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佾之第9第14章
原文
3·9 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xiàn)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p>
譯文
孔子說：“夏朝的禮，我能說出來，它的后代杞國則不足以鑒證；殷朝的禮，我能說出來，它的后代宋國則不足以鑒證。這都是文籍和賢人不充足的緣故。如果充足的話，我就可以引為鑒證了?！?/p>
原文
3·14 子曰：“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p>
譯文
孔子說：“周朝的禮制借鑒于夏、商二代，多么豐富多彩啊！我遵從周朝的禮制?！?/p>
探究
孔子為何要說“吾從周”？
周禮從何來？孔子以為借鑒于夏、商，他說“周監(jiān)于二代”。《為政》篇子張曾以“十世可知”問孔子，孔子用夏、商、周禮之因襲、損益關(guān)系作答?？鬃訉ο摹⑸?、周三朝禮制當(dāng)有專攻，在他看來，朝代的更迭并不影響禮制的傳承與演進。當(dāng)然，周朝禮制對夏、商禮制并非只是簡單承襲，而是有所損益?？梢哉f，周朝借鑒于夏、商兩朝，進而革故鼎新，發(fā)展而成屬于周朝的禮制文化，禮樂之制之文章，可謂豐富，且相對較為完備。故孔子稱許且遵從周禮。
孔子自稱能言夏、殷二代之禮，當(dāng)非虛妄；本章又稱周監(jiān)于夏、殷二代，而表明自己的抉擇是“從周”?？鬃友劾?，三代之禮，先后因革之意甚明。然參詳孔子語氣，他教弟子以禮，或主要有二：一是周有所“監(jiān)”，二是周有所“文”。即鑒于夏、商而有所發(fā)揮演進?？鬃印皬闹堋敝?，并非固守，當(dāng)有新創(chuàng)。
“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邢疏》解說：“言以今周代之禮法文章，回視夏、商二代，則周代郁郁乎有文章哉?！釓闹堋撸灾苤恼聜溆诙?，故從而行之也?！毙蠒m以為，孔子拿現(xiàn)今周代禮法典籍制度，回頭審視夏、商二代禮法典籍制度，則周代的禮法典籍制度多么豐富多彩啊。他強調(diào)“我遵從周朝的禮法典籍制度”，是說周朝的禮法典籍制度完備于夏、商二代，因此遵從進而推行它?？梢姡鬃邮菢O其贊美周朝禮制了?！都ⅰ芬显唬骸叭Y至周大備，夫子美其文而從之。”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周禮“郁郁乎文”當(dāng)有跡可循。后經(jīng)秦焚書一劫，漢再興圖書，所傳“三禮”：《周禮》傳為周公旦所作（一說“厲始革典”所擬頒行），講官制和政治制度；《儀禮》漢初高堂生傳儀禮十七篇，有古文儀禮五十六篇亡佚，記載冠、婚、喪、祭、鄉(xiāng)、射、朝、聘等禮儀制度；《禮記》經(jīng)西漢戴德和其侄戴圣編定，戴德的八十五篇本叫《大戴禮記》，唐時剩三十九篇，戴圣的四十九篇本叫《小戴禮記》，即今之《禮記》，是戰(zhàn)國至秦漢儒家解說經(jīng)書《儀禮》文章的選集，包括禮儀制度的記述，及《大學(xué)》《中庸》《月令》《樂記》等名篇。以此，可窺孔子為何“從周”。
孔子“從周”，概因周禮借鑒于夏、商二代，然即便“從周”，亦有所取舍?！抖Y記·表記》載：“子曰：‘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遠(yuǎn)之，近人而忠焉，先祿而后威，先賞而后罰，親而不尊。其民之敝，蠢而愚，喬而野，樸而不文。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先罰而后賞，尊而不親。其民之敝，蕩而不靜，勝而無恥。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yuǎn)之，近人而忠焉，其賞罰用爵列，親而不尊。其民之敝，利而巧，文而不慚，賊而蔽?！薄侗碛洝份d孔子說：夏朝治道是尊崇君命，奉事鬼神卻敬而遠(yuǎn)之，親近人并且忠誠，先俸祿后威勢，先獎賞后懲罰，親和卻不尊敬。民眾的弊端是，蠢笨愚昧，驕傲粗野，拙樸而不知文飾。殷人尊崇鬼神，引導(dǎo)民眾奉事鬼神，先鬼神后禮儀，先懲罰后獎賞，尊敬卻不親和。民眾的弊端是，放縱而不能安分，好勝而沒有廉恥。周人尊崇禮制喜好布施，奉事鬼神卻敬而遠(yuǎn)之，親近人并且忠誠，用爵位等來行賞罰，親和卻不尊敬。民眾的弊端是，貪利取巧，文飾而不知慚愧，殘害而行蒙蔽?？梢?，孔子并不諱言夏、商、周三代治民之弊，可謂知借鑒之道。
孔子自稱“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述而》），然后人多指《六經(jīng)》經(jīng)由孔子整理。莊子說：“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jīng)，自以為久矣?！保ā短爝\》）
本篇第9章，因夏禮、殷禮而言及杞、宋兩國。杞，周初封夏禹之后于杞國，故城在今河南杞縣。宋，周初封殷商之后于宋國，故城在今河南商丘南。《陳杞世家》載：“周武王克殷紂，求禹之后，得東樓公，封之于杞，以奉夏后氏祀?！敝芪渫跫瓤艘蠹q而建朝，封夏禹之后東樓公于杞，以世世奉夏禹之祀?！端挝⒆邮兰摇份d：“武王崩，成王少，周公旦代行政當(dāng)國?！嗣⒆娱_代殷后，奉其先祀，作微子之命以申之，國于宋?！蔽渫躐{崩，成王年少，周公旦代為執(zhí)政。命紂王庶兄微子開于宋，代為管攝殷商遺民，世世奉殷商之祀。這種承祀制度，確保了周立國之初的穩(wěn)定。故《論語·堯曰》：“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
《集注》解釋第9章孔子語意說：“言二代之禮，我能言之，而二國不足取以為證，以其文獻(xiàn)不足故也。文獻(xiàn)若足，則我能取之，以證吾言矣?！币馑际牵f到夏、殷兩朝的禮制，孔子自能言說清楚，但夏之后的杞國、殷之后的宋國，都不足以獲取鑒證，這是因為典籍、賢人都不充足的緣故。試想當(dāng)時杞國、宋國，誰還完全依從夏禮或殷禮行事呢？典籍、賢人如果充足，那么我就能夠獲取，以此鑒證我所言非虛。
《新解》也說：“此章孔子自言學(xué)夏、殷二代之禮，能心知其意，言其所以然，惜乎杞、宋兩國之典籍、賢人皆嫌不足，無以證成我說?！鬃硬W(xué)深思，好古敏求，據(jù)所見聞，以會通之于歷史演變之全進程。上溯堯、舜，下窮周代。舉一反三，推一合十，驗之于當(dāng)前之人事，證之以心理之同然。從變得通，從通知變。此乃孔子所獨有的一套歷史文化哲學(xué)，固非無據(jù)而來?！卞X穆對孔子演知周禮有所推求，亦成一說。
周禮源自于夏、商二代且有所增減，已無疑義；孔子對繼承夏、商兩朝禮制的杞、宋兩國無文獻(xiàn)可征，似有所惋惜，也無疑義。而談?wù)撝羞€透露出這一奉祀之制的特點：杞、宋兩國受封于周天子，卻享有以天子之禮樂奉祀各自先王的特權(quán)，遵行其先王的禮儀、服色等。這些也佐證了孔子治學(xué)嚴(yán)謹(jǐn)。
[按]本篇第9、14章相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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