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人問我李白才華如何,我肯定說了不得,厲害到簡直不是人。連他的好朋友杜甫不也說過么,“昔年有狂客,自號謫仙人。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em>
但如果問我李白這人怎么樣,我只能搖頭:不怎么樣,至少對家庭來說非常不靠譜!
你可以把他當一尊神像請來供著,每天膜拜燒香磕頭當作內(nèi)心的安慰。
但要是托付以身家性命過日子,這廝實在算不上良人——四海為家,晨繼以昏,除了浪,就是醉,終日里仗劍行天涯,哪有半點安穩(wěn)影子?
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
這可不是我黑他,李白自己都承認,有他寫的詩《贈內(nèi)》為證:
三百六十日,
日日醉如泥。
嫁與李白婦,
何異太常妻。
這詩翻譯成今天的大白話就是說一年三百六十天,我李白天天喝得爛醉如泥,回到家里像豬一樣呼呼大睡,根本沒有心思和體力與老婆做物質(zhì)或者精神的溝通。說起老婆你來也不容易啊,雖然名義上嫁給了我李白,可事實上我和那個變態(tài)的太常周澤有什么兩樣?老貓看咸魚,光能看不能吃,只有饞的份兒!
這里面有個典故“太常妻”,典出于下——
后漢周澤為太常﹐虔敬宗廟﹐常臥疾齋宮﹐其妻哀其老病﹐窺問疾苦。澤大怒﹐以妻干犯齋禁﹐收送詔獄﹐時人譏之曰:"生世不諧﹐作太常妻。一歲三百六十日﹐三百五十九日齋。"言澤不近人情﹐難為其妻。見《后漢書.儒林傳下.周澤》
用大白話說太常周澤迷信鬼神,成天到晚吃住在齋宮不想葷腥之事,他的妻子終日見不著老公面就跑來看他,可妻子的柔情蜜意周澤絲毫不領(lǐng)情反而把妻子收押到牢房里。所以就給后人留下了俏皮話,意思是“女人最大的不愉快莫過于嫁給周太常,一年360天,他倒有359天吃齋念佛不近葷腥(也暗指男女事)“。
試想女人嫁給這樣的男人干什么?光看能打餓么,更何況即使想看也看不到他呀,天天不著家!
閑談時常有朋友要我評一下李白的詩。我除了搖頭就是攤手——這絕不是謙虛,我才讀過幾首詩,哪敢評價別人,更何況李白!
但大家都知道,推辭過多就成了矯情,倒不如索性孔雀開屏把丑陋的屁股曬給大家看——當然從嚴謹?shù)膶W(xué)術(shù)意義上我不敢班門弄斧,有那么多的專家學(xué)者,哪有我這鄉(xiāng)野村夫冬烘先生置喙的地兒?但在網(wǎng)絡(luò)上亂侃一通那就沒什么忌諱,眾生平等嘛,反正李太白不至于鉆我夢里和我吵架……
我想有一個現(xiàn)成的詞兒來概括李白詩作的整體風格。
這個詞兒叫“仙風道骨”,用在李白身上非常合適!
豪放恣肆,出人意表,用語奇,造意神,摹畫新,非常人可道如鬼神,這是“仙風”。
而所謂“道骨”,我的理解是于特立獨行卓然不群之表外,生長在靈魂深處的清高孤傲,不媚,不屈,寧折不彎等氣節(jié)。
我們讀李白的詩歌常常會嗅到這種味兒——倔味兒,擰勁兒,迂腐得像詩人,執(zhí)拗天真像孩子!
也許這就是“赤子之心”,即使時間糟蹋白了須發(fā),內(nèi)心卻越活越像個孩子。
但我覺得光這個成語還不夠,似乎還得加上點什么才更符合李白詩歌的脾胃和氣質(zhì)——仙風道骨儒為魂!
對,就是這三個字兒:儒為魂!
我們都知道,儒家文化講究積極用世,“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換成今天的話就是”當官要干事,干事要為民“!
當官是為了干事,干大事干好事;要想干事就必須先當官。
在他們看來,只有為民干事、為國建功才算真正實現(xiàn)個人價值,而要實現(xiàn)這人生價值就必須進入”仕途“。
雖然在李白的詩歌里有相當多篇幅表現(xiàn)出了狂放自由不與官場合作的內(nèi)容,比如“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比如“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似乎更多道家的內(nèi)容,但如果深入閱讀詩歌,了解詩歌創(chuàng)作的時代背景,還原詩人當時的生活和情緒,誰又敢保證這樣偏激過火的語言恰恰反映了內(nèi)心的“不平”與“憤激”?
李白一直覺得自己很有才,覺得這才華必須用在濟世救民才算真正實現(xiàn)了它的價值,“天生我才必有用”,他內(nèi)心一直燃著“積極入世”的夢想,雖然他覺得參加科舉有點丟他大詩人的面子,但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四處奔走,干謁豪門權(quán)貴獻詩以求推薦的事兒沒少干,甚至可以說一直沒有真正停下過!
他想當官,他覺得自己就應(yīng)該當官,只有當官才能對得起他李白滿腹才華,只有當官才能實現(xiàn)他經(jīng)世濟民的宏圖大志。
他不掩飾這一點,所以當他長得意或者碰壁的時候,常常用詩來宣泄內(nèi)心的情緒。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strong>
這路多寬啊,像天空一樣寬,可這么寬的天空為什么唯獨沒有我李白的出路?突破,突圍,化繭為蝶,鳳凰涅槃,可這一切都需要一個口子,讓他露出頭來的口子!
尋啊,覓啊,一年一年又一年。
草綠了黃,葉黃了綠,皺紋爬上了額頭,白發(fā)占據(jù)了雙鬢……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fù)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行路難》(其一)
而當他終于收到長安面圣的詔書時,他所表現(xiàn)出來的得意和輕狂簡直不像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多么像幼兒園里第一次得到老師貼在額頭小紅花的孩子!幾十年的愿望眼看就要實現(xiàn)了,當面見君王,憑著我李白超世之才華,只要朝廷給我一個機會,我就能實現(xiàn)“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shù),奮其智能,愿為輔弼,使寰區(qū)大定,??h清一”的政治理想了?。∫搽y怪在這首《南陵別兒童入京》的詩里,忍不住發(fā)出了這樣的豪言壯語——
會稽愚婦輕買臣,余亦辭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公元742年入京,李白一時成為皇宮里的座上客,據(jù)說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唐玄宗都起身迎接,恨不得拉著他的手走進筵席向百官介紹!
兩年的皇宮侍君生活其實已經(jīng)完全證明了李白所謂的才華不過是“詩才”而已,他骨子里的文人氣質(zhì)決定了他不是一個好官,甚至連個稱職的封建官員都很難做到——關(guān)于李白在皇宮侍君的很多段子雖然有后人演繹的成分,雖然被一代代文人譽為“文壇佳話”,但這些“佳話”恰恰暴露了李白為官的“情商”極低:骨子里太傲太把自己當回事兒,腰桿子太挺根本不會彎曲,面部肌肉太僵硬不會見人獻上三分笑意,更關(guān)鍵的是言語動作輕浮,對宦官動不動嘲笑諷刺……給自己埋下了這么多雷,還想當官?
屁,能讓你站著離開就已經(jīng)算是大便宜!
而從另一個方面看,李白也早就在皇宮里呆膩了!
本來以為能封個實職干點真事兒呢,搗鼓來搗鼓去,原來只是個花瓶兒!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喜笑不在己,全看主子臉色兒……這算什么事兒!
狗屁謫仙人,不過是戲子,供人歡笑的小丑而已。
即使每日里酒山肉海又怎么,華屋得住豪車駿馬隨意騎又如何?
爺難道這一輩子苦苦追求的就是這東西?
官不是目的,不過是通向理想的途徑而已,不過是實現(xiàn)價值的手段而已……
短暫兩年,李白離開了長安,以一種體面的或者不盡體面的“賜金放還”形式——
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夢游天姥吟留別》
如果我們能夠把李白的詩歌粗略地分成不同的類型,如果我們把他的詩和當時的具體境況結(jié)合起來理解,然后梳理一下,很可能會有一個豁然開朗的感覺——
詩風為仙:飄逸超群,出人意表,汪洋恣肆……
詩骨為道:此處之道既可理解為李白“修仙訪道”之道,也可理解為李白一生堅守的東西,執(zhí)拗,傲氣,不屈不曲……
但他的詩魂卻是“儒”,熱情,積極,百折不撓一生奔波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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