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寫秀色蘇杭
文∕劉樹全
如何能像一只鳥
飄游于大江南北
陶然御風
飽覽翠微
樸實的心跋山掠水
天空清麗
大地靈美
滿是任憑棲息的芳菲
——題記
大師們來過的地方
一路走過西湖美術(shù)館，中央美術(shù)學院華東分院舊址，本想去浙江省博物館看看，不巧的是正值星期一閉館。索性上了景色宜人的孤山，觀古建筑遺址與參天古樹，尋覓北宋初年著名隱逸詩人林逋遺留的足跡。
林逋，字君復，乃杭州錢塘人。曾漫游江淮，40余歲后隱居杭州，結(jié)廬于孤山。他生性恬淡好古，自甘貧困，弗趨榮利，通經(jīng)史百家，善行書，喜為詩。很多人都喜歡他的《山園小梅》中“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兩句，可以說寫盡了梅的骨韻，秀姿清神如在目前，幽獨之境絕妙感人，堪稱千古絕唱。
林逋是一位真隱士，終生不仕不娶，只喜歡植梅養(yǎng)鶴。自謂“以梅為妻，以鶴為子”，人稱“梅妻鶴子”，去世后謚號“和靖先生”，世稱“林和靖”。他以湖山為伴，相傳20余年不入城市。經(jīng)常駕小舟游西湖諸寺廟，與高僧詩友相往還。每逢客至，叫童子放鶴高飛，林逋見鶴必蕩舟歸來。丞相王隨、杭州郡守薛映均敬其為人，又愛其詩，常上孤山與之唱和，清談終日而去，并出俸銀為之重建新宅。他與范仲淹、梅堯臣也曾有詩唱和。
我很喜歡林逋的詩詞，常讀《宿洞霄宮》:“秋山不可盡，秋思亦無垠。 碧澗流紅葉，青林點白云。涼陰一鳥下，落日亂蟬分。 此夜芭蕉雨，何人枕上聞?！贝嗽娗轫嵱拿?，眼前實景美不勝收，首聯(lián)尾聯(lián)令人想像無盡、回味無窮。另一首《小隱自題》“竹樹繞吾廬，清深趣有余。 鶴閑臨水久，蜂懶采花疏。酒病妨開卷，春陰入荷鋤。 嘗憐古圖畫，多半寫樵漁?！眲t以輕松喜悅的筆調(diào)表達怡然自得的隱逸高趣。
哪知林逋寫就詩稿，便都隨手丟棄了。人問:“何不錄以示后世?”他的回答更見真性:“吾方晦跡林壑，且不欲以詩名一時，況后世乎!”然而有好事者往往私自記下他的詩詞，今所傳尚有三百余篇。有人勸他出仕，他都婉言謝絕，曾說:“然吾志之所適，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貴也，只覺青山綠水與我情相宜?！笨梢娏皱褪且粋€真正放得下的人。不，名與利都是煙云，平生未曾攬取，用不著談“放下”“放不下”了，陶淵明也是如此。對自然山水的熱愛，來自生命的本真。名利之徒不會懂得他們，大地歡樂場本與山水田園天壤之別。寄情山水，放浪形骸，恬然自適，此中真趣，只可高士共談，豈是俗流可知？
可惜他的畫作沒有傳世，瘦挺勁健的行草書法佳作也僅存三件。陸游謂其書法高絕勝人。蘇軾高度贊揚林逋之詩、書及人品，并在《自書詩卷》中詩跋其書:“詩如東野(孟郊)不言寒，書似留臺(李建中)差少肉?！秉S庭堅云:“君復書法高勝絕人，予每見之，方病不藥而愈，方饑不食而飽?！泵魃蛑茉娫?“我愛翁書得瘦硬，云腴濯盡西湖綠。西臺少肉是真評，數(shù)行清瑩含冰玉。宛然風節(jié)溢其間，此字此翁俱絕俗?！币牢铱?，有此高勝之人，才有其高勝之書。當今書壇，很多追名逐利之徒，急求速成，俯仰隨人，巧作描摹而點畫作態(tài)，心迷而失真性，與修養(yǎng)積淀殊途，不入清和淡雅之境，與林逋不可同日而語了。
終老之時，林逋自己在廬側(cè)造墓，并作《書壽堂壁》詩以明志:“湖上青山對結(jié)廬，墳前修竹亦蕭疏。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北砻鳑Q不屑于像司馬相如那樣希寵求榮，可見其高逸之志。
可能是我走的路不對，沒有找到“放鶴亭”和“林和靖先生墓”。那一定是清幽靜寂之地，或如桃源，我想，一定少有游客吧？高士喜歡清靜，俗子不該去打擾了。孤山的秀美幽邃足以讓我領(lǐng)略他清和淡雅的風神與高潔出塵的襟懷。
下了山，就直奔西泠印社，這是我久已向往的地方，二十幾年前就從《書法藝術(shù)》期刊上記下了這個名字?！皾暵爾|浙，印學話西泠”，這個篆刻書畫的學術(shù)團體，大師云集，聞名中外，我能到此觀覽，實在榮幸。
入門就看到王一亭的畫，石刻送子觀音圖，上有吳昌碩題句：行善之人善結(jié)果，贈以佳兒，佛曰，可觀世觀人更觀我。
然后進入小龍泓洞，洞名來于浙派篆刻始祖丁敬的號。洞中有摩崖刻石四字隸書“小龍泓洞”和西泠印社創(chuàng)始人之一葉為銘題記。洞里洞外有大量摩崖石刻。邊走邊瞧，過錦帶橋、賞缶亭、規(guī)印厓、閑泉，又看到清代皖派篆刻大師鄧石如石像。缶亭石龕內(nèi)為吳昌碩銅像。兩側(cè)刻王一亭所題楹聯(lián)“金仙閱世，石室遁形”。
進入庭院，池塘清清，水流潺潺，花木靜靜，石凳平平，青綠的樹木掩映，頓感暗香浮動，清幽雅致。遠望山上綠樹層層，山頂上的華嚴經(jīng)塔，纖腰楚楚，精巧秀美，呼之欲來。真好一處名流雅集之所！
綠樹間有一褐色的亭子格外顯眼，名曰“石交亭”，意為“結(jié)金石之交”。大師們在此香茗談學，該有頗多雅意。閑游者匯聚聊天，把盞唱和，也會有很多趣味。
又前行，就來到漢三老石室，石室用青灰石板筑成，造型獨特，十分古雅，門已上鎖。我細細地打量馮煦所題“漢三老石室”匾，又欣賞大門兩側(cè)丁上左所撰、黃葆戉書寫的篆書楹聯(lián) “競傳炎漢一片石，永共明湖萬斯年”。還有張鈞衡集葩經(jīng)楷書聯(lián)“我思古人有扁斯石，其究安宅莫高匪山”。我感覺此處文化深重，思索半晌，又細看旁邊牌子上的介紹：“漢三老石室，1922年建，內(nèi)藏 ‘漢三老諱字忌日碑’及三國魏至明清各代碑刻、畫像石?！疂h三老諱字忌日碑’是浙江現(xiàn)存最古老的漢文石質(zhì)碑刻，……”突然想起來了，我曾在書上見過這個“漢三老諱字忌日碑”，書體介于篆隸之間，只是未曾研學，原來就藏在這！可惜我只能透過窗子一睹它的尊容。
1921年秋，這通罕見的石碑險些被人賣到國外。幸虧吳昌碩、丁輔之等聯(lián)合浙江同鄉(xiāng)四處奔走，西泠印社同仁捐助，以八千元重金將碑贖回。然后又湊錢為石碑建此石房，連同社藏北魏、元至明墓志石刻，并摹刻宋拓先秦石鼓十枚，一并保存。與那些流失難復的國寶相比，此寶何其有幸，藏于西泠已近百年，被譽為“浙江第一石”。
隨后來到吳昌碩紀念室，先觀賞沙孟海為之所書的匾額，又品讀楹聯(lián)“劇云起高閣，疊石躍流泉”。入館逐一欣賞一代宗師吳昌碩的詩、書、畫、印，一飽眼福，讓我大開眼界，嘆為觀止。
吳昌碩是西泠印社首任社長，清末海派畫家的杰出代表，又是集詩、書、畫、印為一體的一代藝術(shù)大師。以前欣賞過他的書法作品，其書得益于石鼓文，行楷和草書都有石鼓文的篆意，渾厚雄健，無不精妙。在國畫書籍中，曾讀他的詩句：“詩文書畫有真意，貴能深造求其通”，令我贊嘆好久，受益匪淺。后來又讀到他的題畫詩：“直從書法演畫法，絕藝未敢淡其余”，便購買了他的畫集。觀其大寫意花卉的獨特面貌，精力彌滿，令人眼前一新。學印時又見他用刀表現(xiàn)出筆意的黑色變化，印作大樸若拙，璀璨斑斕，我卻不能學其一二。
吳昌碩令人敬仰處不僅在書畫篆刻上，還在于做人，做學問上。他曾被人薦為江蘇安東縣令，因不會逢迎上司，又不會欺壓百姓，只任職一月便毅然辭官了。曾多次刻過“一月安東令”印。他專心于自己的藝術(shù)追求，一個超然瀟灑、引領(lǐng)百代的藝術(shù)大師，以正直的為人和深厚的學養(yǎng)開創(chuàng)獨立的藝術(shù)境界，讓我輩望塵莫及。
社內(nèi)處處充滿人文氣息。摩崖題刻、碑碣、印廊、金石篆刻、印璽泉刀、歷代字畫、名貴印章、印譜、碑帖、先賢著述都讓人觸目神怡。更有層疊錯落的亭臺樓閣、古樸精巧的設(shè)置、曲折蜿蜒的池沼泉溪、優(yōu)雅絕致的環(huán)境，讓人心醉神迷，如入天宮。
這個“天下第一名社” 自浙派篆刻家丁仁、王禔、吳隱、葉銘等發(fā)起創(chuàng)建，100多年來，云集了多少杰出人物？ 濡養(yǎng)了多少賢達之士？恐怕不可勝數(shù)。豐子愷、李叔同、趙樸初、黃賓虹、馬一浮、康有為、馬衡、胡菊鄰、經(jīng)享頤、方介堪、來楚生、張宗祥、沙孟海、馬公愚、錢君陶、啟功、饒宗頤、潘天壽、傅抱石、馬一浮、沈尹默、程十發(fā)、謝稚柳、陳伯衡……無數(shù)精英，曾在這里鑒賞研討、吟詠詩詞、酬唱筆墨、賞鑒珍藏，留下了他們智慧的結(jié)晶、藝術(shù)珍品，也留下了思索的顰眉和爽朗的笑聲。他們余留的學術(shù)氣息足以感染我區(qū)區(qū)襟懷。我深感自己太無知、太膚淺了，未到處何其廣闊深遠！生而有涯，學而無涯，縱使百年不倦，又豈能至窮至精？
徘徊在清澈的池塘邊，只見樹影垂下滿池綠色，在陽光的映照下，如純潔的碧玉。大大小小各色的鯉魚在池中漫游，醒目的紅色如清水中綻開的鮮花。它們竟然排成了長長的隊伍，井然有序，游到池的這一端，又返回到那一端，一點都不散亂，落下的還要緊緊跟上。我思忖半晌，終不明白，游魚為何這樣有秩序？難道是因為飽受文化的熏陶，還是它們天生就懂得這方池塘的幽邃？它們是在向我演練這方清靜山水的密碼？我讀不懂它們的語言，只能猜悟它們所達到的境界。
我索性坐在石凳上觀賞這些可愛的游魚，它們卻對我視而不見。它們不知道我的疑惑，我也無法體味它們的快樂。
走在夢的邊上
走過斷橋，踏上白堤，欣賞著一路美景，便來到了“平湖秋月”的觀景臺。正值夏日的中午，天氣有點兒炎熱，但游人不少，游興不減。
湖面平靜，碧波閃耀。桃柳繁茂，綠蔭如云，柳枝如絲絳，輕輕地垂進湖面。遠處群山含翠，若凝青玉。一切都讓人感到和諧的美。
輾轉(zhuǎn)來到曲院風荷處，綠草繁花間，一眼就看到“碧荷迎賓”四個大字。先去了竹素園與名石苑，見竹樹修拔，松石掩映，有怪石如叟如峰如云。曲徑回環(huán)，花樹扶疏，環(huán)境清幽，風色古雅。樹木俯仰生姿，形成道道屏障般的碧綠。我想，這里該是清幽的品茗佳處，不知可有高士共語，抑或紅袖添香？
轉(zhuǎn)眼到了曲院，延長廊走來，漸至荷田。此時暑氣漸消，陽光和淡，蔚藍的天空點綴著幾片白云。周邊綠枝層疊，清波粼粼，游魚嬉戲，好鳥相鳴。天風吹來陣陣清香，如輕音裊裊，令人陶醉。
放眼望去，水清如酒，天藍如洗，天在水里，水在天上，環(huán)樹青碧，倒影靄靄，如在仙山。光線明暗變換，景色四方不同。有的地方水中倒影竟一片碧綠，顏色漸淡或漸濃，色澤溫潤或明麗，或如碧玉，或如珠翠，或如青春嬌好的面頰，或如畫家恣意的潑彩。隨便轉(zhuǎn)一轉(zhuǎn)頭，側(cè)一側(cè)目，都會從不同的角度看到一幅完美的山水畫。手拿相機，閉著眼按下快門，隨便拍下，都是一幀如詩如畫的意境。此情此景，有哪位詩人能道之一二？有哪位畫家能摹之一筆？怕不能謝公再世、摩詰俊賞，一片勝景誰來描摹？眼前有景道不得，我只有嘖嘖的贊嘆罷了。
再向前走，則水榭回廊，小橋如虹，亭閣軒昂。人與花與天與水相照相映，綠云繚繞，香霧彌漫。更兼輕歌細細，如絲如管，不絕如縷，如聞仙樂。
微風過處，一個美麗的身影輕輕走來，踏一曲甜歌，揮一片煙霞。飄著音樂般的青絲秀發(fā)，披著霓虹般的靚麗裙紗，紅衫翠裙，點染一片秀色山水，碧水清波頓發(fā)欣欣靈氣。你款款娜娜，像云霞一樣步態(tài)輕盈；華光柔媚，像春天一樣翩躚曼舞；明眸顧盼，像皓月一樣笑臉盈盈。萬綠叢中，微瀾之上，就這樣一枝紅艷，凝露生香，脈脈含情，紅得溫暖惹人，紅得嬌艷非常。頃刻間點燃了這方山水，點燃了我心頭的春光。
你體態(tài)修長而身姿優(yōu)美，如吳冠中筆下的曲線，娉娉婷婷，如飄風的柳絲，如凌霄的翠柏，如剛剛出浴的天鵝，仙姿明媚，若飛若揚。秀發(fā)映著水波，眸光含著巧笑，皓齒散著榴香，一如溫香軟玉，靈性可人。是不是花瓣做成你的骨肉，白雪凝成你的肌膚，水露滋潤你的清華，蓮香熏染你的心氣？不然，何以如此冰清玉潔？
你來了，輕輕的，一個眼神都激起你漣漪般的回應，芳態(tài)如一注清流，又如一曲清歌，宛轉(zhuǎn)流下。最是那深情的顧盼，正是這江南女子，如江南的秀水，靈韻可人。不在于山眉水眼，不止于一顰一笑，更在其魂，更在其神韻?！扒逅鲕饺兀烊蝗サ耧棥?，極致的美！
你涉水而來，如煙如云，縹緲迷離，是我久已淡漠的邀約嗎？是我已逝青春的夢想嗎？是我心追已久的美好境界嗎？莫不是我沉潛多年的一瓣心香？我的向往、我最美的理想？你來自山水？史冊？傳說？還是心田？是來陪我一起暢游西湖嗎？是來喚醒我的昏醉嗎？
你也不回我一句，只是飄飛旋舞，如壁畫中的飛天，眩目奪神。正銷魂，卻突然停止了舞步，明眸一笑，漸漸暗淡，轉(zhuǎn)眼間于碧水清波里鋪展成一池美艷無比的荷花。我驚嘆極了！
青青圓圓的荷葉片片相接，凝含水露，閃爍著耀眼的光輝，綠得讓人心醉。菡萏靜靜地開放，亭亭玉立，含笑生姿，明艷如詩，嬌美惹人，襟清流而不染風塵，正要步入一泓深情。你紅衫嬌艷，翠裙田田，神光溶溶，似乎五湖歸來，凝聚了這世界的精華，散發(fā)一池清香，卻默默無言，由美境步入圣境，猶如神圣的維納斯。
微風送來一縷清香，讓我如同夢中醒來。忽而想起在花港觀魚公園所見的牡丹亭與芍藥圃，鮮艷至極的牡丹已經(jīng)謝了，平平淡淡的芍藥還在開著。
我懂了，“從來不著水，清凈本因心”。無論這方水域是清是濁，你都會以超然物外的平靜，綻放生命的幽寂與靜美，步入神圣的境界?！敖k爛之極歸于平淡”，你最懂得，也教我懂得。
我徘徊在你身邊，深深思索，不忍遽去。是不是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你這樣瑰麗的夢，然而終其一生，也不過走在夢的邊兒上？是不是有的人一生也沒有追上你的腳步，沒有看清你的容顏？只是為你而陶醉。
你就如朦朧夜色中的火光，看似很近、很近，令人心馳神往，實則遙不可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哪一個不是生活中的追夢人呢？
我對你一見如故，繼而傾心，不知你能否懂得我的心曲，記得我的依戀？
你也許不會記得我，但我一定會深深地記得你，因為你就在我的靈魂中，在我的夢里。
攝影：劉樹全
作者簡介
劉樹全，1970年生，畢業(yè)于內(nèi)蒙古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現(xiàn)供職于克什克騰旗經(jīng)棚二中，赤峰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曾任中國書畫創(chuàng)作院理事、北京藝之瑰寶書畫院高級書畫師。出版散文集《流動的淺綠》《傍山簫音》、文學綜合作品集《學海真言》、詩集《雪泥》《月影》《鳴琴》。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