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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43回:迎接喬五太太,無情揭露西門慶和吳月娘的市儈嘴臉
《金瓶梅》第四十三回:爭寵愛金蓮惹氣 賣富貴月娘攀親
西門慶和喬大戶兩家的堂客作主,結(jié)成了兒女親家。在正月十二日的聯(lián)姻宴席上,吳月娘邀請喬親家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來家做客,一為李瓶兒做生日,二是吃看燈酒。事后,喬大戶家“有一門子做皇親的喬五太太”聽到這個消息,好不喜歡!“到十五日也要來走走”。西門慶趕忙補了個帖兒請去。
一介平民的喬大戶家里,無端從天上掉下了這樣一門皇親,而且要屈尊到西門慶家會親,這使得十五日這場宴請的主題、重心、規(guī)格都發(fā)生了變化,于是就演繹出了這篇“賣富貴吳月娘攀親”的世情場面。
在這里,作者以他細膩而深刻的筆觸,生動而形象地描繪了西門慶一家宴請皇親喬五太太的情景,真實地展現(xiàn)了商人官僚西門慶家奢侈豪華的生活,無情地揭露了他們攀附權(quán)貴、勢利薰心的市儈嘴臉。


迎奉這樣高貴的女客,在西門家族中還是第一遭。千載難逢的機會,竟自己找上門來,深知金錢和權(quán)勢結(jié)合的重要性并早已嘗到這種甜頭的西門慶,是斷然不會輕易放過的。
雖然在整個會親過程中西門慶未露一面,然而這接待的整個格局,無疑都出于他的精心設計。
先看迎接的場面,隆重而熱烈。
從玳安打探回來,說喬親家那邊“只等著喬五太太到了”就出發(fā),西門慶家里就上上下下忙碌起來。月娘吩咐前邊大廳上,布置鼓樂迎接,后廳明間鋪下錦毯,安放座位,卷起珠簾,金鉤雙控,蘭麝飄香。四個侍女都打扮起來,四個藝女也調(diào)琴恭候,家人媳婦都穿金戴銀,披紅垂綠,妻妾們更是打扮得似粉妝玉琢,錦繡耀目。舉家上下,個個容光煥發(fā),準備迎接新親。
及至一聲“喬太太轎子到了”的通報,吳月娘帶著五個妾趕出二門迎接,簇擁著喬五太太進來”。
會親的禮儀周詳而莊重:
喬五太太先后與吳大妗子、吳月娘等敘禮相見,月娘請?zhí)芏Y,太太不肯,讓了半日,受了半禮。然后是兩家娘子“敘其新親家之禮”。最后特地在錦屏正面,安放一張錦裀座位,坐了喬五太太,其余客東主西,分兩頭坐了。


這敘禮安座一節(jié),看來似一閑筆,其實不然。早在十二日兩小兒聯(lián)姻后,月娘回家將邀請喬大戶娘子赴席的事告訴了西門慶,西門慶當即擔心地說:“我只說這席間座次上不好相處,到明日怎么廝會?”現(xiàn)在喬家突然來了一位皇親國戚,月娘等人把喬五太太像老佛爺一樣供奉在氣暖如春的廳堂中間,真可見其巴結(jié)逢迎。
再看,宴飲的排場,奢華而講究。
貴客午后臨門,看完花燈離去時,已是三更時分,看來興致很高,這當然與主人的殷勤周到是分不開的。
文中僅宴飲就先后寫了五次:午茶;晚宴;品元宵;喝燈酒;臨到半夜看煙花時,“月娘眾人款留不住,送到大門首又攔著”遞了一次酒。五次吃喝各具特色,寫法不同,然而都極盡豪奢。
午點在捲棚內(nèi)擺開,四張桌席,“每桌四十碟,都是各樣茶果,甜食美口,菜蔬蒸酥點心,細巧油酥餅馓之類?!?/span>


晚宴安放前廳,那里屏開孔雀,瓶插金花,獸炭龍涎香煙裊裊,古玩名珠異彩紛呈。桌上擺的:“白玉盤高堆麟脯紫金壺滿貯瓊漿。煮猩唇,燒豹胎,烹龍肝,炮鳳髓……”真是肉山酒海,珍饈難名,“下筋了萬錢”。就是晚間吃個元宵,也是“銀鑲茶盅,金杏葉茶匙,放白糖玫瑰馨香美口”,四個丫環(huán)照席捧遞,“是禮數(shù)周詳”。
穿插于整個宴飲之間的活動,除了和吳月娘的一段談話和官哥兒的“討壽”之外,還有游園、點戲、聽曲、看煙花等賞心樂事。
宴飲從下午一直吃到晚上,只見“堂中畫燭流光者如壘,各樣花燈都點起來,錦帶飄飄,彩繩低轉(zhuǎn)。一輪明月從東而起,照射堂中燈光掩映……階下動樂,琵琶箏,笙簫笛管,吹打了一套《燈詞畫眉序》《花月滿春城》。”
燭光、燈影、彩帶、明月,樂聲人聲融成一片,真是一個溢彩流光歡歌笑語的世界!


作者以酣暢的文詞,濃墨重彩地敷寫了這次宴請的豪華奢靡。西門慶以中產(chǎn)之資,揮霍鋪張如此,這真實地反映了在資本主義萌芽迅速發(fā)展的晚明社會,商人市民日趨奢華的風尚。
特別需要提一句的是,這一天恰好也是李瓶兒的生日。月娘邀請喬親家母是以此為由,包括西門慶派人送去的請?zhí)彩前选盀槔钇績鹤錾铡睂懺谑孜弧?/span>
可是上面這一大篇文字,寫李瓶兒生日的卻僅有一句半話?!皢烫c眾親戚又親與李瓶兒把盞祝壽”,這是一句;
李桂姐等“四個唱的,在席前唱了一套《壽比南山》”,這誠然應了李瓶兒的壽誕,但又何尚不能看作是對坐在首席的年已古稀的喬五太太的恭維?所以只能算半句。
除此以外,通篇無不圍繞著喬五太太鋪寫。作者這一曲筆是十分高妙的:喬五太太的降臨,不僅提高了這次宴請的規(guī)格,而且轉(zhuǎn)移了宴請的重心和主題,西門慶攀龍附鳳、趨奉皇親的市儈心理,豈不是不言自明了么?


喬五太太是這次宴飲的中心人物,作者從各個側(cè)面對她進行了刻畫。
先看她來時的氣派,果真聲勢顯赫:

“只聞喝道之聲漸近……須臾黑壓壓一群人,跟著五頂大轎,落在門首。唯喬五太太轎子在頭里……藤棍喝路,后面家人媳婦坐小轎跟隨。四名校尉,抬衣箱火爐,兩個青衣家人,騎著小馬后面隨從。”

這排場,遠非西門家妻妾平日出行時僅有“兩個排軍在前、兩個小廝跟后”所能比擬!
所以吳月娘早把在喬家聯(lián)姻席上的那點倨傲丟到爪哇國去了,而只希冀從貴戚臨門中分得一絲榮耀,當然就趨身趕出二門迎接。
下面,寫喬五太太的儀態(tài):五短身材,七旬年紀,戴寶珠冠,穿宮繡袍,鬢發(fā)斑白,眉目有神,寥寥數(shù)筆狀其雍容華貴;
寫敘禮、讓座、說話,都能不失皇親的風度;
寫對官哥“討壽”的賞賜以及對廚役、戲子和唱曲的三次賞錢,大方而分寸得體,事屬末節(jié),卻見精明。


尤其精彩的是喬五太太與吳月娘的那番談話。當吳月娘謙卑地說到西門慶的官職低下,與喬家結(jié)親玷辱了皇親的身份時,喬五太太說:“娘子說哪里話,似大人這等崢嶸也勾了”,“娘子是什么話說,想朝廷不與庶民做親哩?”
儼然謙中帶倨、居高臨下的口吻。
接著,“當今東宮貴妃娘娘,系老身親侄女兒”,一個“親”字點明了自己的高貴身份,何況“她父母都沒了,止有老身”,更見其關系比“親侄女”還要親密!
在敘說了自家也是世襲高官后,話題轉(zhuǎn)到喬大戶身上:“我這個侄兒,雖是差役之身,頗得過的日子,庶不玷污了門戶。”
“庶不”,“大概沒有”的意思,自抬身價,卻用測度語氣說出,十分傳神。
喬五太太是個聲勢顯赫的貴族,從心里鄙視西門慶這等暴發(fā)戶,她既然為喬大戶出面會親,當然要為喬家長點面子。通過作者多側(cè)面的描寫,一個高貴而又諳熟人情,矜持而又有幾分可親的皇親形象躍然紙上。


寫喬五太太又是為了寫吳月娘。姑且不說她事前精心準備,席間極盡奢靡,就在上文與喬五太太的說話里,她也是低聲下氣、卑躬屈膝,一口一聲自稱“寒家”、“鄉(xiāng)民”,一再表示與喬家結(jié)親“實是有玷”“只是有玷老太太名目”。
曾幾何時,就在兩小兒聯(lián)姻的宴席上,吳月娘不是說過“我家嫂子何人?鄭三姐是何人?與你家愛親做親,就是我家小兒也玷辱不了你家小姐”的話么?
兩相對比,前倨后恭,活畫出吳月娘在西門慶家中耳濡目染,已為勢利所薰心透骨。
這場“賣富攀親”里,還有一個沒有出場的人物,那就是西門慶。西門慶是清河首富,他靠了金錢鉆營,又躋身于官僚縉紳的行列。
喬大戶雖也是個財主,但他只是一介平民,他趨附西門慶,與之合伙經(jīng)營,充其量只能是西門慶的一個股東。
西門慶原來對兩家聯(lián)姻的事并不熱衷。當吳月娘回家把這個事告訴他的時候,他左一個“不搬陪”,右一個“不雅相”,明確表示,喬大戶“白衣小帽”跟“俺這官戶怎生相處”。
應該說西門慶是反對這門親事的。
然而事隔一天,西門慶的態(tài)度就翻了個面,發(fā)生這種逆轉(zhuǎn)的原因就是他得知了喬大戶家有門皇親“要來走走”。


我們把西門慶這兩天的活動列出,就一目了然:
十三日中從衙門回家聽到喬五太太要來的消息,打發(fā)喬家送生日禮的人回去,和月娘、大妗子、李瓶兒商議,發(fā)請?zhí)?,定下蒸酥點心并羹果食物,應該還包括請歌妓和戲班;
十四日叫女婿給喬家送回禮,請應伯爵的妻子來當陪客;
十五日早上接待喬五太太家人送禮來并管待酒飯,安排女婿回家料理,囑咐扮戲師父“用心服侍眾奶奶”。
上述各項都是西門慶親自張羅的,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跟月娘等人的“商議”,這個商議,既是“統(tǒng)一認識”,又定下了接待的“基調(diào)”,書中雖未著一字,然而會親中各種巧妙的安排,哪一件不透露著西門慶的心機呢?
聯(lián)姻的“低就”帶來了會親的“高攀”,這種由驕而諂的轉(zhuǎn)變,寫盡了市儈小人的趨炎附勢。


西門慶是一個以市井棍徒而暴發(fā)的商人,他因獻財而獲官,使財勢更加膨脹,現(xiàn)實使他懂得新興的工商業(yè),必須尋求封建勢力的保護,這是資本主義生產(chǎn)關系剛剛萌芽的晚明時代的特點,也是西門慶極盡諂媚之能事以攀附權(quán)貴的真正原因。
從這點上說,本篇的回目“賣富貴吳月娘攀親”是十分深刻的。
一“賣”一“攀”不僅形象,而且揭示了它們的內(nèi)在聯(lián)系:賣富貴就是為了擺闊,以此攀附皇親;攀皇親又是為了仗勢,來攫取更多的財富。其中折射出的世情真相 ,不言自明。
以此觀之,西門慶家門口燃放的最后那架煙花,它既是炫富,又是邀寵,更是向清河縣的百姓宣告:西門慶又結(jié)識了皇親!西門慶也真算用心良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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