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多祿,字竹山,號???,生于清同治二年(1864年),逝于民國十七年(1928年),曾任吉林省第二屆參議院議員、民國教育部審核處處長兼圖書館副館長等職,其詩詞、文稿、墨跡遍及東北三省、北京及江南各地,被譽為“吉林三杰”(成多祿、宋小濂、徐鼐霖)之首,后又被今人目為東北“四大書圣”(即近代王庭筠,清代卞永譽、鐵保,民初成多祿)之一。近年來,學術(shù)界對文人書法給予了特別的關(guān)注,如對魯迅先生、沈從文先生的書法研究等,對當今的書法家起到了一定的啟示與借鑒作用。一般文人是“以文蓋書”,而成多祿卻是“文書俱名”;一般文人是“只文不官”,成多祿則是“亦官亦文”。正因如此,成多祿似乎讓我們看到了王羲之、顏真卿、黃庭堅、蘇東坡等古代先賢的影子。吉林市有一座成多祿紀念館,其中有很多成多祿的書法真跡。成多祿在沈陽、哈爾濱、齊齊哈爾、長春等地曾留下大量的詩詞、對聯(lián)、牌匾書作;清末民初的北京琉璃廠也有他書寫的“修綆堂”“來薰閣”“琴書處”等匾額;蘇州網(wǎng)師園的廊壁上,有以其題詩刻石的五律六章。與成多祿并稱為“吉林三杰”的徐鼐霖曾對成多祿的書法大加贊美:“兩漢樸茂,六朝雅趣,歐柳褚顏,匯而為一”“尤工書,得晉人筆法,名動一時”。更有時人盛贊其“筆挾飛虹勢,詞高倚馬才”“肥瘦書稱絕,妍媸態(tài)橫生”“滿壁龍蛇爭座帖,魯公風骨照邊樓”。那么,成多祿書法的文化氣息從何而來呢?成多祿的父親雖然只是一位武官(烏拉總管衙門的六品驍騎校),但他喜舞文弄墨,精通滿漢兩種文字。在父親的親自教導(dǎo)下,成多祿5歲識字,8歲能吟;16歲,秀才第一;22歲,拔貢第一;31歲,國子監(jiān)800多名舉子中一舉奪冠。在成多祿8歲那年,一次,做過幾任知縣的同鄉(xiāng)進士楊誠一見他聰慧過人,便問他能否作詩,成多祿略加思索,很快按照楊誠一的命題“秋郊”吟出:“滿地高粱紅,四山榆葉風”的詩句,博得楊誠一連聲稱贊,并預(yù)言其日后必成大才。成多祿博通經(jīng)史,工詩善書,可謂“詩筆雙絕”。其詩風高古,詩藝精深,詩調(diào)清雅,他曾與詩友結(jié)社吟詠,往來唱和,如“松江修暇社”“漫社”“榖社”“嚶社”“九九消寒社”等,成多祿都是其中的主唱之一,被譽為“詩社執(zhí)牛耳者”“關(guān)東詩豪”。成多祿詩才敏捷。在蘇州任職期間,他的書法因追求骨力與蒼茫樸拙,深得吳昌碩青睞,后來,兩人交往甚密。吳昌碩自號“苦鐵”,十天刻一方印都要緊皺眉頭,卻心甘情愿地一再為成多祿刻印。一次,吳昌碩派書童送印予成多祿,待書童轉(zhuǎn)身欲離開之際,成多祿拉住書童,隨即鋪紙研墨題寫《缶廬為我作印報之以詩》回贈。后來,成多祿讀吳昌碩詩集,又賦詩《題缶廬集》以贈:“我身愿與梅花舞,明月高人自往還?!眳遣T慨然作畫《鄧尉山探梅圖》回贈。兩位大師惺惺相惜,留下一段佳話。據(jù)考證,吳昌碩為成多祿至少刻印六方,其中三方珍藏于故宮博物院。成多祿一生結(jié)交了眾多社會賢達,如早期的宋小濂、徐鼐霖,后來的徐世昌、吳昌碩等,使其一生都在濃厚的文化氛圍中得以滋養(yǎng)。讀有關(guān)記述成多祿的文章或劇本,會十分艷羨成多祿在“高端文化圈子”里的那些趣聞軼事。比如,在蘇州,成多祿與晚清四大詞人中的朱祖謀、鄭文焯詩文唱和,與梁啟超以及國史館纂修趙熙(郭沫若老師)等文化名人的往來。成多祿離開蘇州回東北吉林時,吳昌碩召集鄭文焯、夏敬觀、商言志等文友舉杯相送,席間詩文唱和,好不愜意。詩酒過后,由商言志起筆,幾位賢達合手共繪葫蘆贈予成多祿,寓意“難得糊涂”。后來成多祿到了京城,更是與京城高士多有交往。除了與老友徐鼐霖、宋小濂暢敘舊情之外,還結(jié)識了《清史稿》主編趙爾巽、著名翻譯家林紓,以及近代史學家、散文家王樹枏,并被王樹枏視為“平生第一知己”。成多祿在京期間與林紓相交摯厚,林紓為成多祿作畫,成多祿為林紓寫詩作書,頗似古時白居易與元稹之情義。民國二十四年(1935),北京琉璃廠清秘閣書畫社所出《張大千畫集》,其序言為齊白石等11人聯(lián)名而作,成多祿、溥心畬的名字皆在其中。民國九年的八月十五,晚晴簃詩社眾文友在北海種樹后宴會西園,眾人題詠,成多祿作詩《晚晴簃玩月圖》。徐世昌提議,以《明詩綜》為范本,編纂《晚晴簃詩匯》,得眾詩人相應(yīng)?!锻砬绾m玩月圖》記錄了200卷《晚晴簃詩匯》之發(fā)端,由此令人聯(lián)想起王羲之等賢達曲水流觴唱和之情境與《蘭亭序》問世之由來。《晚晴簃詩匯》于1929年成稿,全集共收錄詩人6100余家,詩27000余首,成多祿有43首詩入選其中。
欣賞成多祿的書法,除了醉心于其書卷氣,汲取其文化養(yǎng)分外,還會被他書法中的正大氣象和蘊含著的那種內(nèi)在的堅定、靜雅所折服。成多祿的人生經(jīng)歷了“亦官亦文”、最后辭官從文的過程。據(jù)《綏化縣志》記載,成多祿為綏化第一任知府。他到任時間為光緒三十一年八月十七日,卸任時間為光緒三十三年九月十七日,在任時間不過兩年多一點。成多祿本人在《自訂年譜》中記載:“綏化風俗樸塞,歷任邊吏無講文治者。余至其地,為之興學、課士、息訟、鋤奸,兩年以來,民甚樂之,頗有以經(jīng)術(shù)飾吏治之意?!标P(guān)于興學一事,據(jù)《綏化縣志·教育志》記載:“我江省開化較晚,各地又都困于財力,絀于人才,或不無有志莫能之嘆。綏化自光緒三十二年,多前府(即成多祿)蒞任伊始,即集合地方人士群策群力排除障礙,勸募巨款,建設(shè)學校……風氣漸開,向?qū)W者日眾?!薄督椈h志·人物志》對成多祿給予了高度肯定:“知府多祿先生擴充街基,修建衙署,整頓警務(wù),經(jīng)營不遺余力;與邑紳接,情文兼至,邑人歌頌之,久而不忘?!?/span>正當廉能之聲遍及民舍之際,成多祿卻毅然掛冠而去,原因是上司綏蘭海道臺乃紈绔子弟,靠捐錢得官,目中無人,尤對成多祿嫉賢妒能,待成不恭。成不愿受其辱弄,不肯為五斗米折腰,隨后,自號???,并作詩:“拋卻肘后黃金印,安肯樊籠受拘束。野鶴歸來天地寬,袖中江河滌新綠?!弊源耍啥嗟摬辉偃喂?。民國六年,成多祿應(yīng)宋小濂的邀請初到北京時寄居在煤渣胡同的賢良寺,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張之洞乃至袁世凱等都曾在那里住過。成多祿入住賢良寺,正是受摯愛書法的僧人法安的邀請,很長一段時間里,成多祿與法安和尚一起參禪打坐,吟詩論書,后來,成多祿成為了??熬邮?。亦由此,成多祿晚年寫出了不少像 “入夜猶尋詩,露濕衣裳軟”“掛起西窗放膽眠,一頭倒臥葫蘆下”類的隱逸詩句。他在《留別二首》中寫道:“老去淵明獨抱琴,學仙參道費思尋。偶然檢點杯中物,頗有逍遙世外心?!焙髞?,澹堪居士更是虔心向佛,每至一地,必流連名剎,與高僧論道。他在《賢良寺雜詩二十四首》之二的《法安和尚》中寫道:“老衲相逢似故交,參禪話語坐深宵。何時了卻塵中事,共爾穿云采藥苗。”這些清靜無為的思想,也在他的書法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客觀地說,當代書壇已經(jīng)喪失了古代的人文環(huán)境,如今我們很難看到像成多祿這樣“詩書雙絕”的書家了,也難以再現(xiàn)成多祿周圍濃厚的文化氛圍。熱熱鬧鬧的“泛書法”現(xiàn)象,給了我們貌似繁華的假象,而在這樣的景象中,書法正在不知不覺中日漸枯萎。我曾多次呼吁:只有胸中藏書百卷,才能筆下氣象萬千。胸中無丘壑,筆下自荒涼。成多祿的書法,之所以“筆挾飛虹勢”,正是因為“詞高倚馬才”。如果成多祿不是詩書縈懷,焉能“滿壁龍蛇爭座帖,魯公風骨照邊樓”。黃庭堅在對蘇東坡的書法評價時曾說:“予謂東坡書,學問文章之氣,郁郁芊芊,發(fā)于筆墨之間,此所以他人于莫能及也?!睘榇?,希望我們的書家不要因為獲得幾次獎就沾沾自喜、頭腦膨脹,而是要有自省意識,并在自省中不斷強化字外功。現(xiàn)在的書家不是沒有朋友圈,但所謂的朋友圈更多的是拜“碼頭”、望“豪門”,拉幫結(jié)派,建立自我的利益團體。大家聚在一起不是談詩論道,而是酒肉穿腸,今天找老板弄個筆會,明天找店家糊弄點小錢,更有一些所謂的書家,喜歡不懂書法的旁觀者盲目喝彩,以滿足虛榮心。如此下去,書法將如何傳承?其實,我們早就應(yīng)該從古人那里學到如何建立朋友圈的問題。試想一下,如果王羲之沒有“高朋滿座,少長咸集”的朋友圈,就不會有“曲水流觴”之雅事,也許就不會有第一行書《蘭亭序》,可見朋友圈是多么重要。我們再看一看成多祿的朋友圈,哪一位不是高士賢達之輩,在這樣的圈子里,你想一無是處都是不可能的事情。當然,想進入這樣的圈子,自己必須首先具備進入圈子的文化資本。當下書壇,受展廳文化和市場經(jīng)濟的影響,人心浮躁,急功近利,許多學書者未等掌握基本的筆畫線條,就開始辦班授課,誤人子弟;開始把自己的毛筆字掛于展廳獻丑;用盡一切辦法虛張聲勢標定潤格……這種在名利場上的互相追逐,嚴重地扭曲了書家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甚至扭曲了書家的人格。我們說,成多祿的書法之所以有老僧禪定般的境界,就是因為他有一顆淡定之心。他不被名利所誘,潛心詩書,他以陶然之心徜徉于詩書的芳草地,并靜靜地守護著。如此,焉能不成為“吉林三杰”?焉能不成為東北“四大書圣”? 成多祿的書法之所以蘊含著那種內(nèi)在的堅定和靜雅,也是由于他思想、境界天地的廣闊。這個“天地”既有他游走于大江南北的廣闊視野,也有他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士人風骨,更有他吟詩作賦、詩書唱和的內(nèi)心文化擴充?;剡^頭來看當今書壇,又有幾人寫出了氣象?很多書家仍然只滿足于筆墨技巧的自娛自樂。書法的內(nèi)核到底是什么少有問津;更有膚淺者,胡涂亂抹,滿紙狼藉,卻自詡大師或大家。這里我們還要強調(diào)書家的人品對書法的影響,成多祿為官的清廉、做人的事親至孝都對他的書法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正如清人劉熙載所說:“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保ǜ綀D為成多祿書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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