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求正容變
——不要使格律詩復雜化
劉宗群
當今,一些詩詞專家在評定一首詩時,往往不看詩的意境如何,卻常常指出詩中所謂的重字、三仄腳、出韻、不合律等所謂的一堆禁忌,并闡述一些無關痛癢、似是而非的道理來。大家知道,即使是初學詩的人也懂得這些道理。其實古人作詩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多禁忌,本是非常簡單的問題被后人復雜化了。我這么說有沒有道理呢?下面從古人的作品中驗證一下。五言詩如:李白的“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倍鸥Φ摹伴L為萬里客,有愧百年身?!薄笆昕山饧祝瑸闋栆徽唇??!薄奥尻栁粝輿],胡馬犯潼關?!薄肮蕡@不可見,巫峽郁嵯峨。”“使君自有婦,莫學野鴛鴦?!薄氨憋L昨夜雨,江上早來涼?!薄皠e離已昨日,因見古人情?!薄氨蓖ニ蛪咽?,貔虎數(shù)尤多?!泵虾迫坏摹巴伻艨神v,何惜醉流霞?!薄耙魰粲袉枺蠒喾??!贝薜廊诘摹跋阒袆e有韻,清極不知寒?!标扆斆傻摹昂雾毴f里外,即此是天涯?!边€有大眾熟知的“潮平兩岸闊”“清晨入古寺”“山光悅鳥性”“山中一夜雨”“興來每獨往”“江流石不轉”“浮云一別后”等等。事實證明,唐五言格律詩,不忌“三仄腳”。七言格律詩中的“三仄腳”相對要少一些,詩以義為主,但也不能以詞害意。七言詩如:王維的“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到鳳池頭?!倍鸥Φ摹扒锼派钏奈宄撸昂诫y受兩三人?!薄安皇强椿从溃怀罨ūM老相催?!薄盀閱柣茨厦踪F賤,老夫乘興欲東游?!薄坝枰妬y離不得已,子知出處必須經?!鄙騺缙诘摹罢l為寒愁獨不見,故教明月照流黃?!?/span>白居易的“出郭已行十五里,惟銷一曲慢霓裳?!碧K軾的“三過門間老病死,一彈指頃去今來?!?/span> 楊萬里的“拼卻老紅一萬點,換將新綠百千重”等等。從以上所例,可見古人對于“三仄腳”是不刻意回避的。如果當時“三仄腳”是禁忌,這些大師級的詩人是不會犯如此低級錯誤的。王維的“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辈粌H“春”“山”二字重復,第二句還是“三平調”。元稹的“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話說玄宗。”“宮”字三見。崔護的“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人面”“桃花”重復。蘇軾的“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薄安弧薄吧健倍种貜?。鄭谷的“揚子江頭楊柳青,楊花愁殺渡江人。數(shù)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薄敖弊种貜?。袁枚的“江到興安水最清,青山簇簇水中生。分明看見青山頂,船在青山頂上行。”其中“水”“頂”兩見,“青”“山”皆三見。曾幾的“梅子黃時日日晴,小溪泛盡卻山行。綠陰不減來時路。添得黃鸝四五聲?!薄皶r”字重復。趙嘏的“獨上江樓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來望月人何處?風景依稀似去年?!薄霸隆弊种貜汀?/span>程顥的“清溪流過碧山頭,空水澄鮮一色秋。隔斷紅塵三十里,白云紅葉兩悠悠。”“紅”字重復。王安石的“屋繞彎溪竹繞山,溪山卻在白云間。臨溪放杖依山坐,溪鳥山花共我閑。”“溪”“山”二字皆四見。以上所舉僅為絕句,律詩中更是目不暇接,限于篇幅僅舉兩例:杜甫的“朝回日日典春衣,終日江頭盡醉歸?!薄叭铡弊种貜汀?/span>“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薄敖薄按濉倍种貜汀H羰墙袢俗髟?,為了不使“江、村”二字重復,或許寫出“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鄉(xiāng)中事事幽?!敝洹mf應物的“去年花里逢君別,今日花開又一年?!薄澳辍薄盎ā倍种貜?。從以上詩中不難看出,古人不以重字為禁忌,這些詩因重字并無累贅之感。一首詩是否用重復字,首先要看語句是否通暢;是否有利于情感的抒發(fā);是否有利于詩意地表達。賀知章的“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未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回、來”屬十灰韻,“衰”屬四支韻。衰,讀shuai,衰弱、衰老之意。鬢毛衰即衰鬢之意。陸游的“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奔词谴艘狻S腥苏f衰,此處讀cui音,借“斬衰”之音。斬衰,喪服名。衰通縗(cui),五服中最重的喪服。用最粗的桑麻布制作,喪服上衣叫“衰”,因稱“斬衰”??梢姟皵厮ァ焙翢o鬢毛衰老之意,因此“斬衰”之說詞不達意,牽強附會。所以說“衰”在當時肯定能押韻,不然怎么會流傳千載呢?元稹的“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話說玄宗?!薄皩m、紅”屬一東韻,“宗”屬二冬韻。王安石的“爆竹一聲舊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薄俺睂倭~韻,“蘇、符”屬七虞韻。邵雍的“頭上花枝照酒卮,酒卮中有好花枝。身經兩世太平日,眼見四朝全盛時。況復筋骸粗康健,那堪時節(jié)正芳菲。酒涵花影紅光溜,爭忍花前不醉歸?!薄柏础⒅?、時”屬四支韻,“菲、歸”屬五微韻。這首詩不僅出韻,更有多少字重復?但它卻被選入《千家詩》中,幾百年來廣為傳誦。程顥的“閑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云變態(tài)中。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薄叭荨睂俣崳凹t、同、中、雄”屬一東韻。李白《永王東巡歌》“祖龍浮海不成橋(蕭韻),漢武灣陽空射蛟(肴韻)。我王樓艦輕秦漢,卻似文皇欲渡遼(蕭韻)?!北驹娧骸岸挕表?,卻于次句押“三肴”韻中之字。蘇軾《次韻答寶覺》“芒鞋竹杖布行纏(先韻),遮莫千山又萬山(刪韻)。從來無腳不解滑,誰信石頭行路難(寒韻)。”首句押“一先”韻,次句押“十五刪”韻,而末句押“十四寒”韻。楊萬里《聞鶯》“曉寒顧影惜金衣(微韻),著意聽時不肯啼(齊韻)。飛入柳陰深處去,數(shù)聲只有落花知(支韻)?!笔拙溲骸拔逦ⅰ表?,次句押“八齊”韻,而末句押“四支”韻。還有許多詩有此通韻相押現(xiàn)象,不再一一例舉。僅以以上三例,可以看出好多韻腳并不按照當時的韻書要求押韻,肯定聲韻發(fā)生了變化,不然這幾位大家不會作不押韻的詩。袁枚《隨園詩話》云:“余《祝彭尚書壽》詩,'七虞’內誤用'余’字,意欲改之,后考唐人律詩,通韻極多,因而中止。劉長卿《登思禪寺》五律,'東’韻也,而用'松’字。杜少陵《崔氏東山草堂》七律,'真’韻也,而用'芹’字。蘇颋《出塞》五律,'微’韻也,而用'麾’字。明皇《餞王朘巡邊》長律,'魚’韻也,而用'符’字。李義山屬對最工,而押韻頗寬,如'東、冬’、'蕭、肴’之類,律詩中竟時時通用。唐人不以為嫌也。”這說明唐人用韻已經放寬,今天我們更不能死守平水韻。人類自有詩歌以來,詩歌形式總是隨著社會發(fā)展需要而向前發(fā)展的。隨著時間的飛逝,語音也發(fā)生了變化。所以宋代在《唐韻》等基礎上改為《廣韻》,除了詩韻,又有《詞林廣韻》。詞又叫“詩余”,既然是詩余,那么用韻應該是一樣的。蘇軾的《水調歌頭》韻腳為“天、年、寒、間、眠、圓、全、娟”其中“寒”屬十四寒韻,“間”屬十五刪韻,其余為一先韻??梢娝稳硕疾荒仃愐?guī),更不抱著唐詩的作法及用韻不變。到了宋末又有了《平水韻》,從宋初的206部《廣韻》到宋末的106部《平水韻》,可見是逐步合并簡化的。時間又過了七、八百年,許多語音又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但至今許多人固步自封,抱著它不放,并極力排斥以普通話為基礎的《中華通韻》。如果現(xiàn)在你用蘇軾的《水調歌頭》中“寒、間、天”等韻作一首詩,肯定會招來一些專家的非議。今人作詩,是給今人看的,而不是給古人看的。不能抱殘守缺,食古不化。以上所舉三仄腳、重字、出韻、不合律等所謂的禁忌,在前人的作品中司空見慣,不足為奇。綜合以上所例不難看出,古代詩人創(chuàng)作氛圍很寬松,沒那么多條條框框。不像今人,動輒以某某人的《詩詞格律》為準則,以此去衡量一首詩是否符合格律,這是不科學的。一首詩,只要看起來清新流暢,讀起來舒心順耳,這就夠了。劉宗群 1963年生,霸州人。中華詩詞學會、中國楹聯(lián)學會、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廊坊市詩詞學會副會長、《燕南詩詞》主編。出版?zhèn)€人詩集《九州游人吟稿》《一笑齋吟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