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一句出于晏小山《臨江仙》一詞。此詞乃懷人之作,原詞如下:
夢后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該詞首句從抒寫相思著筆,互文足意,以蕭殺、悲哀的筆調勾勒出詞人的心境。二句直接點明了此詞的主題:懷人,也點明了時間:今年的春天。最妙者就當屬“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了。
試想當時的景況,離別之情是那樣的熾烈,實在無法排遣,于是,詞人步出樓閣,佇立在花間幽徑上,靜靜地懷舊念想、神馳物外。此時正是春光將盡,殘花凋零,令人觸目驚心,偏又細雨蒙蒙,天色越加的陰郁。眼前的一切,使作者的心情更為寥落,有一種“眾芳獨穢,美人遲暮”的感覺,這種感覺,更加強烈地煎熬著他。
恰在此時,一對不知時務、比翼雙飛的燕子,穿過微細雨簾,從頭頂掠過??吹竭@雙燕子,詞人更加的愁不可堪,他或許在想:就連天空的燕子,尚且能夠做到比翼齊飛,而我們這兩個有情人,卻人在天涯,難以重逢,這是何等痛苦的現(xiàn)實??!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這兩句被認為是這首《臨江仙》的精華所在、精妙之旨。它的絕妙之處在于融情而入景,以景而傳情。從表面來看,這兩句似在冷靜的描寫著景物,十個字無一字提到“情”、“愁”二字,可偏偏令人感到情自無限,愁又不盡,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落花”感嘆青春易逝,佳期難再;“微雨”狀出心境的陰郁和苦悶。以“落花”之動,襯托著人的佇立之靜;以獨立之久,襯托著思念的專一不二;又以“燕雙飛”來襯托“人獨立”的寂寞與蕭索,字字句句,都飽含著濃烈的情感。
謝榛《四溟詩話》中,“韋蘇州曰:‘窗里人將老,門前樹已秋’;白樂天曰:‘樹初黃葉日,人欲白頭時’;司空曙曰:‘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三詩同一機杼,司空為優(yōu):善狀目前之景,無限凄婉,見乎言表”。
在我想來,“落花”、“微雨”兩句,也可以稱為“善狀目前之景,無限凄婉,見乎言表”。很多人評論這一聯(lián)時,常以“景極妍美”來表示,仔細體味,很有道理。杜甫的《水檻遣興二首》有“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這種景致,可謂之“妍美”,評價精確,因為魚戲清波,燕舞輕風,加上細雨灑地,清爽無比,構成了一幅恬靜、自適、清新、自然的圖畫。而這里的“落花人獨立”一句,是用落花的凋落襯托人的凄婉,是正襯,非反襯也。而“微雨燕雙飛”固然是反襯,然而在這兩句 中,上句為主,下句從之,下句更加堅強了上句的意識。
說到這里,我們再從整首詞的角度再了解一下后兩句:“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這句轉入相思,又回到了落花、微雨的實境中來。同時,也和落花、微雨句一樣,把主觀情感熔融于客觀景物中去,沒有正面說出自己的情緒,極深致沉婉,實乃佳句也。
楊萬里在《誠齋詩話》中說:近世詞人,間情之靡靡,如伯有所賦,趙武所不得聞者,有過之而無不及焉,是得為好色而不淫乎?惟晏叔原云:“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可謂好色而不淫矣。
《白雨齋詞話》則說:小山詞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又有“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既閑婉,又沉著,當時更無敵手。又《云韻集》評“落花”十字,工麗芊綿,結句依依不盡。
其實,這一聯(lián)并不是小山的獨創(chuàng),而是借之五代翁宏的一首《春殘》,原詩為:
又是春殘也,如何出翠帷。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寓目魂將斷,經(jīng)年夢已非。那堪向愁久,蕭颯暮蟬輝。
但是,令人驚異的是,翁宏的詩并未因此名句為世人所推重,可是一到小山筆下,詞家便有“千古不能有二”的感嘆。為什么呢?究其原委,當是翁宏的詩意境不完全,全篇有一種強行援系的過失。
蕭颯應該是秋氣森森,而不是殘春的氣象,春殘更不是蟬鳴的時節(jié)。幾種錯雜的效果聚集在一首詩之中,脈理斷失,當然不能引起我們強烈的同感,而且翁宏的“寓目魂將斷”又說得太白了,迷失了全詩的味道。
小山把這兩句用到了《臨江仙》一詞中來描寫春恨,整篇協(xié)調一致,鮮明生動,婉轉含蓄,就成為了富有情味的千古名句。
于此,我突然想起最近電視里頻頻出現(xiàn)的一句廣告詞:“智者當借力而行”,嗯,晏小山的《臨江仙》,果然借得好極、妙極、精到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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