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護狂瀾浪正顯,孤舟斜泊抱愁眠。離鳴叫切寒云外,驛鼓清分旅夢邊。
詩思有添池草綠,河船天約晚潮升。憑虛細數(shù)誰知己,唯有故人月在天。
——蘭陵笑笑生
世界上有一種人,在運去時能看穿世界,但同時又知道在運至?xí)r看不穿世界,看穿世界只是迫不得已,有機會仍然要在紅塵中翻滾,不肯罷休。連至圣孔子都說“富與貴人之所欲也”,只是加上“不過其道得之,不處也?!碧m陵笑笑生沒有孔子那么好道,“不以其道得之,亦處也?!?/span>
蘭陵笑笑生相信列位看官并不陌生,他是《金瓶梅》的作者。
沒人能真正了解他,正如他自己所說“憑虛細數(shù)誰知己,唯有故人月在天”,只有月亮能懂他,所以他寫《金瓶梅》讓人們來了解他。
《金瓶梅》是明代“四大奇書”之一,它是中國小說史上第一部以現(xiàn)實社會生活為題材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表面上寫的是北宋末年的故事,實際上寫的是明朝的事情。它不像《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寫的不是歷史上的帝王將相、不是超級英雄的傳奇,更不是奇異怪誕的神魔怪鬼,而是視角一變,將現(xiàn)實社會中常見的市井細民、商人、官吏、無賴、地痞、娼妓、三姑六婆、大夫、和尚、道士等形形色色的人物作為描繪對象,全部攬入其中。
當(dāng)然,《金瓶梅》中也出現(xiàn)了皇帝宰相、權(quán)臣大吏,但是他們只是陪襯,不要主要人物。在《金瓶梅》中帝王將相的高貴,道德的高尚,神靈的法力,俠客的勇武,佳人的高潔,都淹沒在蕓蕓眾生的情欲、物欲當(dāng)中。俗話說人民群眾創(chuàng)造歷史,所以說《金瓶梅》描繪的是一幅豐富的明代社會生活畫卷,其中包括了大量的市井哩語,方言風(fēng)俗,又相當(dāng)于一部明代資本主義萌芽下社會生活的百科全書。
《金瓶梅》的名字來自小說中三個女人的名字組合: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
這三個女人其中兩個是西門慶的老婆,一個是西門慶收過房的丫頭。
潘金蓮和李瓶兒是西門慶的老婆,龐春梅是潘金蓮的通房丫頭,雖然被西門慶收了房,但是沒名沒分,還和西門慶的女婿陳經(jīng)濟有一腿。
潘金蓮有兩個丫頭,一個是春梅,一個是秋菊。
春梅的通房丫頭,秋菊則是干雜活的,雖然都是丫頭,地位卻不可同日而語。
龐春梅后來當(dāng)了守備夫人,秋菊仍被賣為奴。
龐春梅周歲死了娘,三歲死了爹,被賣入西門家,從通房丫頭,到被西門慶收了房,再到成為周守備小妾,再成為守備夫人,一時風(fēng)光無二,最終死在情夫周義身上。
龐春梅的一生可謂是浮浮沉沉,有卑微到塵埃里,也有風(fēng)光到天空中,最終縱情而亡,這一切是命中注定嗎?
一:吳神仙相面
西門慶請吳神仙至家相面,吳便從西門慶起,逐一為主子們看相,春梅本是奴才,但早在李瓶兒入門之前便已“收用”,故也算半個老婆,也有了相面的資格。吳神仙的相語是:
此位小姐,五官端正,骨骼清奇。發(fā)細眉濃,稟性要強;神急眼圓,為人急躁。山根不斷,必得貴夫而生子;兩額朝拱,主早年必戴鳳冠。行步若飛仙,聲響神清,必益夫而得祿,三九定然封贈。但吃了這左眼大,早年克父;右眼小,周歲克娘;左口角下只一點黑痣,主常站啾唧之災(zāi);右腮一點黑痣,一生受夫愛敬。摘自《金瓶梅》第二十九回。
相畢,月娘不信,對西門慶說:“我只不信說他春梅后來戴珠冠有夫人之分?!钡髞泶好繁毁u守備府,由婢面妾,由妾而夫人,真的應(yīng)驗了。照此看來,春梅的命運起伏真是命定了?
未必,人命從不是天定,而是:性格決定命運。
這一段寫相面,是作者深意微露,借此暗示而已。縱觀龐春梅一生,先受屈,后發(fā)跡,從通房丫頭,到守備夫人,最終縱情而亡,何一不是環(huán)境使然,性格使然?
二:環(huán)境決定性格????
在西門慶家中,她先是吳月娘房內(nèi)的使喚丫頭,潘金蓮進入西門家之后,成了潘金蓮的通房丫頭。因為美貌性感被西門慶“收用”。在西門家這個大妻小妾成群的家庭里,她的雙重身份便是最理想的境界。后來春梅被賣到周守備家做妾,守備夫人一目失明,又吃齋念佛,春梅順利被立為二房。后來春梅給周守備生了兒子,加上守備妻子病故,春梅順利轉(zhuǎn)正,成了守備夫人,封為誥命夫人。
春梅初出場,書中寫她“性聰慧,喜謔浪,善應(yīng)對”。與同是丫頭的秋菊相比,自然是“雖然異數(shù)同飛鳥,貴賤高低不一般”。有如此“天分”,再加潘金蓮指點,進步便突飛猛進!
同為奴婢,她可以任意打罵秋菊;當(dāng)了金蓮的助手,卻常耍些小性兒;西門慶虎威虎勢喝打潘金蓮,她“撒嬌撒癡”,“幾句把西門慶說的一聲兒不言語”。
三:性格決定命運
在春梅身上,有一種混合色彩,即“奴性”與“主性”的混合。這是由得到西門慶的寵愛、潘金蓮的庇護而促成的。奴、主兩性相比,春梅多數(shù)時候都外露著一種霸氣,奴性的軟弱,只在與丫環(huán)們嬉戲時才間有表露。
再深一步,我們可以看到春梅的性格中有一種剛烈的成分。她的與孫雪娥對罵,又哭又鬧罵李銘,大罵西門慶寵愛的如意兒,甚至沖撞潘金蓮,都表現(xiàn)了才高氣傲。相面一過,春梅與西門慶喝梅湯,她猜出月娘不信相語,故說:
“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從來旋得不圓砍的圓,各人裙帶上衣食,怎么料得定?莫不長遠在你家做奴才罷!”
這段話,不能只看成對吳神仙相面的盲目輕信,其間包含著一種人生無常、世事翻覆的哲理,也體現(xiàn)了春梅對出人頭地的渴望。
在春梅性格中,還有一種義氣成分。盡管她的義氣對象不太光彩。對潘金蓮的忠誠,自始至終,由生而死,綿綿不絕,對陳經(jīng)濟,先救自于貧困。又續(xù)之以為娶妻室,可謂無微不至。
即便對吳月娘這樣一個發(fā)賣她的家主婆,不但給潘金蓮上墳時相待以禮,時常致慰,而且在月娘被辱、吳典恩落井下石的情況下,予以相助?!澳钆f情”,似還不是春梅的本質(zhì)。她的本質(zhì)是愛憎分明。既愛之,便護之,這就是龐春梅的“義”。
當(dāng)然,龐春梅絕義而行之處,也是有的。比如她自與孫雪娥罵架,便一直耿耿于懷。待她在守備府中知道孫雪娥攜財外逃案發(fā),便說動周守備,將雪娥買來上灶,“要打他嘴,以報平昔之仇”。后來,孫雪娥“朝夕受春梅打罵”,待到《金瓶梅》第九十四回,春梅要吃“雞尖湯”,雪娥一句話,換來皮開肉綻、三十大棍,并發(fā)賣為娼。這種睚眥必報的復(fù)仇心,已經(jīng)接近病態(tài)。
春梅性格的復(fù)雜,不但體現(xiàn)為在兩個家庭中的發(fā)展變化,體現(xiàn)為“奴性”與“主性”的結(jié)合,體現(xiàn)為重義與報復(fù)心的強烈,還以“重權(quán)謀”貫穿她活動的始終。
春梅的權(quán)謀思想,不是單純的小聰明。她懂得“依附”的重要性,懂得“結(jié)伙”的重要性,也懂得駕馭別人、服務(wù)于己的重要性。在西門家,她既依附西門慶,又依附潘金蓮;西門死后,她又與潘金蓮、陳經(jīng)濟結(jié)成死黨;到了周守備家,她以柔克剛,以淚代理,將守備把得牢牢的。后又和陳經(jīng)濟結(jié)成明姐弟、暗夫妻,控制了一個大家庭。
也許春梅是女性,她只有用女性的辦法才能達到改變命運的結(jié)果。
如此看來,春梅的升沉并非天定,實乃人為。倘若她改變地位后能誡于淫邪不再縱情聲色,何至于29歲就早早夭亡?
當(dāng)然,她不會改變,因為西門慶家的大染缸早就染就了她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