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 三候望春 四年前在上海實習(xí)時,寄居龍華一代。至三月,惠風(fēng)和暢之時,路過徐匯公園,總會遇上一束束玉蘭花開,遠(yuǎn)望如雪。這便知道,是春天來了。 弄堂口的吳阿婆說,白玉蘭是上海的市花。30年前,吳阿婆住老城廂時,上海評選市花,桃花、海棠、石榴、杜鵑等都曾入列??山?jīng)市民海選后,白玉蘭竟然票數(shù)最多,拔得頭籌。 吳阿婆那年23歲,面如秋玉,色若春花,追求者甚眾。她也愛美,去外灘軋馬路時,總買一束白玉蘭戴在身上,香遠(yuǎn)益清,芬芳可愛。
光明圖片/雨蟬
“梔子花,白蘭花,五分洋鈿買一朵”,吳阿婆說,那時的弄堂口總是有操著蘇州口音的賣花聲。賣花的阿婆們往往盤著雪白的鬢發(fā),坐在小小的板凳上,低著頭,從扁扁的籮筐里挑出幾朵白花,用鐵絲串起來,再用白線箍緊,整齊地排到籮筐前的藍(lán)布上。
一件斜襟旗袍,一束白蘭花,風(fēng)姿綽約,這是老上海的時尚。當(dāng)年的姑娘已成阿婆,當(dāng)年的阿婆已作古。
光明圖片/陳建林
我便不知怎的,遙遙憶起在安徽老家讀書時學(xué)過的《離騷》,“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玉蘭便是木蘭,便是辛夷,便是望春花。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桂櫂兮蘭枻,斫冰兮積雪”“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藥房”……屈原應(yīng)該就是玉蘭的樣子吧,他們有一樣高潔而不屈的香魂啊。
《佩文齋廣群芳譜》中有記載:“玉蘭花九瓣,色白微碧,香味似蘭,故名。”她花期短暫,開放時極絢爛,性格中自帶一往無前的孤寒氣和決絕的孤勇,姿態(tài)卻是優(yōu)雅而款款大方的。她株禾高大,花朵高高在上,中國的文人們,便愛以玉蘭自比。
光明圖片/王楊鋼
唐開元二十四年張九齡罷知政事,李林甫勢力上臺。當(dāng)時在朝的王維漸生退意,在終南山下置輞川別墅,過起亦仕亦隱的生活,作詩云“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以花喻人,物我兩忘,禪趣空寂。
李商隱后亦作《木蘭花》:“洞庭波冷曉侵云,日日征帆送遠(yuǎn)人。幾度木蘭舟上望,不知元是此花身?!币源瑸橛?,以花自比。統(tǒng)統(tǒng)都是文藝氣絕頂?shù)挠裉m花魂哪。
至明代,文征明于庭院中設(shè)“玉蘭堂”,廣植花木,最具特色的,還當(dāng)玉蘭花,他也最愛玉蘭。有其賦為證:“啟扉得良友,列案羅清樽。于焉撫靈植,一笑滌塵煩。微風(fēng)南牖來,濃馥散氤氳。有時參鼻觀,即之已無存。譬彼孤潔士,可望不可親。如何庭階近,有此幽谷芬……”料想齋名“玉蘭堂”,亦是取其芳潔高雅吧。
玉蘭花有白色、淡紫紅色、米黃色等幾種
光明圖片/俞方平
大學(xué)時接觸國畫之“院體”畫,便不由愛上五代徐熙的《玉堂富貴圖》和明代陳洪綬的《玉堂柱石圖》。前者構(gòu)圖飽滿,設(shè)色古艷,充滿野逸典雅;后者疏朗,設(shè)色薄透清雅,花開端莊雋永。一花兩色,一畫兩味,皆是春意。
齊白石更是曾作《玉蘭圖》,款識“草木知春君最先”。畫中筆墨渾厚蒼茫,遙想當(dāng)年白石老人,享譽京城時,謝絕到宮廷去當(dāng)御用畫家;抗戰(zhàn)時期,力辭漢奸、高官上門買畫,不去領(lǐng)日本人分配的烤火煤……
陳洪綬的《玉堂柱石圖》
四年后,我由上海來到北京,愿或者不愿地,享受這個城市帶給我的一切,文藝、繁華、自由,以及漂泊。春天的午后,總令人惆悵。春光愈是明媚,惆悵愈是堂皇。上西山登高遠(yuǎn)眺,妄想北國的蒼茫可以令心胸舒坦,焦躁不再。
繪圖/白胖燕
在大覺寺,碰到一位師傅。冒昧請師傅開示,師傅只道,“吃茶去”。寺院里氤氳茶香中,幾株玉蘭花盛開,滿樹皆白,質(zhì)若凝脂。聽聞那是清代迦陵禪師親手種植,這滿身浪漫氣息的仙子啊,大約曾是最配得上少女心中席慕蓉那一棵開花的樹,如今禪意滿滿,在每一個充滿希望的春日,凝結(jié)負(fù)重在游子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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