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梔子花開又開

陽臺上梔子花開了,開得還頗為繁盛,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梔子花苗是去年底特地買給父親的。父母過來深圳有幾年了,大部分的時間除了帶孫送學(xué),基本就沒什么趁手的事能消磨時間的了,在老家他們還能打理一下菜園子,父親常會跟隔壁左右的伯翁們打打“上大人,丘乙己”,母親則會扎到一幫老嬸子們的閑話堆里一坐就是一天,在老家的時間,用母親的話說“好混的很”。

來了深圳后,倆老的無聊肉眼可見,難得有周末我在家的時候,就常能見他們坐在小矮凳上打瞌睡,偶爾也會下去散散步,不大的小區(qū)和到附近的菜市場的距離就成了他們的幾乎全部的生活半徑了。后來家姐提議,給父母置辦一點花草養(yǎng)養(yǎng),讓他們在極有限的條件下也體驗體驗農(nóng)桑之樂。母親特別贊同,還罕見的發(fā)表了強烈意見,特地叮囑讓我買一盆梔子花回來。其實,我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
 


今年二月開春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這盆梔子的葉子縫隙里冒出了不少筆頭似的的嫩尖兒,當時我還分不清那些究竟是花苞還是新發(fā)的葉芽。三月的時候,就看得很分明了,令人驚喜的是那些全都是花苞。拼多多的店家誠不欺我也!當時選苗的時候,他店里有三年苗和五年苗的大梔子、小梔子,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小梔子應(yīng)該是更香一些,小梔子苗里面又分了“當年開花”、“很多花”、“開到爆”等不同的品級,最貴是三十來塊,也就一頓快餐的錢,于是不假思索就選了“開到爆”的這個頂配版。

到了四月,經(jīng)歷十多天的雨水,花苞長得越發(fā)圓潤了,也就臉盆口大小的花樹,細細數(shù)來發(fā)現(xiàn)頂著三十多個花苞兒,還有個別的青綠苞衣里已經(jīng)露出了淺淺的白色,那分明就是梔子花的顏色了!每天出門之前,我都會蹲在花盆邊瞅上一陣,腦袋里滿是花開滿樹的情景。可惜四月下旬的那幾日,天卻忽然又涼了下來,風(fēng)也大,雨也格外冷,花骨朵們似乎也停止了活動,盼著等著,一連個把星期,仍舊只見花苞不見花開。接著我就出差了,去了蘭州,在那吃了四五天的風(fēng)沙,當然還有牛肉面。
 
再回深圳是四月三十日,記得那晚到家是凌晨兩點多,七個小時輾轉(zhuǎn)下來疲累不堪,扔下行李幾乎都不想動,酸軟無力的推開陽臺上的門,忽然一陣濃烈的香氣瞬間熏醉了我,清香且醇厚,綿綿不絕,熟悉又遙遠的味道啊。呀,這是梔子花開啦!!
 
梔子花啊,多年不見,確實久違了。老家的梔子花大都開在自夏入秋的那三四個月,似乎自從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幾乎沒有在梔子花開的季節(jié)回過老家,但仔細的回憶起來呢,又搜到了確有那么一段記憶,大約是二零一五或是前后的某年,出差路過洪湖,順道回家看望父母,在從曹市返回新堤的班車上,見到了一朵梔子花。戴在前四排的一位姑娘的頭上,我還特意拍了照片。從車前頭擠過來的時候,從前往后看,倒是沒留意有誰戴著梔子花,因此也沒去注意人家是什么模樣,只是在后面不近不遠的看著,覺得應(yīng)該是一位跟梔子花有著相似氣質(zhì)的文雅端莊的長頭發(fā)姑娘伢吧。到了新堤車站下車時,我特地回頭掃了一眼,那里坐著的是一位嬸子,約莫四十上下,正專心投入的吃著甘蔗呢,甘蔗皮捧了一手,梔子花纏在腦后的辮子上搖來擺去。

(從公眾號素材庫里還是翻到15年了這張照片)

在洪湖老家,很多姑娘婆婆都喜歡戴梔子花,不俗不艷,自然又好看,還帶著純天然的香氛,南方的鄉(xiāng)俗跟老家不同,這邊聽聞有戴白花不吉利的忌諱。從前姐姐們還在老家的時候,秋后下田里去摘棉花割稻子,也會在耳邊別一朵梔子花,聞著就提神解乏,叉著稻子起身的時候,正好秋風(fēng)掠過臉頰,揚起飛舞的鬢角,還送來梔子的花香,四下野望稻海金黃,一家老少都在為收獲奔忙,確實是挺美好的景象。這么香的花兒,誰不喜歡啊,但兒子伢下地干活還戴花留香的畢竟不合適,母親就在我戴的草帽帽眼兒上一邊插上一朵梔子花。父親的草帽上也有,但沒我的香,梔子花都蔫了父親還舍不得扔,拿下來湊到鼻子跟前聞聞“呃,還有蠻香啊”就又插回去帽眼里去,父親不止是愛惜這梔子花,也很愛惜他的草帽,總是發(fā)黃了、破了也舍不得丟。


梔子花開到繁盛的時候,滿樹皆是,一家人再多的草帽也插不過來,供大于求了。相比清晨沾著露水的梔子花,傍晚的明顯香味更濃,母親從田里頭回家的時候,都會繞經(jīng)梔子花樹,把樹尖上開的最好的一片都悉數(shù)摘下,用斗笠裝著捧回來,。白花花的一簇,又香又耀眼,母親取用針線將梔子花穿成了串兒,掛在房門上,也掛在帳沿下,滿屋子都香了。這還不夠,得讓夢里也是香的,母親會挑幾朵瓣兒最大最闊的幾朵梔子,擺在我們的枕頭邊,這樣不管是睡下還是晨起的時候,呼吸和心情,就都是香的了。
 
梔子花,作為鄉(xiāng)間特有的浪漫,幾乎家家都有,不挑地也不挑肥,栽種十分方便。上初中的時候,我剛從生物老師那里學(xué)到植物可以扦插栽種,放學(xué)回去就拿梔子花試驗上了。姐姐覺得沒什么趣味,但硬是被我拉著參與了。我們還打賭看誰扦插的梔子花能最終成活,始料不及的是,半年以后姐姐的那棵梔子樹慢慢從苗長成了樹,我的那根起初倒也發(fā)了芽長過幾片葉子,后來就不知怎地就日漸凋零了,最后跟旁邊的雜草一齊枯了。姐姐后來說是因為當初她在梔子苗入土栽種的時候,在根旁埋了幾根頭發(fā)做肥料。雖然此前我也確實有聽說用碎頭發(fā)可以給梔子花培肥的說法,不過我還是不能服氣。難道就是輸在了頭發(fā)上,這不科學(xué)嘛!
 
上高中的時候,絕大部分同學(xué)都住校,與老家都隔絕著,梔子花給附近的婆婆嬸嬸們創(chuàng)造了商機,偶爾能見提著小籃賣梔子花的老婆婆,被一眾女同學(xué)們圍著搶購,婆婆左手收錢,右手遞花,忙得開心極了。以前是從沒想過梔子花還能賣錢,一毛錢一朵,五朵就能買一個校門口的炕包子了,換作我是舍不得的。班上只要有三五個女同學(xué)買了梔子花,整間教室的空氣便都香甜了,連上課的老師進門都不禁先要深吸一口氣,夸贊道“你們在哪里搞的梔子花這么香啊”。高中那會,偶有男女同學(xué)間有點小火花的,都偷偷的遞紙條,不興大張旗鼓的送花獻物,鄉(xiāng)鎮(zhèn)高中沒有這么洋氣,再說同學(xué)們的實力也不允許,實在是想熱切表達的,梔子花便成了信物。我就有一朵,不過與上述原因無關(guān),是我自己周末回家?guī)淼?,夾在記事本里當標本,過了一兩年,花蒂都枯了,梔子花瓣也枯成了紙的黃色,但偶爾翻開,仍舊香氣撲鼻。
 


工作以后,走南訪北這些年,花是見過很多了,我仍舊特別鐘情于梔子花,也許是因為和梔子花一樣,同生同長于故鄉(xiāng)水土,生理上刻下了印記吧,總覺得梔子花,可親可近,濃淡相宜,香而不膩。就算比起老家的荷花,我也是喜歡梔子花多一些,縱使芙蓉亭立,出泥不染,然而總得來說荷花還是大多開在離岸數(shù)尺的池水中央,恰如人常說的“可遠觀而不可褻玩”,但畢竟作為鄉(xiāng)間之花,不能“褻玩”,就失去了被賞析被親近的機會,容易落得個獨自清高,最后雨打風(fēng)吹去,萎于水波之下。而梔子花則全然不同,適時而發(fā),風(fēng)雨無懼,不挑不揀,可在園前可在屋后,再繁茂的梔子花,樹冠也不高,伸手可摘,俯首能聞,也不以外形奪人,強在潤人無聲,循序善誘,隱隱約約,久久為功,深得民心。

譬如牡丹、紫荊花、櫻花之類的名品,我都見到過,但平心而論,遇到這些花的時候,我多半也只能說得出諸如“好美”“好多”“好紅”“好大一片”之類的話來,這也算不得丟人,咱本來也不是什么文人雅士。梔子花的味道,太深刻了,如今不管在哪,縱使相隔再久,一聞到這梔子的香氣,仿佛瞬間又見了田園又回到家鄉(xiāng),復(fù)而又想念起曾經(jīng)在梔子花香里忙忙碌碌的家鄉(xiāng)人和日子。梔子花,香里有鄉(xiāng)味,這是其他任何的花所不能比擬的。
 

剛才洗漱收拾的時候,發(fā)現(xiàn)老母親又在我枕頭邊放了一朵梔子花,花香如當年,母親的心思也如當年,也許是知道我近來睡得并不好吧,不過有梔子花相陪,應(yīng)當會是一場好覺了,母親有心了。

2022年5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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