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里當(dāng)時有駐軍,一般的小綹子(即土匪團伙)想都不敢想。當(dāng)時世道亂,這伙土匪不僅有活動在附近的綹子,還有縣城駐軍嘩變的兩個連,所以才敢光明正大攻城。從拂曉打到天亮,胡子(即土匪)還是打了進來,之后就圍攻縣政府,砸了電報局,在縣城燒殺搶掠。
我們的主人公名叫劉慶祥,那年13歲,家住伊通縣城西門外,開菜園子的。當(dāng)時他們家人口多,都住在一個大院子里,外面看著也像是大戶人家。土匪攻進城的第二天早上,一群人就沖進了慶祥的家里。
為首的是“趙全勝綹子”中的一員,綽號“孫傻子”。他把慶祥一家全部趕到一個屋里,然后就開始翻箱倒柜找東西。沒想到,竟然在箱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匣子槍殼子,這群胡子立馬炸了鍋一樣,連打帶罵的要慶祥家把槍交出來。
那時候有錢人家買幾把長槍短槍防身,也很常見。但是慶祥家就是賣菜的,要槍有啥用?事情是這樣的:土匪要攻城的消息,早就傳開了,縣城附近的小戶人家怕被搶,就提前把貴重東西送到縣城的親戚家或者響窯(有武裝保護的深宅大院)里,覺得安全一些。
被搜出槍殼子的這個箱子,是慶祥的一個親戚寄存的,這人曾經(jīng)當(dāng)過德惠縣的保安隊長。也不知道為啥,只放個槍殼子在箱子里,可把慶祥一家害慘了。要知道那時候不是每個土匪都能騎大馬挎長槍,不少人“砸窯”(攻打富戶)的時候只能拎著棒子壯壯聲勢。
孫傻子一看這匣子槍殼子,立馬來了精神,直接把慶祥和他6歲的小侄子綁了,交不出槍就拿錢贖人吧。全家人苦苦哀求,土匪哪管這些,二話不說就把人帶走了。
肉票都被關(guān)在一個大商鋪里,一個挨一個擠在炕上。
慶祥記得,里面關(guān)著的,都是縣里有頭有臉的人物,有天興源掌柜的趙老貴、王家油坊當(dāng)家的王瘸子、煎餅鋪的郭山東子,以及西門外的大地主徐關(guān)門。孫傻子和兩個拿大棒的土匪守著這些肉票,一直等到了下午,來了一個50多歲的胡子。這個土匪脾氣還挺好,對這些肉票說:“天冷了,你們說不定什么時候出去,趕緊換一換衣服吧。”孫傻子一聽還有點不樂意,嘟囔了幾句。
這個50多歲的土匪,專門掌管“秧子房”(肉票又叫“秧子”,秧子房即關(guān)押肉票的地方),綽號“老頭好”,脾氣還是不錯的。此時,這間房的地上堆滿了搶來的衣服——土匪啥都搶,好衣服都拿走了,這些破破爛爛的就堆在這里。于是,大家都手忙腳亂地套上了厚衣服。
讓慶祥意外的是,“老頭好”還告訴他們,一家只留一個肉票,留大不留小。于是,慶祥那6歲的小侄子,就被人送回了家。
換好衣服之后,一共27個肉票,就在孫傻子和另外兩個土匪的押送下,開始離開縣城。此時天已經(jīng)黑了,土匪打打罵罵的,慶祥他們跌跌撞撞往前走,也不知道要去哪。到了城外的一個亂墳崗子時,孫傻子忽然沖那兩個土匪大喊:“你倆個眼睛瞎了,沒看這些秧子要蹦嗎?”
慶祥一聽就迷糊了,這意思是有肉票要跑?不對啊,荒郊野嶺的,他們還被繩子綁在一起,誰敢跑?。O傻子騎馬跟在后面,忽然拉槍栓沖著肉票隊伍開了一槍,子彈從慶祥的耳朵邊擦過,打死了另外一個人。這可把大家伙嚇壞了,走道老老實實的,大氣都不敢出。
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路,才找了一個窮屯子休息休息,一群肉票被關(guān)在一間破房子里,里面漆黑一片,地上鋪的是一層薄薄的豆秸。雖然都困得不得了,但也難睡著,因為一直水米未進,又渴又餓。
過了一會兒,才有人送來了涼水,一打聽才知道,送水的人也是肉票,就是這家主人。后來孫傻子進來了,讓大家趕緊“啃富”(吃飯),吃的是小米飯和一盆豬下水湯。大家狼吞虎咽吃了起來,總算是填飽了肚子。
后來土匪找了兩輛大車,肉票上了車接著趕路,11月6日到了靠山鎮(zhèn)。
靠山鎮(zhèn)更亂,現(xiàn)在沒人管,已經(jīng)完全成了土匪的天下。之前不是說了么,這幫子打縣城的土匪有嘩變的官兵,有一天他們李連長就來了。他還穿著軍裝,身上挎著匣子槍,坐在炕上就發(fā)牢騷:“俺說不出來,你們非拉出來。打了一次縣城每人才分7錢銀子、13錢銀子,掙餉錢也比這個多。當(dāng)一次胡子一輩子也扒不掉賊皮!”
原來,土匪在這靠山鎮(zhèn)分贓,發(fā)現(xiàn)雖然打下了縣城,但人太多,分到每個人手里的錢太少了。就在這個靠山鎮(zhèn),有些人就來找土匪當(dāng)家的說情,幾個肉票就被放走了。而慶祥誰也不認識,只能接著受罪。
后來,這群人又轉(zhuǎn)移到了三道崗子屯,而且沒兩天就見到了嘩變的一位侯班長——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正式成了胡子,綽號“海蛟子”。他見了這些肉票,就對孫傻子說:“秧子沒過篩子的趕快過,天冷了,沒油水叫他們滾蛋!”
這意思,就是拷打盤問,想辦法調(diào)查一下肉票的實際情況,實在家里沒錢贖人的,帶著也沒用。就在此時,煎餅鋪的郭山東子哀求說:“俺是煎餅鋪的,西門外誰不認識,把俺放了吧!”侯班長瞅了他一眼,就讓人給他松了綁。
郭山東子趕緊指著另一個人說:“他家是出布床子的,布都給搶沒了,用啥抽票子?”這一說還真有用,侯班長也把布店的掌柜給放了。郭山東子又指了指慶祥說:“他家是菜園子,你要大白菜拉兩千斤吧!”侯班長一聽,笑著說:“你們仨都滾蛋!”
跟做夢似的,慶祥就這么被放了。二話不說,趕緊跟著郭山東子上了路。他們緊趕慢趕地跑,怕路上再遇到土匪,只敢走小路,慶祥最終安全到了家。
1932年9月15日,伊通縣城又被土匪攻破了。
慶祥有了上次被綁票的經(jīng)歷,心里害怕啊,就從家跑了出來,想到城東的姥姥家躲一躲。結(jié)果剛進院門,就遇到了一伙土匪,直接被綁了。
土匪這次又抓了三十多個肉票,綁在一起帶走了。他們先去了城外沈家屯,住在前清官員沈大人家——土匪和地方上有錢有勢的人關(guān)系好,在當(dāng)時很正常。這伙土匪是由三個綹子湊在一起的,其中一支還對外號稱“抗日軍”,實際上一天也沒抗日,光干缺德事兒了。
到了晚上,土匪就開始鞭“秧子”了。先是一個做小買賣的,直接被扒了上衣,用布蒙上眼睛,再把胳膊綁在一根扁擔(dān)上,然后用繩子吊在房梁上。之后就是用馬鞭子抽,逼著說家里藏了啥好東西。
土匪心狠,一鞭子下去肉票就一聲嚎,身上都是血道子,一直打到肉票緩不過氣兒來才罷手。秧子房里有31個肉票,就這么一個一個打,一個一個問,個個都被打得皮開肉綻。只是輪到捐稅局的胡主任時,他主動承認自家一個炕洞子里藏了600塊現(xiàn)大洋,就沒挨打。
慶祥可是第二次當(dāng)肉票了,也沒這么害怕,一看人家說有錢就不用挨打,他也說:“當(dāng)家的別打,我家里有地窖,埋啥東西不知道,天亮了我領(lǐng)你們?nèi)タ纯?。?/strong>其實慶祥家哪有啥地窖啊,他就是這么一說,先免了這頓打再說。后面幾個人一看,也趕緊說家里埋著大洋,就沒挨打。
慶祥有經(jīng)驗,知道土匪綁了票,不會立馬回去的。就算說了謊話,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被拆穿。這群肉票關(guān)了兩天,一口飯都沒吃。慶祥餓得肚子疼,就對看守說:“你們要項啊,還是要我們核頭?”“項”就是錢,“核頭”就是腦袋,慶祥也學(xué)了點黑話,這是提醒土匪別把肉票餓死了。看守一聽也是,就趕緊給肉票張羅吃的了。
但是,還沒來得及吃,這伙人又要出發(fā)了。17日晚上,忍饑挨餓的到了聶家屯,住進了另一伙綹子“三民軍”大當(dāng)家劉華堂的家里。直到這時候,一個看守看慶祥年齡小,給了他一張一斤來重的大餅,慶祥三下五除二就下了肚。
一屋子肉票都讓慶祥和看守說話,比如誰要“架梁”(小便)、“甩瓤子”(大便),慶祥去說道說道,也不會挨打挨罵。
就這么到了九月初,肉票又被轉(zhuǎn)移到了大孤山的南疙瘩屯。有一天忽然來了三個人,其中為首的被稱為王先生,學(xué)過西醫(yī),慶祥正好認識他。于是,慶祥就對大當(dāng)家說:“掌柜的,我有特,接接叫?!?/strong>“有特”就是說慶祥和這人有親戚關(guān)系,“接接叫”就是有話想說。
其實,前些天其他幾個綹子聚起來要打遼源,沒想到被幾個響窯組織的人打了回來,傷了七八十人。這王先生今天來,其實是說降的——那時候,匪變軍、軍變匪是常有的事,雖然那個李連長之前說“當(dāng)一次胡子一輩子也扒不掉賊皮”,但又有誰在乎呢?
總之,慶祥就和王先生搭上了話。大當(dāng)家一看,也趕緊說:“既然你們認識,大柜不要錢了,小柜給幾個就行?!?/strong>大柜就是這個綹子,小柜指的是秧子房,大當(dāng)家的意思是秧子房也吃喝供著這么些天,不能白忙活。
后來秧子房要價20元,王先生趕緊說,這次錢沒帶來,下次來一定補上。大當(dāng)家也好說話,直接就放人了。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農(nóng)歷九月初九,慶祥有心眼兒,臨走前跑到秧子房,要大家都寫了家書,說幫忙帶回去。
這東西,后來還真派上用場了。
話說慶祥被王先生領(lǐng)了出去,半道兩人分了手,慶祥開始一個人往家里趕。哪知晚上走到一個屯子,又被一伙兒土匪抓住了。慶祥見了這伙人的老大,趕緊說,自己是“飛海葉子”的。
所謂“飛海葉子”,就是幫助土匪帶信傳話。這個當(dāng)家的于是拿起信看了看,問:“掙多少?”慶祥大大方方地回答:“能掙20元?!?/p>
這當(dāng)家的也就不多問,直接放了慶祥。于是,慶祥不敢耽擱,冒著小雨上路了,白天走晚上走,最終安全地回了家。
慶祥連續(xù)被綁了兩次,靠著機靈和運氣好,沒怎么太受罪,真是不容易啊!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