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辦公室度過愉快的一天后，郝羅蘭·貝雷斯福特先生感到勞累卻又滿足。他在辦公室呆了八小時后，面頰仍然清爽，褲子仍然平整。沒有忘記今天是妻子的生日，因此他覺得心滿意足，腋下夾著一個大盒子走出了糖果商店，輕快地往車站走去。在紐約，像郝羅蘭穿的那套小號灰色西裝，每一棟大樓里都有二十套；在吹著空調(diào)的辦公室里工作一天后，五十個人仍然面頰清爽，衣著平整；或許還有一百個渺小的男人，因為記住了妻子的生日而自滿自足。郝羅蘭打算帶妻子出來共進(jìn)晚餐，他決定去看看是否能趕點買到看演出的票，決定給妻子買些糖果?？偟恼f來，今天是尤其愉快的一天，郝羅蘭邁著有力的步伐，自顧自地哼著小曲兒。
他走到車站停了下來，考慮自己是坐公交更省時間，還是在人群中打車更省時間。到市區(qū)有很長一段路，他通常很享受在第五大道公交車頂層度過的那安靜的半個小時，或許還可以讀讀報紙。他尤其不喜歡坐地鐵，而且他還發(fā)現(xiàn)，打出租需要的公共舉止與暴力勇猛，往往都在他的能力之外。不過，今晚他還是花了不少時間在糖果店排隊，為妻子買到她最愛的巧克力。他真打算在妻子把飯菜擺上桌前到家的話，他就得再抓緊一點。郝羅蘭往車道上走了幾步，向一輛出租招了招手，喊：“出租！”他的聲音無望地變成了假聲。出租車無視他開了過去，他又灰溜溜地走回人行道，頗為尷尬。人行道上，一個戴淺色帽子的男子走到貝雷斯福特先生邊上。他倆在人群中，無意識地相互對視了片刻，就像人們有時看著別人，又沒有特別在意自己到底看到什么一樣。郝羅蘭看到的，是淺色帽子下的瘦小臉孔、小胡子、豎起的衣領(lǐng)。郝羅蘭輕輕摸了摸自己刮掉胡須的嘴邊，心想，這人長得真滑稽?；蛟S那男子覺得郝羅蘭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有些冒犯，他皺起眉頭，從上到下把郝羅蘭打量了一番，然后轉(zhuǎn)過身去了。郝羅蘭心想，丑陋的家伙。
郝羅蘭常乘坐的那趟第五大道公交緩緩進(jìn)站，郝羅蘭因為不再揪心打車的事，高高興興往公交站牌走去。郝羅蘭已經(jīng)伸手拉住了公交車門內(nèi)的扶手，可這時上車的乘客粗魯?shù)匕阉麛D到了一邊，那個戴淺色帽子的男子也兇狠地擠到了他前面。郝羅蘭嘟噥著跟在后面，可是車門卻在擠成一團(tuán)的乘客身后關(guān)上，然后公車就起步離去了，郝羅蘭只看見那個戴淺色帽子的男人隔著車門對他咧嘴一笑。
“開什么玩笑，”郝羅蘭自言自語，然后憤怒地抖了抖大衣里面的肩膀。氣還沒有消，他就又往車道上走了幾步，閉著口（他不再相信自己的聲音）向一輛出租車招手，可一輛送貨卡車差點撞上了他。他又回到人行道，卡車司機探出身子，對著他吼了一通聽不清的話。發(fā)覺周圍的人都在取笑自己后，他下決心要往市區(qū)走幾步。走上兩個街區(qū)，就會有另一個車站，在那兒可以坐公交，也好打車，而且還有一個地鐵站。他雖然不喜歡坐地鐵，但是為了及時到家，他可能也會迫不得已。他腋下夾著糖果盒往市區(qū)行進(jìn)，剛才坐車擁擠過后，他的西服仍然平整如初。他決定咽下自己的不快，他沒有忘記今天是妻子的生日。邁著步子時，他又開始哼唱起來。
他邊走邊觀察別人。因為成功咽下自己的不快，他的洞察力變得敏銳起來。那個穿著超級高跟鞋、皺著眉頭向他走來的女孩，肯定是沒法很好處理一些瑣事，或者是因為那雙鞋才皺著眉頭。一個老太太和一個男子，一邊看著商店櫥窗，一邊在吵嘴。一個長像滑稽、戴淺色帽子的男人，快速穿過人群走過來，他看上去好像和某人有深仇大恨一樣……長像滑稽、戴淺色帽子的男人，郝羅蘭在行進(jìn)的人群中干脆利落地轉(zhuǎn)過身，看著那個戴淺色帽子的男人。他在郝羅蘭身后三四米遠(yuǎn)的地方突然轉(zhuǎn)身，然后往市區(qū)方向走來。真搞不懂，郝羅蘭自言自語，然后稍微加快了腳步。那男的有可能是坐錯了車，所以才下了公交車，可是他為什么不就在下車那兒換一趟車，反而要往反方向走呢？郝羅蘭聳聳肩，與兩個同時說著話的女孩擦身而過。
離目的地還有一半的路程時，郝羅蘭又苦惱又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個戴淺色帽子的男人就在緊挨著自己，在自己邊上穩(wěn)健地向前走。郝羅蘭把頭轉(zhuǎn)向另外一邊，放慢腳步。那男人沒有看郝羅蘭一眼，也跟著放慢腳步。
搞笑，郝羅蘭心想著，下意識地作出了進(jìn)一步行動。他把腋下的糖果盒子夾緊，突然穿過比肩接踵的人群，走進(jìn)一家商店。走進(jìn)門后，他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家賣紀(jì)念品和小物件的商店。店里有三人，一個婦女，一個小女孩，還有一個水手。郝羅蘭走到貨柜最里端，拿起一個精美的香煙盒搗騰。煙盒上寫著“紐約市留念”，字下面畫著1939年紐約世博會的主體建筑物——角尖塔和圓球。
“這個可愛吧？”婦女對小女兒說，然后二人看著那個馬桶形狀的火柴盒大聲的笑起來。火柴裝在馬桶里，而且郝羅蘭還看得見，馬桶蓋上畫的是角尖塔和圓球，角尖塔和圓球上方寫著“留念紐約市”。
戴淺色帽子的男子走進(jìn)商店，郝羅蘭轉(zhuǎn)身背對著他，忙著一個接一個地從貨柜上挑選東西。他一半心思放在尋找沒有寫“紐約市留念”的東西上，另外一半放在那個戴淺色帽子的男人身上。這個男人沖著什么來已經(jīng)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沖著誰來的。如果他戴淺色帽子的打扮是某種沖著郝羅蘭來的陰謀，那么這種陰謀肯定是邪惡的，不然他為什么不之前就講清楚呢？貿(mào)然上前搭話，問那男的想干嘛的念頭在郝羅蘭腦中一閃而過，可是和往常遇到這種情況時一樣，他接著就回想起自己的矮小身材和天生謹(jǐn)慎的性格。他決定自己最好避開這個男人。想著，他穩(wěn)健走向店門，打算從這個戴淺色帽子的男人身邊經(jīng)過，出去搭公交回家。
郝羅蘭還沒有走到那個男人那兒，商店店員就從貨柜一頭走過來，對著他友好一笑，熱情地問，“看到喜歡的東西了嗎？先生。”
“今晚還沒有看到，謝謝，”郝羅蘭說著，往左邊挪了挪，讓開了店員?？墒堑陠T也往左邊移步，說，“有些好東西你可沒有看到。”
“不用看了，謝謝，”郝羅蘭說，他試著把自己普通的說話聲變得堅定些。
“看一看嘛，”店員說。這個店員的固執(zhí)有些不尋常。郝羅蘭抬頭，看見戴淺色帽子的男人就在自己右邊。從二人的肩上望過去，他看見商店里空無一人。街道看上去很遠(yuǎn)，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看上去越來越小。二人向他逼近，他意識到自己正被逼迫著往后退。
“慢慢來，”戴淺色帽子的男人對店員說。二人繼續(xù)向前緩緩逼近。
“別過來，”郝羅蘭說，話語中顯示出他這個身陷囹圄的普通人的無能為力。他腋下仍然夾著糖果盒子?！皠e過來，”他說，感覺到了背后堅硬的墻壁。
“準(zhǔn)備，”戴淺色帽子的人說。二人蓄勢待發(fā)，郝羅蘭大叫一聲，撞開二人往門口跑去。他聽見背后一聲咆哮，聽到追他而來的腳步聲。出門跑到行人中間后，他想，到街上我就安全了，街上人多，他們不敢把我怎么樣。他回頭看了看，然后走到一個提著許多包的胖女人和一對相互靠著肩膀的女孩和男孩中間，往市區(qū)方向行進(jìn)。他看見那個店員站在商店門口看著自己，戴淺色帽子的男人已經(jīng)看不見了。他把糖果盒子換到另外一只手，騰出自己的右手，心想，他們真傻，光天化日的，以為能干了壞事能跑得掉嗎？
戴淺色帽子的男人就在前面車站等著，郝羅蘭步伐猶豫了一下，然后心想，這人真蠢，這么多人看著呢。他大膽向前走。那男的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是靠著建筑物，點燃一根香煙。郝羅蘭走到車站，快步走上車道，大喊一聲，“出租?！痹谶@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這么大的聲音。一輛出租似乎不敢無視他的大喊，停了下來。郝羅蘭滿懷感激往出租走去。他手才放到車門把手上，另外又有一只手就握住了他的手。他感覺到那頂淺色帽子輕輕碰到了自己的臉龐。
“要走就快點，”的哥說。車門開著，然而郝羅蘭無視的哥的催促，從那只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來，跑回了人行道上。一輛經(jīng)過市區(qū)的公交停在車站，郝羅蘭不及多想，匆忙上來車，往投幣箱里投了一個五分硬幣，然后走到公交車尾部坐了下來。戴淺色帽子的男人坐在前面不遠(yuǎn)處，夾在郝羅蘭和車門中間。郝羅蘭把糖果盒子放在腿上，努力思考。顯然，這個戴淺色帽子的男人并非對郝羅蘭那個幾乎下意識的摸胡須動作耿耿于懷，除非他真的有那么敏感。不管怎樣，那個店員一直都在紀(jì)念品商店里。郝羅蘭突然意識到，那個商店就是一個很奇怪的環(huán)境。他把店員撇在一邊等會在考慮，然后回到戴淺色帽子的男人身上。如果不是因為摸胡子的動作冒犯了他，那又是什么呢？郝羅蘭想到另外一件事，讓自己屏氣懾息：這個戴淺色帽子的男人跟蹤自己多久了？他回憶這一天的事情：他和一群人一起離開辦公室，大家都有說有笑，提醒郝羅蘭今天是妻子的生日；他們陪郝羅蘭到了糖果店，然后離開了他。除了和辦公室里的三個伙伴吃午餐，他一整天都呆在辦公室里。郝羅蘭的思緒從午餐突然跳到最先在公交車站看到戴淺色帽子男人時的場景。好像戴淺色帽子的男人不是自己想往前擠，而是一直試著把郝羅蘭推上車。那樣說來，一旦他上了車……郝羅蘭四下看了看，他坐的這輛公車上，只剩下五個人。一個是司機，一個是他自己，一個是坐在自己前面不遠(yuǎn)的戴淺色帽子的男人，另外還有一個拿著購物袋的老太太和一個看上去像是外國人的男子。外國人，郝羅蘭看著那個男子，心想，外國人，外國陰謀，間諜。最好不要指望外國人，他想。
公交車在兩邊高聳陰暗的大樓間快速前進(jìn)。郝羅蘭看著窗外，確定他們所處的位置，正好是一個廠區(qū)。他記得他們一直在往東行，決定等著到一個光線好、熱鬧的地方才下車。光線越來越暗，郝羅蘭仔細(xì)看著黑暗中，發(fā)現(xiàn)一件奇怪的事。一塊寫著“公交站”的牌子邊上站著一個人，盡管這個身影模糊的人招了手，可是公交車并沒有停下來。郝羅蘭深覺詫異，抬頭看了看街道標(biāo)牌，發(fā)現(xiàn)標(biāo)牌上寫著“東31大街”。同時，他伸手拉了拉繩子，示意司機自己想下車。他站起來，走到過道上時，那個看上去像外國人的男子也站了起來，走到了司機邊上的門邊?！坝邢拢遍L得像外國人的男子說。公交車放慢速度，郝羅蘭趕緊往前走。可不知怎的，那個老太太的購物袋擋在路上，里面的東西漏了出來。一些小東西——一組積木、一包紙條——撒了一地。
車門打開了，郝羅蘭無望的說，“不好意思。”他再次動身往前移，老太太拉住他的胳膊，說，“小伙子，你要趕時間就去吧，沒事的，我可以收拾的?！焙铝_蘭試著甩開她的手。老太太又說，“你要在這里下的話，就別擔(dān)心了，沒有關(guān)系的。”
一盤粉色絲帶纏住郝羅蘭的鞋，老太太說，“都怪我笨手笨腳，把口袋放在過道上。”
郝羅蘭掙脫老太太時，車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汽車又開始向前走了。別無他法，郝羅蘭只好單膝跪在搖搖晃晃的公車上，開始撿拾紙條、積木，還有一個打開的信紙盒，里面的紙張和信封撒得到處都是?！安缓靡馑迹崩咸鹈鄣卣f，“都是我的錯。”
郝羅蘭往后看了一眼，看見戴淺色帽子的男人舒適地坐著。他抽著香煙，頭靠后倚著，緊閉著雙眼。郝羅蘭盡力收撿好老太太的東西，然后往前走到司機旁邊，說，“有下。”
“沒到站不能停，”司機頭也不回，說。
“那下一個站下。”郝羅蘭說。
公交車?yán)^續(xù)快速前進(jìn)。郝羅蘭彎腰透過擋風(fēng)玻璃往街上看，看見一塊寫著“公交站”的牌子。
“就這兒，”郝羅蘭說。
“啥？”司機說著，開過了那塊牌子。
“聽著，”郝羅蘭說，“我要下車?！?
“行啊，”司機說，“下一個站?！?
“你剛才開過了一個，”郝羅蘭說。
“那兒沒人等車，”司機說，“而且你也沒有及時叫我?！焙铝_蘭等著，過了一會兒，他又看見一個站牌。他說，“就這兒?！?
公交車并沒有停，原速開過站牌。
“舉報我去，”司機說。
“現(xiàn)在你聽著，”郝羅蘭說。司機似乎覺得有些好玩，稍微轉(zhuǎn)過頭瞟著郝羅蘭。
“舉報我去，”司機說，“工號就在這張卡上?！?
“下個站你要是不停車，”郝羅蘭說，“我就敲爛玻璃求救了?！?
“用啥子敲？”司機說，“用你的糖盒子嗎？”
“你怎么知道這是個……”郝羅蘭說著，突然意識到如果和司機說話，自己會錯過下一個站。除了公交車站，他想不到其它可以下車的地方。他看見前面有光線，同時公交車也放慢了速度。他快速回頭一看，看見戴淺色帽子的男人伸展身子，站了起來。
車子在公交車站前停了下來，車站周圍有些商店。
“好了，”司機對郝羅蘭說，“你有點太想下車了?！贝鳒\色帽子的男人從后門下了車，郝羅蘭站在開著的前門邊猶豫了一會，說，“我覺得我還要坐一會兒?！?
“終點站到了，”司機說，“全部都要下車?！彼I笑地看著郝羅蘭，“想舉報我就舉報去，我的工號就在那邊那張卡上?！?
郝羅蘭下了車，直接沖著站在人行道上的戴淺色帽子的男人走去。“荒唐至極，”他斬釘截鐵地說，“我真的搞不懂，告訴你，我看見的第一個警察……”
他發(fā)現(xiàn)那男人并沒有看他，而是厭煩又堅定地看著他的后面。郝羅蘭轉(zhuǎn)身，看見車站那兒站著一個警察。
“你等著，”他對戴淺色帽子的男人說，然后朝著警察走去。走了一半，他又開始自問：怎么給警察說呢？一輛到站不停的公交車、一個攔住顧客的紀(jì)念品商店店員、一個神經(jīng)兮兮的戴淺色帽子的男人？這又有什么呢？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什么好給警察講的，他回頭看見戴淺色帽子的男人正看著自己，于是他風(fēng)馳電掣走下了地鐵站。走到樓梯下，他手里握著一枚五分硬幣，然后直接穿過旋轉(zhuǎn)門。往左是市區(qū)，于是他向左面跑去。
他邊跑邊想：他覺得我如果特別傻的話，我就會往市區(qū)走，稍微聰明一些的話，就會往郊區(qū)走，特別聰明的話，就會往市區(qū)走。他會認(rèn)為我是一般聰明，還是特別聰明呢？
郝羅蘭到達(dá)去市區(qū)的站臺沒幾秒，戴淺色帽子的男人就尾隨而至，手插在口袋里，慢步走下站臺。郝羅蘭疲倦地坐在長凳上。沒有用，他想，一點用都沒有，他曉得我有多聰明。
列車呼嘯著進(jìn)站，郝羅蘭跑進(jìn)車門，看見戴淺色帽子的男人消失到隔壁車廂里。列車關(guān)門的時候，郝羅蘭沖過去抓住車門。要不是一個女孩拉住他的手大喊，“搞快點，你到底要去哪兒？”他都已經(jīng)出去了。
郝羅蘭的身體把車門擋在半路，他的手臂還在車?yán)锩姹慌⒗?。女孩好像使勁力氣拉住他的胳膊?！罢媸堑?，”她對車廂里的乘客說，“他就是不想見見老朋友?！?
幾人笑了笑，但大多數(shù)人還是看著。
“拉住他，小妹妹，”有人說。
女孩笑著，往里拽郝羅蘭的胳膊?！八炫艿袅耍彼χ鴮噹锏某丝驼f。一個大漢走到她邊上，咧嘴笑著說，“你如果真的那么想他回來，我們就替你把他拉進(jìn)來?！?
郝羅蘭的手臂突然感到一陣無法抵抗的力量，這力量把他拉回車門里面，緊接著車門也合上了。車上的人都在笑他，大漢說，“兄弟，對女士不應(yīng)該這樣?！?
郝羅蘭四下尋找那個女孩。列車在移動，女孩已經(jīng)消失在人群中。過了一會兒，車廂里的人不再看他，他便把外衣收拾平整，還發(fā)現(xiàn)糖果盒仍然完好無損。
地鐵列車往市區(qū)行進(jìn)。郝羅蘭現(xiàn)在冥思苦想，希望想出些偵探用的花招或者擺脫別人的伎倆。他想到一個萬無一失的方法。他溫和地呆在往市區(qū)走著的列車?yán)?，列車到達(dá)第二十三大街的時候，他找到個座位坐下。到達(dá)第十四大街時，他下了車。戴淺色帽子的男人也跟著他下了車。郝羅蘭爬上樓梯，走到街上。正如他所料，前面的大百貨商場打著“營業(yè)至晚上九點”的廣告牌，商場門大幅前后搖擺著，絡(luò)繹不絕的人們進(jìn)進(jìn)出出。郝羅蘭走進(jìn)商場。剛進(jìn)去時他有些找不到方向——四面八方都延伸著柜臺，燈光比任何地方都要明亮，而且還人聲嘈雜。郝羅蘭沿著一排柜臺緩緩前行，柜臺上最先是褐色和黑色的薄長筒襪；然后是一堆堆低價拋售的手袋，整整齊齊放在柜子里無人問津；然后是醫(yī)藥用品，柜臺上立著巨大的人體模型，模型穿戴著猥褻的臍疝帶，顧客過來購物時深感尷尬。郝羅蘭轉(zhuǎn)角來到一個賣雜貨的柜臺。這兒有許多便宜得無法拿到圍巾專柜去賣的圍巾，還有許多明信片、一個標(biāo)著“樣樣25美分”的大箱子、許多墨鏡。郝羅蘭不自在地買來一副墨鏡戴上。
離自己經(jīng)常進(jìn)出那扇門較遠(yuǎn)的地方，另外有一扇門，郝羅蘭就從那兒出了商場。商場有八九扇門，他可以選擇任何一扇出去，不過這似乎也足夠復(fù)雜。戴淺色帽子的男人不知在哪兒，郝羅蘭走上出租站臺，也沒有人上來阻攔。還在考慮是坐第二輛還是第三輛車時，他就坐上了一輛開上門的出租，然后給了司機自家的地址。
他一路順風(fēng)抵達(dá)公寓大樓，小心翼翼溜下出租車，走進(jìn)公寓大廳。沒有戴淺色帽子的人，也沒有奇怪的人看著他。郝羅蘭獨自坐著電梯里，沒有人看見他按下的是幾樓。他長舒一口氣，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個夢。他按響公寓門鈴，然后等著。妻子開了門，他突然感到筋疲力盡，進(jìn)了屋。
“你回來得太遲了，親愛的，”妻子深情地說，“怎么回事嘛？”
郝羅蘭看著她。她穿著藍(lán)色裙子，也就是說她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希望郝羅蘭帶她出去。他有氣無力地把那盒糖果遞給她，幾乎沒有注意到她對他的焦慮。她接過糖果，問，“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親愛的，過來坐著，你看上去糟透了?！?
郝羅蘭讓她領(lǐng)著自己走進(jìn)客廳，坐到自己那張舒適的椅子上，然后往后躺著。
“怎么了？”她解開他的領(lǐng)帶，梳理他的頭發(fā)，焦急問道，“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出車禍了？發(fā)生什么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疲憊不堪，卻又因為妻子的關(guān)心而沾沾自喜。他長嘆一聲說，“沒什么，沒什么，等會給你說?！?
“等等，”她說，“我去給你倒杯喝的?！?
妻子走了出去，他把頭靠在軟和的椅背上。他一直不知道客廳門有鑰匙，聽見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他又迷迷糊糊地恢復(fù)了思緒。他接著站起來，頭貼著門，聽著妻子在門廳里打電話。
她撥了號，等了一會兒?！奥犞彼f，“聽著，他還是到這兒了，我已經(jīng)抓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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