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我就被一陣手機鈴聲驚醒，原來是昨天逝者家屬找好的幾個打墓人之中的一村民。因為我們兩家離得遠，雖然是一個村子，我跟他并不熟悉，甚至可以說形同陌生人一樣。他在農(nóng)村承包村民建筑房子的工作，是一個小包工頭，也是一個打墓的老手。天剛蒙蒙亮，他就叫我一起去打墓了。
天氣有點陰沉，預(yù)計是有雨的，我準備好傘走到逝者的家中，起得早的村民們早已到來，張羅著給逝者的家屬幫忙。我還是屬于去得晚的人，匆匆地在逝者家中吃過飯，幾個打墓人相約著，一起到逝者家屬請陰陽先生選好的墓地去。
選好的墓地是在村子的邊緣，大約有一百米的距離，這塊土地是逝者家的自留地。實際上，現(xiàn)在的自留地用途都很明確，要么建房子，要么建墓地。也就是說，要么給活著的人住，要么給死了的人住，總之是用來住的，很少有人再去種菜。用村民們自已的話來說，自留地都是村子未來的別墅小區(qū)！當然，這個別墅小區(qū)是指墓地，村民們未來的墓地。
陰陽先生就是看風水的先生，方言之中陰陽先生讀起來有兒化音，慢慢地就轉(zhuǎn)變成了陰陽三兒，這種讀音的轉(zhuǎn)化，并沒有其它的含義，只是順口而已。說沒有含義其實也有含義，把陰陽先生說成陰陽三兒，明顯有輕蔑的意味。輕蔑歸輕蔑，這種場合還缺少不了他，所以只要有村民去世，大家首先想到的是請哪一個陰陽三兒。
陰陽三兒給活人看宅子，破百災(zāi)，也能給死人看墓穴。風水這東西，不可全信，不可不信。就像人所說的，信則有，不信則無。其實每個村民也大致如此，隨大路，別人怎么做我也怎么做，這即起到傳承習俗的作用，也固定了一個形式。也就是，只要有了村民去世，必定要找陰陽先生看風水的。
絕大部分人見的多了，看的多了，也不相信風水，都把風水當作迷信或者傳統(tǒng)的習俗而已，請風水先生只能表示對習俗、對逝者、對村民們的尊重而已。正如一個同行的村民所說的，拼命干活的人，都有好風水！此話也正合大家的意思，努力工作的人都有好風水，懶惰的人都是壞風水。
來到選好的墓地之后，陰陽先生拿出羅盤定位，找出正南方向然后根據(jù)周圍的地勢、河流。道路以及房屋樹木等的分布情況，確定墓穴的位置與方向。比如墓穴的正中方向要朝向交通路口、河流的交叉口、錯開房屋、對準樹木等。用陰陽先生自己的話來說，我們平原地帶哪有什么風水？不過是劣中選優(yōu)罷了！聽陰陽先生的話味兒，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選擇結(jié)果，但是大家也不能說，只要陰陽先生定下中心線與中心點，逝者家屬又認可了，別人又能說什么？只管干活就行了。
由于陰陽先生定好的中心點與中心線，四下擴展，用四根柳木棒給墓穴劃出一個輪廓。都是等腰的梯形，并且適量大于棺材的底面就行了。然后在陰陽先生的指引之下，由逝者的長子用鐵锨挖起三锨土，算是給自己的父親或者母親修墳，下面的事兒就交給了挖墓人。
喪事本就是一個儀式性的事情，而以挖墓尤為重要。就在陰陽先生給墓穴定位的同時，逝者的親戚們又攜帶火紙，到附近的逝者已經(jīng)死去的親屬的墳前去祭祀，算是向另一個世界的親屬報到。而逝者的長子在挖了三锨泥土之后，向幾個挖墓人跪下磕幾個頭，就回家去了。剩下的事，全是打墓人的事兒了，也是最辛苦的工作的開始。
據(jù)陰陽先生說，早些年都是四個人打墓，因為那個時候的棺材小，打墓也淺，挖上三尺左右的深度就可以了，四個人干起來毫不費力。而現(xiàn)在需要六個打墓人，因為現(xiàn)在的棺材大了，而且都是深葬，一般都是五尺到六尺的深度，也就是兩米左右的深度，挖墓的難度增加了，也就相應(yīng)的增加人力，于是就變成了現(xiàn)在的六個人打墓。
對于打墓人來說，多兩個人打墓，可以慢一點輪換，可以多休息一會兒，也不用那么吃力了。說實話，打墓真是掏力氣的活兒，一點也不好干，全靠鐵锨一點點的把土挖出來，是很辛苦的事兒。而且現(xiàn)代人多是用慣了機器，哪有多少機會掏力氣？就連工地上的小工也知道用機器，而這里卻只能用人工。當然，也有不少家屬是用挖掘機來挖墓穴的，然后找人再修整一下邊角。但是一般都愿意用人工，因為用人工才能顯示出逝者后人對逝者的尊重！理由如此，誰也不好多說什么了。
挖墓穴的過程，十分辛苦，用少了多久就會雙臂發(fā)酸，用不上力氣，汗流浹背，然后再輪換別一個繼續(xù)挖。如此的輪換，大約挖上五六個小時，挖上了七八方的土，墓穴大致的輪廓也就成了。然后再請一個有經(jīng)驗的打墓人去修整一下邊緣，至少看上去底面光滑，四壁平整，沒有多余的邊角與散土也就行了。
此時，大約也到了下葬的時機，而陰陽先生與逝者的親屬，又都會走過來看一下挖好的墓穴，然后評頭論足。這個墓穴怎么怎么的好、有什么不足、挖墓的過程中挖到了什么東西……諸如此類的話語，作為打墓人只能席地坐在一旁而已，然后根據(jù)陰陽先生的建議做一些很細小的整修。如此，大功告成，然后在逝者親屬的客套話之中默默地坐著休息，因為事情還沒有做完，等待棺材下葬之后，還要把土封上，攏起墳堆。
下葬的過程是怎么樣的曲折、逝者親屬是怎么樣的對逝者依依不舍，這里且不說，而下葬的過程也離不開打墓人。棺材用拖拉機拖拉到墓地之后，用鏈鉤吊起棺材慢慢放進墓穴，這一切都需要打墓人在一旁協(xié)助完成。此時的陰陽先生又派上了用場，由他確認一下棺材放好之后中心線是否在他預(yù)定也的中心位置，然后再請逝者的親屬們看一下，確認完成之后，大禮完成，開始封土。
其它的各種儀式性的東西已經(jīng)跟打墓人無關(guān)了，不管是孝子叩拜，還是孝女哭墳，打墓人只管封土就行了。因為整個下葬儀式已經(jīng)完成，孝子孝女們都在親屬們勸慰聲中回家去。此時的打墓人也開始放開膀子，一锨锨的把土封進墓穴，直到把挖出來的土鏟完了，把墓穴攏成突起的墳丘，打墓人的工作才算完成。
當然葬禮的各種儀式遠遠不此如此，還有很多，這與打墓人無關(guān)了。打墓人在封好土攏好墳之后，扛起鐵鐵，拖著疲憊的身子向逝者家中走去。到逝者的家中，是為了告訴逝者的兒子與親屬，墳?zāi)狗夂?。然后再由孝子孝女對打墓人磕頭跪謝。
磕頭跪謝，在平時幾乎看不到的情形，而到了葬禮之上，對別人磕頭跪謝，成了孝女孝女們必須而且再正常不過的行為，這一切無不是表示孝子孝女對逝去的親人的哀思與對來幫忙的村民們的感謝。
最后，孝子孝女再請打墓人請上一頓酒席，算是對打墓人的感謝。在臨走的時候，又會給打墓人帶上幾斤豬肉，算是酬勞。
其實，幾斤豬肉的酬勞，也不算什么，只能說是葬禮打墓的一部分。在自成團體的互助型的農(nóng)村社會面前，酬勞的多少都沒有意義。有意義的是在村民們無償?shù)貛椭?，終于又送逝者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這一點，才是村民們最看重的，才是最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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