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至“山寺饋茶知谷雨”,忽而舌底生津起來。我的家鄉(xiāng)盛產(chǎn)茶葉,記得年少時,每逢周末,父親總會騎著單車帶我來到蘇州郊區(qū)的洞庭東山,開春,矮墩墩的茶樹抽出了嫩綠的新芽,站在茶園坡地放眼望去,就像一塊塊綠毯鋪蓋在土地上,一壟壟翠綠隨風(fēng)搖曳,空氣中盈溢著一陣陣清香味兒。
“春山谷雨前,并手摘芳煙。綠嫩難盈籠,清和易晚天?!迸c詩中描述場景仿佛,村婦們挎著竹籃,三三兩兩來到茶園,清晨趁著露水,在輕霧如煙的茶叢中,采摘翠綠鮮嫩的漫坡春茶,回去晾干露水后,燒柴火在鍋中殺青,然后在竹匾里搓揉、晾攤、再干,最后放入炭火烘焙干燥,“天下第一”名茶碧螺春就問世了。
碧螺春原是本土一種野生茶,產(chǎn)于碧螺峰石壁縫隙。開春,當(dāng)?shù)卮迕癯2纱瞬?,即便裹在懷里,也擋不住濃烈異香飄逸散開,當(dāng)?shù)厝擞脜钦Z戲稱為:“嚇煞人香”。后來,康熙爺駐蹕東山,喝過此茶,龍心大悅,嫌“嚇煞人香”這個名字太過粗俗,看茶葉蜷曲如螺,如美人發(fā)髻,又采于春天,遂賜名“碧螺春”。
正宗的洞庭碧螺,市面上不多,十分稀罕。記得上中學(xué)那年,有人送了一禮盒洞庭碧螺,打開盒子,端的是“銅絲條,螺旋形,白毫顯露,銀綠隱翠”。捏一小撮,開水沖下去,芽葉徐徐舒展,似白云翻滾,茶水銀澄碧綠,清香襲鼻,啜一口,甘甜鮮爽,舌底生津,飲后回甜無窮??上?,好景不長,母親是個“外行”,打開罐頭,瞧著茶葉毛絨絨的,以為發(fā)了霉,全部倒入垃圾桶。父親得知后,直跺腳,“有絨毛的茶才是頂級的茶,你這一倒,大幾千沒了!”不管怎樣,有生之年,也算一親此茶芳澤。
我家鄉(xiāng)人素有孵茶館的習(xí)俗,我祖父年輕時跑江湖經(jīng)商,是資深茶客一枚,天蒙蒙亮他就出門,打個“三輪的車”去茶樓占個好座頭。老茶客們吃早茶,先是一杯熱茶下肚,然后消消停停吃早點,倘若恰逢生意場上的熟人,那就續(xù)上茶水,邊喝邊聊,茶水喝光,順道也把生意談了下來。我的父親和叔伯們更是整日里茶杯不離手。
像西湖龍井、太平猴魁、廬山云霧、六安瓜片……各茶有各茶的好,倒是品茗高手乾隆一句“雨前價貴雨后賤”深合我意?!恫枋琛吩疲骸扒迕魈?,立夏太遲,谷雨前后,其時適中?!眰鹘y(tǒng)老觀念,皆以明(清明)前茶為最佳,故眾人多追捧明前茶,趁早嘗香。可明前茶皆是嫩芽苞茶,且價格甚貴,開水里一泡,根根如銀針豎立,惜乎,湯汁太薄,兩三次泡下來,就寡淡了,經(jīng)不起三番五次沖泡,因此,真正的老茶客很少有買明前茶。谷雨前的茶就不同了,俗話說:“茶葉兩頭尖,谷雨值千金”,谷雨前采摘的茶葉發(fā)育充分,葉肥汁滿,湯濃味醇,久泡仍余味悠長,在玻璃杯泡開后,茶葉鮮活如枝頭再生??晒扔旰蟮牟?,澀味偏重,香氣降低,如過了冬的大白菜,身價暴跌,名貴的碧螺也成了尋常的炒青。
像我這種一日換四五次茶葉不止的工薪階層,哪里消費得起昂貴稀有、寸茶寸金的洞庭碧螺春。幾年前去了一趟鄂西南硒都恩施,游恩施大峽谷時,無意邂逅了種植在海拔千米高山上的恩施玉露茶,山里人邀我喝了一碗,湯色清亮,入口清爽,嫩香且耐泡,一斤中上等的茶才兩三百元,確系一款理想口糧茶。每年開春,我都會訂上幾斤雨前茶嘗嘗鮮。泡茶葉不能一咕嚕倒下開水,易燙黃新葉,須先用常溫水泡至杯身三分之一處,然后倒三分之一開水,余下的三分之一,慢慢用開水續(xù)。這樣,茶葉的精華便緩緩釋放出來,能保持茶水常青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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