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聽評書《楊家將》，在楊令公命喪兩狼山一節(jié)，記住一個名字李陵，知道他是一個沒有氣節(jié)的叛徒，千年以后還氣的老令公碰死在他的墓碑前。大些后又知道為人敬仰的史圣司馬公也是因為替他鳴不平得罪了漢武帝，才被處以宮刑，就更記住了這個壞人，但史實如何呢？
文：羅志英
導(dǎo)語/誦讀：梁軒誠
靜夜亂翻書。信手翻開《古文觀止》，從后嘩啦啦地翻到前面，不經(jīng)意間，一篇《答蘇武書》映入眼簾，作者李陵。
我只覺得怦然心動：李陵？莫非是西漢是投降匈奴的漢奸賣國賊的李陵嗎？仔細(xì)端詳，正是那個李陵。
疑惑且有點憤怒了。叛臣賊子，夫復(fù)何言？《古文觀止》無論從文學(xué)價值上，還是從思想價值上，在我國文學(xué)史上都有很高的地位。編者頭昏了不成？怎么讓漢奸在倍受后人追捧的書中素餐尸位？怎么讓這位有名的漢奸與古先賢圣哲同列？
最早知道李陵這個名字緣于讀司馬遷的文章。知道了司馬遷之所以受到宮刑，就是由于在皇帝面前給投降匈奴的李陵說情、才觸怒漢武帝的。那時總覺得司馬遷好糊涂，為一個叛將說話，把國家民族置于何地？活該受宮刑！后來讀《蘇武傳》，又知道了后續(xù)的故事：李陵奉匈奴大單于之命勸降蘇武，蘇武誓死不降。李陵羞愧萬分，流淚對蘇武說：“嗟乎！義士，吾與衛(wèi)律之罪上達于天。”后來，李陵還讓他的妻子接濟蘇武一些牛羊，讓強悍的堅持、韌性的生存的老友蘇武過活得好一些——這讓我感到李陵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漢奸，很有人情味，至少看不出有什么賣國之嫌。
李陵在《答蘇武書》中記錄了在匈奴所遭受到的種種痛苦，追憶了自己投降匈奴的真實經(jīng)過。個別細(xì)節(jié)特感人，讓人覺得李陵并非故作姿態(tài)，如果沒有深切感受，絕不可能寫出如此文字。
讀完全文，仿佛穿越時空隧道，我來到了兩千多年前的漠北草原……漢武帝派五路大軍出擊匈奴，李陵是其中一路的統(tǒng)領(lǐng)，進軍過程中，其余四路都迷路了，李陵那一路卻遇到了匈奴的主力約十萬人，李陵手下只有五千將士，李陵奮勇當(dāng)先，帶領(lǐng)將士同匈奴開戰(zhàn)，一舉打敗二十倍的敵人，匈奴敗逃，李陵引兵窮追。匈奴大單于又集結(jié)十萬軍回來同李陵廝殺，漢軍戰(zhàn)到最后，只有不到一百人了，而且，都不同程度的受了傷，無力再戰(zhàn)，李陵和幾十名漢軍被俘。李陵想用韜晦之計，先投降，然后找機會返回大漢。于是帶領(lǐng)漢軍投降。不料，消息傳到朝廷，朝中上下聲討李陵之聲如海似潮，漢武帝就殺了李陵全族，時局至此，李陵再也不敢回大漢了，還背上了漢奸的罪名——李陵由一個抗擊匈奴的英雄，頃刻之間成了千夫所指的民族敗類，從充滿光環(huán)的九天一下子墜落到了無底的深淵——不難想象，李陵當(dāng)時心中的失落、無奈、空虛、羞辱和痛苦。
而后，蘇武在漠北牧羊十九年，終于回到大漢，受到了皇帝的封賞，蘇武對封賞的典屬國和二百萬錢感激涕零，給李陵寫信，讓李陵也回歸大漢，接受皇帝的賞賜。李陵接到信感慨萬千，寫了這封回信。他在信中告訴蘇武，皇帝對你蘇武的賞賜太小氣了，憑你對大漢的一片忠心，應(yīng)再封上百倍才是，匈奴大單于待我李陵不薄，處處比漢皇帝厚道，自己決不去跑大漢去領(lǐng)那點小錢。自己不能也不敢回漢，漢皇帝都是薄恩寡德之徒，回漢就難免有刀劍之災(zāi)。李陵我有負(fù)于大漢的恩情，而大漢也辜負(fù)了自己的功德，自己在匈奴雖內(nèi)心痛苦、雖依戀故土……但事以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箭，沒有也難以后悔。
在我們中華民族史上，對投降者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價。一種是漢奸賣國賊，一種是功臣名臣。會得到一個什么評價，不看他投降的是誰，而是看他投降的動機和投降后的作為——石敬瑭之流，出于當(dāng)皇帝的野心，向契丹稱兒皇帝，把百姓推向了戰(zhàn)亂的深淵，利了己卻害了人；簽訂《二十一條》的袁世凱、投靠日本的汪精衛(wèi)等等，都是如此。而另一類如春秋時的管仲、唐朝的魏征、元朝的耶律楚材——他們投降出于無奈，投降后又作出了利國利民的事，沒人說他們是叛徒和漢奸。
也就是說，投降的并非都是漢奸，更與人格無關(guān)，相反，有的成了英雄豪杰。
反過來說，不投降的也未必稱得上英烈、英雄。英雄的定義是為國為民不惜犧牲自己生命之人。
——李陵投降，并非說明他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他作為一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軍，深入大漠，“指刃舉虜”“斬將擵旗，追奔逐北”的人，應(yīng)該是一個視死如歸的人。至于他投降，我相信他的話：“誠以虛死不如立節(jié)，滅名不如報德也”，“志未立”“計未從”——讀完全文，我被李陵的真誠的文字感動了……字里行間，透出一種莫名的悲愴、蒼涼和無奈。
合上書，抬眼往外看去，窗外的天已泛出了魚肚白——我仿佛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一個灰白長須的老人，憔悴的面龐、蓬亂的頭發(fā)，帶著滿身的疲憊和憂傷、憂郁和孤獨、酸楚和失落，蹣跚地走向大草原的地平線，伴隨著發(fā)出的一聲聲莫可摹狀地嘆息……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