong>
炎風(fēng)朔雪天王地⑦,只在忠臣翊圣朝⑧。
(此章為貢賦不修,責(zé)諸將不能懷遠(yuǎn)。在四句分截。嶺南未靖,貢獻(xiàn)久稀,由諸將膺異寵,擁高官,而不盡撫綏之道,故思忠臣恤民,以輔翼朝廷?!军S生注】前三首道兩京之事,皆翹首北顧,此則道南中之事,故以回首發(fā)端?!绢欁ⅰ繋X南自明皇南詔之?dāng)?,繼以中原多故,其地未平。越裳國,在交趾南。南???,即廣州府。炎風(fēng)朔雪,以極南極北之地言?!抖乓堋罚菏忮a而為大司馬,則兵權(quán)在握,總?cè)侄媸讨秀?,則事無中制,何以不能收復(fù)舊疆耶。)
①《十洲記》:扶桑,在碧海之卯地,一面萬里?!赌鲜贰罚毫忠貒?,漢日南郡象林縣,古越裳界也。北接九真郡南界。水步道二百余里有西屠夷,亦稱王。馬援所植兩銅柱,表漢界處也。《新唐書》:環(huán)王,本林邑,其南浦有五銅柱山,形若倚蓋,西重巖,東涯海。明皇令特進(jìn)何履光以兵定南詔,復(fù)立馬援銅柱,乃還。宋之問詩:“銅柱海南標(biāo)?!?/p>
②王僧達(dá)詩:“遠(yuǎn)山斂氛祲?!?/p>
③《周外紀(jì)》:成王六年,交趾南有越裳氏,重譯來朝,獻(xiàn)白雉。《唐書·志》:驩州日南郡有越裳縣?!吨軙罚撼赏鯐r,蒼梧獻(xiàn)翡翠。《說文》:“翡,赤雀。”“翠,青雀也?!庇蒴嗽姡骸熬o消息?!?/p>
④《后漢書》:南???,武帝時置?!短浦尽罚簬X南道有南海縣?!稘h·西域傳贊》:孝武之世,睹犀布玳瑁,則建朱崖七郡。自是之后,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于后官?!稁X表錄異》:廉州有大池,謂之珠池,每年刺史修貢?!蹲犹撡x》:“寂寥無聲?!?/p>
⑤傅亮《進(jìn)宋元帝詔》:“敬授殊錫,光啟疆宇?!?/p>
⑥《唐書》:門下省,侍中二人,正二品,掌出納帝命,相禮儀。與左右常侍、中書令,并金蟑珥貂。
⑦《管子》:南至委火炎風(fēng)之野。 張正見賦:“朔雪映夜舟?!薄队洝罚号R諸侯曰天王。【邵注】天王,用《春秋》例,大一統(tǒng)也。
⑧陸機(jī)《豪士賦》:“忠臣所為慷慨。”《左傳》:叔向語宣子曰:“文公之霸也,翼戴天子。”后漢馮衍書:“圣朝享堯舜之榮?!?/p>
錢謙益曰:此深戒朝廷不當(dāng)使中官為將也。楊思勖討安南五溪,殘酷好殺,故越裳不貢。呂太一收珠南海,阻兵作亂,故南海不靖。李輔國以中官拜大司馬,所謂殊錫也。魚朝恩以中官為觀軍容使,所謂總?cè)忠?。澤州陳冢宰力辯其非。其一謂安南五溪之變,在思勖未至之先,有本傳可證,不當(dāng)以越裳不貢責(zé)之思勖。其一謂呂太一既平后,曾收珠千余日,有杜詩可證,不當(dāng)以南海久寂責(zé)之太一。其一謂漢武帝置大司馬,為武官極品。唐之兵部尚書不可稱大司馬,唐兵部尚書乃正三品。輔國進(jìn)封司空,兼中書今,進(jìn)封博陸郡王,三品之官,何足異乎?若唐之諸帥,其下各有行軍司馬及軍司馬,所謂大司馬者,應(yīng)指副元帥、都統(tǒng)節(jié)度使、都督府,都護(hù)府等官,專征伐之柄者言。且安南常設(shè)大都護(hù)以掌統(tǒng)諸番,此亦可證,所謂殊錫,大約非常寵錫,為朝廷親信重臣耳。其一謂總?cè)种?,?jié)度使皆可稱,如杜詩,“總?cè)殖瘛币再浉哌m,“聞道總?cè)帧币再泧?yán)武,何必觀軍容使始云總?cè)忠俊短啤ぐ俟僦尽罚洪T下省,侍中二人,正二品。左散騎,常侍二人,正三品。注云:左散騎與侍中為左貂,右散騎與中書令為右貂??捡R燧、渾瑊,皆拜侍中,初非中人也?!栋俟僦尽分腥擞袃?nèi)侍省監(jiān)、內(nèi)常侍諸稱,而無侍中?!痘抡邆鳌分T宦官有封為王公,進(jìn)為中書今者,亦無侍中。今以魚朝恩當(dāng)之,誤矣。所謂“總?cè)纸圆迨讨絮酢?,?dāng)指節(jié)度使而帶宰相之銜者。
其 五
錦江春色逐人來①,巫峽清秋萬壑哀②。
正憶往時嚴(yán)仆射③,共迎中使望鄉(xiāng)臺④。
主恩前后三持節(jié)⑤,軍令分明數(shù)舉杯⑥。
西蜀地形天下險⑦,安危須仗出群材⑧。
(此章為鎮(zhèn)蜀失人,而思嚴(yán)武之將略。通首逐句遞下,此流水格也。細(xì)玩文氣,望鄉(xiāng)臺與錦江相應(yīng),出群材與軍令相應(yīng)。仍于四句作截。大歷元年,公自云安下夔州。其云錦江春色者,從上流而言,正想到臺前迎使也,觸景生哀,傷及嚴(yán)公。仆射,乃卒后贈官。迎使,是幕僚同事。三持節(jié),言朝廷倚重。數(shù)舉杯,言軍中整暇。地險易亂,故須異才出鎮(zhèn),惜乎繼起無人耳。 《舊唐書》:武初以御史中丞出為綿州刺史,遷東川節(jié)度使,再拜成都尹,仍為劍南節(jié)度使。所謂先后三持節(jié)也?!绢欁ⅰ恐卉娏罘置饕痪洌阋娬蹧_樽俎中,具有多少韜略。頻數(shù)舉杯,如《嚴(yán)公廳宴》及《晚秋摩訶池》之類是也?;蛞颉栋税А吩娪小皯n國只細(xì)傾”句,遂云但數(shù)次舉杯,失其旨矣。細(xì)傾,言飲不至醉耳,非謂停止宴會也。設(shè)三鎮(zhèn)蜀中,只幾次舉酒,反覺倉皇窘迫,不似雅歌投壺氣象。西蜀地險,外則吐蕃見侵,內(nèi)則奸雄窮據(jù)也。安危須仗,所謂“公來雪山重,公去雪山輕”也。)
①陰鏗詩:“上林春色滿?!?/p>
②殷仲文詩:“獨有清秋日?!庇郑骸鞍й诌堤撽颉!?/p>
③《后漢·王常傳》:光武曰:“每念往時共更艱厄,何日忘之?!逼蜕?,秦官名。 《漢官儀注》:師古曰:射,本如字讀。古重射,每官必有主射課督之,故名。今射音夜,泥。
④《漢書·田橫傳》:中使還報。又《宦者傳》凡詔所征求,皆令西園騶密約敕,號曰中使。 《文選注》:天子私使曰中使?!冻啥加洝罚和l(xiāng)臺,與升仙橋相去一里,管華陽縣。
⑤王褒《四子講德論》:“皇澤豐沛,主恩滿溢?!薄稘h書·馮奉世傳》:“輒持節(jié)將兵追擊?!?/p>
⑥《管子》:“作內(nèi)政而寄軍令?!敝T葛孔明《劾廖立表》:“部伍分明?!敝苊鞯墼姡骸芭e杯延故老?!?/p>
⑦《李斯傳》:“西蜀丹青不為采?!标惲諘骸皾h中地形。實有險固。”
⑧鎮(zhèn)蜀得人,安則可以銷萌,危則可以戡亂。不必引《荀子》“安國之?!苯??!妒勒f》:殷中軍曰:“韓康伯居然是出群器?!?/p>
錢謙益曰:是時,崔旰、柏茂林等交攻,杜鴻漸唯事姑息,奏以節(jié)度讓旰、茂林等各為本州刺史。上不得已,從之。鴻漸以三川副元帥兼節(jié)度,主恩尤重,然軍令分明,有愧嚴(yán)武多矣。故感今思昔,必如嚴(yán)武出群之才,斯可當(dāng)安危重寄,而慨鴻漸之非其人也。又曰:鴻漸入蜀,以軍政委崔旰,日與僚屬縱酒高會,追思嚴(yán)武之軍令,實暗議鴻漸之日飲不事事,有負(fù)主恩耳。
舊解謂此詩“春”“秋”,就永泰元年說,非也。是秋,公在云安,不當(dāng)云巫峽,且前章云“南海明珠久寂寥”,亦不在永泰間也。按公詩有云:“自平中官呂太一,收珠南海千余日。近供生犀翡翠稀,復(fù)恐征戍干戈密?!碧恢?,在廣德元年十一月,隨即削平。自廣德二年、永泰元年至大歷元年秋,中經(jīng)閏月,約計千余日矣。彼云近供稀,猶此言久寂寥也。想南海既平而復(fù)梗,又在是年深秋,彼此互證,斷知其作于大歷元年秋日矣。
郝敬曰:此以詩當(dāng)紀(jì)傳,議論時事,非吟風(fēng)弄月,登眺游覽,可任興漫作也。必有子美憂時之真心,又有其識學(xué)筆力,及能斟酌裁補(bǔ),合度如律。其各首縱橫開合,宛是一章奏議、一篇訓(xùn)誥,與三百篇并存可也。又曰:五首,慷慨蘊(yùn)籍,反覆唱嘆,憂君愛國,綢繆之意,殷勤篤至。至末及蜀事,深屬意于嚴(yán)武,蓋己嘗與共事,而勛業(yè)未竟,特致惋惜,亦有感于國士之遇耳。
陸詩雍曰:《諸將》數(shù)首,皆以議論行詩。黃生曰:《有感》五首與《諸將》相為表里,大旨在于忠君報國,休兵恤民,安邊而弭亂。其老謀碩畫,款款披陳,純是至誠血性語。
王嗣奭曰:五章結(jié)語,皆含蓄可思。西戎見逼,諸將之罪,第云“且莫破愁顏”。社稷方憂,諸將之罪,第云“何以答升平”。屯田不舉、此當(dāng)事者失策,第稱王相國以相形。廣南未靖,此撫綏者失宜,第舉忠臣翊圣以相勸。崔旰之亂,杜鴻漸不能會討,獨稱嚴(yán)武出群,以見繼起者之失人。皆得詩人溫柔敦厚之旨,故言之者無罪,而聞之者可以戒。
澤州陳冢宰廷敬曰:五首,合而觀之,漢朝陵墓、韓公三城、洛陽宮殿、扶桑銅柱、錦江春色,皆從地名敘起。分而觀之,一二章言吐蕃、回紇,其事封,其詩章句法亦相似:三四章言河北、廣南,其事封,其詩章句法又相似;末則收到蜀中,另為一體。杜詩無論其他,即如此類,亦可想見當(dāng)日爐錘之法,所謂“晚節(jié)漸于詩律細(xì)”也。與《秋興》詩并觀,愈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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