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小說里寫吃《紅樓夢》寫的最有味道?!端疂G傳》里吃的單一,動輒二斤牛肉;《西游記》里都是出家人,只吃水果素齋,最讓人向往的人參果再怎樣好也只是水果且單一;《三國演義》里青梅煮酒都只是道具,強調(diào)的只是“論英雄”。從這一點來說,其他的古典小說和紅樓根本不在一個高度,只是仰望而已。
《紅樓夢》是一部偉大的巨著。雖然曹公自謙地說“大旨談情”,其實每個人視角不同,在書里都能找到精彩的一面:政治家看到的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的大手筆;風花雪月之人看到的是凄美的愛情故事;職場精英可以借鑒升職加薪的秘訣...
甚至詩詞、醫(yī)理、服飾、美食面面俱到,用寶釵形容寶玉的話來形容這本書也是合適的:雜學旁收的。
《紅樓夢》里的美食不少,多年來讓我念念不忘的并不是什么中秋夜宴等合府大餐,而是芳官偶然的一次下午茶。
那日芳官餓了,半下午和廚房要一碗米飯來吃,揭開食盒蓋子,里面一碗蝦丸雞皮湯,又是一碗酒釀清蒸鴨子,一碟腌的胭脂鵝脯,還有一碟四個奶油松瓤卷酥,并一大碗熱騰騰碧瑩瑩的綠畦粳米飯。鴨子不稀奇,只是酒釀才吸引我,鵝脯是什么味道的?
胭脂鵝脯更是只能想象了,奶油松瓤卷酥芳官竟然一個都沒吃!每讀至此我都急的跳腳,這飯后甜點該是多么讓人滿足啊...
最難得一見的是這種綠香粳米,我在云南旅行時見過五彩米,但那是用花汁子染的,并不是地里直接長出來的。
聽說國外的超市有賣這種米的,當然是無緣一見,更別說吃了。除了綠米,榮國府還吃紅稻粳米,是不是如今超市里的血糯米?不得而知。
但這樣一頓美味豐盛的飯菜芳官并不滿意,她當時就說:“油膩膩的,誰吃這些東西”,只將湯泡飯吃了一碗,撿了兩塊腌鵝就不吃了。
芳官是寶玉屋里的新貴,廚房自然要著意巴結一番,但她再得寵地位也高不過襲人晴雯去,賈府一個二三流的丫頭見到這樣的美食竟然絲毫不為所動,可真應了王熙鳳的話:我們的丫頭原比外面的小姐還要尊貴些。
說到點心,《紅樓夢》里真是千百種花樣,襲人捎給湘云的是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舅太太送給鳳姐的是菱粉糕和雞油卷;第四十五回寶釵派人給黛玉送燕窩,順便還送了一包潔粉梅片雪花洋糖,聽聽這名字,潔粉而且梅片而且雪花而且洋糖,簡直是十足的誘惑。寶釵家是皇商,她家的吃食必定采買的極為精致美味,這個順帶送來的小零食,倒比那燕窩更讓人向往。
榮國府的吃食以新鮮瓜果蔬菜為主,肉食很少油雞肥鴨,更多偏愛飛禽異獸,用現(xiàn)代的眼光來看,多是國家一、二級保護動物。
賈母是資深美食專家,她是世襲一等公榮國府賈代善的夫人,又是貴妃的祖母,幾十年養(yǎng)尊處優(yōu),真真是見過大世面的老太太。這日吃飯,眾人說有糟鵪鶉,曹雪芹只閑閑一筆就生動刻畫出老祖宗的尊貴:賈母道:“這倒罷了,撕一點子腿子來”,瞧這氣勢,只吃一點子腿子就罷了,換做是我一定說:“把鍋端過來,順便來半斤上好的惠泉酒!”
賈母招待劉姥姥那回有道菜制作工藝及其復雜,叫做“茄鲞(xiang)”。話說劉姥姥絕對是出色的外交家,榮國府的人們每日揮霍享樂,但這種優(yōu)越感一定要通過外人的比對才更加深刻,劉姥姥成功的扮演了這個角色,他的貧苦更加反襯了榮國府的奢華,看到她,她們才會產(chǎn)生幸福感。
劉姥姥的外交成果卓著,離開賈府時,各人送的衣物、藥品、吃食足足拉了一大車,更有王夫人送的一百兩銀子,回去置幾畝地或做個小買賣,使劉姥姥一家因此擺脫連飯都吃不上的貧苦境地。
這茄鲞劉姥姥嘗了兩次仍不相信是茄子,她笑道:“別哄我了,茄子跑出這個味兒來了,我們也不用種糧食,只種茄子了?!?/strong>
鳳姐告訴她做法:“你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刨了,只要凈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肉脯子合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豆腐乾子、各色乾果子,都切成釘兒;拿雞湯煨乾了,使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磁罐子里封嚴了;要吃的時候,拿出來用炒的雞爪子,一拌就是了?!?/strong>
更讓人難忘的還有烤鹿肉。這是湘云和寶玉的主意,他們聽說今天廚房里有新鮮的鹿肉,正巧大雪紛飛,就商量著一邊賞雪吟詩一邊喝酒吃肉,這情景光想想就讓人神往,新鮮的鹿肉拿來燒烤一定比烤全羊美味十倍吧?
真不枉湘云自夸,后來的蘆雪亭聯(lián)詩,果然湘云才思泉涌,佳句不斷。讀這一段總讓我想起王羲之的蘭亭序,文采風流意境完全不遜色,不過是因為蘭亭序是男人所做的事,而蘆雪亭聯(lián)詩是閨閣所做,沒有人為之記錄而流傳千古罷了。
《紅樓夢》里的美食截止到前八十回戛然而止,高鶚續(xù)寫的文字里再讀不到如此誘人的美食。黛玉病了,紫鵑竟然說:“姑娘吃點從南邊帶來的五香大頭菜?”狗尾續(xù)貂至此,簡直令人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