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乘坐夜車到達伊朗的北部邊城大不里士，就發(fā)生了悲劇。由于疏忽，裝有現(xiàn)金、護照、電腦、相機等貴重物品的的背包被我落在了火車站的門前。到達沙發(fā)主人Meisam的家，剛要把早餐送入口中的時候，我才記起這件事。可惜等我們開著車沖回車站，背包早已不見了蹤影，經(jīng)過“警局一日游”后，我身心俱疲，正絕望的躺在波斯地毯上，看著天花板發(fā)呆。
只在德黑蘭呆了5天，難道就要和伊朗說再見？
Meisam倒是很樂觀，已經(jīng)幫我想好了幾種回首都德黑蘭甚至北京的方法，還特意發(fā)動了全家哄我開心：媽媽早就在廚房忙活著烹飪美味佳肴，表弟也從樓上拿來了電子琴和喇叭，打算晚上為我獻歌一曲，七大姑八大姨也聚集在了客廳，她們給我?guī)砹烁黝惒ㄋ固鹌罚噲D讓我身體內(nèi)的血清素快速上升，心情也好能“從陰轉(zhuǎn)晴”。當晚熱鬧的“波斯之夜”一直持續(xù)到凌晨4點。
租住在Meisam家的房客Reza也從樓上下來了，他是大不里士大學的一名在讀研究生。因為年齡相仿又同為異鄉(xiāng)人，我倆便開始攀談起來：“本來今晚你能見到我老婆，但可惜她回去看她爸媽了。”看著他略顯稚氣的臉龐，我有些驚訝于他已婚的身份。Reza先是擺了擺手，又看了看四周無人，小聲和我說道：“其實也不是正式結(jié)婚，我們的婚姻是臨時的?！?/section>婚姻還有“臨時”一說？在我的概念中，就說有些夫妻最后因為各種原因分手，但結(jié)婚的時候可都是抱著“白頭偕老”的念頭的。這個想法還沒有說出口，Reza似乎已經(jīng)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告訴我，“臨時婚姻”其實是什葉派特有的婚姻制度，與官方法律承認的婚姻不同，只受到教法的承認與保護。它甚至有著悠長的歷史：早在1400年前，先知默罕默德帶著他的隨從前往麥加朝圣，還沒到麥加就已經(jīng)有人開始抱怨離家時間太久，和自己的妻子分開的時間過長，默罕默德看著本地姑娘美麗又溫柔，提議他可以在本地尋找新娘，建立起臨時婚姻。隨著時間的推移，“臨時婚姻”就這樣延續(xù)了下來，尤其在朝圣、打仗和旅行期間，更是備受教徒們的推崇。伊斯法罕，女性們多以黑袍加身。
眾所周知，伊朗是一個偏保守的國家，未婚情侶在街上牽手會被宗教警察處以罰款、嚴重的還會遭受逮捕，而婚前及婚外性行為則上升到犯罪的程度，會遭受鞭刑，而通奸的話更會被施以石刑處死。而“臨時婚姻”就很好的解決了這些問題。首先，它無需像正式婚姻一樣，需要女方父母的允許，只要男女雙方達成一致就可以登記辦理；其次，男女雙方可以自行商議其存在的期限，最短為幾分鐘，最長為99年，期滿后可終止也可再續(xù)；再次，辦理起來也是及其方便簡單，雙方只需帶上身份證、照片，繳納少量費用，男方在誦讀一段指定的經(jīng)文后，不消10分鐘就可以拿到這張證明婚姻為臨時狀態(tài)的證書。第二次重返伊朗，媽媽的地位從照片中可以一窺。
有了這張證書，在伊朗生活就會方便很多。Reza告訴我，他和他的妻子Zahra兩人是大學同學，起初每次見面都要小心翼翼，在街上閑逛更是提心吊膽，經(jīng)常會被警察攔下檢查證件，盤問雙方關(guān)系；經(jīng)過一年的相處，Reza決定從宿舍搬出來單住，但是在大不里士，單身漢的名聲卻不好，甚至因為單身更是很難租到房子。迫于無奈，Reza和Zahra辦理了“臨時婚姻”，為期一年。就這樣，兩人終于可以合法同居了。正當我要為伊朗年輕人的生存之難感慨的時候，Reza又告訴我，“臨時婚姻”的另一個好處就是可以避免“天價彩禮”。在伊朗，雙方結(jié)婚的時候，男方需要把彩禮金額寫進合同之中，而金額也是相當驚人。Reza的三個妹妹都已結(jié)婚，彩禮的金額是根據(jù)她們出生的年份來定，比如他的一個妹妹生于1988年，根據(jù)波斯歷，為1365年，彩禮的金額就是1365個金幣，而每個金幣為600美元，最終彩禮總額高達819000美元（約為585萬人民幣）?；楹?，除非妻子去法院聲明放棄，即使兩人離婚，他也要付清彩禮錢，否則面臨的就是“牢獄之災”。正說著，Meisam也加入了我們的談話中，他講述起遠房表哥的悲慘故事：剛結(jié)婚的前五年，兩人生活很幸福，但好景不長，最終因為種種問題，生活開始出現(xiàn)裂痕，妻子前往法院起訴離婚，抱怨他這五年沒有為家做過任何貢獻。法官查看了他們之前彩禮商定的價格，及又考量了他在銀行工作，最后判決他每月45%的工資歸前妻所有。無奈之下，他先是把車賣了，又把房子轉(zhuǎn)租出去，生活的全部變成了節(jié)衣縮食還彩禮錢。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沒有哪個年輕人敢輕易許諾結(jié)婚，這更使得“臨時婚姻”大受歡迎，尤其大受男性的歡迎。在“臨時婚姻”中，雖然男方仍要支付給女方一定數(shù)額的金錢，它被稱為“新娘價”(Bride Price)。但也正因為這段關(guān)系的臨時性”，所以價格要便宜很多，一般一年支付1、2個金幣（約合人民幣4200-8500元）足矣。在辦理了“臨時婚姻”后，Reza和Zahra旅行了不少地方。此為設拉子的薩珊浮雕。
“臨時婚姻”的另一個好處就是結(jié)為夫妻的兩人可以單獨旅行。在出示“結(jié)婚證”后，他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分享一間客房，擁有本就不多的屬于自己的私密空間。“臨時婚姻”影響之大，隨便走進一家書店，有心的話就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售賣的書籍都會提及“臨時婚姻”。比如我就看到了這樣一個故事，Kand是一名喪偶的富商，愛上了為他工作的一名寡婦，但由于世俗的壓力，兩人決定選擇“臨時婚姻”。就這樣，她在事業(yè)上幫助他，而他則在經(jīng)濟上支持她——頓感這簡直就是波斯版“公主與王子“的故事。在另一本書中也有類似的故事：一名男性因為無法負擔彩禮，所以一直沒有正式結(jié)婚，而是選擇和一位離異女士過起了臨時婚姻的生活，兩人已經(jīng)在一起八年，每天晚上丈夫會來妻子家中呆上一個小時，且主動負擔了她日常的生活開銷和房租。這看似很美好的“臨時婚姻”制度卻一直飽受伊朗女權(quán)主義者的詬病，她們指出該制度其實是女性合法賣淫的美好托辭而已——選擇“臨時婚姻”的很大一部分人群都是喪偶或者離異的女性，因為身份的變換，使得她們在婚姻市場上急劇“貶值”，加上男權(quán)社會設置的種種障礙，她們無法獨立立足于社會，只好同另一名男性維系臨時性關(guān)系，以解決經(jīng)濟上的壓力。設拉子，著傳統(tǒng)服裝和游客合影的老人。
而伊朗的毛拉們則反唇相譏：這種制度，正是鼓勵那些有經(jīng)濟實力的男性為這些不幸的女人提供幫助，避免她們因為貧窮而淪為社會底層。不管孰是孰非，這種看似兩情相悅的“臨時婚姻”在簽訂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讓女性處于劣勢地位：除非兩人在合同中約定“給予女方提出離婚的權(quán)利”，否則只有男方有權(quán)提前終止合同；女性在臨時婚姻存續(xù)期間，無合法身份，無權(quán)繼承、分享丈夫財產(chǎn)的權(quán)利；男女雙方在合同終止后，男性可以隨時再次締結(jié)臨時婚姻，而女性則必須等待至少兩個月經(jīng)期后，才能再次締結(jié)。
亞茲德，曾經(jīng)天葬的地方。
但同時也不得不承認，隨著社會逐漸的開放和與外面世界的互聯(lián)，越來越多的伊朗女性已經(jīng)不太關(guān)心該條約是否平等，甚至在圣城馬什哈德、庫姆，一些女性還會主動尋找有意締結(jié)臨時婚姻的男性，她們有的委托毛拉幫她們牽線搭橋，有的則徘徊在清真寺附近，以黑袍里外反穿的方式向男性發(fā)出信號。至于理由，也是各種各樣：享受身體上的愉悅，獲得陪伴的快樂，打敗孤獨的感覺……這樣看來，如果“臨時婚姻”這項制度能使男女雙方獲得快樂，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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