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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森林(陳少俠)

陳少俠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fù)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唐·王維《竹里館》

三、竹笛公園

二〇二〇年農(nóng)歷九月十一,吳德才在一種設(shè)定好的生活里自給自足。白天,他在一家罐頭廠,對千萬個雷同的罐頭進(jìn)行裝蓋的重復(fù)勞作;晚上,他回到出租屋,用油鹽醬醋烹制食物以維持這種生活。往返于罐頭廠和出租屋之間的生活,就像此時他走著的大理石路面。堅硬冰冷的大理石鋪成的路面平坦光滑,因此是安全的,走在上面,既不會像走在山路上,因為道路崎嶇而磕磕絆絆;也不會像走在林間,因為荊棘叢生而擔(dān)心劃傷。這讓吳德才聯(lián)想到身邊的人,他們的生活和這大理石路一樣平坦。處于這種生活里的人們,所表現(xiàn)出的泰然自若便很合情合理。

在罐頭廠工作多年的吳德才,在聞到罐頭里散發(fā)的順理成章的單調(diào)時,表現(xiàn)出從容淡定??山諄?,他卻感到莫名心慌。伴隨著這種心慌,他不由自主聯(lián)想起過去的事情。

這源于一個未知的地方傳來的低沉聲音。這個聲音很熟悉,像是來自過去的。

這低沉的聲音猶如一片游云,在吳德才的心里逐漸飄成蒙蒙細(xì)雨,吳德才時常會不受控制地微笑或是流淚。這個聲音好像有魔力,可具體在說什么?吳德才無法判斷。

這聲音和過去有著某種聯(lián)系。他想。

可具體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努力去想過去,可令他吃驚的是,他為什么沒有記憶?他想不起來自己過去到底發(fā)生過什么。

回想起這段時間里,起初這個聲音并不清晰,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聲音越來越明亮,便不由吳德才忽視了。這聲音里有一只鳥掠過結(jié)冰的河面,從紛亂嘈雜的城市中穿過,飽受各種聲音的撞擊,卻不受損耗地來到吳德才的耳朵。他看向周圍的人,人們無動于衷,面無表情。面無表情表明他們對此毫不知情。這讓吳德才感到詫異,他能聽得見,別人沒有理由聽不到。在萬千忐忑中,吳德才走向車間一個人,他很瘦。瘦子給吳德才天然的好感。

一個人在生活面前只要還有想法,他就應(yīng)該不是胖子。吳德才想。

吳德才神秘兮兮地拍了拍瘦子的肩膀:“嘿,你聽。”

也許是吳德才一臉的嚴(yán)肅打動了這個瘦子。瘦子停下來手中的活兒,仔細(xì)聆聽。瘦子的目光投向車間外的一棵樹(可能是一棟房子、一輛車),但他的視線卻不在上面。最終瘦子并沒有因為吳德才的好感而給予他滿意的回饋。瘦子搖了搖頭。吳德才不敢再說什么,多少有些失落地轉(zhuǎn)身走開。吳德才太清楚,這么大的聲音是不需要這么仔細(xì)聽的。

問之前,吳德才早就該知道這個結(jié)果。可他怎么就不甘心呢?

除了他,沒有人聽得見。吳德才一臉平靜地走開,可內(nèi)心無比失望。

沿著大理石路面走出去,吳德才置身于街道。

這個時候,這個聲音再次響起。

這一次,聲音傳來的感覺和往常大不一樣。此前的聲音是遙遠(yuǎn)的、空幻的,他只能遠(yuǎn)觀。

此刻的聲音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清晰。他無比確定,這是笛聲。笛聲在吳德才的眼前畫出一個畫面:一只鳥兒在樹梢飛舞,一個吹笛少年坐在樹下,他的身后是一座炊煙裊裊升起的村莊。

笛聲熟悉,笛聲所呈現(xiàn)出的畫面也熟悉。這笛聲明明從未聽過,這畫面明明從未見過,為何如此熟悉?吳德才心中暗自吃驚。

更讓吳德才吃驚的是,之前無法感知聲音的方向和來源,此刻卻可以感受到了。往南去,再往南去,穿過擁擠的人群和洶涌的車流,在城郊結(jié)合部的公園廣場,就能找到吹笛人。

陽光蒼白而刺眼,一路向南尋去,吳德才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水果,逐漸失去水分,發(fā)卷、干枯。

車輛來往穿梭,飛馳而過。太陽傘、墨鏡遮著人們,嚴(yán)嚴(yán)實實。他們匆匆忙忙,從街頭流逝,并不關(guān)注街頭被自己錯過的人或者事。因此,吳德才和他們擦身而過,人們看著他就像沒有看見一樣。這種環(huán)境讓人藏匿其中,感覺莫名地安全。而美妙的笛聲藏匿其中無人察覺,讓吳德才感覺可惜。

吳德才走進(jìn)公園,眼看著就要與吹笛人相遇。可笛聲忽然消失了。

吳德才走到一個石凳前,又走到另一個石凳前。他尋遍了公園的每一個石凳,怎么也找不到吹笛人。風(fēng)吹起,公園里,蒲公英紛紛墜落。吹笛人在哪兒呢?讓自己這段時間以來一直抓耳撓腮、心癢癢的笛聲怎么不見了?吳德才一陣失落。

當(dāng)他揣著失落轉(zhuǎn)身離開時,不經(jīng)意間,看見吹笛人坐在公園最角落的一棵樹下。他披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寬大得像一塊未經(jīng)修剪的布料,讓人聯(lián)想到風(fēng)灌進(jìn)去,瘦削的身軀在空蕩蕩的布料里搖晃的樣子。吹笛人也不過是個少年,腳上是一雙破爛臟舊的拖鞋。褲腳顏色發(fā)白,線頭拉扯出來。這讓人聯(lián)想到他不修邊幅,踩著褲腳,走在大街小巷懶散的樣子。

吳德才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少年,可少年為什么會讓他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公園里人們的長相沒有區(qū)別,姿態(tài)也大同小異。他們來到或是離開,就像海洋多一滴水少一滴水。而少年,雖然坐在角落里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可當(dāng)吳德才看到他,一眼就可以輕易將他挑出來。少年不是這人群海洋里的水滴,是遠(yuǎn)影孤帆,在茫茫人海上漂泊。

廣場上的其他人不過是無涯苦海,用來渡他。他想。

少年的頭發(fā)很長,臉龐被遮住,唯一能看清的是他手中的笛子。那桿橫笛讓吳德才怦然心動,像是看見多年前的初戀。

吳德才大吃一驚。我怎么會有這種感覺?聯(lián)想到此前被笛聲吸引,吳德才更加不能自拔,他加快步伐走向了吹笛少年。

吳德才穿過公園里的人群,一邊感受著撲面而來的人體汗味,一邊感受著飛速流逝的面孔。因為吹笛人的形象格外醒目,所以當(dāng)吳德才的視線不得不被其他人充斥時,其他人就顯得灰暗無比,令他心生厭惡。

吳德才和少年只有一步之遙。吳德才看著少年,少年的眼睛在頭發(fā)下閃爍,那閃爍的目光是沖著吳德才的。這目光是對吳德才發(fā)出的邀請。吳德才想。

吳德才猜測少年來自某個遙遠(yuǎn)的農(nóng)村。吳德才的猜測是根據(jù)少年的眼神,少年的眼神里有一座炊煙裊裊升起的村莊。

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吳德才無比激動。突然不知從何處竄出了五個人。他們向少年圍了過去。走在最前面的是個穿破舊汗衫的漢子,臉龐黝黑、肌肉健碩。緊跟在后面的是個戴墨鏡的小混混,一邊走一邊說“我叫山雞”。在汗衫男子和小混混后面的是個留著三七分發(fā)型的中年男人,他身穿中山裝,上衣口袋插著一支鋼筆。在中山裝男人旁邊是個穿著花花綠綠異域服飾的人,他的身上纏著蛇。蛇吐著信子,令人望之生畏。走在最后的是個鼻涕掛在嘴巴上的小孩。他們趾高氣揚(yáng),他們昂首挺胸,他們勢不可擋,是咆哮的狂風(fēng),是黑壓壓的烏云,他們腳步聲如滾滾悶雷。

這五人組烏云般向吹笛少年聚攏過去,少年的身影便在烏云中淹沒了。

起先,五人組只是圍住吹笛少年,他們沖著少年吼叫。那些聲音讓吳德才聯(lián)想到烏云里的電閃雷鳴。五人組如烏云般籠罩著少年,光線雜亂,不能看清里面。吳德才只能隱約聽見呼喊求救的聲音。

五人組讓吳德才心驚膽戰(zhàn),他猶豫了。他要不要拔刀相助幫幫少年,或是站在一旁、袖手旁觀?他只在心里默念: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可事與愿違,在吳德才猶豫的時候,他忽然聽到好像有肋骨被踢斷的聲音。吳德才看向被五人組圍住的少年,他眼前浮現(xiàn)的是密布的烏云籠罩著孤獨的小船,閃電雜亂無章地砸向小船。

吳德才握緊拳頭,牙齒打顫。他想要吼出“住手”,可是他的喉嚨就像被東西堵住了,怎么也喊不出來。

吳德才焦躁地在公園里打轉(zhuǎn)。他把求助的眼光投向公園里的其他人。公園里的人們或是散步,或是聊天。他們冷漠得就像沒有看到吳德才所看到的這一幕。

豆大的汗珠沿著吳德才的額頭如雨水般往下落。

如果在以前,吳德才應(yīng)該會和公園里的其他人一樣無動于衷。自顧不暇,何來兼濟(jì)眾生?冷漠處之,置身事外,才是保護(hù)自己的最佳方式。

可為何在此刻,他會滿懷負(fù)罪感,悲傷、驚恐、失落等情緒一股腦涌上心頭?

五人組更加猖狂地教訓(xùn)著吹笛少年。少年倒地,汗衫漢子一把扯住少年的頭發(fā),將少年提了起來。少年痛苦地咬著牙,可他沒求一聲饒。也是在這一刻,吳德才大吃一驚,他看清了少年的臉龐。

少年和吳德才長得很像,準(zhǔn)確地說,和吳德才一模一樣,只是更年輕一些。

眼前的一切讓他百感交集,他又無計可施。吳德才無法面對,他掩面而泣,奪路而逃。

當(dāng)離公園越來越遠(yuǎn),吳德才覺得輕松了許多。他一邊往前走,一邊摸了摸臉,臉上全都是水,他分不清是淚還是汗。而眼睛里還止不住地涌出淚。淚水的存在讓吳德才驚訝,他有多久沒有流過淚了?吳德才忘記了。吳德才努力去想什么時候流過淚,就往記憶深處走。吳德才似乎看見了一個畫面。

月色下,一個少年往森林深處走去。霧氣彌漫。少年瘦削單薄,他身上那件破舊寬大的衣服在夜風(fēng)中晃動。他趿拉著拖鞋,褲腳因為踩在鞋底,已經(jīng)裂開。他的背影又寂寞又落拓。

這背影讓吳德才聯(lián)想到公園里看見的吹笛少年。

往森林深處走去的少年是誰?這個吹笛少年又是誰?吳德才隱約覺得,自己的過去和這個往森林深處走去的少年以及公園里的吹笛少年有著某種密切的聯(lián)系。而這種聯(lián)系是什么,吳德才無從得知。

就在這時,一個人的腳步聲打斷了吳德才的思緒。從腳步聲里,吳德才聽得出急促和緊張。這種急促緊張的腳步聲讓他不覺聯(lián)想到了公園那個吹笛少年。就在吳德才要轉(zhuǎn)身往后看的時候,腳下一陣劇痛。吳德才蹲下來,脫下鞋子,鮮血染紅腳底。是一塊碎鏡子扎進(jìn)腳心。他拔出染紅的鏡子碎片,憤怒地丟了出去。碎鏡片撞擊路面,磕磕絆絆地掉進(jìn)旁邊的下水管道里,發(fā)出清脆響亮的聲音。

吳德才再回頭,是五人組追了上來。吳德才暗自奇怪,剛才明明只聽到一個人的腳步聲,此時怎么出現(xiàn)了五個人?

五人組在岔路口站住了腳,四處張望。

蒲公英在道路上飛舞起來。

穿中山裝的人道:“他會不會已經(jīng)回家了?”

剛剛自稱“山雞”的混混道:“破房子里什么都沒有,不過一面鏡子而已?!?/p>

山雞這時候注意到吳德才的存在,走了過來。他看著吳德才被鮮血染紅的腳底,面無表情地問道:

“你看到一個年輕人了嗎?長頭發(fā),穿拖鞋,吹笛子,很瘦的那個?!?/p>

很顯然,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吳德才剛剛看到他們毆打吹笛少年。

吳德才看著這人臉上的刀疤,搖了搖頭。

山雞看著吳德才的眼睛,吳德才眼中什么都沒有。他悻悻地罵道:“咱們接著找!”說著,五個人追了出去。

陽光洶涌,可吳德才卻冷得瑟瑟發(fā)抖??粗麄兿г诮诸^的岔路口,吳德才想,如果他看到吹笛少年、知道他的行蹤,他會告訴這些人嗎?他不知道。吳德才轉(zhuǎn)眼看向右邊。右邊是一棟破舊的樓房,二樓的窗口對著路面。樓房上剝落的墻皮讓吳德才想起那個吹笛少年裂開的褲腳。吳德才想,這房子和那個吹笛少年是相似的,外表看起來不起眼,內(nèi)部卻無比溫暖。

二、月光森林

二〇一〇年農(nóng)歷九月十一的傍晚,一個乞丐抵達(dá)南方一座被稱作“石頭”的城市。說他是乞丐,是因為他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衣服寬大,像一塊未經(jīng)剪裁披在身上的布料。他穿著一雙拖鞋,已經(jīng)開裂的褲腳踩在鞋底。很難想象,他竟然是從遙遠(yuǎn)的北方徒步而來。

他是個吹笛少年,以吹笛賣藝為生。當(dāng)他站在通往城市的道路旁,往前一步是城市,往后一步是森林。他并沒有急著向前,而是站在那里,遠(yuǎn)遠(yuǎn)看著這座城市。傍晚的風(fēng)正好吹過來,將他的頭發(fā)吹起,露出略顯疲憊的臉龐。這張臉龐略顯稚嫩,卻因為眉頭緊鎖而顯出一種向內(nèi)生長的老成。在緩緩沉落的夕陽下,南方城市顯得恬淡清新。這讓少年嚴(yán)肅的臉上多了一絲柔情。相較于北方,南方的空氣要濕潤很多,也柔軟很多。他做了個深呼吸,低頭看著手心的羽毛,不由得感覺踏實了些。

他來這里不是旅行,是為了尋找一個人。一個穿白裙的女孩。

這是他曾在心中默念了半年的城市。他曾無數(shù)次想過在這個城市的某一條街、某一棵樹下遇到她。她嫣然一笑,然后緩緩向他走來。可現(xiàn)在,他站在這里,卻猶豫了。遠(yuǎn)離人潮,漂泊太久,早已習(xí)慣離群索居,現(xiàn)在忽然要走進(jìn)人海,他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人類的錯綜復(fù)雜。

一輛車從旁邊疾馳而過,奔向城市,揚(yáng)起一片塵土。

在這個城市不到一個月,他找遍了城市的每一條街道、每一棵樹,他努力尋找有關(guān)女孩的蛛絲馬跡??珊芸欤愀杏X到周圍濃烈的敵意。這種敵意和剛剛進(jìn)入這座城市時所感受到的恬淡清新形成極大的反差,他完全被排斥在這個匆忙的城市之外。他看出所有人的目光注視著他時都帶著敵意。

這又怎樣呢?他來到這里,又不是為了他們。少年想。

吹笛少年背著女孩在城市的街頭狂奔。

腳步聲和心跳聲重合。起先,背上的女孩是很輕的,像一片羽毛??珊芸欤倌暧X得背著的不再是羽毛,而是棉被。棉被沉重冰冷,壓得他滿頭大汗,舉步維艱。

而他身后,是緊緊追趕的五個人,追趕者的腳步聲里有烏云。一個腳步聲里有鋤頭揮動,汗水如注,這個聲音最扎實。一個腳步聲里夾雜著流里流氣的口哨,喊著“山雞”什么的。一個腳步聲是文雅從容的,在其他幾種腳步聲襯托下卻仍顯得和諧。一個腳步聲里有一條蟒蛇吐信發(fā)出的呼呼聲,詭異而神秘。一個腳步聲里有鼻涕搖晃,在風(fēng)中改變了形狀。

這五種腳步聲所對應(yīng)的五個人,少年已經(jīng)非常熟悉。上一次少年的逃脫讓五人組非常惱火。五人組要抓住他,他們一定是要殺死他背著的女孩。少年想。

從公園穿過街頭,從街頭穿過小巷,再從小巷盡頭來到另一個街頭。不只是五人組要置他和他背上的她于死地,街頭的每個人都是同謀,少年覺得。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怎么跑都擺脫不了追趕,只要他出現(xiàn)在有人的地方。那些路人,那些商販,無一例外,都是五人組的同謀,少年覺得。

這些同謀者在少年視線的余光里無比忙碌。他們故作忙碌的樣子讓少年聯(lián)想到古裝電視劇里偽裝成街頭小販、路人的殺手——這些同謀者的衣服下面一定藏著匕首。他們一定會在少年走過他們身邊時,乘其不備,將匕首刺入他的后腰。然后他就會像一只被扎破的氣球,癱軟在地。

他氣喘吁吁,他慌不擇路。這個城市太擁擠,每一棟房子、每一條街道、每一輛車子里都有人。他們占據(jù)了城市的每一寸土地,他們是監(jiān)視器,監(jiān)視著吹笛少年,監(jiān)視著彼此,監(jiān)視著全世界。即便五人組一時跟丟,通過這些人的監(jiān)視和揭發(fā),他們也能輕而易舉找到吹笛少年。

只有逃離所有人的視線,少年和他背上的女孩才有出路。

他從街頭鉆進(jìn)了小巷,他試圖通過這一方式來擺脫追蹤的五個人。小巷狹窄昏暗,他的存在猶如懸掛在下水道管壁上的一滴水。他的腳步在幽靜的小巷里格外清晰,就像水滴落在管壁上發(fā)出的回音。吹笛少年幸運(yùn)地發(fā)現(xiàn),在這里自己的聽覺發(fā)揮出優(yōu)勢,而追蹤者更多地是靠視力來判斷方位。他拐過三個小巷,終于將他們甩掉了。想到這里,少年不禁做了一個深呼吸。少年回想起之前逃跑時發(fā)生的一切,不禁唏噓起來。

那時,他從公園逃到出租屋樓下時,一個人已經(jīng)等待多時。這個人背對著少年——似乎就等著少年自投羅網(wǎng)。少年正擔(dān)憂著怎么辦,可當(dāng)他再仔細(xì)打量,卻發(fā)現(xiàn)這個人正是剛才在自己吹笛時,專注而陶醉地聆聽的那個人。這讓少年覺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樣。他的眼睛讓吹笛少年聯(lián)想到鏡子里看到的自己的眼睛??蛇@個人在自己和女孩受到襲擊時卻轉(zhuǎn)身走開,這讓吹笛少年非常矛盾,他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走過去、走過去是否安全。

一個聲音傳來,阻止了他的思考——被甩開的五人組追來了。少年露出悲哀的神色。五人組為何能如此快速地趕到?想來是前面的這個背影和五人組存在某種隱秘的聯(lián)系。他,也是五人組的幫兇,對,一定是他暗中通知五人組。他,一定懷揣匕首。少年想。

吹笛少年當(dāng)然不會將自己和背上的女孩作為賭注押在一個陌生人身上。聽著背后傳來的腳步聲,少年果斷轉(zhuǎn)身,拐進(jìn)岔路口。

腳步聲再次傳來,將少年從回憶拉回到現(xiàn)實。

他們是如何找到他的,在這無人的暗巷中?

可是,從背后傳來的只有三個人的腳步聲。另外兩個人呢?小巷前方兩個黑影攔住了他的去路,解答了他內(nèi)心的疑惑。中山裝男人和身上纏蛇的人堵住了巷口。

往前還是往后,都無法脫身。

五個人步步緊逼,將少年和他背著的女孩堵在巷子里。

昏暗的小巷里,往頭頂看去,是狹窄的天空。漏進(jìn)的光線原本就很微弱,此刻堵住前后去路的五人組,更是讓少年能看見的光所剩無幾。

高墻聳立,置身其中,猶如坐井觀天。人高馬大的壯漢也未必能翻墻而出。何況,少年這般瘦削。

可是,令人吃驚的一幕出現(xiàn)了。少年從最矮的那個人肩上踏過,騰空而起,像彈簧一般彈了出去。在五人組來不及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騎在了墻上。

高墻之內(nèi),昏暗無光。高墻之外,竟然是一片森林。

少年小聲地說道:“沒事吧?”他是對趴在自己肩頭的女孩說的。遠(yuǎn)處吹來一陣風(fēng),女孩氣若游絲的聲音被風(fēng)淹沒了。少年看向高墻里咆哮的他們,并不關(guān)心他們在喊什么。他有些疲憊地對著墻里說道:

“如果再也不能見到你們,祝你們早安、午安和晚安。”

說著,他向高墻的另一邊跳了下去。當(dāng)他落地的瞬間,一不小心將腳崴了。所幸,他的身體是平穩(wěn)的。趴在后背上的女孩氣息散亂,女孩傷得不輕。

遠(yuǎn)處的晚霞灑下來,落在少年的臉上很細(xì)膩。沿著晚霞的方向看去,森林以神秘而美麗的姿態(tài)呈現(xiàn)在眼前。他靜靜地看著森林,深深嘆了口氣。他想和上次一樣,牽著女孩的手站在這里??涩F(xiàn)在,女孩只能伏在他的背上。

沒有別的選擇,少年鼓足勇氣向森林走去。

他沒有注意到,當(dāng)他背著女孩走進(jìn)森林時,這一個月來進(jìn)入叫作“石頭”的城市后所發(fā)生的一切浮現(xiàn)在他眼前。他絲毫沒有注意到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又長又細(xì)。

少年在進(jìn)入石頭城第十五天的黃昏,終于找到了女孩,但也同時被五人組盯上。

當(dāng)時他坐在一棵楊樹下,吹著笛子。黃昏的夕陽落下來,一陣晚風(fēng)吹來,樹上傳來銀鈴般的歌聲。這歌聲是那么憂郁,竟然和他的笛聲相合。他向樹梢上望去,轉(zhuǎn)過頭的瞬間,白色花朵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了下來。

樹上坐著穿白裙子的女孩,她的小腿在秋天清爽的風(fēng)中搖晃。這是少年尋覓許久的女孩,在這座叫石頭的城市終于找到了。少年一時激動得難以自拔,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兩行熱淚滑落在風(fēng)里。

女孩看著少年,臉上無限溫柔,她的歌聲傳達(dá)著想要交流的想法。

少年兩只手抱緊樹干,一只腳踩在樹杈上,三兩下就爬了上去。他看上去那么瘦削,可身手竟然如此矯捷,很快坐在了樹梢上女孩的旁邊。

坐在樹梢上的少年看著遠(yuǎn)處。他覺得從這個角度看城市很有意思。道路上黑壓壓的人群就像匆忙的螞蟻。這么一想,少年覺得自己和身邊的女孩坐在樹梢上聽風(fēng)的樣子無比輕盈。風(fēng)將他和女孩的頭發(fā)吹起,他們的笑容和晚霞融為一體。少年吹起了笛子,白裙女孩竟然默契地哼起了歌。

若此刻可以久一點、更久一點,他希望是永遠(yuǎn)。

他還沒來得及去想,找到女孩之后要帶女孩去哪里,但此刻,他只想全身心投入,并銘記這一刻。

一記流里流氣的口哨聲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谏诼暣驍嗔松倌旰团⒌暮吐暋K粗贿h(yuǎn)處的一個身影,那個人喊著什么“我是山雞,收保護(hù)費”。這個人少年自然是陌生的。這個人招呼著少年,他招呼的姿態(tài)和語氣并不正常,少年直覺此人并非善類。少年拉著女孩從樹梢上一起跳下來。

沒人敢想,這么高的地方,他居然敢跳下來。沒人敢想,少年從這么高的地方跳下來,竟然毫發(fā)無損。

少年拉著穿白裙的女孩滿大街跑起來,“山雞”在后面追。

他厭倦暴力,并不想和別人動手。所以,他拉著女孩的手拐進(jìn)一條小巷,想要甩開緊追不舍的“山雞”。

穿過五六條小巷,“山雞”并不肯放棄,少年終于忍不住了。少年故意放慢腳步,當(dāng)緊跟的“山雞”追至身后時,他猛地轉(zhuǎn)身,一腳往“山雞”的襠部踹去?!吧诫u”捂著襠部,伴隨一聲痛苦的呻吟,倒了下去。

當(dāng)“山雞”被放倒后,他終于可以和女孩安心地走進(jìn)暗巷?;璋抵?,女孩的體香讓他聯(lián)想到北方農(nóng)村田野上的野花。她先是走在自己旁邊,漸漸放慢腳步,走在自己身后。女孩并不想走出小巷、置身街頭,并不想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站在高墻下,女孩的呼吸很平穩(wěn),好像在說,這墻太高了。

少年不以為意,嘴角輕輕上揚(yáng),這對他來說不算什么。他半蹲下來,女孩已經(jīng)伏在他的背上了。他做了個深呼吸,縱身跳起,攀住墻壁,一腳蹬了上去。

他騎在墻頭上,此時天色已經(jīng)很暗了。這是他第一次從這個角度去看森林。也只有這一次,他感覺森林美得很從容。月亮剛剛爬上來,樹木發(fā)出沙沙的聲音。那是樹葉和樹葉在摩挲。有點像你的歌聲,少年竊竊私語道。

朦朧的黑暗中,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微風(fēng)里,她的頭發(fā)落在他的脖子上,有河岸上青草的氣息。

蜂巢狀的月亮升入了空中。

月光是無數(shù)的蜜蜂鉆進(jìn)森林。

眼角辛辣炙熱而疼痛,猶如被蜜蜂般的月光蜇傷。吹笛少年還不知道,他的眼角因為翻墻而劃出傷口,從此留下一道疤痕。他將女孩放在一塊鋪滿青草的地方。風(fēng)從森林深處吹來,有植物的清涼氣息。植物的枝葉撫摸他疲軟的身體,也撫摸著躺在青草上的白裙女孩。女孩陷入沉睡,她的臉上透著陶瓷的光澤。她還會醒來嗎?少年一臉茫然。

他坐在巨大的黑色石頭旁,掏出懷中的笛子。笛子殘留著身體的溫度。這場逃亡,他雖然遍體鱗傷,可笛子是完好的。月光下,笛子的輪廓格外柔軟。

整個森林里霧氣彌漫,在風(fēng)的吹動下,霧氣以不規(guī)則的形狀變幻。少年望著身邊昏迷中的女孩痛苦囈語,想起自己從北方村落一路追尋到南方城市的艱辛,吹起了憂傷的笛子。

月光洶涌,風(fēng)聲洶涌。那霧氣似乎也因為笛聲而動。

魔鬼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

眼前忽然出現(xiàn)的這張臉讓少年不由得嚇了一跳。這張臉漆黑一片,沒有鼻子,沒有嘴巴,唯一能看見的是凝視著他的眼睛。少年很快就平靜下來,可他還是有些疑惑。他不確定,擦了擦眼睛,確定眼前的景象是否真實。

魔鬼告訴他,女孩很快就會消失。但現(xiàn)在,如果少年愿意做個交易,他可以幫助他擁有她。

魔鬼似乎很早就看穿了少年的想法,但他似乎并不屑于解釋。魔鬼告訴少年,它可以讓女孩復(fù)活,但需要做個交易。用什么做交易呢?魔鬼悄聲對少年說出了它想要的,少年頓時有些慌張,他義正辭嚴(yán)地告訴魔鬼,他不會和一個魔鬼談判,更不會交易。魔鬼看著少年惱怒的樣子,笑了:

“在這個世界上,誰和誰都可以交易,什么都可以交易?!?/p>

月色灑在少年的臉上,冰冷異常,他沒有說話。他看著旁邊躺在青草上的女孩。月光從幾片葉子間漏出來,落在女孩臉上。女孩一臉痛苦??吹贸鰜恚⒚痪靡?。

“如果你同意我的要求,我可以救活她?!?/p>

“我可以永遠(yuǎn)陪著她嗎?”少年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魔鬼已經(jīng)看出他動搖了。

魔鬼笑了,他搖了搖頭。

少年心有不甘:“為什么?”

魔鬼沒有說什么,似乎這個問題不具備討論的價值。

少年威脅道:“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做這個交易?!?/p>

但少年的威脅沒有任何力量,一切都在魔鬼的掌握之中:“你可以不相信我,也可以不同意交易。但我要告訴你,錯過這次,下次你再見到我時就是你臨死時,而且女孩也會死。”

魔鬼的這番話,讓少年看起來別無選擇。魔鬼繼續(xù)說道:“和人交易你會被騙,但和魔鬼交易你不會,無論這種交易看上去有多丑陋、多冷酷?!?/p>

少年沉默了。魔鬼對少年真的太了解了:“你不是一直都很自卑,都在自怨自艾嗎?”

少年語塞,因為魔鬼說進(jìn)了他的心坎。

少年看著魔鬼,他覺得魔鬼的眼神像釘子一樣釘進(jìn)自己心中:

“讓你自己強(qiáng)大起來并沒有想象的那么難,從你和我做第一個交易開始,不僅可以救活女孩,你也可以變得強(qiáng)大起來?!?/p>

“我真的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敏感、容易受傷?”少年并不是特別有信心。

“你的腦子在過去的記憶里浸泡得太久,所以,要想真正強(qiáng)大,還需要一段時間。但不管怎么說,交易是走向強(qiáng)大的第一步?!?/p>

那時候,他的心就可以變得硬起來,不再被任何事情牽動情緒。他想。

這么想著,他覺得月光不再像是蜜蜂,而是從樹葉上傾瀉下來的蜂蜜,在草叢上流淌、滴落。夜色像一杯咖啡,在蜂蜜般的月光攪拌下,無比甜蜜,令人沉醉。魔鬼靠在了吹笛少年耳邊,說了一件事情。而少年的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但終于他還是點了點頭。

少年并沒有注意到,一只憂郁的白色鳥兒從夜色樹頂飛走了。

回到出租屋里,他看見自己的房間已經(jīng)被破門而入。這出租屋里空空蕩蕩,放在窗臺上的唯一一面鏡子早已被打碎。這是他唯一的財產(chǎn),每次出門前他都要對著鏡子打量自己。鏡子里的自己額頭飽滿,他對自己的額頭非常滿意。他知道這個腦袋里蘊(yùn)藏著豐富的情感。這些情感會輕而易舉地化作神奇的音符,從他的指間、從笛子里源源不絕地流出??涩F(xiàn)在鏡子破碎了,他卻沒有一絲心疼。

從森林里走出來后很長一段時間,少年都以為自己和魔鬼的對話不過是一次幻覺。

他終于告別了長期以來居無定所的狀態(tài),選擇在一家罐頭廠工作。他每天的工作是給千篇一律的罐頭封上蓋子,以此養(yǎng)家糊口。伴隨著在工廠的工作,少年的身體也逐漸發(fā)生細(xì)微的變化。他的下巴上冒出密密的胡須,腰部長出一圈贅肉,肚子也不知不覺變大了。說也奇怪,當(dāng)他進(jìn)入工廠成天勞碌后,再也沒有遭受過別人的追趕和威脅。

他不再像此前那么憂郁,對笛子的喜愛也越來越淡。直到有一天,曾經(jīng)形影不離的笛子被擱在了房間的最角落,可能還落滿了灰塵,只有在收拾房屋的時候,少年才會與這舊物重逢。這時候,少年的心會升起一股溫暖而疼痛的感覺。不過這不會持續(xù)太久,他會將其放在不惹眼的角落,繼續(xù)過著不惹眼的生活。此時的生活就像一個巨大的吸盤,將他牢牢地吸引。終于,他將過去將女孩將笛子都忘記了。

只是偶爾,少年躺在床上睡不著時,會站起來,凝視著窗外的世界。月光照下來,一片森林便浮現(xiàn)在他心頭。他已經(jīng)不記得這片森林到底是怎么回事,更想不起自己曾去過一片森林。他只是單純覺得,月光下的森林是如此富饒迷人。而生活,為什么這么乏味這么空洞?

四、石器時代

吳德才從廣場回到出租屋,聽到隔壁房間的電視機(jī)一直很吵,可腦海里的笛聲并沒有因此消失或者被壓制。相反,笛聲更加鮮明了。那個穿著破爛的乞丐少年到底是誰?

直覺告訴吳德才,乞丐少年和他的過去有某種聯(lián)系。可吳德才對自己過去的記憶一片空白。他開始翻箱倒柜,企圖從生活的物件里找到蛛絲馬跡??沙藢⒁路G得到處都是,耗費了一下午時間,吳德才一無所獲。他累得一頭倒在床上。

夕陽是在這個時候,透過緊閉的窗口照射進(jìn)來的。

夕陽的來到,令吳德才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被風(fēng)吹動的森林。森林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眼前?他不知道。森林的樹葉和樹葉在風(fēng)中相互摩挲,像少女小腿的摩挲。與此同時,樓道里一個腳步聲傳來,很輕柔,能讓人聯(lián)想到潔白的腳踝和腳后跟。

吳德才從床上果斷地爬起來,推門出去,往樓道里看。樓道空空如也。吳德才很疑惑,便走出門,更仔細(xì)地打量樓道。依然不見人跡,只有隔壁傳來電視劇蕪雜的對白。

再回到房間,一個女孩已經(jīng)坐在吳德才的房間里。她穿著白裙,面容疲倦,赤著腳掌,腳心鮮紅,神情幽怨地看著他。

她的眼神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吳德才竟轉(zhuǎn)移不開視線。她的眼睛像憂郁的月光照下。一瞬間,所有的懦弱和羞恥都像月光下的影子,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

在女孩的注視里,所有往事一瞬間猶如泄堤,淹沒了吳德才。往事里有一座村莊、一棵樹、一條冰封的河,以及笛子和少年。這些和吳德才現(xiàn)在的生活無關(guān),卻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在他的心頭,讓他心酸和疼痛。

這些事情都真實存在于他的過去,而過去和現(xiàn)在涇渭分明,沒有任何交集。這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他在進(jìn)罐頭廠之后,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吳德才從往事中回過神,白裙女孩已經(jīng)消失。女孩去哪兒了?

吳德才不知道她是怎么來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離開的。

這時候,隔壁電視機(jī)里傳來的蕪雜的對白更加清晰了。吳德才再也站不住了,他推門而出,將滿地狼藉的房屋丟在了夕陽里。

天邊晚霞再次映在他的臉上,映著他不安的心。吳德才站在森林外,一時間百感交集。他忽然想起來,他好多年都不曾來這里了。在來這之前的路上,他以為經(jīng)過這么多年,森林可能早已頹敗,甚至消失,可現(xiàn)在他站在這里,親眼看到森林還是這樣蔥郁、茂密。

森林從未消失,消失的只不過是自己。吳德才百感交集,一邊為自己羞愧,一邊為森林依然存在而稍稍心安。

夕陽落滿了森林,森林深處再次升起迷霧。

吳德才不知道該不該走進(jìn)去。他不知道他是否還能找到魔鬼。找到魔鬼之后,該說什么做什么,他也不知道。一陣風(fēng)吹進(jìn)森林,深處的霧氣以門推開般的形狀散開。這一切似乎在催促吳德才:該進(jìn)去了。

吳德才猶豫了一下,走了進(jìn)去。

吳德才走進(jìn)森林。霧氣再次合上,將他吞沒。

森林深處。

吳德才坐在一塊黑色石頭前,靜靜等待。夜色帶著陣陣寒意,無聲碾壓過夕陽最后的溫暖。吳德才不禁有些哆嗦。雖然如此,他也只能在這里等著。似乎只有在夜色里,魔鬼才會到來。

長夜漫漫,蟲鳴顯示著時間靜寂的存在。

不知什么時候,一只白色的鳥兒引起了吳德才的注意。鳥兒從一根樹枝飛到另一根樹枝,再從另一根樹枝飛到下一根樹枝,樹葉因此響成一片。清朗的月光在響聲里被打碎,以水的形狀從樹冠上流淌下墜,將吳德才沾濕。

吳德才仰起頭,注視著同樣被月光沾濕的白色鳥兒,小鳥也歪著小腦袋注視著他。它的眼神讓吳德才聯(lián)想到此前出現(xiàn)在房間里的白裙少女。

白裙少女和白色鳥兒的眼神是一致的。

“你是在找魔鬼吧?”

他四處打量,不確定這個聲音來自何處。如果說月光柔軟得像是水滴落在森林,那么這聲音輕盈得像魚,在這深邃如海的森林中游動??伤e目四望,并沒有看到別人,只有白色鳥兒凝視著吳德才。吳德才想,是不是鳥兒在說話?

“你想的沒錯,是我。我等你很久了?!?/p>

吳德才沒想過一只鳥兒會說話,也沒想到自己竟可以聽懂鳥的語言。

鳥兒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它說道:“那天我也在場。”

吳德才很吃驚,急切地問道:“他在哪兒?”

鳥兒定定地看著他,然后它飛到了一塊黑色石頭上:“這里。”

吳德才以為鳥兒并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他說道:“我說的是魔鬼,不是石頭?!?/p>

鳥兒沒有辯解,它繼續(xù)說道:

“世界上并沒有魔鬼,是你太脆弱了?!?/p>

吳德才搖搖頭:“是這個世界太堅硬了?!睘榱诉M(jìn)一步解釋,吳德才想告訴鳥兒他的心事。

可鳥兒打斷了他:“那天晚上你對著一塊石頭說了一夜。其實好幾次我想和你說話,但你寧可相信一塊石頭。”

鳥兒的話讓吳德才驚訝萬分。這么多年來所有的一切,只是因為一塊石頭?他卻一直固執(zhí)地認(rèn)為他在和魔鬼交易?難道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廂情愿?吳德才看著石頭,伸手撫摸。石頭光滑得讓吳德才聯(lián)想到一面鏡子,于是他對著黑色石頭照了照,想看看從石頭上能看到什么。

巨大的石頭,在月光照射下漆黑一片。石頭上什么也看不到。

吳德才有些不甘心,追問道:“現(xiàn)在我該怎么辦?”

鳥兒看著吳德才一臉的憂郁,它思考片刻,從樹梢上飛了起來。不過它還是和吳德才保持了一段距離。它拍著翅膀?qū)堑虏耪f起了一個地方,然后飛走了。

鳥兒飛走的時候,月亮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晨的陽光。

吳德才站起身來,滿身是清晨的露水。

一、初春少女

一九九〇年農(nóng)歷九月十一,少年在北方的一個村落里居住了很久。但是他并不認(rèn)識村里任何人,因為他不喜歡他們。這些年,少年眼看著村莊里的人越來越少,眼看著年輕人都去了城里,眼看著老弱婦孺留在村上。他無動于衷,他自得其樂,過著一種世外桃源式的生活,沉迷于鉆研吹笛技藝不能自拔。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是滿足的、喜悅的,只是在這一年的春天,他突然煩惱了,整夜整夜地失眠。

一向?qū)κ澜鐭o欲無求的少年怎么會煩惱呢,怎么會整夜整夜失眠呢?在這個春天的某個午后,他在樹下吹笛,一位仙風(fēng)道骨的老人正好路過。過路老人聽著少年的笛聲,有些入神。少年對自己的笛聲很滿意,當(dāng)他看見老人入神的模樣,以為會獲得老人的贊美。誰知這老人說,你這笛子吹得好是好,但可惜還是少了點東西。也就是在這個午后,老人向少年展示了他從未聽過的美妙笛聲。當(dāng)老人吹起笛子,笛聲時而如長空飛雪,蕩盡污垢塵埃;時而如歡脫山泉,在山谷石塊之間撞擊跳動;又時而如清風(fēng)徐徐,訴說神秘古老的傳說。少年抬起頭,驚呆了,天空的云朵全部停止了。

當(dāng)少年從笛聲中回過神來,老人已經(jīng)不見了。也是從這個春天的午后開始,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笛聲中的一個缺陷——老人的笛聲可以讓自然環(huán)境共情,而自己的不能。這讓他極度煩躁。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的笛子旋律很干巴。他看向村莊旁邊的河流。在這個初春的季節(jié),河面冰封,絲毫沒有春的氣象。他看著頭頂,樹枝在蕭瑟的風(fēng)中搖擺,也沒有一絲綠意。與此同時,村莊不遠(yuǎn)處響起了巨大的電鋸聲,那是伐木工人在砍樹。直到多年以后,他再回想起在那個初春出現(xiàn)的女孩,才對之前發(fā)生的一切有所領(lǐng)悟?;蛟S這一切都是為了她的到來所做的鋪墊,盡管,這些鋪墊當(dāng)時讓他不安。

那些在村莊生長多年的樹木,接二連三地倒下。從少年的角度看去,光禿禿的地表猶如中年男人脫發(fā)的額頭,尷尬丑陋。不過此時沉迷于鉆研笛子技藝的少年并沒有關(guān)心這些。他吹著笛子,想著如何能夠和大自然共情,也就是這個時候,他聽見一個歌聲和自己的笛聲合在一起。

當(dāng)這個和聲來到后,少年的笛聲便顯得不那么呆板了。少年閉上眼睛,想象著河流開始流動,盡管流速還很緩慢。在歌聲的幫助下,少年的笛聲逐漸充盈。但此時的他并不確定,不確定這歌聲是真的懂他的笛聲,還是只是碰巧而已。因為,少年自信地認(rèn)為,盡管自己的笛技還沒登峰造極,但能聽懂的人已寥寥無幾;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達(dá)到老人那個境界。為了驗證心中所想,他的旋律頓時急變,百轉(zhuǎn)千回,更加激越。于是在他腦海里呈現(xiàn)的音符不再是安靜流淌的河水,而是高空墜落的瀑布,在石頭上跳躍,砸出浪花。那個聲音在這個時候似乎停頓了一下,停頓意味著驚訝,但很快這個聲音調(diào)整過來,緊貼瀑布一般的旋律,像長出翅膀。于是少年的笛聲就飛了起來。

他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睜開眼,初春的河開始破冰,河水洶涌,碎裂的冰碴也一起被沖出去。少年無比激動,他的笛聲竟然也可以與大自然共情了!

一曲終了,他轉(zhuǎn)身看去,一個白裙女孩坐在樹梢上。女孩的臉燦若桃花,可神情卻非常慵懶。這個唯一可以聽懂自己笛聲的女孩,她身穿白裙,赤著雙腳。她的小腿在初春的空氣里摩挲,像風(fēng)鈴搖晃的聲音。這讓少年迷惑起來,他分不清剛才是女孩的歌聲還是她小腿的摩挲聲。

初春蕭瑟的風(fēng)吹著她的長發(fā)。

女孩面朝南方,眼神中似乎含著一個故事。

少年心想,她坐在那么高的地方,豈不危險?但少年看著女孩,女孩似乎毫不畏懼。

女孩雖然沒有看向少年,但少年知道女孩是注意到他的。他覺得女孩看著南方,是對自己的一個暗示。樹很高,可他并不在意,他將竹笛塞進(jìn)腰間,輕而易舉就爬上了樹。

少年坐在女孩旁邊,女孩的長發(fā)在風(fēng)中拂過他的臉龐。這讓少年情迷意亂。少年閉上眼睛,一串水滴在他的心頭緩緩下滴。水滴有淡淡的青草氣息。他猜想。

他和女孩并肩坐在樹上,他想不起來他們是否發(fā)生過對話了,一直到夕陽下山、月亮逐漸爬上來。他原本想邀請女孩一起回家的。一個女孩怎么能一個人坐在夜晚的樹上呢?可當(dāng)他再看著女孩,她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她的呼吸里有一片樹葉掉落下來。

少年忽然笑了起來,為自己狹隘的想法感到可笑。女孩已經(jīng)用行為告訴他,樹就是她的家啊。

這一夜和此前所有的夜晚都不一樣。少年好像聽見了此前聽不到的聲音,比如樹葉和風(fēng)的對話,比如野花和蝴蝶的對話,甚至他還聽見了天上的星星歌唱。少年無比詫異,他懷揣著忐忑的心睡下,打算明天一早就去問女孩這是為什么。

少年與春天清晨的陽光一起醒來。

醒來的還有村莊上的樹。一夜過后,樹上抽出淡綠色的新芽,長出滿樹的小白花。一夜之間,這樹木怎么就如此綠意盎然了?昨夜居住在樹上的女孩是否聽見萬物生長的聲音?他不知道,他看著樹上的女孩,想從女孩的眼里找到答案。居住在樹上的白裙女孩也看著他,眼睛里流動著漆黑的光。

遠(yuǎn)處稀疏的炊煙飄向天空。女孩輕輕哼起了歌,少年吹起笛子。笛聲和女孩的歌聲相互輝映,少年似乎聽到樹木旺盛生長的聲音,自己和女孩坐的樹枝也正在生長。這是笛聲和自然萬物共情的結(jié)果,他想。

伐木工人是在這個時候走過來的。他身后跟著幾個頭發(fā)斑白牙齒零落的老人。伐木工人砍下一片樹,就會掏出一沓鈔票遞給老人,然后老人帶著伐木工人找下一片樹。伐木工人的到來在少年心頭引出了烏云狀的陰影。這和初春早晨的綠樹形成強(qiáng)烈的對比。他對即將發(fā)生的事已心知肚明。這是女孩的家,他不能允許他們就這么毀了它。這么想著,少年走向了伐木工人。

伐木工人走過來,他看著少年,就像沒有看見一般。

少年迎了上去,他告訴伐木工人,樹不能砍。至于為什么不能砍,少年說這是女孩的家,女孩住在樹上。伐木工人往樹上一看,花朵盛放的樹冠上剛剛抽出新芽。伐木工人將少年一把推開。

“樹上的人呢?”伐木工人冷笑一聲,一腳揣在樹上。搖晃的樹,白花紛紛落下。

站在一旁的村里老人流露出狡詐的神色,這時候插話了:

“他的腦子一直不太好使。”

少年久居村莊,卻不與任何人來往,早已成為村上公認(rèn)的怪胎、異類。少年并不在意,也沒有理睬,他抬頭看著樹梢上的女孩。因為剛才樹的震動,女孩露出恐懼的神色,好像還失聲驚叫了。

少年瘦削單薄,可他毫不畏懼,再次站在了伐木工人和樹之間。

健碩的伐木工人推開少年,但少年攔了上去。伐木工人這次不是將他推開,而是不耐煩地將他一腳踹開。

少年再次站起來,看著背對自己的伐木工人。他抬起頭,女孩在樹枝上發(fā)抖。電鋸已經(jīng)沒入樹干,白色的木屑像泡沫一樣,從樹干里噴出來。

剛剛抽出新芽的樹木緩緩倒下,樹葉紛紛掉落,這在少年的心里是整個春天剛剛復(fù)蘇就已經(jīng)死去。

一股怒氣從腳底升起,推著少年向前。盡管有一千只蟲子在他耳邊嗡嗡作響,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將笛子塞在腰間。少年走了上去,像按螺絲釘一般將伐木工人按了下去。按下去的時候,他聽見背后傳來老人慌張的呼喊,然后他看見伐木工人被自己擊倒,但很快伐木工人就站起身來。伐木工人常年從事體力活,很輕易地將少年摁倒在地。

少年倒地的時候,樹也倒了下去。樹倒下的時候,少年隱約聽見女孩說出了一個地點,在南方一個叫作“石頭”的城市,這是女孩將要去尋找家園的地方。

他在倒下的樹冠里尋找女孩??蓸涔诶餂]有人的蹤跡。

樹冠里的白花和葉子注定頹敗枯萎。少年聽見了白花和葉子的哭泣。在伐木工人的拳打腳踢下,少年動彈不得。伴隨著伐木工人往他臉上吐的一口痰的,是村里老人熱烘烘的尿液澆在他頭上。

夏末的夜晚,在一座被人們稱為“石頭”的城市里,同時響起數(shù)百只鳥的叫聲。

城市中,所有的鳥兒都關(guān)在籠子里,這么多的鳥叫聲同時響起,到底是什么原因?無數(shù)的車輛和人在街頭匆忙穿行,他們并沒有注意到,鳥叫聲來自一個少年;準(zhǔn)確地說,來自少年手中的笛子。

北方村莊的樹木全部被砍光的那天,少年也離開了。他從北方的村莊離開,并不是因為失望,也不是因為悲傷。他徒步穿越大半個國家,跋涉千里,不顧一切,只為了尋找那個穿白裙子的女孩。直到二〇一〇年農(nóng)歷九月十一的傍晚,他來到南方一個叫作“石頭”的城市。在此期間,少年成了名副其實的流浪者。當(dāng)他來到這座南方城市,住在橋洞里、大樹下或者地鐵里,當(dāng)他尋找了數(shù)十日卻沒有頭緒,他終于想到一個辦法——吹笛子。如果那個白裙女孩聽到,一定會來和他相見。于是,在秋風(fēng)沉醉的夜晚,少年掏出心愛的笛子,吹起一段和女孩共處時的旋律,與這座南方小城隔著夜色對峙。

月光下的城市以疲憊的狀態(tài)呈現(xiàn)在面前。吹奏許久,他覺得自己有些困了。這時候他聽見樹頂上傳來嘩嘩聲,就像流水。他抬頭望去,月光漏過樹頂,清晰地照在一朵白色的花上。

五、冬日村落

在森林里和一只白色鳥兒對話之后,吳德才便辭掉了罐頭廠的工作。他背上簡單的行囊,往北前行。這一路,他看到很多奇妙的人和風(fēng)景,每一天都是嶄新的感覺,讓他深感不虛此行。

旅途中,有一個地方讓他印象很深,那是北方一座人煙稀少的村莊。那天的村莊下著大雪。他是在一條河邊停下腳步的,因為他在河邊看到了一塊奇怪的鏡子碎片,似乎殘留著血跡。鏡片上的紋路像年輪的形狀。暗紅色勾勒出紋路,錯綜復(fù)雜,讓人聯(lián)想到迷宮。吳德才忽然想起那天從公園逃離時腳掌被一塊石片扎破,也想起自己出租屋里那面被打碎的鏡子。就是在這一刻,他對往事有了新的感悟,他想,人總是在勸自己往前走,可是誰又能真的徹底忘記過去呢?誰又能在回憶往事時,不被鏡子碎片一樣的記憶扎傷?

因為這塊鏡子碎片,吳德才隱隱約約覺得,這個村莊和他似乎有著某種聯(lián)系。遠(yuǎn)遠(yuǎn)看去,村落聳立著煙囪,冒出淡淡的白煙,消融在雪花里。在這里,吳德才再次遇見了他,吹笛少年。吹笛少年盤坐在一棵樹下,仰起臉看著吳德才,長長的頭發(fā)全部倒向后面,露出了臉龐。

他的臉讓吳德才看見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的自己。少年凍得通紅的臉頰上透著淡淡的光,青澀靦腆。和上次在公園里看見的一樣,他衣衫襤褸,破破爛爛,坐在光禿禿的樹下,可表情卻像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他的眼睛里干凈純粹,有一片森林。在少年的瞳孔里他看見大雪飛舞。就像粉碎的月光從林間灑落下來,掉在和魔鬼交易的夜晚,那個吹笛少年身上。

他是個少年,永遠(yuǎn)的少年。

看著他的眼睛,想起自己這些年的變化,忐忑和羞愧襲上吳德才心頭。而少年臉上的微笑似乎是對吳德才焦慮的一種安撫。于是吳德才走了過去,脫下外套,披在少年身上。吳德才將衣服披在少年身上的時候,少年一臉溫暖,吳德才感覺那不是他在施舍和憐憫,而是少年在對自己憐憫和施舍。

雪花緩緩落下來。吳德才安靜地坐在少年身旁,對少年說出了心中的困惑:我記得你不是這樣的。

少年坦然告訴吳德才,他什么都能接受,憐憫、施舍,甚至是鄙視、唾罵。他說道:

“雖然我會有些失落,但我知道這都不重要。就像今天,我十七歲生日,卻沒有人祝我生日快樂?!?/p>

吳德才什么都知道,吳德才什么都明白。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深沉地說道:“生日快樂?!?/p>

因為吳德才這句話,少年臉上露出愉悅的感動。沒想到他曾經(jīng)是那么容易感動,那么容易滿足。這個世界給他一點點溫暖,他都會那么快樂。

“我在這待了很久,一轉(zhuǎn)眼都二〇〇七年了?!彼f出了自己的擔(dān)心,“我也不知道我在這里還能待多久。從前,有人對我說,當(dāng)你擁有了成功,你會滿足,你會為這種滿足而固步自封?!?/p>

吳德才笑了,他是從過去走到了現(xiàn)在,也將從現(xiàn)在走到未來。吳德才覺得應(yīng)該讓他明白未來,因為未來和現(xiàn)在其實就一直存在于過去。吳德才很快樂地說道:“有的人,絕不會因為得到而固步自封,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注定失敗了?!?/p>

然后吳德才善意地提醒少年:“不過,那是三十年前,現(xiàn)在是二〇二〇年農(nóng)歷九月十一?!?/p>

少年搖了搖頭:“今天是二〇〇七年農(nóng)歷九月十一?!?/p>

少年說出的這句話,令吳德才猛然想起了什么。是的,今天是二〇〇七年農(nóng)歷九月十一。吳德才在心里又重復(fù)了一遍。那年的他孤獨、寂寞,對未來既迷茫又有信心,這個風(fēng)雪中的少年是多美好啊。

然后吳德才只是有些疼惜地說道: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感激你的真誠和執(zhí)著。人和人之間,不過是一場游戲罷了。你又何苦?”

少年笑著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眼角留有一道疤痕的吳德才。

在少年的眼睛里,吳德才看見背后的那片麥田以及自己。麥田覆蓋在厚厚的雪里。

他的眼睛吳德才看不透。吳德才竟然已經(jīng)看不透他了。

過了很久,少年開口:“現(xiàn)在的你,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現(xiàn)在的自己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吳德才不知道。他于是和少年講起了魔鬼以及一只白色小鳥的故事。自始至終,吹笛少年都沒有插話,以至于好幾次,吳德才以為他神游了。待吳德才說完,少年臉上浮現(xiàn)動人的神色,他告訴吳德才:

“那只鳥兒并沒有騙你,那確實只是一塊石頭?!?/p>

吳德才看著少年的眼睛,感覺到他和那只鳥兒之間發(fā)生過一段故事。于是吳德才追問:

“你認(rèn)識那只鳥兒?”

少年沒有說話,拿起笛子吹了起來。笛聲悠揚(yáng),在飄雪的村落上飄蕩。吳德才忽然覺得少年的笛聲竟然是如此囂張跋扈,放蕩不羈,天不怕地不怕。吳德才已經(jīng)很多很多年沒有聽過這樣的笛聲了。沒過多久,吳德才看見一只白色的鳥兒飛了過來,落在了少年的肩膀上。吳德才看著鳥兒,發(fā)現(xiàn)它的眼睛里有一個穿白裙的女孩,女孩緩緩從森林深處向吳德才走來。

少年臉上蕩漾著無與倫比的笑容。樹頂上一簇雪落了下來,掉在他的頭上,碎了。吳德才看著砸碎的雪片,隱隱約約想起森林中一樣粉碎的月光。

村莊上的雪還在下。

遠(yuǎn)處的煙囪冒著白煙,白煙升入飄著雪花的天空,悄然無蹤。

(責(zé)任編輯:錢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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