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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手三旗的后裔——對北京市喇叭溝門滿族鄉(xiāng)的調(diào)查與思考

獵手

在喇叭溝門滿族鄉(xiāng)及其附近地區(qū),主要的滿族成員均系隨清朝入關(guān)并被編入內(nèi)務府旗分的彭姓漢人。本文以對這一地區(qū)的幾次田野調(diào)查為基礎,結(jié)合清代官私文獻與口述資料,稽考他們真實的來源與家世,探討這樣一個漢人群體是在什么樣的社會與文化背景下,保持著認同于滿族的心態(tài),從而加深對八旗內(nèi)漢軍旗人身份認同復雜性的認識。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當?shù)亍皾M族文化”的“建構(gòu)”有種種與史實難以契合之處。在改革開放的新時期,這種對文化資源的發(fā)掘與利用足以促使學者對民族史的現(xiàn)實意義進行深入的思考。

關(guān)鍵詞:滿族內(nèi)務府旗人族譜族群認同

作者定宜莊,女,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地址:北京市建國門內(nèi)大街5 號, 郵編

100732 。作者胡鴻保,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地址:北京市,郵編100872 。

喇叭溝門鄉(xiāng)位于北京懷柔北部的湯河川一帶,是北京市最北的一個鄉(xiāng),距懷柔縣城90 公里,距北京市區(qū)150 公里。喇叭溝門鄉(xiāng)總面積302 平方公里,轄15 個行政村,46 個自然村,共有人口7065 人,滿族占總?cè)丝诘?3 %。2001 年7 月至9 月,筆者之一曾三赴喇叭溝門鄉(xiāng)及其附近地區(qū)進行田野調(diào)查。[①]作為歷史學者,筆者每到一處滿族聚居區(qū),首先關(guān)注的是當?shù)厝说摹罢鎸崱眮碓?并將這些信息與文獻資料加以比較,這已成為一種習慣。作為清代的統(tǒng)治民族,滿族當時的分布、建置在官書上均有詳細記載,這樣的考證并不困難,而且文獻記載常常就是筆者用來選擇調(diào)查地點的向?qū)Ш鸵罁?jù)。但具體到喇叭溝門鄉(xiāng)及其附近地區(qū)的滿族來說,官方文獻則沒有具體的記載,因此就有必要做進一步的鉤稽,對于歷史學者來說,這種考證本身就很具吸引力。可當我們進入真實的生活之后,又遇到了在書齋中預想不到的問題,它超出對該地區(qū)滿族族源、家世等史實的考訂范圍。在這種情況下,田野調(diào)查資料則可以補充或進一步完善歷史學研究。這既是田野調(diào)查的作用,也是它的魅力所在。

清代繪畫里打獵歸來的獵手

一、湯河川彭姓滿族的來源與身份:官私文獻的對照考證

北京懷柔湯河川一帶(含喇叭溝門鄉(xiāng)) 的滿族人口,據(jù)稱有五大姓,即彭、繆、宋、孟、朱,其中彭姓占多數(shù)。據(jù)當?shù)厝酥v:“從湯河口到帽兒山,大道邊兒住的都是一家———彭家,溝溝岔岔里才有別的姓?!彼晕覀冞@里討論的,主要是彭姓的來源問題。[②]

彭姓來源并不難稽考,相關(guān)文獻主要有三種:

第一,宗譜資料。筆者之一初次去喇叭溝門時,彭××先生[③]提供了兩份材料。其中一份材料未署撰寫人姓名與撰寫時間,估計是20 世紀七八十年代寫的,內(nèi)有著者從各種官方文獻、報紙等處抄錄的介紹滿族的材料,也有根據(jù)對老宗譜的記憶以及老輩人的口述寫下的一些片斷,還有自己的一些議論(下文將這份材料簡稱為“佚名材料”) 。該材料提及“老家譜系彭松所修”,該譜記載:

洪族之紀(此系老家譜封面之題詞———引者)

老家譜原系大清嘉慶二十一年歲次丙子四月癸巳朔日庚戌第九輩云孫行宮千總加二級彭高字仰之又名得祿號天賜纂集敬序

明故祖彭連有弟彭城,其子孫名字居處俱無可考,故不敘。??

在乾隆后期朝廷號召滿族修定家譜,并固定宗譜,按字排列起名次序,彭輩名輩次序是:德正大光明興育傳世廣??

另一份是篇末有“道光二十五年歲次乙巳孟春辛未日彭德馨敬題”字樣的完整的彭氏宗譜。該譜保存于長哨營滿族鄉(xiāng)彭德馨后人手中,并由彭氏后人彭光國、彭光辰在《懷柔湯河川彭姓滿族》一文中基本上全文引錄。[④]該譜記載:

祖居關(guān)東沈陽城外,地名王多羅樹。連祖有兄彭城,其子孫名字居處俱無可考。彼時連祖系內(nèi)務府鑲黃旗旗鼓佐領(lǐng)五參領(lǐng)下充差。于順治二年連祖至燕京,特旨恩賞莊禾屯及湯河川房產(chǎn)地畝山場等項,名為鷹手旗人,屬內(nèi)務府鑲黃旗都虞司衙門所管。彭姓千總居異姓千總之首。彭姓千總二名,鷹手各十名。其余閑散蘇拉,二位千總分管,或行宮充差,或歸化城充差,或務農(nóng)賈。千總歷年立夏在奉仙殿(應為奉先殿———引者)交野雞蛋,夏至交野雞崽。按月輪流寓京都值班交活野雞。如皇帝駕幸熱河,彭姓千總率異姓千總、鷹手,架鷂赴密云縣白河之東,左邊接駕。??

該譜又記:

始祖葬莊禾屯五輩,以下葬此間亦五輩?!踅裎舳倌陙?吾族人遠近散居者不上數(shù)千戶,皆出于連祖一脈之源,洵稱獨美繼盛之宏族矣。

第二,史料。據(jù)《八旗滿洲氏族通譜》,該彭氏列于卷78《附載滿洲旗分內(nèi)之尼堪姓氏》之內(nèi),文曰:

彭氏

彭選鑲黃旗包衣旗鼓人,世居沈陽地方。來歸年分無考。其孫彭莊,原任護軍校;五格,原任二等侍衛(wèi)。

以上這些記載,與彭氏宗譜所記基本相合,可證宗譜之言不虛。

第三,官方的花名清冊。據(jù)彭氏宗譜記載,其祖先入關(guān)后,屬內(nèi)務府鑲黃旗都虞司衙門所管。作為掌管皇室“家事”的機構(gòu),內(nèi)務府系從入關(guān)前的皇室包衣轉(zhuǎn)化而來,入關(guān)后又結(jié)合明代二十四衙門而因革損益,形成“滿洲近臣”與“寺人”兼用并以前者為重的特有機制。正是這種或隱或顯具有雙重系統(tǒng)的特征,成為今天研究內(nèi)務府官制的難點所在。北京總管內(nèi)務府屬下諸衙署亦即通稱為七司三院,是為朝廷征收各種貢物錢賦的機構(gòu),確立時間約在康熙十六年(1677) 前后。彭姓這些內(nèi)務府旗人,受的就是這種雙重機構(gòu)的管理。他們在人身上屬于旗鼓佐領(lǐng),即檔案所載“廂黃旗('廂’同'鑲’) 常貴佐領(lǐng)”;在繳納貢賦時,則歸屬于職掌三旗禁旅訓練調(diào)遣及漁獵等事的內(nèi)務府七司之一的都虞司管理。按清制:

張家口居住鷹手頭目一名,鷹手六名;密云縣居住鷹手頭目八名,鷹手八十一名。頭目缺出,于鷹手內(nèi)選補,照例移付會計司。[⑤]①

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都虞司·廂黃旗》中的《鷹手他坦達鷹手花名清冊》:

內(nèi)務府都虞司廂黃旗所屬鷹手他坦達鷹手花名清冊

計開

鷹手他坦達彭正五系廂黃旗常貴佐領(lǐng)下

鷹手彭正齋系廂黃旗常貴佐領(lǐng)下

鷹手彭正興系廂黃旗常貴佐領(lǐng)下

鷹手彭德慕系廂黃旗常貴佐領(lǐng)下

鷹手彭正任系廂黃旗常貴佐領(lǐng)下

鷹手彭德輔系廂黃旗常貴佐領(lǐng)下

鷹手彭朝系廂黃旗常貴佐領(lǐng)下

鷹手彭大宗系廂黃旗常貴佐領(lǐng)下

鷹手彭正魁系廂黃旗常貴佐領(lǐng)下

鷹手彭柱系廂黃旗常貴佐領(lǐng)下

鷹手彭廣系廂黃旗常貴佐領(lǐng)下,此系前達彭正卿檔冊內(nèi)閑散人,前挑補彭正五名下鷹手

以上共人十一名

光緒十二年鷹手他坦達彭正五呈遞

這是光緒十二年(1886) 的清冊,冊中彭氏的行輩字有“德”、“正”、“大”三輩,與彭氏家譜所記行輩字相符。鷹手花名清冊中有“鷹手他坦達彭正五”字樣“, 他坦達”系滿語“, 他坦”是村落之意“, 達”意即首領(lǐng)“, 他坦達”就相當于“村長”,應該就是則例所說的“鷹手頭目”。密云設8名鷹手頭目,下轄81 名鷹手,與花名冊中每個他坦達轄10 名鷹手相合,可知花名冊中這個他坦達,正是密云8 名鷹手頭目中的一個。所以,鷹手頭目、他坦達、千總?cè)吆芸赡苁侵睾系摹R陨先莶牧?一份是私人家譜,一份是官修文獻,一份是官方的花名清冊,相互印證得絲絲入扣。由此可證,彭氏的來源是遼寧沈陽附近的漢人,清軍入關(guān)前歸附清朝,身份為包衣尼堪;入關(guān)后被納入內(nèi)務府鑲黃旗旗鼓佐領(lǐng)之下。

說彭氏原系漢人,有兩條根據(jù)。

根據(jù)之一是,彭氏在乾隆年官修的《八旗滿洲氏族通譜》中被列在“附載滿洲旗分內(nèi)之尼堪姓氏”類, [⑥]①即附在滿洲旗分內(nèi)的漢人姓氏,這一方面說明了他們的漢人身份,另一方面也說明他們并非是人們一提到八旗內(nèi)漢人即認為的“八旗漢軍”。

第二個根據(jù)是,他們被明確記載納入內(nèi)務府的旗鼓佐領(lǐng)。

內(nèi)務府鑲黃、正黃和正白三旗,亦稱包衣三旗(“內(nèi)三旗”) ,以與八旗(亦稱“外八旗”) 相對應,恰如內(nèi)務府與外廷的關(guān)系。內(nèi)三旗的編制,參領(lǐng)之下有佐領(lǐng)與管領(lǐng)。入關(guān)之初,內(nèi)三旗共設9 個滿洲佐領(lǐng),12 個旗鼓佐領(lǐng),一個高麗佐領(lǐng)。彭家祖先被編入的,便是內(nèi)三旗的鑲黃旗旗鼓佐領(lǐng)。旗鼓佐領(lǐng)系由包衣尼堪亦即家內(nèi)漢人編成,據(jù)康熙朝《會典》(卷135) ,即為“(內(nèi)務府) 漢軍佐領(lǐng)”,宗室奕賡在《寄楮備談》中也說:“內(nèi)務府三旗漢軍佐領(lǐng),俱名旗鼓佐領(lǐng),舊作齊固佐領(lǐng)”。所以,彭家祖上是清朝的包衣尼堪,亦即內(nèi)務府漢姓人,固無疑問。

據(jù)彭氏宗譜,彭姓歸附清朝以前,居住于沈陽的王多羅樹。清軍入關(guān)后于關(guān)外設盛京(今遼河以東地區(qū)) 內(nèi)務府三佐領(lǐng),掌管的人丁中,就有一種為“王多羅樹打牲人丁”,該人丁的冊籍至今仍藏于遼寧省檔案館。彭氏與這支打牲人丁雖然未必直接相關(guān),但由此可知彭氏宗譜中所說的祖先居地并非虛構(gòu),而且從彭姓入關(guān)之后仍然從事捕鷹打雞的生計來看,他們與打牲人丁之間很可能存在著某種淵源關(guān)系。

雙手放在膝蓋上,微屈躬身,模仿奶奶那輩的滿族婦女相互請安時的姿勢

二、民族意識與民族認同

按照前面的考證,湯河川彭姓的族源原系漢人,彭氏族人中也的確有人承認自己是漢人,

祖先來自山東:

我們應該是漢人,是明朝早期洪武年間從山東省青州府壽光縣彭家道口,就是現(xiàn)在的青州市昌樂縣,沿著渤海邊逃荒到東北的。后來就隨了女真姓,就不再姓彭了,這就否定了我們在東北是女真人了??墒羌易V記載姓彭的在東北是女真姓,歸附了努爾哈齊以后才賜姓彭,反正有好些疑點鬧不清。(彭××口述)

作為居住于沈陽附近的漢人,來自山東并非沒有可能。從文獻看,彭姓族源本不成問題,但在田野中卻成了問題,也就是說,從入清后迄至如今,他們都視自己為滿族的成員。我們以為,這里的“民族意識”與“民族認同”是值得重視的因素之一。

彭氏自認為是滿族,且上述佚名材料對于民族歸屬問題的看法頗為激烈,茲引錄如下:

??竟有無恥之徒叛先人滿洲血統(tǒng),一意承認己為漢族,致使本民族仍走前金消亡之路?,F(xiàn)在國家允許各少數(shù)民族共同生存,而我們不變(辨———引者) 是非曲直,稍加壓力,便改變民族氣節(jié),成為民族之敗類,遺臭萬年! 能不痛心乎! 望后世賢良子孫,要有正義感。在某所編輯答讀者問時曾說過,宗教可以改變,而種族是不可改變的,聞之寧不愧乎? 滿族在清朝歷史上,有違背人民的地方,也有很多問題,這是愛親(原文如此———引者) 覺羅氏他們的責任,絕不是全滿族人民的責任。我們同族在思想上不應有自卑感,我們絕不作違法亂紀之事,有何余悸乎? ??在政府戶口上有許多把滿族改成漢族,是不應該的。若有機遇應當改正過來,恢復滿族,切記! 切記!

筆者采訪一位不識字的彭姓婦女,她也明確聲稱自己是滿族:

我們就是滿族,滿族旗人,姓彭的沒有民彭,都不是外姓。從老祖宗傳下來的,我們孫子孫女都是滿族。姓彭的婦女都不讓裹腳,我11 歲給人(即嫁人———引者) 的時候也不裹腳。??我們管漢人叫小腳蠻子。說漢人是“小腳蠻子”,應該是傳自清代。

彭氏家族在自我意識上從漢到滿的轉(zhuǎn)化,應有如下幾個原因:

首先,彭氏作為內(nèi)務府三旗中的旗鼓佐領(lǐng)成員,被列入“滿洲旗分內(nèi)的尼堪姓氏”,本來就是“滿化”程度最深的那部分漢人,這可以以眾所周知的《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祖先為例。他們歸附清朝時間最早,清朝入關(guān)前就已作為滿洲皇室與貴族的家人生活于八旗之中,無論語言還是習俗都深受滿族浸染。前引佚名材料稱其祖先定居于莊禾屯后覺得“身處異族他鄉(xiāng),語言不通,文字及風土人情均生疏”,便是一個旁證。

其次,特殊的生產(chǎn)、生活環(huán)境,使他們生活在一個由內(nèi)務府旗人構(gòu)成的圈子之中。清朝在長城以北一帶,以承德為中心,包括北京北部的密云、懷柔,直到河北省豐寧、灤平等縣,散布著大量內(nèi)務府三旗人丁。這些人丁都屬內(nèi)務府“行宮官兵”的建制,分東、西、北路,每路設千總、委署千總各一人,彭姓千總當在其內(nèi)。各路額兵均以附近的鷹手余丁選補。這些內(nèi)三旗官兵生活在山深林密的環(huán)境中,由于物產(chǎn)豐饒,生活比較優(yōu)裕,但卻相對封閉,又因當?shù)厝丝谙∩?很難有與漢族百姓交往融合的客觀條件,日久便形成一個主要由內(nèi)務府旗人構(gòu)成的、社會地位與經(jīng)濟形態(tài)大抵相同的生活圈。

1. 經(jīng)濟形態(tài)。據(jù)《內(nèi)務府則例》,千總即頭目每年銀24 兩(就是每月2 兩) ,鷹手銀12 兩(就是每月1 兩) 。[⑦]其余稱為幼丁,沒有錢糧。至于糧米,因內(nèi)務府則例沒有記載,不得其詳。

這與道光朝彭氏宗譜的記載大體相合:

一年交活雞無定額,死雞有數(shù)。每位千總,一年應交死雞一百一十七對,每名鷹手一年應交死雞五十八對半。一年每位千總應領(lǐng)米四十八斛,銀二十四兩,一年每名鷹手應領(lǐng)米二十四斛,銀十二兩。由此可知,千總與鷹手的糧餉同京旗與各省駐防旗人相比要低,基本上屬于半俸半餉。但

這并不說明他們的地位較北京的八旗披甲為低,而與他們擁有一定數(shù)量的土地有直接關(guān)系。直到20 世紀50 年代,彭氏家族以打獵為生的生活習俗仍然沒有大的改變。據(jù)當?shù)厝嘶貞?老彭家的人過去不會種莊稼,他們會做火藥,老人引火多用火鐮、火絨草,而不用火柴。山上還有很多炭窯,也是打獵用的。生活中的許多詞語都與打鷹有關(guān),如“熬鷹”、“放鷹”,“二八月,過黃鷹”等等。彭××更詳細地為筆者講述過當?shù)刈晋棥⒂桗椀牧曀住?/span>

2. 婚姻圈。湯河川一帶以彭姓為大姓,其余如繆姓、朱姓,人數(shù)遠較彭姓為少,彭姓又嚴格遵守“同姓不婚”的原則,所以彭姓的婚姻情況便成為筆者做田野時頗為關(guān)注的問題。據(jù)彭姓族人稱:“壩上過去比喇叭溝門富,所以50 歲以上的女人都嫁到了壩上,50 歲以下的都是從壩上嫁過來?!盵⑧]這個問題在筆者赴豐寧縣滿塘村進行調(diào)查時,得到了比較合乎情理的解釋。

滿塘村由陳、閔、牛、潘四姓組成。據(jù)村民說,牛家是佟府的奴才,陳家是從沈陽來的旗人,潘家情況不詳,閔家自稱是山東人,從東邊過來的“隨龍”(即隨清軍入關(guān)之意) 。

據(jù)一位閔姓婦女稱:

我是從下窩(滿塘村附近的一個村子———引者) 嫁來的,下窩沒啥外姓,都是老閔家。我們祖宗都說是從山東來的,那時候上墳就說都是一個老祖宗。早先不是有這個標志嗎:滿族不裹腳,漢族裹腳, ??一推一個大跟頭。我們都是大腳片兒。我們一般都不說(指說媒、結(jié)親———引者) 漢族,漢族腳小,她不干活兒。

閔家跟彭家結(jié)婚的多,還有陳家,也是說彭家的多。我大娘(即伯母———引者) 、我媽、我媽的姑姑,她們都姓彭,都是親的。一回娘家她們都一塊兒回去,都是那邊的。但凡有一個給的,這不就傳著都給了么。好像那時候南邊都往北邊給,懷柔比這邊差不少,地也少,這邊就比較寬闊。我們姑娘往南邊給的可少。

閔姓婦女印證了喇叭溝門彭姓族人的話。閔姓婦女不纏足,卻自認為來自山東,這說明他們與彭姓一樣,很可能也是內(nèi)務府漢姓人。來自山東還是東北,有誤傳的可能,但作為滿漢(旗民) 間重要標志的婦女是否纏足,一般人尤其是婦女,誤記的可能不大。閔姓婦女當時60 多歲,她的長一輩都與彭姓結(jié)親,具體說就是她的父親、伯父兄弟二人,娶了彭姓的姐妹倆,而姐妹倆的姑姑,也嫁到了閔家。從年齡推算,應該是20 世紀40 年代乃至更早的事。她提供的另一個線索是,不僅閔家,陳家也同樣有娶彭姓女子為妻的例子。但相反,他們的姑娘卻沒有嫁給彭家的。

這種情況當然不會一成不變。喇叭溝門彭姓以50 歲左右作為婦女往南或往北嫁的分界。喇叭溝門位于北京與河北豐寧的交界,以此為界,北指豐寧,南指北京。而50 歲左右,即20 世紀50 年代出生的一代人,大抵是70 年代后期亦即改革開放之后結(jié)婚的。該鄉(xiāng)地處山區(qū),耕地少,在“以糧為綱”的年代,比地處壩上的河北豐寧更窮。改革開放后,由于喇叭溝門鄉(xiāng)隸屬于北京市而享有各種優(yōu)惠,尤其在旅游業(yè)開發(fā)中有著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因此,當?shù)氐纳钏揭衙黠@高于河北豐寧。

另有一位彭姓婦女說,彭姓人主要娶“民戶”[⑨]的媳婦,這與豐寧閔姓婦女關(guān)于彭姓女子多嫁到“北邊”的說法看似不同,其實并不矛盾。首先,清代明確規(guī)定,旗人女子不得嫁與民人為妻,但旗人男子可以娶民人之女,北邊生活相對富裕地區(qū)的旗人女兒不愿南嫁,彭姓男子只得娶民人之女為妻,這并不奇怪。筆者還曾聽一位彭姓男子說,過去“只有老彭家敢搶媳婦兒”。

這也許與他們很難娶到媳婦有關(guān)。他們的女兒既然只能嫁給旗人,嫁往當時生活相對富裕的豐寧滿塘一帶,便是一個較好的出路。

這樣的婚姻圈表明,直到清朝滅亡以后很多年,彭姓還主要與豐寧一帶同屬內(nèi)務府的旗人通婚,而姑表親、姐妹婚的存在,則說明這個通婚圈的狹窄。從這樣的婚姻圈可以看出,他們生活在一個只限于內(nèi)務府旗人之間往來的、相對封閉的社會環(huán)境中,這對民族意識的保持,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再次,當?shù)匚幕伺c官方都有意強化彭氏族人的少數(shù)民族身份。

1644 年清軍入關(guān),將20 萬八旗官兵中的半數(shù)留居北京,遂使?jié)M族在此后幾百年成為北京城占統(tǒng)治地位的民族。但辛亥革命之后,很多滿族人已改報漢族,銷聲匿跡于陸續(xù)遷居京城的茫茫人海。1949 年之后,尤其是改革開放以后,北京市民委建立的幾個滿族文化點都在郊區(qū)(尤其是遠郊) 。從民族意識與民族認同的方面來看,這是一個很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

隨著近年來北京城區(qū)的大規(guī)模拆遷,不僅位于近郊藍靛廠的滿族聚居區(qū),甚至位于密云縣城附近的檀營滿城也都瀕臨消失,于是地處北京最偏遠山區(qū)的喇叭溝門滿族鄉(xiāng)便獨樹一幟,備受市民委的重視,而以滿族文化為特色發(fā)展旅游,也是鄉(xiāng)政府的目標。滿族文化的重建,固然與原狀有很大區(qū)別,但對于當?shù)匕傩諄碚f,民族意識因此而被強化,卻是無疑的。

作為市級特色民俗村,喇叭溝門滿族鄉(xiāng)孫柵子、中榆樹店等村分別以滿族傳統(tǒng)風味飲食“二八席”和種類繁多的“野菜宴”迎來八方賓客。

三、對族源的別樣解說

凡自清代發(fā)展起來的滿族聚居區(qū),由于距今時間較近且官方記載較完備,基本上都有案可稽,應該不存在來源不清的問題。湯河川一帶鷹手三旗的來歷本來也沒有疑點。筆者之所以喋喋于這支人的源起,是由于在如今刊行的相關(guān)書籍中,對他們的族源有了完全不同的說法,而這種說法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又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影響,這些都是耐人尋味的問題。

一部涉及北京滿族的書對喇叭溝門一帶滿族的來源有這樣的說法:

這里的滿族人絕大多數(shù)均姓彭,滿族老姓(哈喇) 為董鄂,譜書上記載原駐在沈陽城外王多羅樹,始祖彭連1644 年隨其族兄彭春(康熙年間調(diào)任滿洲正紅旗都統(tǒng)) 進關(guān)。彭春的曾祖父是努爾哈赤五大臣之一額駙何和里的后代。何和里的祖父名徹巴顏、父親勒吉、兄屯珠魯巴顏,世為董鄂部長。彭連進關(guān)后,最早駐在北京安定門內(nèi)鑲黃旗防地。

據(jù)彭氏宗譜記載,彭姓原系滿洲董鄂氏,進關(guān)后因同宗族人彭春在反擊沙俄侵略的雅克薩之戰(zhàn)中“著為頭等第一軍功”,所以在康熙年間修宗譜時,以彭為姓,按字排輩,以別長幼。[⑩]

彭春《, 清史稿》諸傳記都記為“朋春”,可見“彭”字系滿文的譯寫而非漢族的彭姓。朋春,滿洲正紅旗人,確是董鄂氏,也確是清初五大臣何和里的四世孫,但他與喇叭溝門彭氏祖先彭連并不沾邊。[?]

朋春被當成彭連的“同宗族人”,顯然與“姓彭”且名字為單字有關(guān)。朋春并不姓彭而姓董鄂,與彭連本無關(guān)系。但在20 世紀80 年代初期落實“恢復和更改民族成份”的政策時,當?shù)匚幕艘蚱鋵I(yè)知識和北圖等處當時對于查閱圖書的種種限制,能夠看到的只有大眾化的《清史稿》等有數(shù)的幾部(不包括《八旗滿洲氏族通譜》) ,而其中所記與彭連姓名最接近的便是彭春(朋春) 。將自己祖先想當然地與朋春聯(lián)系在一起,再加上朋春在清史上又是有貢獻的人物,尤其是他抗擊沙俄入侵的作為,也能滿足彭姓族人的榮譽之心。當?shù)厝耸繉Υ颂貏e予以宣揚,亦屬順理成章之事。朋春既然姓董鄂,董鄂中不僅有鼎鼎大名的清朝開國功臣何和里,更有傳下無數(shù)佳話的順治帝之妃董鄂氏,所以彭氏進而將自己祖先與董鄂攀附,甚至制造出一系列的故事。

20 世紀50 年代,政府為解決當?shù)厣贁?shù)民族一些貧困戶的治病問題和農(nóng)具不足問題,曾給他們撥發(fā)過醫(yī)療費和農(nóng)具費, [?]豐寧縣閔姓老人對這件事做出的解釋是:

(19) 56 年那會兒吧,照顧滿族,給點什么鐵鍬、鎬頭,滿族給,漢族不給,姓閔的也給了,解放以來就這么一次。特別是姓彭的給的多,就說是因為彭德懷也姓彭,是本家嘛,沾這點兒光。??姓閔的人少,當官的也沒有,坐牢的也沒有,你看中央這些干部,大官小官就沒有姓閔的,找不著。

說由于姓彭的與彭德懷是本家,農(nóng)具就給的多,當然是附會,而說姓閔的在中央沒人做官,則說明他們也曾有攀附的愿望,只是未找到人而已。

族譜編寫中的攀高和追逐名利應是一種常態(tài)。瀨川昌久認為,真實的或虛構(gòu)的記載的根源,在于人們對自身所屬群體的歷史思考,而絕不能將其僅僅歸結(jié)為對某種虛榮的滿足。無論是真實還是虛構(gòu)的記載,都是編撰者的族群歷史意識的忠實反映。[?]從彭氏文化人的種種表現(xiàn)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他們的確并不完全是出于利益和虛榮的考慮。

彭××先生對他查閱和聽說的各種說法其實也抱懷疑態(tài)度,表現(xiàn)在前引他對筆者的談話中。但幾經(jīng)輾轉(zhuǎn),他的懷疑便在某些文章中成為肯定,如我們在上面的引文中所見到的。作為北京市最重要的滿族鄉(xiāng),喇叭溝門如今的一系列宣傳,都是以“滿族”為基礎建構(gòu)出來的。據(jù)規(guī)劃,當?shù)亟陙泶罅M行對滿族文化的挖掘,準備投資750 萬元,興建占地3700 平米、“具有濃郁滿族特色”的鄉(xiāng)政府辦公樓,興建6000 平米的滿族八旗廣場、占地八畝的鷹手營公園,還要興建滿族餐飲文化一條街、滿族文化陳列館等。

在民族認同的前提下,出于各種原因,根據(jù)當?shù)匚幕藦耐ㄋ鬃x物甚至電視劇中得來的知識進行民族史的重建,是如今許多民族地區(qū)普遍存在的共同現(xiàn)象。對此應如何評價,筆者在這里提出一些看法,以做探討。

霍布斯鮑姆在論文集《傳統(tǒng)的發(fā)明》的《導論》中指出:“那些表面看來或者聲稱是古老的'傳統(tǒng)’,其起源的時間往往是相當晚近的,而且有時是被發(fā)明出來的?!痹凇秾д摗方Y(jié)尾處,他又再度強調(diào)了“被發(fā)明的傳統(tǒng)”對于當代歷史學家所具有的獨特重要性,認為正是由于現(xiàn)代民族中包含有如此之多的主觀建構(gòu)的成分,所以想要充分了解民族現(xiàn)象就必須仔細關(guān)注“傳統(tǒng)的發(fā)

明”。[?]

聯(lián)系到京郊喇叭溝門滿族,他們是由漢人“滿化”而來的,原本應無滿族早期的薩滿教習俗,而現(xiàn)在,他們卻把“薩滿”的因素也移花接木式地拿過來了。對于這一點,通過“史學考據(jù)”當然不難證偽,但是若以發(fā)明傳統(tǒng)對于民族的重要性看,不同文化之間的“借用”倒也不失為“發(fā)明”的一種替代形式。這樣,從整體上說,更符合“想像的共同體”的說法。[?]

四、余論

清代由漢人組成的八旗漢軍,在清亡之后,其民族成份應該屬于滿族還是漢族,是史學界至今無法得出定論、卻又事關(guān)這個人群今天民族認同的現(xiàn)實問題。筆者通過十年來對東北、福建、北京各處八旗漢軍后裔進行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對這一問題并不能一概而論。喇叭溝門彭姓之所以對滿族有這樣的認同,有著入旗時間、在八旗內(nèi)待遇和具體生活環(huán)境等具體原因。在文章的最后,讓我們來談談田野調(diào)查與歷史研究的關(guān)系。

由于田野調(diào)查是與活生生的人打交道,彼此都能夠影響對方,因此就有多種角度、多種可

能性來反映所謂“歷史的真相”。這里我們試將柯文( Paul Cohen) 的《歷史三調(diào):作為事件、經(jīng)歷和神話的義和團》[?]拿來做一個參照。

柯文在此書中把義和團分成三個層面討論,即,作為歷史敘述的義和團、作為當事人的個人化經(jīng)歷、作為神話敘述(制造) 的義和團。他特別強調(diào)要設身處地地理解當事人,指出當事人并不知道事件會怎樣演變,他們與已知事件結(jié)果的史學家有很大的不同。這種研究取向與人類學的主位觀點和移情(empat hy) 原則非常相似。另外,史家也與神話制造者不同,前者還是想去理解并解釋過去,而后者則摻雜有包括當前政治權(quán)力和意識形態(tài)霸權(quán)等種種成分在內(nèi)。所以在他看來,僅從一種角度考察是遠遠不夠的。[?]

聯(lián)系我們的調(diào)查來看,彭姓滿族族譜或地方志(或民族志) 的編纂者似可類比于“三調(diào)”中后二調(diào)的實踐者:他們具有雙重身份,既是“事件經(jīng)歷者”,也是“神話制造者”。

柯文認為歷史學與人類學同樣具有“解釋”的一面?!稓v史三調(diào):作為事件、經(jīng)歷和神話的義和團》的一個長處就是它充分考慮到了事物的多樣性,具有一定的解釋人類學的意識。但它同樣也有局限性(僅就這一作品分析,不涉及他整體的學術(shù)思想) ,其表現(xiàn)就是他本人與他的研究對象(1900 年時的當事人) 的時空分離,而他又偏向強調(diào)“局外人”的優(yōu)越性,[?] 忽視了“人類學回歸于文化批評”的趨勢,而且未能慮及“本族群學者(文化人) ”成長后導致的新問題。[?] 這樣,柯文的研究方法在遭遇當代“活歷史”時,就缺乏足夠的解釋力。用比喻的說法,一個是尸體解剖,而另一個是活體整形;一個是“只讀文本”,盡管“陰魂不散”卻已僵死、“凝固”,而另一個是“可寫文本”,古今一氣,從未割斷,屬于開放式文檔。在這一點上,柯文與享有并利用田野經(jīng)驗優(yōu)勢的當代史研究者存在本質(zhì)的區(qū)別。

實地調(diào)查活動是一種雙向交流過程,雙方互為主體,彼此影響。如果設想把喇叭溝門(乃至懷柔或者北京) 的“滿族文化人”作為一個象征、一種理想類型,那么這一能動體就可以有種種作為:繼承香火傳種接代、經(jīng)歷日常生活、創(chuàng)造歷史同時用文字(或者聲音) 譜寫歷史新篇章??他(們) 與我們———研究滿族文化和歷史的同代人———一起品茶飲酒、談笑風生,回憶共同經(jīng)歷過的“文革”歲月??。在多媒體時代,沒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他也成為歷史研究主體。[?]所以,我們認為,田野調(diào)查有望補充或進一步完善史學研究方法,現(xiàn)場互動對于歷史編寫

(historiograp hy) 就像對民族志(et hnograp hy) 一樣具有能動作用。關(guān)于這一點,是值得再做探討的。(內(nèi)容來自滿族在線,原文來自滿族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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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本文所涉及的實地調(diào)查共有三次,都是由定宜莊所做的。第一次是在2001 年7 月14 - 15 日,地點是喇叭溝門鄉(xiāng)和懷柔縣城,受訪人為彭姓某女、彭姓某男,調(diào)查方式為個人口述;第二次是在2001 年7 月20 - 21 日,地點是喇叭溝門鄉(xiāng)和河北省豐寧滿族自治縣滿塘村,調(diào)查方式為小型座談會;第三次是在2001 年9 月8 - 9 日,地點是喇叭溝門滿族小學和東黃梁村,受訪人為東黃梁村原支書彭某某等,調(diào)查方式為參觀滿族文化陳列館及滿族小學并與人隨意交談。

[②] 需要說明的是,本文中所涉及的彭姓,并不僅僅分布于喇叭溝門一鄉(xiāng),只是由于這個鄉(xiāng)具有一定的知名度,且出于敘述上的方便,本文便以這個鄉(xiāng)作為代表。

[③] 彭××先生,1948 年生,喇叭溝門鄉(xiāng)西府營村人,在該鄉(xiāng)小學任教多年,曾被評為全國勞模,時任懷柔縣第二中心小學校長。

[④] 參見北京市政協(xié)編:《北京文史資料》第63 輯,第121 - 127 頁。據(jù)彭××稱,他們村(喇叭溝門西府營村) 的家譜和喇叭溝門的家譜都在“四清”時燒了,這是目前彭氏惟一的一份宗譜。

[⑤] 《總管內(nèi)務府現(xiàn)行則例·都虞司》卷2《挑補鷹手》,第26 頁。

[⑥] 尼堪,滿語“Nikan”,意即“漢人”。

[⑦] 參見《總管內(nèi)務府現(xiàn)行則例·都虞司》卷2《挑補鷹手》,第26 頁。

[⑧] 所謂“壩上”,一般是指今河北省張家口以北100 公里處到承德以北100 公里的草原地帶,而豐寧位于壩上與喇叭溝門交界處。彭氏所說的壩上,在這里特指豐寧。

[⑨] 這是因清代有“旗”、“民”之分而沿襲下來的說法。

[⑩] 趙書:《懷柔縣喇叭溝門滿族鄉(xiāng)》,北京市政協(xié)文史資料委員會編:《辛亥革命后的滿族》,北京出版社2002 年版。

[?] 參見《清史稿》卷280《朋春傳》。

[?] 參見彭興國、彭光辰:《懷柔湯河川彭姓滿族》,北京市政協(xié)編:《北京文史資料》第63 輯。

[?] 參見[日]瀨川昌久著、錢杭譯:《族譜》,上海書店出版社1999 年版,第266頁。

[?]參見[英]霍布斯鮑姆、蘭格著,顧杭、龐冠群譯:《傳統(tǒng)的發(fā)明》,譯林出版社2004 年版,第1 、17 頁。

[?]參見[美]本·安德森著、吳叡人譯:《想像的共同體》,上海人民出版社版2003 年版。

[?]參見[美]柯文著、杜繼東譯:《歷史三調(diào):作為事件、經(jīng)歷和神話的義和團》,江蘇人民出版社2000 年版。

[?]王睛佳等曾把柯文此書作為具有后現(xiàn)代意識的重要中國史著作予以詳細介紹。參見王睛佳等:《后現(xiàn)代與歷史學:中西比較》山東大學出版社2003 年版,第196 - 203 頁。

[?] 參見[美]柯文著、杜繼東譯:《歷史三調(diào):作為事件、經(jīng)歷和神話的義和團》,第259 - 260 頁。另外,我們注意到柯文

在研究中有意強調(diào)參與者和研究者之間那種非此即彼的身份界線。在柯文的研究文本中,我們只讀到他對他人所做口述史的利用,獨獨沒有看見他與那些義和團后裔的話語交流。參見該書第52 、187 - 188 、276 頁。

[?]參見[美]馬爾庫斯、費徹爾著,王銘銘、藍達居譯:《作為文化批評的人類學》,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6 年版,第11 、183 頁。馬爾庫斯和費徹爾在其著作中多次強調(diào)人類學作為文化批評的重要性,并指出了人類學的研究對象和研究者隊伍幾十年來所發(fā)生的顯著變化。他們認為,“文化批評就是借助其他文化的現(xiàn)實來嘲諷與暴露我們自身文化的本質(zhì),其目的在于獲得對文化整體的充分認識”?!坝暮兔绹拿褡逯臼聵I(yè),吸引了婦女、外國人、猶太人以及其他感到自己處于邊緣地位,但依然歸屬于社會系統(tǒng)的人,他們最終在這個社會系統(tǒng)中成為享有威望的知識分子,并把自己的人生奉獻給知識”。

[?]有學者指出:“口述史告訴我們的主要并非事件,而是它們的意義”,因而具有一種較諸書寫資料“不同的可信性”。參見A. Portelli , The Deat h of Luigi Trastulli and Ot her Stories : Form and Meaning in Oral Story ,pp. 50 - 51. 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 199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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