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 ① ◇ 梁實秋 時間走得很停勻,說快不快,說慢不慢。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在宴會中總是有人簇擁著你登上座,你自然明白這是離入祠堂之日已不太遠。上下臺階的時候常有人在你 肘腋處狠狠的攙扶一把,這是提醒你,你已到達了杖鄉(xiāng)杖國的高齡,怕你一跤跌下去,摔成好幾截。黃口小兒一晃的功夫就竄高好多,在你眼前跌跌跖跖的跑來跑 去,喊著阿公阿婆,這顯然是在催你老。 其實人之老也,不需人家提示。自己照照鏡子,也就應(yīng)該心里有數(shù)。烏溜溜毛毿毿的頭發(fā)哪里去了?由黑而黃,而灰,而斑,而耄耄然,而稀稀落落,而牛山濯濯, 活像一只禿鷲。瓠犀一般的牙齒哪里去了?不是熏得焦黃,就是裂著罅隙,再不就是露出七零八落的豁口。臉上的肉七棱八瓣,而且還平添無數(shù)雀斑,有時排列有序 如星座,這個像大熊,那個像天蝎。下巴頦兒底下的垂肉變成了空口袋,捏著一揪,兩層松皮久久不能恢復(fù)原狀。兩道濃眉之間有毫毛秀出,像是麥芒,又像是兔 須。眼睛無端淌淚,有時眼角上還會分泌出一堆堆的桃膠凝聚在那里??傊?,老與丑是不可分的。爾雅:“黃發(fā)、齯齒、鮐背、耈老、壽也”。壽自管壽,丑還是 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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