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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潔 | 李清照 (19-20章,長篇?dú)v史小說,修訂版)
昵稱PLJiA86N
>《待分類》
2021.10.04
關(guān)注
編者按:長篇?dú)v史小說《李清照》,是長江文藝出版社歷史書系首推之作。作者據(jù)史推斷,憑借豐沛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細(xì)膩的情感和優(yōu)雅的文筆,以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向讀者展現(xiàn)了愛國才女李清照超凡脫俗的一生,讀來令人擊節(jié),令人扼腕,令人腸斷……
李 清 照
文|鄭潔
第019章:夜來沈醉卸妝遲
郭大喬遞上帕子,勸道:“母親是過來人,沒的不明白男子心思。他們無不貪圖美色喜新厭舊,咱小三兒不是男子?咱堂堂相府,沒了李氏,美貌的千金自會擠破門檻。到了那時,您還怕小三兒放不下李氏?不會生養(yǎng),脾氣又差,有什么矜貴的?”心道:我便是看不慣她滿口儒禮,以才女自居,寫幾首破詩詞,有什么了不得的?
郭小喬催促道:“宗室不得與奸黨結(jié)親的圣旨已下,姑媽快別猶豫了,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如今咱家已得罪蔡京,若被參奏抗旨不尊……”
老郭氏一個激靈坐直身子,將心一橫,陰沉著臉吩咐:
“文房四寶伺候!”
郭大喬揚(yáng)聲道:“母親要寫休書,還不快來伺候?!?/span>
老郭氏扭頭看著長媳:“什么休書?我要寫和離書?!?/span>
郭大喬搡著婆母道:“李氏不會生養(yǎng),犯了七出之條,合該休書伺候!”
郭小喬在旁道:“和離書必要兩家合談的。李格非今為朝廷欽犯,家屬已入賤籍,我趙府豈容她們登門和談?姑媽便是寫封休書,沒的也便宜了她家!”
老郭氏面色陰沉道:“我整天叫你們心存慈悲,才有福報,打量著你們?nèi)?dāng)耳旁風(fēng)了,唉!”低頭一嘆,換了個坐姿:“李氏不過性子拗些,行事到底也算不得出格。你們倒叫我寫休書,竟是她犯了滔天大罪么?”
“姑媽——”郭小喬拖長聲調(diào)道:“她不會生養(yǎng),不孝公婆,忤逆夫君……”
老郭氏打斷她道:“心硬心狠地獄因。心懷慈悲,才是大道的源頭。要時刻反觀自己內(nèi)心的念頭,不容惡的念頭成長,要叫好的念頭擴(kuò)大,人的力量將無限增長。若是對人對事不恭敬,對天對地不敬畏,人生是要破局的。人的任何成功都不是靠心機(jī),而是回到大道之本,真心實(shí)意的幫助、成全別人,自己才能心想事成。聰明人以史為鑒,糊涂人重蹈覆轍!”
郭大喬郭小喬聽得啞口無言。茉莉已拿來筆墨,老郭氏伏身桌案,頃刻寫成一封和離書:
“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jié)緣,始配今生之夫婦。若結(jié)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今既二心不同,奈何圣旨難違!需會及諸親,各還本道。愿李家娘子和離之后,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宮之主,一別兩寬,各生歡喜?!?/span>
寫完,又改了幾字,譽(yù)正完畢,按了手印,遞給大喬:
“你若不想面對李氏,便叫錢氏將和離書給她,要她按了手印,才算生效。
好生勸著她些,就說圣命如天,難以違抗,叫她休要過于傷心,早些離開,趁著年輕,另尋個好人家嫁了,一切便可重來。
也別叫她再來見我,免得大家難堪。
”
郭大喬道:
“她若一定要來呢?
”
老郭氏果決道:“擋住,別叫她來,就怕她咬文嚼字的論理,沒的又賺我一堆眼淚?!?/span>
郭大喬站起來道:“我親自去給她修書,不必驚動錢氏。”
郭小喬便挽了姐姐臂,興致勃勃道:“我也去勸勸,叫她不要傷悲。”
姐妹二人剛走到門口,被老郭氏叫住,吩咐道:“莫忘告訴她,一應(yīng)之物,包括嫁妝,
但凡喜歡的,盡數(shù)帶走。
車輛、仆從,但凡路上需要的,趙府著力安排。
”扭頭吩咐茉莉:
“從我的戶頭上支三千兩銀子,贈與李氏。
”
郭小喬返身拉住老郭氏道:“姑媽,和離就和離了吧,哪還有贈銀的道理?”
老郭氏甩開她,一呶嘴道:“快去吧,你小孩兒家不懂事,我不想再與你多說。”
姐妹二人說笑著上了朱樓,進(jìn)了正房,見李清照坐在
如意云頭紋紅木桌前,
哭得淚人一般。郭小喬兜頭甩去和離書,斥道:“哭什么哭?這些天叫你鬧得大家沒臉,正好和離!我打量著你正中下懷呢?有什么可哭的?快按了手印吧!”
郭大喬輕嘆一聲道:“夫妻之道貴在和睦。你夫婦既然不合,整天吵鬧,那便好合好散。況且圣命如天,難以違抗。母親有話交代,叫你莫要耽誤,莫存幻想,早些離開,趁著年輕,另尋個好人家嫁了,一切便可重來。你也別再去求她老人家了,免得大家沒臉……”
姐妹倆又說了什么,李清照再也聽不清楚,索性咬破食指,按了手印。待郭大喬郭小喬得意離去,她拿著和離書反復(fù)閱讀,止不住瑟瑟發(fā)抖,淚水模糊視線,片刻癱軟在地,哭到窒息。
直至落日西墜,由春香、夏雪扶著,慢慢站起……
沐浴著晚霞的朱樓,充溢著密不透風(fēng)的悲傷。夏雪打開閉了一天的軒敞,在撲面的涼風(fēng)里吸了口氣。錦帷被風(fēng)拂動,巨大的陰影漫到床面。面色慘白、頭發(fā)凌亂的李清照掙扎著要下床,被春香攔住:“姑娘,你一直滴水未進(jìn),要做什么?便由奴婢代勞吧?!?/span>
夏雪用鎏金鉤子掛起錦帷,紅霞便滿屋飄飛。她端起纏枝蘭花青瓷湯碗,來到床前:“小
姐,喝了這碗銀耳蓮子羹吧,要不,你都沒力氣走路了。
”
李清照皺眉推開湯碗,由春香伺候著穿了粉錦繡花鞋,走到窗前,望著紫琉璃般的天空發(fā)呆。兩個丫鬟勸喝湯勸到亥時,她一徑不理,只失神地顧盼著那條通往府門的小徑,淚水卻像連綿的梅雨,不斷涌出。
被遣離趙府的事實(shí)像突然襲來的飆風(fēng)疾雨,將青春摧殘、撕扯得無法收拾。豐盈的青春被鳩毒般的悲痛,憂傷銷蝕,美麗的期待被惡魔般的現(xiàn)實(shí)盡情咬噬。
更漏響起,亥時已過,她將悲傷心事訴于宣紙:
訴衷情
夜來沈醉卸妝遲,梅萼插殘枝。酒醒熏破春睡,夢斷不成歸。
人悄悄,月依依,翠簾垂。更挪殘蕊,更拈馀香,更得些時。
郭小喬帶著丫鬟站在門口燈影里,揮臂如刀:“快些收拾了,明天一早走人!”
李清照放下羊毫,眼神空洞的看看她,默無一語,回頭望去。春香和夏雪都在流淚,邊哭邊翻箱倒柜四處拾掇,繡花鞋、首飾、胭脂水粉盒子等堆了滿床滿地。一時,滿屋都是凌亂不堪的景象。
妝臺上一個朱紅描金首飾盒,落寞的珠釵孤獨(dú)地臥著。錦茵枕橫在窗口,紅菱被從床上掉下一角。不同顏色的絲絳在地上纏繞,絆住人腿,又被踢開。
“不知姑爺如今在哪兒?我們就要走了,他一到關(guān)鍵時刻就沒影了。”春香將一沓疊好的衣服放進(jìn)朱漆箱子,扭頭望著窗外,偷偷抹淚。
黑黝黝的夜色里,誰家的黑貓趴著窗框,陰冷地朝屋里窺視。
夏雪將正在整理的書卷放于桌案:“我去太學(xué)府了,姑爺正由人監(jiān)督著,不得擅離。”
春香氣咻咻道:“今兒李府派人來見姑娘,被大少夫人喝了回去,說是就要回去了,何必多事?瞧瞧這陣勢,夫人一向心氣高,若是知道被趙家這般輕慢,指不定怎么生氣呢!”
夏雪急拽春香,示意她噤聲。
好似靈魂被掏空一般,李清照咬緊嘴唇,抱緊自己,在七月流火里冷透骨髓。
入夜,月光一波波在窗欞上流動,照著一張怔忡、慘白、流淚的臉。李清照躺在空落的床上,痛楚難當(dāng)。那些恣肆洶涌的、渺茫虛無的期待,似乎
只為凌虛中那點(diǎn)轉(zhuǎn)瞬的依戀。春光一掠而過,人就等著陷入那命定的永世黑暗。
窗欞忽被推開,跳進(jìn)來一個人影。嚇得李清照一聲尖叫,即被那人捂住了嘴。
夏雪似聞動靜,在耳房問道:“姑娘又做噩夢了?”
“無事,你只管睡吧?!崩钋逭諉÷晳?yīng)道,在趙明誠懷里悲咽、顫抖,啜泣、抽蓄。
如水的月光濃重著悲情和別意,趙明誠抱住妻子流淚,信誓旦旦:
“你且安心在家待著,明誠定要迎回我妻!路上別怕,我物色了一個人保護(hù)你。”
心已碎裂得無法收拾,李清照一陣唏噓,嗓音沙?。骸拔沂羌辄h女兒,殘花敗柳。你是宰相兒子,倜儻風(fēng)流,終會嬌妻美妾成群,為趙家生兒育女綿延子孫……”
趙明誠跳起來,跪到窗口的一片明朗月色里:“明月為證,趙明誠此生不負(fù)我妻!”
“你,這是真心話嗎?”
“我毫無愧疚的對菩薩起誓!”
夫妻和合曾是那么艱難,而和離又是這么輕易!
李清照哭著抱緊趙明誠:“你是我的鴛,我是你的鴦。這一輩子,同宿同翔……”
夜色靜幽,他溫厚的手像神奇的妙藥,緩緩撫平了她的傷痛。他們在離別之際重溫了新婚的激情,折騰到憊殆、幸福得不辨天日。
李清照出了一臉一身的汗,心卻軟軟地融化于他的溫柔里。不知是夢醒了,還是夢剛剛開始。
凌晨的御街游人如織,一輛青帷四輪馬車載著李清照,慢慢拉開與相府的距離。后面緊跟著一輛馬車,裝著她的衣服細(xì)軟及常用之物。
木易歡郎表情木然地騎在馬上,隨著馬車前行,思緒凝滯在和趙明誠結(jié)緣的過去時光里。
第一次他染病于破廟,遭了乞丐打劫,奄奄一息時,被會文路過的趙明誠救下。
第二次他刺殺奸賊蔡京失手,摧毀機(jī)關(guān)逃出陷坑,又被蔡府家奴狂追。在蔡府做客的趙明誠裝作醉酒,插科打諢地攔截了蔡府護(hù)衛(wèi),使他逃出生天。
第三次他劫了官銀,掉進(jìn)強(qiáng)盜設(shè)置的陷阱,強(qiáng)盜們拿走銀子留下他,恰逢趙明誠路過。
桀驁不訓(xùn)的他從小仇恨官府,也不認(rèn)命運(yùn)的幾番交際。但知士為知己者死,他爽快的接受了趙明誠賦予的使命——當(dāng)然是徹底了解使命之后。
李清照在馬車上
抱膝坐著,懷里揣著和離書,竭力壓抑著絕望的嗚咽。清眸深處隱著揮之不去的忐忑、羞辱,心底蕩漾著秋水般的凄涼。
她
抖著手挑開車簾
,像孤陋寡聞的農(nóng)婦
,瞪著空洞木然的眼睛,
畏首畏腳地偷窺汴京的狂放、熱情,并慌亂、無措地面對聲勢浩大的市井,蓬勃的思辨力又一次遭受了顛覆。
現(xiàn)實(shí)的冷酷面孔乏善可陳,早已超越了想象的力度,使她變得心如死灰,傷痛、麻木。
父親淪為奸黨下了監(jiān)獄,籍沒財產(chǎn),母親帶著全家人回到了章丘明水鎮(zhèn)的舊宅。
潘樓街的蟠旗在風(fēng)里招展,她竭力眺望桐花巷
深處
李府的舊時模樣,風(fēng)里傳來姐弟
二人
無暇的歡笑聲,而她的淚眼早已模糊。
回望,
紅塵紛紛,唯獨(dú)不見了當(dāng)年迎風(fēng)搖曳的菡萏。多少流年往事,仿佛在倏忽之間,便成了珠簾盡卷,天涯望斷。
通往齊州的官道上,燦亮的太陽光成為風(fēng)景的主流,行人各自揮灑著屬于自己的光纖往來奔走。李清照一路回想著汴京生活,快樂與痛苦連綴成片,不停的變幻。
離別數(shù)年后的舊宅院,依舊那么親切那么執(zhí)著,在一片蔥蘢中迎接了它的舊主,向她張開坦誠的懷抱。
她勉力維持著名門閨秀應(yīng)有的優(yōu)雅,被夏雪春香攙扶著下車,晚來的風(fēng)緩緩吹著輕薄的羅衫,瑟瑟發(fā)抖的衣袖毫不留情,揭穿了她刻意掩藏的悲傷、凄惶、痛楚。
早有下人進(jìn)去稟報,王月新拉著兒子飛快的跑出來。李迒流著淚笑著,長聲呼喚:
“姐姐,姐姐!你怎么回來了?”
“照兒,我的兒??!”王月新一把將女兒擁進(jìn)懷里,一時千言萬語,盡化作婆娑悲淚。
“母親,母親……”李清照想著要給母親看和離書,手探進(jìn)衣兜幾次,卻又縮回來。
王月新片刻之間,已判斷出女兒的困窘處境。她看著女兒的目光充滿著悲憫,拉著女兒手往院里走,像小時候一樣輕拍女兒,溫聲哄著:
“別怕,別怕,照兒別怕,一切都有母親呢,不怕??!”
李清照理解了母親的言外之意,頓時淚如泉涌,透過淚霧看到母親鬢角的白發(fā),顫聲道:“從汴京搬回來,母親受苦了?!?/span>
“沒有。”王月新噙淚拍著女兒肩:“有你四個舅舅幫襯著,也還不難?!?/span>
春香夏雪跟在一旁抽泣,不住的擦淚。
茉莉一如既往地飄灑玉蕊,飛過草垛,飛過籬笆,飛過院墻,落到人頭上。李清照左手拉弟弟右手拉母親,走進(jìn)熟悉的院子。
家奴從車上搬下來幾箱衣物,木易筆直地站著擔(dān)任戌衛(wèi)。一路上,他將率真的性子一抑再抑,寧愿讓人感到沉悶。
后院明間里,丫鬟遞茶,李清照將沉積的悲傷強(qiáng)行消化,默默以帕擦淚,問起霍管家,才知他趁主之危卷了細(xì)軟逃走了,不由感嘆人心叵測。木易過來拜見,王月新驚詫過后,問清來由,不由滿懷感激。木易在廳中坐姿如鐘,黑珍珠般的眸子里,使命感緩緩流瀉:
“王老丞相的父親曾有恩于我爺爺,我今兒又受趙三公子之托,保護(hù)李姑娘義不容辭!”
王月新冷聲道:“以后別提那家?!?/span>
小李迒定睛望著木易,止不住驚喜:“木易大哥,我早就記得你了,還想拜你為師。”
李清照見木易并不答話,只不住的瞅她,沉毅的眉眼放射出淳厚,臉上似貼著讓人放心的標(biāo)簽。這種人,關(guān)鍵時刻是指望得上的!
“
木易小英雄,你既為保護(hù)照兒而來,終歸要常住的,就讓小兒行拜師禮吧!
”
王月新祈求、渴望的目光凝著木易,見他點(diǎn)頭便覺欣慰。待李迒拜畢起立,王月新環(huán)顧
左右道:
“歡郎與他師父重名,以后便只叫李迒,休提小名。
今晚的拜師宴上,迒兒要敬你木易師傅三杯。
以后跟著他習(xí)武,不得散漫、懶惰。
”
公元1104年春,王珪、李格非突然中毒,死在大理寺監(jiān)獄。
這天大雨傾盆,前來領(lǐng)尸的王李兩家人淚雨滂沱,在大理寺西門外揮手作別。少年王美娘一身縞素,拉著李清照的手,滿臉淚水道:“表姐,咱們一起報仇!”
裝著李格非尸體的馬車由木易騎馬押著,冒著滂沱大雨,出了城門,走上通往齊州的官道。李清照和母親弟弟同乘一輛輜車,在后面跟著。
一隊快馬迎面奔來,馬蹄濺起極高的水浪。運(yùn)尸體車慌忙躲避,卻因路滑,翻進(jìn)路旁的溝里。“父親,父親——”李清照尖聲驚叫。
兩個小廝驚慌失措的下水去撈尸體。李清照和母親弟弟剛一下車,母親卻滑倒在泥水里。她仰頭望天,嚎啕大哭:“老爺啊,老爺——”
木易和小廝們慌忙下水打撈尸體,裝上馬車,跪在雨里,向尸體磕頭請罪。
“照兒,照兒”趙明誠沖破雨幕跑過來,將跪在雨幕里的李清照擁在懷里,失聲痛哭。
李清照泣語不斷,如墜夢里,終是醒了,推著他道:
“明誠明誠,你別管我,快些回去!
”
“快滾,快滾,奸臣的兒子!”王月新極快地取了馬鞭,朝趙明誠打去。
“打吧,打吧!”趙明誠將李清照推到一旁,跪在雨地里,不躲不避。
“來人,將她拖走!”王月新命小廝將女兒拖上馬車,一再將追趕馬車的趙明誠打開。
趙明誠滑倒在地又站起來,拼命的追著馬車奔跑,嘶聲呼喚:
“照兒,照兒——”
李清照在馬車上哭著喊停,王月新不允。李清照瘋魔般要往下跳,被母親死死抱住,斥道:“他父害死你父,本是仇人!照兒你如此糊涂,沒的是叫你的亡父在九泉下痛哭?!?/span>
母親接著說了什么,李清照完全沒聽進(jìn)去,悲聲的哭喊隨風(fēng)飄遠(yuǎn):“明誠,三郎——”。
濃厚的雨幕遮住了癡情男女的淚眼,彼此在呼喊和傾聽中越走越遠(yuǎn)。
蔡京剛一出門,便被冰冷的雪花撒了滿臉滿身。他見門前停著一頂官轎,便挑簾上去。
官轎在一路風(fēng)雪中走得甚急,在一座大殿前悠然停下。
蔡京扯簾觀望,看到福咸宮的匾額時,怒斥道:
“走錯了!你們這幫廢物??烊パ雍偷?!”
他話音甫落,看到轎夫們圍了上來,一個個手握明晃晃的匕首,俱是陌生面孔,滿臉仇恨滿目詭異。蔡京一時呆若木雞:“你、你、你、你們……”
劉太后一身紫紅大裘,從丹墀上走來,滿臉譏誚:
“蔡丞相,本宮在此恭候已久!”
蔡京大驚失色:“你、你個奸后……”
“若論一個奸字,本宮可是有樣學(xué)樣?!眲⑻笾钢叹?,朝宮門里笑語:“蔡賊已被拿下,皇上快出來看看吧!”
蔡妃聞知蔡京被秘捕,抑著恐慌密召三司及親近的朝臣,藏起悲切,展露出哲人的智慧和圣母的威嚴(yán):
“監(jiān)獄是個什么地方,你們都應(yīng)該明白。刑杖、鞭笞、火刑、烙鐵……千方百計的折磨、誘導(dǎo),不是要人表明清白,而是要人不清不白地認(rèn)罪。進(jìn)了監(jiān)獄,即便是舉世無雙的圣賢,也會變成逆天罪人。無論多么堅強(qiáng)的人,都會被逼出謊言或咬舌自盡。趕明兒針對我父親的大理寺會審,本宮命你們豁命抗旨!”
“抗旨?”眾人面面相覷,驚慌失措。
“你們的生路是,必須肩并肩手挽手,共同冒著生命危險抗旨!”
蔡妃說罷,向他們展示一個白帛冊子:
“這些年你們和我父親的來往,大小事全記在這本帳薄上。我們同著坐一條船,如今這條船漏水,就要沉沒了!我們將一起沉到淵底。你們都有家小,都不想被誅滅九族。如今,是一起跳到岸上或一起墜入海底,命運(yùn)不是握在官家手里,而是握在你們自己手里!關(guān)鍵時刻走錯路,結(jié)局必然是抓著爛麻繩上天……”
眾人瑟瑟發(fā)抖,目光交匯,跪地磕頭道:
“微臣愿聽娘娘吩咐!大恩大德的娘娘千歲……”
幾天后,趙佶和劉太后設(shè)定的三司會審,變成了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大臣們一起抗旨不尊,大理寺大堂三司缺席,門前外跪滿了祈求釋放蔡京的朝臣。
此夜,群臣轉(zhuǎn)移陣地,一起跪在延和殿前吶喊。趙佶命太監(jiān)馮益穿了他的衣服,坐著看折子,他自己從后門悄悄溜到仁明殿里。王皇后在昏黃燈影里迎進(jìn)趙佶,跪禮已畢道:
“這些亂臣賊子!
竟敢抗旨不尊、圍堵便殿,這是要造反嗎?”
趙佶滿臉頹喪,心有余悸:“可見蔡京權(quán)勢之重,影響力根深蒂固……”
王皇后冷笑道:“這些人都是蔡京的死黨!就該盡行誅殺,以正綱紀(jì)!”
趙佶撫著胸口道:“不可,朕要做仁君……”
第二天趙佶早朝,大殿里聊聊數(shù)人。被劉太后、王皇后、趙挺之收買的大臣,也因懼怕蔡妃的那本致命帳薄,盡行倒戈,和蔡妃號召的那撥人一起轉(zhuǎn)移陣地,跪在午門外的廣場上,哭求釋放蔡京。
劉太后拍著寶座上的玉石扶手,滿面冷笑:“皇帝設(shè)朝,大臣空位,這簡直荒唐透頂!以哀家看來,這些人全部該殺,不容姑息!”
趙佶滿面惶然,徹底喪失了帝王威嚴(yán),茫然環(huán)顧空落的大殿,望向劉太后:
“朕是仁君,皇嫂啊,難道……只有……釋放蔡京?
”
“不能放!
”
劉太后瞪了趙佶一眼:“放虎歸山,必更傷人!”
馮益小跑步來到午門前,見這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朝臣們,各個被風(fēng)吹得臉色晦暗,嘴上繃著血口,或頭冠歪著,或發(fā)髻散亂,或搖搖欲墜勉力支撐。唯那目光,卻像負(fù)隅頑抗的斗獸。
馮益面色白凈,目光靈動,身上緋色
交領(lǐng)大袖衫,
扶扶
頭上幞頭,
揚(yáng)聲傳旨:
“官家有旨,命你們每人寫份請辭,三日內(nèi)交上來,否則,誅滅九族!”
像是頃刻下了冰雹,大臣們被諭旨砸得搖搖欲墜,暈倒者由人扶了下去,清醒的議論紛紛,驚慌失措:“將我們?nèi)哭o退?辭退啊……這個昏庸的趙佶!”
“官家出險牌了!朝廷要大換血了??!”
“不答應(yīng)辭退,便要誅殺。狠心的官家?。 ?/span>
“咱們要完了,這些年千辛萬苦的經(jīng)營,毀于一旦了!”
終有一老者道:“官家既不誅殺,也不會辭退,只要我們順從,別和他對抗?!?/span>
“老兄說的對!臣從君,忠也。臣抗君,逆也!咱們可都是忠臣……”
赤金燭臺,白玉花薰,曲徑瓷瓶里一束艷艷紅梅,沉水素香,被燭火撩撥得分外迷離。
“官家心慈,放了請求釋放蔡京的那幫佞臣。不一舉扳倒蔡京,你我將無立錐之地?!蓖趸屎笳f著,遞給趙挺之一個冊子:“這是汴京最大的猴頭燕窩商的行賄紀(jì)錄。我許他三年獨(dú)家經(jīng)營權(quán),他便答應(yīng)通力合作。他歷年向蔡京及朝廷大臣所行的賄賂,足以買下這個朝堂!”
趙挺之翻看紀(jì)錄,看到了自己和很多人名字,驚詫、羞愧:“臣,臣乃身不由己……”
王皇后面色無波:“你是蔡京門生,這個本宮理解。你將這冊子交上去,若促成這次朝廷大換血,除去混亂朝綱的奸佞,則社稷永固,國泰民安。大人功高至偉,必將取代蔡京!”
趙挺之惴惴拿走冊子回到家里,小心翼翼的撕下有自己名字的那頁,第二天早朝時交給趙佶。趙佶看著冊子瑟瑟發(fā)抖:“貪腐,滿朝都是貪腐之人!立即拘捕!嚴(yán)加審訊?!?/span>
蔡賢妃披著狐裘斗篷,由兩個宮娥扶著,一步一滑地走過雪地,被風(fēng)吹得渾身發(fā)抖,也不肯縮起脖子。從小到大,她實(shí)在沒遭過這罪,雖說來時坐了轎子,可這段路需要保密,只帶了兩個心腹宮娥、四個心腹侍衛(wèi)。她免不了望著雪幕,一路皺眉、發(fā)憷。
終是看到了在雪地上瑟瑟發(fā)抖的茅屋,蔡妃釋然一笑,扶著宮娥、帶著侍衛(wèi),悄悄走近。
侍衛(wèi)們持械把風(fēng),蔡賢妃滯后,由兩個宮娥在前,輕輕推開破爛的門扉。
相貌猥瑣的中年男人聽到動靜,忙從草鋪上的破褥里爬起,看到蔡姬頗覺驚慌,跪地磕頭:“蔡千金……不,賢妃娘娘!”
第
020
章:柔腸一寸愁千縷
窗口吹來不絕的寒風(fēng),蔡賢妃四下看看,覺得這樣的茅屋和外面并無二致。又見正中的
木柱像要倒塌的樣子,她急忙往遠(yuǎn)處躲,攏攏斗篷道
:
“
躲在這鬼地方,便以為本宮找不到了?與皇后合作,她會替你贏得三年獨(dú)家經(jīng)營權(quán)?腦子被門擠壞了吧?行賄,非法謀利,罪不可赦!但只要你咬緊牙關(guān)不承認(rèn)行賄,我便可以救你!且許你五年的猴頭燕窩及綢緞獨(dú)家經(jīng)營權(quán)。”
商人揚(yáng)起臃腫的面龐,似不相信她的言之鑿鑿,又十分驚恐地磕頭,作揖:
“請大恩大德的娘娘饒過小人吧,朝廷水太深,一不小心便有性命之虞……
”
“放心,你和我父親相交多年,榮辱都在一條鏈上綁著。我斷不會陷你于水深火熱!”
蔡賢妃臨走,拿了商人出示的賄賂薄復(fù)制黃本。
竹林邊陽光充沛,少年李迒跟著木易演習(xí)回馬三搶,累得滿頭大汗也不歇息。
木易邊陪他操練邊長聲指點(diǎn):
“
入門引路需口授,功用無息法自修。靜以待動有上法,動以處靜有借法;借法容易上法難,還是上法最為先。起如箭攢落如風(fēng),委摧崩絕手摟手……
”
李迒隨了父親儒雅隨和的性子,但多了幾分剛勇威武。他練完一套槍法,擦擦汗,將鹿皮水壺遞給木易,語氣鏗鏘:
“剛勇
兼?zhèn)?,開合相宜……我要練好武藝,殺了害我父親的奸賊!
”
李清照和母親在一旁觀看,指指點(diǎn)點(diǎn)。守孝期間,身著孝衣,使妙齡女子益增俏麗。
李清照頭上云髻,一支白玉嵌珊瑚珠雙結(jié)如意釵,鎏金點(diǎn)翠耳墜,脖子里白玉夕顏花鏈子,腕間九彎素紋平銀鐲子。她聽到弟弟的話不由一愣,擔(dān)憂道:
“母親,弟弟還小,休要叫他心懷仇恨?!?/span>
王月新點(diǎn)頭道:“明白,你我早晚里多說說他,叫他早些明白武以止戈的道理。他性子隨你父親,溫厚和順?!?/span>
二十出頭的李清照,比少女時多了幾分嫵媚韻致,望著竹林起伏道:
“母親說的是,喜好逞勇斗狠,必不能快樂的活著。”
王月新點(diǎn)頭稱是,忽神思一轉(zhuǎn)道:“昨兒你二表姐有信兒來,說孟后被廢,一直在孟家住著,閉門不出,清修念佛。宮里那幫人卻忘不了她,隔三差五的往家里跑,巴望著能倒騰出些事來……”頓了頓,又道:“她們也沒忘吳婕妤。陷入那個圈里,也真難為了她。”
說起吳婕妤,李清照心里涌起鈍痛,嘆道:
“
她起初被蔡妃不容,蔡賢妃勾結(jié)鄭貴妃,鄭貴妃與喬婉儀、韋
郡君又是鐵板一塊,
共同構(gòu)陷她,將她關(guān)進(jìn)冷宮。劉太后忌憚蔡鄭二妃,要保她外甥女兒的皇后之位,便將吳婕妤昭雪冤枉,放了出來。”
王月新道:
“她后來懷孕,又被人下藥,滑胎。鄭貴妃恃寵請命,將后宮來個大清查,實(shí)是借機(jī)換血后宮,覬覦后位。她連御膳房掖庭宮都沒放過。宮里死了好多人,換了好多人
,上上下下都是鄭貴妃的耳目,竟將個王皇后架空。可憐了冬雪那丫頭,被處置了。
”
李清照呆住了:
“冬雪
……死了?她一個丫頭,犯了什么罪?母親快告訴我!
”
王月新淚眼婆娑:
“這都是鄭貴妃大清查的結(jié)果……說冬雪勾引官家,與吳婕妤反目,在茶點(diǎn)里下毒,害得主子滑胎?!边煅孰y言道:“冬雪這丫頭一向精明,沒的到了宮里,便成個糊涂人了
?”
李清照有些恐惶,語氣篤定道:“冬雪會背叛主子、勾引官家?我不信!我不信!母親可知蔡妃最是不容吳婕妤?鄭貴妃又是蔡妃的同謀?吳婕妤滑胎,必是蔡妃下的手。吳婕妤身邊,也就冬雪是個得力的,便被當(dāng)替罪羊處置了?!睆毓菑厮璧睦?,李清照后退著道: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王月新嘆息道:“即便如此,又能怎樣?這世間許多事,本無真相,就如你父親和外公的死,是蔡京?是趙挺之?”
“母親,你不要說了……”李清照又想起很多很多,也想起明誠,忍不住嚎啕大哭,哭著朝院里奔去。
自回到原郡章丘,她常是一個人,一支筆,在紅塵之外飄浮著,不管以怎樣的姿態(tài),終難逃心事蒼老、悲涼。
李清照的沉痛、悲郁一直延續(xù)到夜晚睡前,躺在床上,轉(zhuǎn)側(cè)難眠。
夜色靜謐,被坊間歌聲和華麗面孔裝飾得撲朔迷離的汴京夜景,已變得遙不可及。那些曾令她渾身軟綿的癡情等待,那些朝思暮念魂縈夢牽的苦楚,又一次被海潮般綿延的悲傷、失意、孤寂撩撥得躍躍欲試。野花與青藤縱橫交錯,她比它們還要渴望纏綿;彩蝶迎風(fēng)飛舞,如同她的心紛忙迷亂。積累的癡情只需一個小小缺口,便會決堤,一瀉千里,蔓延成災(zāi)。
“學(xué)會愛自己,別帶著悲情入睡?!?/span>
她再三提醒自己,索性坐起來,在宣紙上修改了新作《點(diǎn)絳唇》: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
惜春春去,幾點(diǎn)催花雨。
倚遍欄干,只是無情緒!
人何處?連天衰草,望斷歸來路。
她常常一人一蕭,游走在黃昏時的白云湖畔,看夕陽從樹梢一點(diǎn)點(diǎn)滑落,湖水益發(fā)幽藍(lán),與遠(yuǎn)山一起,化為深沉的夜色。
紅幔重重,輕輕搖蕩,滿屋流淌著華貴氣息。桃心木桌上紅錦鋪陳,邊緣垂著雙層
流蘇,放著兩杯玫瑰花杞菊茶。蔡賢妃端起紫琉璃杯輕抿一口,拿著賄賂薄,咬牙切齒:
“
那商人知曉輕重,絕不露面!可恨那趙挺之竟有掘地三尺之功,拘來那商人審訊,酷刑用盡,那人拒不承認(rèn)行賄,也不承認(rèn)賄賂單出自他手,單憑核對筆跡不能定案。趙挺之這小人為避風(fēng)雨,就躲進(jìn)了王皇后的虎穴。
”
前時劉淑妃病逝,喬婉儀便進(jìn)了淑妃,在鄭貴妃左首坐著,居中坐著鄭貴妃,居右坐著剛晉為才人的韋薇。鄭貴妃婉然一笑道:
“
對于狩獵者,進(jìn)入虎穴該是幸運(yùn)才對。
”
蔡賢妃合上賄賂薄的復(fù)制黃本,滿面得意:
“
僅憑一個賬單,官家難以治罪群臣,但他會想方設(shè)法,慢慢鏟除賬單上的人,最后也不會放過趙挺之。在鏟除的過程中他會想,原來我父親犯的過錯,是所有人都不能幸免的。既然所有人都不能幸免,他便會原諒我的父親?!?/span>
鄭貴妃笑道:“妹妹這話不錯,蔡大人定會獲釋?!庇心愀概煌5某雠?,王皇后才會頻頻出錯,這事兒真是不錯!
蔡賢妃朝鄭貴妃三人笑道:“為了最后的勝利,我們都要盯緊仁明殿,不要麻痹大意。我們要用冬眠的蛇的耐心,等待著
他們的
野心一點(diǎn)點(diǎn)暴露,咱們便迎來燦爛的春天!
”
鄭貴妃愜意地吸進(jìn)窗外花香,嫵媚一笑:
“
若沒了趙挺之,皇后便成了沒牙的老虎,反之亦然。
”
喬淑妃抿嘴一笑道:“趙挺之是個小人,為了攀龍附鳳,重修族譜,硬是將他山東諸州趙氏和陳橋兵變趙氏扯在一起,強(qiáng)牽為宗室。那時為彰顯無私,請旨為三兒子和離,還說什么為了大宋社稷穩(wěn)固,要徹底斷絕與奸黨的關(guān)系?!?/span>
鄭貴妃捻著桌邊緣紅錦上的流蘇,乜斜著眼看蔡妃:
“
到孟忠厚家拜訪孟后,結(jié)果如何?
”
蔡妃儼然道:
“
可恨那孟后甚是窩囊,不敢合作。還說,知曉劉后當(dāng)年害她的那些老宮人,早已被趕盡殺絕。
”
鄭貴妃神情篤定:“無妨,那
賄賂帳單,早成了貼在官家心上的絲網(wǎng),他著急上火,要揭掉絲網(wǎng),要除掉貪贓枉法的朝臣,肅整朝綱。整個過程,他會重新審識趙挺之和蔡大人?!?/span>
蔡賢妃釋然道:“姐姐說的沒錯,我們只需耐心等待。”
極
靜的午后,屋頂?shù)墓饫w在風(fēng)里發(fā)抖。李清照
站在書房的窗口遠(yuǎn)眺,遙想錦屏山下,水草起伏的田壟,晚歸的牧童,遠(yuǎn)去的少年情事,被落英埋藏,被時光過濾,化作殷紅的思念,寫進(jìn)泛黃的詩箋。
王月新拿著喜帖進(jìn)來,笑得合不攏口:
“
你四舅的美娘將要大婚了,嫁的是江寧才子秦檜,這秦檜進(jìn)士及第,如今已是太學(xué)正了。
”
窗外吉光片羽,萬丈紅塵,李清照心里很是淡然,面上作笑道:
“
這秦檜滿腹經(jīng)綸,學(xué)富五車,真是該恭喜我四舅一家。
”
王月新在紅木云紋桌旁坐下,滿臉欣慰:
“
女孩子家,嫁個好夫君本是福分;免了父母的煩憂,亦是盡孝。自李唐以來民風(fēng)開放,女子和離再嫁,都不算什么稀奇。女兒家好年華甚少,一轉(zhuǎn)眼便是遲暮?!币娕畠捍鼓坎徽Z,又道:“照兒,我早就想說說這事,你也該趁著年輕,挑個好人家嫁了吧。
”
自女兒回來,自然少不了狂蜂浪蝶縈繞諂媚,或鄉(xiāng)紳土豪之家休婦再娶的。明明是貪戀美貌,卻擺出可恨的
“
憐下
”
嘴臉,三番五次的托媒上門,橫的豎的皆被女兒橫眉睖眼的推脫。
王月新看得很清楚,女兒心里只有那奸臣的兒子!
李清照將剛寫的詞稿朝窗前推推,讓墨跡曬著太陽,干的快些,朝母親道:
“女兒為父親守孝,需得三年。”
“誰說要三年?滿兩年便可。女兒家好年華不多,李家的列祖列宗都會體恤的?!?/span>
李清照沉聲道:
“
打小母親就讓女兒讀《列女傳》《女訓(xùn)》《女誡》,我如今卻不明白,讀這些為了什么?”
王月新抑怒道:
“
書上那死道理,只為誡勉后人。而世事多舛,活人沒的就該靈活一些。
”
李清照輕嘆一聲道:“母親信奉道學(xué),道家的精神自由,可還記得?”
王月新嘴角一抹譏誚的笑:“你只管自己自由了,可想過你母親的感受?和離的女兒久居家里,少不得被人說笑。這長長短短我也不怕,單怕我兒錯過美好年華,徒留遺恨。母親的這片心,照兒你可知道?”
李清照想了想,越性直言道:“明誠說過,一定會來迎我回去。女兒豈能……背信拋義!”
王月新受了驚嚇,站起來扯住女兒道:“什么……迎你回去?他若有心,早就來了。他是丞相之子,必定早已另娶結(jié)發(fā)了。傻孩子,你怎么,這樣傻啊……”
母親說罷,哭著走了,李清照一時石化。
春香一陣風(fēng)似的進(jìn)來,笑逐顏開道:
“
姑娘,姑娘,姑爺來了!
”
李清照倏然呆住,嘴唇抖了幾抖,卻沒問出一句話來, 不知怎樣才能掩蓋眸中的情潮。
“真的是姑爺來了!姑娘?!贝合愕穆曇粜▲B般聒噪。
“快,快幫我換衣!”李清照一下子跳起來,弄掉了桌上詩箋,也不撿拾,在春香的服侍下飛速的換了第四套衣裙,才覺滿意,對鏡拉衣袂,整頭飾,心跳不已,雙頰彤紅。
日子如此枯瘦,他卻無處不在,叫她日思夜想。
趙明誠隨著夏雪進(jìn)來,
四目相望
,倉惶流失的歲月塵?;髦讣飧」饴佑?。兩個人兩雙手,都在瑟瑟發(fā)抖。十指緊扣,熱淚盈眶,百感交集。
“照兒,你瘦了?!?/span>
“明誠,日夜相思,教人如何不瘦?”
孤獨(dú)流淚的那些深夜,他的淺笑如輕霧般縈繞,
眉梢擰著梔子花的苦澀味道
。
她猛地
撲進(jìn)他懷里,泣不成聲:“兩年了,明誠,兩年了……”
兩年了!
春花落盡夏花開,時光的腳步總不停歇。野花迎風(fēng)傾訴衷腸,綠草抖動出無盡憂傷。柳枝墜入悠悠碧水,攪亂了芳心柔情蕩漾。秋風(fēng)過后黃花堆積,宛如流光的印記。積攢了一冬的心事,又被青鳥殷勤問起。每個春天都如期而至,而他的許諾卻音訊來遲。
丫鬟們悄悄退出,越窗的陽光將屋子涂滿苦澀的溫情。趙明誠一身絲綾藍(lán)袍,頭上
嵌寶紫冠,鬢若刀裁,眉如漆染,目若琉璃,臉上閃著珠玉般的光澤,容色俊逸得不似凡人。翰林院里的內(nèi)外兼修脫去青澀,益發(fā)使他器宇不凡風(fēng)儀超群,就算是隨便披個麻袋,也能愧煞仙人。這種脫俗之美,竟是不能用言詞去形容?!?/span>
李清照抬手撫過他清俊的眉眼,情不自禁地將唇遞了上去,和他柔綿的舌頭做一番抵死糾纏。
洶涌的激情在皮下奔走,他將她抱得更緊。她豆綠色皺綢裙襦,朝天髻上玉鳳釵,散發(fā)著他最為
喜歡的姑蘇水鄉(xiāng)韻味,那似乎封存著他前世的記憶。
曾經(jīng)的無數(shù)個靜夜,他都與她漫步十里秦淮,醉依二十四橋,在槳聲燈影里共攬一彎新月,共枕一脈春風(fēng)。
砰的一聲門響,王月新站在門口,臉色鐵青地怒斥:“趙三,你滾!
”
趙明誠愕然轉(zhuǎn)面,瑟瑟跪地道:“拜見岳母大人!”
王月新怒斥:
“滾開!別在這兒惺惺作態(tài)?!?/span>
“不,岳母大人,
我們……是心心相印的!”趙明誠磕頭,哭道。
王月新步步逼近,目呲欲裂:
“
你既然和我兒心心相印,那么,害我父親、夫君,將他們關(guān)在大牢里的人是誰?請旨遣離我兒的人是誰?毒殺我父親、夫君的又是誰?都是你的禽獸父親在背后作俑!你既與我兒和離,又何故再來蠱惑?我李家的土地公都容不得奸人,來人,快將這奸賊轟了出去!
”
下人們來趕趙明誠,李清照在旁死命的護(hù)著。王月新生硬地將女兒拉開,命下人將趙明誠拖走。
李清照追到門外,伏地痛哭,凄傷、絕望到了極致,泣不成聲,跪向追來的母親:
“
那都是他父親的事,他是無辜的啊……
”
王月新怒指女兒:
“他
是無辜的?照兒,你別再受騙了!相府公子,豈有獨(dú)守空房之理?聽說他已納了幾房妾室了,還要來騙我兒!
”
“啊,啊……”李清照如被巨石擊中,面色蒼白,落葉般瑟瑟后退,直跌到墻角。
癡情錯付,雖生猶死!
李清照五官扭曲,淚流滿面。世上有沒有一種忘情藥,讓她立即服下!
趙明誠被推著向外走,眸中滿是屈辱、不甘、凄冷,面色漲紅,聲嘶力竭:
“
照兒,你別信,那是謠傳,謠傳!
”
嘶吼的趙明誠被下人們拖到大門以外,摔倒在地,絕望的看著朱漆大門砰然關(guān)閉。
王月新朝呆若木雞的女兒道:
“趙挺之這個奸賊,很快會遭報應(yīng)的!蔡家正在搜羅證據(jù)、反手一擊?!?/span>
“不,不……”李清照囈語般的否定。
蘭欞帶著一位神情畏怯的士林,匆匆來到
慈元殿前,見千株白牡丹盛開,恰似千堆
白雪,雕梁玉柱,絲帷紗帳,雪蛾玉柳。
當(dāng)值的宮娥太監(jiān)畢恭畢敬的行禮:“見過大娘子?!?/span>
蘭欞不理,只對那士林道:“你在此等候召宣,不要著急?!?/span>
赤金燭臺上燭光搖曳,蔡賢妃在美人榻上躺著,一個宮娥牽著她手涂著蔻丹。
蘭欞進(jìn)來
遞上一張血書,低聲笑道:“趙明誠的?!?/span>
蔡妃看罷血書,仰頭冷笑:“清除奸黨,還我大宋清明社稷?這分明是趙挺之父子勾結(jié)奸黨余孽,試圖謀反,要血洗朝廷!”
蘭欞扯著嘴角冷笑:“趙挺之如今身為首相,頗得官家寵信,正在加固蕭關(guān),修筑關(guān)中烽堠、邊墻
(
長城
)
、墩臺、堡寨等項,口口聲聲要為國盡忠?!?/span>
“
什么為國盡忠?假公濟(jì)私,為贏政績!
”
蔡妃面上覆了冰薄的譏誚,蹙著眉道:
“
蕭關(guān)居八邵之戶背,管三鎮(zhèn)之要,是三關(guān)口至瓦亭峽的一段險要峽谷。我大宋以蕭關(guān)總攝三關(guān),為最后一道屏障,歷代重兵駐守的軍事要地。秦設(shè)烏氏縣,修長城,漢置高平城,漢武帝六出蕭關(guān)。唐通絲綢之路,宋修城筑寨,防御西夏北遼。不管他趙挺之行事有多高調(diào),左不過一只秋后螞蚱!”
“娘娘要行動快些,可別等趙挺之坐大?!碧m欞聽到
“
秋后的螞蚱
”
十分快意,狐眼流波,別有一番心思:
趁著趙挺之加固蕭關(guān),她借助齊州舊勢向蕭關(guān)輸送役夫,獲利不菲。即便趙挺之倒臺,朝廷加固蕭關(guān)的計劃不會停滯,絲毫不影響她的收益。自蔡家敗落趙家崛起,她重新審視蔡莜的拈花惹草、趙明誠的潔身自好,更加充分肯定,往昔的那份少女情懷絲毫沒有騙她。李清照被遣離后,她數(shù)次借故接近趙三公子,軟纏硬磨都無法奏效??誓蠲牢恫荒苋肟诘母杏X,常常使她妒火中燒,夜不安枕。
蔡妃起身拿出一個黃本,遞給蘭欞:“血書,加上
賄賂薄,趙挺之便是我案板上的肉了!
”
蘭欞翻開賄賂薄,看著趙挺之的名字,雙目放射出凜冽劍氣:
“娘娘就該立即拿血書和賄賂單去見官家,告趙挺之這小人受賄、謀反,處置他全家,誅滅九族,為父親入相鋪平道路。
”
蔡妃朝蘭欞冷哼,怒斥:“你就是屬鼠的!只能看到眼前一寸。你要把這種小聰明變成大智慧,將疾雨變成靜流。就像道家說的致虛極,守靜篤,一切自然會蓬勃生長?!?/span>
蘭欞心里不服,卻垂眸低笑:“娘娘教訓(xùn)的是?!?/span>
蔡妃冷笑訓(xùn)示:“時機(jī)未到,便急慌慌的你告我、我告你,只是會被看成狗咬狗。趙挺之初為首相,一定會不停的倒騰,以納權(quán)固寵,排除異己。且等他演到官家厭倦、懷疑之時,本宮便會一舉翻牌!
本宮一向認(rèn)為,守靜篤不是一種天生的心境,而是理智和欲念相持不下的斗法,看起來才會寧靜寡欲。這猶如決斗雙方手中的武器,越是勢均力敵,它們的形態(tài)看起來就越發(fā)穩(wěn)固。
”
忽疑惑道:
“這血書從哪兒來的?莫要再著了別人的道,反成誣告?!?/span>
蘭欞笑道:
“
翰林學(xué)士朱勇,在門外候著。
”
蔡妃揚(yáng)聲道:“傳他進(jìn)來。”
宮娥應(yīng)聲出去,片刻,那士林低頭進(jìn)來,細(xì)小的雙眼,
略嫌擁擠的
眉目,神情忐忑,跪在一片燭影里道:
“
賢妃娘娘,下官乃是翰林學(xué)士朱勇,趙明誠的同僚,拿來這血書可不容易?;嗽S多錢,買了許多金石,才贏得趙明誠信任,能隨意出入他的書房……
”
蘭欞朝蔡妃使個眼色,蔡妃笑道:“知道了,
你且下去,本宮會擢拔你,絕不食言。
”
待
那朱勇退下,蔡妃揚(yáng)聲道:
“
傳商人。
”
瘸腿的商人應(yīng)聲進(jìn)來,伏地參拜。
蔡妃扔給他血書,眸光冰冷如刀:“這是趙家謀反的罪證。他和王皇后害你身陷囫圇,又棄你于不顧。而本宮許你的猴頭燕窩和綢緞獨(dú)家經(jīng)銷權(quán),早已兌現(xiàn)。”看看他的傷腿道:“你不妨先做準(zhǔn)備,到時若招出向朝廷官員行賄的引路人是趙挺之,本宮便給你猴頭燕窩和綢緞的永久經(jīng)營權(quán)?!?/span>
那商人猥瑣的面色一片慘白,跪地,慌亂地磕頭,哭道:
“小人
被趙挺之捉來佐證,腿都打瘸了。即便滿世界都在誅殺小人,只有大理寺可以躲避,小人也不敢進(jìn)去了!求娘娘以菩薩般的慈悲之心,讓小人出去,自生自滅吧!
”
蔡妃冷笑一聲,翠袖一揚(yáng),禁衛(wèi)軍押進(jìn)來一對老人和兩個孩子。
老人孩子一齊朝那瘸腿商人哭喊救命,原是他的父母、子女。
蔡妃微微一揚(yáng)眉梢:
“
猴頭燕窩和綢緞的永久經(jīng)銷權(quán),加上你父母和兒女的命。最后一
筆交易,如何?
”
那人捶胸頓足,仰頭痛哭道:“民不和官斗,民不和官斗啊……”
(未完待續(xù))
-End--
審稿: 張簡 圖:網(wǎng)絡(luò) 美編:May
作者簡介:鄭潔,河南鄧州人,酷愛文學(xué),素習(xí)傳統(tǒng)文化。曾為雜志編輯,現(xiàn)為自由撰稿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不辭辛苦專碼字,出版了長篇小說《流淚的罌粟》《與誰共舞》《醉芙蓉》《烽火紅顏》《婚前誘惑》《李清照》,散文集《梨云夢暖》。
作者往期作品回顧:
鄭潔 | 李清照 (17-18章,長篇?dú)v史小說,修訂版)
鄭潔 | 李清照 (15-16章,長篇?dú)v史小說,修訂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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