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人們面對某一類事物，要抒發(fā)內(nèi)心的感情或表達(dá)感恩時，往往喻其為母親，諸如“祖國母親”“黃河母親”……也許母親之于每一個人，是偉大的，是仁慈的，是難忘的。
可是，我的記憶里，卻找不到一個完整的母親。這并不是說，我不愛母親。我愛母親，思念母親，直至我決心忘記母親。
母親是一個早逝的人！
我三歲那年，不辨東西之時，母親就已匆匆地離我而去，只把一些記憶的碎片留給了我，并且都與淚水有關(guān)，與饑餓有關(guān)，與我的俏皮有關(guān)。
母親頂著白花花的太陽，勞作于生產(chǎn)隊(duì)的麥場，忽然就暈倒了，在幾位聞聲而來的好心人攙扶下，吐著一口口綠茵茵的菜水……
母親拾起一根硬材，攏向跳上炕頭的一只母羊，那羊破窗而出，跌摔在院子中央，又掙扎著拾起身子，竄進(jìn)圈去，母親掩面而泣……
母親席地而坐，用一把小木梳給我年幼的姐姐梳發(fā)，呼喚著姐姐的名字，說：“我不在的時候，把碎娃慣慣的，沒了打罵……”
母親拎著一雙小紅鞋，追在我身后，喊：“尋過娃，把鞋穿上，小心刺扎腳哩！”我只顧細(xì)細(xì)的跑，忽然母親一把將我扯住，我坐在土坎上，裝作乖乖穿鞋的樣子，趁母親解鞋帶的工夫，忽又翻身跑離，母親氣得無賴，嗔罵著折身而去……
母親孱弱的身子早沒有奶水，可我嬌嗔著要奶吃，母親嗔罵著“都這么大了，還吃奶？”我含著奶有意無意地用新牙噌了一下，母親痛得吸了口氣，怒罵著推開了我，此后無論我怎樣撒嬌，母親都不再給我吃奶的機(jī)會……
關(guān)于母親的這些細(xì)節(jié)，有些是我聽來的，似乎又是親眼所見，諸如吐菜水，打羊，給姐姐叮囑話兒，有些純粹是記憶的存留：咬奶，穿鞋。尤其是穿鞋、吃奶兩事，在我以后離開母親，漸漸懂事的日子里，常常讓我懊悔不已。
剛出生時，大人說我毛皮（小?。┹^多，愛哭，母親總以為我與他們命相不合（迷信說法），加之稍大之后，又噌乳頭，不穿鞋，事事總與母親對著干，這也許加深了母親對我的反感，淡化了對我的愛戀，因而，有一天，當(dāng)她緊閉眼睛要離去時，才走得那樣匆忙，那樣義無反顧。
離開母親的日子，是孤單的，是凄苦的。此后，母親養(yǎng)了一條花狗，與我作伴。盡管母親生了我們弟妹三個，但一到農(nóng)忙季節(jié)，父親帶姐姐哥哥上地干活，沒有多少時間陪我，我便常常與花狗為伍，形影不離，餓了，隨身帶著饃饃，我一口，給狗丟一口地吃起來，渴了，找個涼水泉喝喝，困了，抱著花狗睡一會。迷迷糊糊，一個童年就結(jié)束。
進(jìn)入少年時代，和別的孩子一樣，我也上了學(xué)，然而，對母親的思念由混沌狀態(tài)，漸漸轉(zhuǎn)入清晰。尤其看見別的孩子放學(xué)上學(xué)之時母親接送，噓寒問暖，心里就不是滋味，甚而，這種感覺愈來愈明顯，愈來愈強(qiáng)烈。加之姐姐出嫁，哥哥打工，我與父親兩個在家留守，心里就更加孤寂。有時，我暗自傷心，有時我會偷偷哭泣。
因?yàn)槟赣H的早逝，少年時代，我就飽嘗離親之苦。這也是以后形成不善與同學(xué)結(jié)交，不善言辭，稍顯自卑的性格的原因之一。
隨著年齡增長，我已到了升初中的時候。此時的家中，哥哥已成婚，可不幸的是家務(wù)事多了起來，哥嫂常因小事與父親爭吵，甚而摔碟砸碗，攪得一個家庭烏煙瘴氣，讓我思緒難寧。父親更是唉聲嘆氣，有時白天干活，傍晚不進(jìn)點(diǎn)滴飯食，就和衣而睡；有時干活回來，胡亂吃上一口，就借串友之名，躲避一陣，散散心情。
記得有個晚上，我在作業(yè)本上不著一字，想著家中的境況，想著離世的母親，我哭了，從流淚到啜泣，從啜泣到失聲，越哭越傷心，越哭越難過，整整哭了半夜。其時，一只夜鳥在不停地啼喚，甚是凄涼。由此，我慢慢地沉靜下來，轉(zhuǎn)眼一想，母親已離世，再哭也已經(jīng)無用。如果母親在天有靈，我的哭泣只會讓她更難過，只會讓她更無法安息。情境至此，我只能忘記母親好好讀書，于荊棘中闖出一條新路來，換個活法，才能做到對生身母親的報答，才能敬到對磨難父親的感恩。
之后的日子，我們分了家，我與父親相處，隨后，父親供我上完初中、又上中專。1997年6月我中專畢業(yè)，同年8月參加工作，11月結(jié)了婚，慶幸的是愛妻很是賢惠，對老父孝敬之至。從此我才松了口氣，有了個溫馨的家庭，心情才從失母的痛苦里漸漸分離出來。
如今，子聰妻賢，尤對老父孝敬有力，我雖工作在外，但心里卻很是踏實(shí)。每次回家，帶點(diǎn)小吃之類，爺孫妻子推來讓去，讓人好笑，又感欣慰。只是與妻偶爾談起母親，言及當(dāng)今時代，食豐物華，老人未享兩天清福，心中就不由地一陣酸楚。
原題為《母親》
舒琯 原名馬海生，男，漢族，中共黨員，甘肅西和縣人。2004年開始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迄今在《甘肅農(nóng)民報》《開拓文學(xué)》《隴南日報》等省市報刊雜志發(fā)表散文、詩歌40多篇（首），詩歌被多種選集收錄。有作品在省市征文中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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