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絳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臨潁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揚揚。與余問答既有以，感時撫事增惋傷。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五十年間似反掌，風塵澒動昏王室。梨園弟子散如煙，女樂余姿映寒日。金粟堆前木已拱，瞿唐石城草蕭瑟。玳筵急管曲復終，樂極哀來月東出。老夫不知其所往，足繭荒山轉愁疾。
“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p>
杜甫去世之后的半個世紀，他沉郁頓挫的筆下世界尚無人問津；直到元稹為其撰寫了一篇名垂千古的墓志銘，杜甫才真正從一名不見經傳小文人蛻變成為與李白齊名的詩圣，他的現(xiàn)實主義筆墨才被主流詩壇所重視。
正所謂“李白不考，杜甫不過”，李白不屑于通過科考進入仕途，而一生流離困頓的杜子美卻從未被世界溫柔對待。公元767年，杜甫55歲，距他離世僅剩3年不到，可他早已是折戟沉沙，仍在異鄉(xiāng)孤獨地漂泊。
這一年，杜甫寓居白帝城，就是李白“輕舟已過萬重山”的那座城池，他觀看李十二娘舞劍，卻勾起了年少時的一次觀賞經歷，深有感觸，遂揮筆寫就了一曲千古絕唱。
《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
唐玄宗開元三年，杜甫曾觀賞過公孫大娘的《劍器》與《渾脫》二舞，流暢飄逸，精彩絕倫，令少年杜甫心馳神往。而這李十二娘正是公孫大娘的弟子，兩次賞舞相差了近五十個年頭，曾經志氣昂揚的翩翩少年，如今已成窮困潦倒的白發(fā)老者，杜甫心間自然感慨萬千。
杜甫雖老，但這首詩卻寫得極有味道，若不是經過了風雨洗禮，是寫不出如此風景的。詩歌前八句是描寫公孫大娘的，杜甫極盡夸張來表現(xiàn)公孫氏劍術之絕麗：觀者人山人海皆是驚訝失色，天地廣闊卻為其起伏低昂。這還不算完，后四句變得更加奇幻，直接將公孫大娘羽化成仙，堪稱神仙打架。
此四句可稱為“四如句”，杜甫利用四個奇幻大膽的比喻來描述公孫大娘舞劍的畫面，它們分別是：羿射九日，驂龍翔舞，雷霆收怒，江海凝光?！吧?、翔、收、凝”四字極為精妙，極有畫面感，將那種舞劍時上下翻飛、陡然起勢又突然停頓的姿態(tài)寫活了。
“絳唇珠袖兩寂寞”，公孫大娘死后，舞劍界再無大神，而這位李十二娘則得到了真?zhèn)?。此以下六句，是贊美李十二娘的。然而杜甫的詩從來都不是只有風花雪月，而是帶著深深的隱喻。杜甫由觀賞舞劍起興，以小見大，大開大合，進而表現(xiàn)了大唐帝國五十年的興衰歷程。
“先帝侍女八千人”以下六句，杜甫回望開元盛世的國泰民安，唐玄宗在日理萬機之余不忘歌舞女樂，一副繁華升平的局面；而一次安史之亂就摧毀了帝國之夢，梨園弟子四散而去，曾經的盛世也湮滅在了浩劫之下。
“金粟堆前木已拱”以下六句，繼續(xù)上文之哀調，杜甫將鏡頭調轉到了自己身上。玄宗已經去世六年，他的金粟堆早已樹木叢生，而身在白帝城的自己卻仍舊孤苦，看著這舊舞，聽著這哀樂，更顯凄涼。
這首詩不長也不短，包容相當之大，既有霸氣雄渾的氣勢，又有跌宕起伏的沉郁悲情，是七言詩中不可多得的杰作?？v觀杜甫詩歌，很少有如此酷炫的作品，尤其是開篇八句一飛沖天，令人激慨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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