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
聞香，似乎可以識家鄉(xiāng)。
我對家鄉(xiāng)常德山茶油的香，有種自然的敏銳嗅覺識別。澄清透亮的油一入鍋，十成里有八成能判斷是不是咱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興許和我打小起就食用這山茶油有關吧，這茶油香早已融入了我嗅覺的記憶。
家鄉(xiāng)的山茶油有著特有的醇香，尤其是在煎、炒、烹、炸菜肴時，油滑落鍋，鍋剛微熱，未見油冒小泡來，卻先聞得清香起，絲絲的淡轉(zhuǎn)而撲面的濃，清洌的山茶氣息能將你瞬間包裹，讓你感覺不是在廚房張羅，倒似已置身茶林，自由徜徉、與香共舞了。山茶油素有“東方橄欖油”的美譽，經(jīng)科學檢測富含單不飽和脂肪酸、維生素E，有抗癌、抗炎之功效?；蛟S有些氣質(zhì)就是這樣，與生俱來，她這香里確實有不帶一絲兒摻雜的純，和著那好幾分款款而來的優(yōu)雅，還深蘊著接到地氣的樸實，全無些許高冷與俗氣。
這茶油呀，壓榨自茶果里的茶籽兒。一個茶果里又約包裹著好幾粒小茶籽。每年的國慶節(jié)期間，茶果八九分成熟時是必須采摘的；若待茶果完全熟透裂開，茶籽兒會自然散落至樹下叢間，撿拾起來則會相當費時費工。在我的家鄉(xiāng)鼎城，山多丘陵，土壤酸性，十分適合油茶樹生長。早年集體土地分到戶時，農(nóng)村各家根據(jù)人口數(shù)量，都有了自家的茶山。張家的茶樹在十美窩，李家的在尾沙壩，王家的在牯牛坡，十年百年老樹皆有，都是農(nóng)家人的寶貝。一到國慶節(jié)，各家全員出動，挎上小竹簍、挑起圓畚箕，上山去采摘茶果，老家話稱之為“撿茶籽”。
上得山去，滿山是人，好不壯觀。青壯勞力早攀上了高大的老茶樹，更有厲害的后生，踩附在枝桿樹冠間，似猴子般來回搖晃自如，一邊采摘還不忘和不遠不近處、同在另一樹頂搖晃的后生隔空扯起了白話，相互打趣。女人們則多選一人多高的小樹，用勾子把樹勾到身前來采摘，亦或同孩子們在樹下?lián)焓暗袈涞牟韫筒枇?。午飯是清晨就帶上了山的，生怕耽誤了農(nóng)時。待到天將漸暗時分，筐筐簍簍里都堆滿了茶果，一時間滿山的吆喝聲起，撿茶大軍扛背挑挎，陸續(xù)出山，別有一番“日落西山紅霞飛，戰(zhàn)士打靶把營歸”的氣勢勁兒。倒是那撿茶果時攀爬起落、枝塵迷眼、雜草癢腿、摘撿扎手、蚊叮蟲咬，俯仰來回腰酸累乏的各種辛苦，只有在拾掇完了躺上床后，才不免感慨一番了。
各家撿回的茶果都是要在屋場曬上個七八天大太陽的，待其全部漸次裂開，茶果殼與茶籽完全分離，則可以將茶籽成袋裝好，擇時運往油榨房榨油了。茶籽得來夠辛苦，榨油的過程自然是相當?shù)闹匾?。記憶里，爺爺和父親就曾整夜的在榨房里值守過，因為榨油過程要經(jīng)過炒籽、磨粉、蒸粉、包餅、上榨、撞榨、退餅等幾大工序，且每個環(huán)節(jié)都是手工完成，勞動強度之大可想而知。待出得油來，各家必是用圓口瓷壇來裝，既要方便取油，又得想法兒封緊壓實蓋口兒，謹防那“油耗子”。畢竟，這茶油實在是太香、太有誘惑力了。
在農(nóng)家人的眼里，茶油是十分珍貴的。一來茶油從無到有的勞動過程艱辛；二來每個人的茶山產(chǎn)油量也就十幾二十來斤。物以稀為貴，農(nóng)家一般都是將菜籽油和茶油間或交換著食用，倘是做土雞呀什么的，那是必定要用茶油的，那樣更香更美味。若是家里來了貴客，才會奢侈一回，專用那茶油炸起“齋菜”，常德人稱之為“江花”，就是用各種蔬菜裹滿面粉薄糊來炸。端上桌的江花，金燦燦、酥脆脆、香噴噴，真有應了那句“日出江花紅勝火”的意境，顯足了主人的好客與大方，無疑是個硬菜了。記憶里，每每這時，奶奶都會端著油碗去茶油壇里，用長長的小提子從油壇里提上好幾提，末了還會用手小心地去捋一捋碗邊兒似將滑下的油滴，顯盡了愛惜珍惜。我記得那時候奶奶還念叨過，“茶籽從山上撿回來不容易呢，自己家茶山撿出來的油，吃起來硬是格外的香些喲！”
如今，家鄉(xiāng)的百年老茶樹依然年年開新花，每年采摘季節(jié)，照樣有年輕的后生在樹頂隨枝搖晃?？萍寂d農(nóng)也早已跟進服務，培育出了新的山茶品種，新茶樹比成年人還矮，掛的果更多、更密、更大了，含油比例更高了。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在家鄉(xiāng)大力推進，茶油產(chǎn)業(yè)合作經(jīng)營如火如荼，家鄉(xiāng)的茶油香飄得更遠更濃了，老百姓笑得更歡更甜了。
美麗鄉(xiāng)村茶樹滿山。我倒常常想起奶奶用小提子在油壇里小心翼翼提油、端油、捋油的場景和奶奶念叨的話……家鄉(xiāng)山茶油的香，香在了心里、潤到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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