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記》,是一曲充滿樂觀情調(diào)的挽歌。名為六記,實則四記,《中山記歷》和《養(yǎng)生記道》兩卷已秩,現(xiàn)存的屬于偽作。然而,四記已經(jīng)足夠承載生活悲苦一生、精神無比豐盈的伉儷的生死情緣。
作者沈復(fù),字三白,清乾嘉年間蘇州人,出生于衣冠之家,父親幕僚一生,先是生活小康,爾后家道中落。雖是平民百姓,沒有功名,卻是個忠厚仗義、多才多藝的知識分子。家計清貧,有段時間甚至是饑寒交迫,他和妻子陳蕓卻志趣高尚,情投意合,始至不渝。他們吟詩,作畫,郊游,聚友,烹肴,興趣昂然,意興飛逸。而后來,終于因為封建禮儀家教之害,歷盡坎坷,最終天人永隔。陳蕓死后,三白“從此擾擾攘攘,又不知夢醒何時耳”。每讀到此,令人不忍再念一字!
跳出傳統(tǒng)的窠臼,可有人生大自在。封建父權(quán)、夫權(quán)、族權(quán)重于山,對未出閣女子的要求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養(yǎng)在閨中無人識,靜悄悄地長到了出嫁年月,聽?wèi){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至連對方的面都沒見過,就嫁過去,洞房花燭之夜,哪怕癩蛤蟆掀的蓋頭,也得認(rèn)從。對嫁過來的人,一般也教導(dǎo)公開場合恪守男女授受不親、男尊女卑的準(zhǔn)則。沈復(fù)與蕓娘卻沒囿于這些清規(guī)。作為新媳婦,蕓娘還處處小心翼翼,但性格本來豪爽,后來便漸漸放松了,在公開場合也和三白并起并坐,嬉鬧玩笑。離家半里地的水仙廟很熱鬧,只允許男人參加,蕓娘也想瞧瞧,沈復(fù)就安排蕓娘穿上自己衣服巧扮男裝,見人問則以表弟對之,竟然沒有人識破。去吳江吊唁父親故人,私帶蕓娘泛舟太湖,與船家女以象箸擊碟伴奏,邊唱歌邊豪飲,酩酊大醉而歸!內(nèi)婦真性情,郎君亦開明,造就人間佳話!
有人說,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百里挑一。許多人,終其一生都在尋找那個頻率相和的靈魂。之所以困難重重,就因為可遇不可求。沈復(fù)遇到蕓娘,可謂“知音未現(xiàn)多摔琴,幾世修緣只等君”,彼此眼里裝滿濃濃的對方。帶著這份愛,兩人時常相互取笑,平時生活中處處展示那份欣賞、那份情調(diào)。我們就看到,蕓娘的雋秀穎慧、知書達(dá)禮和溫婉可人,就在沈復(fù)不多的筆墨中,輕輕點出,就這么不經(jīng)意的豐滿和鮮活起來:居鄉(xiāng),蕓娘相伴相依,一同品蘭插菊玩石置景賞月;會友,“蕓拔釵沽酒”,巧置梅盒;著小帽領(lǐng)襪皆蕓自制,也必整必潔;夏荷初開,蕓置條葉于荷心取香;蕓娘對珠寶不在乎,往往大方送人,倒是對破書殘畫極愛護(hù),收集殘書卷為“斷簡殘編”,收集書畫破損為“棄余集賞”……一點一滴,皆平白敘來,娓娓道出,可羨可嘆,夫復(fù)何求的感覺,真讓人羨煞! 只是,經(jīng)由文化熏陶,連苦難和滄桑都會顯出的溫和的漂亮,是現(xiàn)代人難以企及的!
可惜,天妒金緣。蕓娘雖然思想高超、極有品味,但在處理人事方面仍有欠缺,只知委曲求全、忍辱負(fù)重,不知適時辯解、開誠布公。因不拘小節(jié)表現(xiàn)的小夫妻恩愛,已經(jīng)有人看不順眼,慢慢起了閑話。而大家庭的父母,兄弟媳婦都住在一起,有的關(guān)系理不順,則弊害無窮。有一年,沈復(fù)隨父親在外任職,沈父說蕓娘能筆墨,就代沈母寫信。后來家中有了些閑言,沈母以為蕓娘寫信不清楚,就不讓她寫。沈父怒道:“想汝婦不屑代筆耳!”蕓娘怕沈母不高興,便不解釋。后來,蕓娘勸說沈復(fù)納妾并主動挑好人選,但另一有錢勢人將憨園納走,使蕓娘痛悔不已,卻為姑翁留下責(zé)備的口實:“勾搭娼家,敗壞門風(fēng)!”加之沈復(fù)礙于面子為人做保,那人卷資逃跑自己背了黑鍋,無奈匆匆嫁女、留下兒子后出門避禍,家人過逝的打擊,生活境況的窮困潦倒,最終引發(fā)蕓娘血疾,香銷玉隕!
初冬清雪,燈影映窗。攬書長思,心緒難平。俞平伯先生說:“《浮生六記》像一塊純美的水晶,只見明瑩不見襯露的色彩,只見精微,不見制造的痕跡?!鄙驈?fù)與蕓娘的故事,透過靈動的文字,娓娓道來人生之趣、樂、愁、苦、快,于最平常的生活中,解悟了平凡幸福的真昧,為這俗世增添些許不散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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