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次見到貝瑪,她向我傾訴良久她對于孫子的焦慮之心。這個寶寶的主要看護人是兒媳婦的父母,兩個老人十分盡心盡責,導致了母親無法堅持母乳喂養(yǎng),以及很多其他在貝瑪看來不可思議的養(yǎng)育行為。
貝瑪勇往直前地去跟兒子、兒媳和親家們一起住了一段時間,力圖扭轉孫子被過度看護、過度寵溺、缺乏自由的局面,慘敗而歸。
“我能派個打手去教訓一頓那兩個老人嗎?”絕望中的貝瑪出離憤怒地對我說。
當然,暴力一說只是在氣頭上泄憤,貝瑪向我要我的書,想送給兒媳婦看。
再次相聚,我把《接納孩子》帶給貝瑪。她拉住我,說,“我發(fā)現我錯了。我本來歡天喜地迎接孫子的降生,兒媳和她父母特別積極地給寶寶辦理了英國護照,我順理成章地想,既然這個寶寶是英國人,那就應該至少部分地按照我們英國人的養(yǎng)育方式來帶大他。我錯了!兒媳和她父母并不想讓寶寶做英國人,只是想讓他有一本英國護照、會講流利的英文而已,本質上還是要做純粹的中國人,按照中國人的養(yǎng)育方式來帶。我以為我是去幫助他們,向他們展示英國人怎樣帶孩子,其實他們根本不感興趣!我不應該以解救者的身份出現。”
唔,貝瑪反思了,接受了,孫子是持有英國護照的中國人。
但她依然憤怒而焦慮。她說,她的親家已經把她兒子兒媳“洗腦”到荒唐的地步,小兩口堅定地認為沒有這老兩口,他們無法養(yǎng)育這個孩子。貝瑪曾經對兒子提議,讓岳父岳母離開一段時間,他們小兩口自己帶孩子,他兒子震驚地說,“那怎么行!如果我們倆有一個人要外出買東西,該怎么辦?剩下那個人自己是帶不了孩子的!”
貝瑪是單身母親,自己帶大了四個孩子,她聽兒子這樣說,欲哭無淚。
呵呵,這真是切合了我最近想發(fā)表的一個謬論:控制和依賴是一只硬幣的兩面。依賴越嚴重,控制越嚴格。貝瑪的親家沒有自己的生活,全部時間就是圍著女兒和外孫,精神和經濟(以及養(yǎng)老)都依賴女兒和女婿,于是他們必須控制這小兩口,讓小兩口誤以為離開他們這地球就不轉了。
想想看吧,我們最想控制的,都是我們最依賴的。
這一點適用于生活中所有的事物。就拿親子關系來說,我們控制孩子的行為,是因為我們對孩子“表現好”有所依賴;我們控制孩子的學習,是因為我們對他們對的“好成績”有所依賴;我們控制孩子的人生規(guī)劃,是因為我們把自己未竟的夢想寄托在他們身上了。我們甚至想牢牢控制孩子對我們的感情,因為我們把他們當作自己的養(yǎng)老儲蓄了,下半輩子就指望他們給我們掙臉,老年還要依靠他們。所以我們會時不時地拿小鞭子抽打他們:“我們養(yǎng)你容易嗎?我們于你有恩!你欠我們的!想想你怎么還這筆債吧!你這輩子都還不清!還敢不聽我的?還敢惹我生氣叫我傷心?你罪過大了你!”
這種依賴性控制的最高境界,就是讓被控制的那一方堅信他們離開我們就玩兒不轉。也就是說,不讓對方看出來是我們依賴他們,而是讓他們覺得是他們依賴我們。就像貝瑪的親家那樣,讓女兒女婿堅信岳父岳母是不可或缺的。
控制從來都不是單向的,而是互為的,因為依賴的代價就是被控制。當我們對什么有依賴的時候,我們也就被它控制住了。它左右著我們的生活和情緒,為其操勞為其憂,幾多歡喜幾多愁。
在這種病態(tài)的關系當中,雙方都失去自我,成為對方身上的寄生蟲,相依為命,互相攫取,內心深處則充滿對對方的厭煩和抵觸之情,一旦出現矛盾,就互相要挾,而不能夠平等地溝通。這種關系并不能夠促進對方心靈的成長,也不能互相給予健康積極的心理支持,它不是真愛。
真愛是什么?多年來我一直推崇派克醫(yī)生在《少有人走的路》中的定義:愛,是一種為了哺育自身或他人的精神成長而延伸自我的意愿。
真愛不是一種感覺,而是一種行為。更進一步說,愛不是被迫的,而是一種主動的選擇,一種脫離了一切依賴的自由選擇。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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