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 念 我 的 祖 母 和 我 的 父 母 親
我的祖籍是在江蘇省無錫縣玉祁鎮(zhèn)的唐巷上。袓母是個三寸金蓮的小腳女人。嫁給我的祖父后生育了七個子女，五男二女。我爸爸是最小的。當我爸爸六、七個月大時，袓父因得血吸蟲病年僅38歲就過世了。此時最大的兒子才十四歲。當時有人勸她改嫁，也有人勸她將兩個最小的兒子送人……但我袓母既不肯改嫁，也不肯把兒子送人，而是將老大、老二、老三三個兒子分別送到上海的“咖啡館”、“南貨店”與“裁縫舖”學生意當學徒。將兩個女兒分別給了同村人當“童養(yǎng)媳”，身邊留下了最小的二個兒子。就這樣祖母硬是依靠自己，用自己的雙手養(yǎng)活了一家人。在整個唐巷上的老人中留下了一個好的口碑。一個小腳女人要在那樣艱難的生活環(huán)境中生存下來，談何容易，加上“寡婦門前是非多”，有人還盡去欺負她……祖母忍受常人難以承受的精神和生活上的痛苦，經(jīng)常帶著小兒子蓬頭?面地跑到祖父的墳上痛哭一場……家中發(fā)生的種種變革給祖母帶來的種種艱辛從小就深深地印在了父親幼小的心靈上，父親深深感受到祖母養(yǎng)育他長大的不易……十三歲那年，父親被袓母送到上海一家外國人辦的“咖啡麥片吃食店”當學徒。哪里管吃管住但不發(fā)薪水。剛去的第一天由于語言不通，就遭到老板、客人時不時的打罵，為了有口飯吃，父親對什么樣的苦難都忍了……父親就是在這樣的生存環(huán)境中學會了簡單的英語會話，學會了做生意的基本套路。
我的媽媽1926年3月21日生于江蘇省無錫市玉祁鎮(zhèn)上，外公袁鳴山在鎮(zhèn)上開個雜貨鋪，是個生意人，我母親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外婆因得“傷寒病”，年僅二十八歲就丟下一雙幼小的兒女死了，此時我的母親才三歲。后來外公續(xù)弦娶了一個老婆，生了四男一女，至此媽媽的兄弟姐妹一共七個。媽媽從小就要擔當很多的家務活，幾個弟弟妹妹的尿布基本上都是媽媽一個人去河邊洗的，寒冬臘月也不例外，媽媽的小手經(jīng)常凍得又紅又腫，生凍瘡潰爛后依然要去河邊洗衣洗尿布，那時凍瘡潰爛得都看得到骨頭……由于后媽也是個苦出身的人，所以媽媽除了家務活多點、重點外，真正承受家庭暴力或受后媽虐待方面還算是幸運的。媽媽小時候念過二年私墅，約認字六、七百個，能夠看報、站柜臺做生意并幫助我的外公做好流水賬。1945年父母親結婚，時年父親22歲、母親20歲，祖母把媽媽從無錫接到了上海，父親憑借著母親從小跟我外公做過生意的那點小本事在上海大連路擺個小菜攤。就這樣母親在幫助父親在養(yǎng)家糊口、積攢原始積累方面起到了不可或缺的賢內(nèi)助作用。1950年在國家大力發(fā)展工商業(yè)的號召下，爸爸在大通路381號處開了一家糖果店，1952年在原址上將“糖果店”轉開成“咖啡麥片廠”。其間媽媽已經(jīng)生了四個孩子。我是老大，接著生了我的二個妹妹和一個弟弟。每個孩子間僅僅間隔15個月左右。此時的媽媽十分辛苦，每天要燒全家的飯菜，又要洗全家人的衣服，還要帶著四個孩子。稍微有點空還得幫父親干活。媽媽一天到晚沒有任何休息時間……到了晩上，媽媽還要去“卡德路”上夜校進行文化補習班上課。每次待媽媽回家時，全家人幾乎都已經(jīng)上床睡覺了，此時的媽媽還要在昏暗的燈光底下（主要是怕燈光影響家人的睡眠而將報紙包在燈光外面的）做針線活，為家人縫補衣服、襪子。當時我就盼著自己快一點長大，早日能夠幫助媽媽干點活就好了，因為媽媽實在是太辛苦了！ 我的祖母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在我十歲那年，我清楚地記得那天袓母在清晨突發(fā)“腦溢血”，父母親急速叫來“救護車”，送到醫(yī)院打了“強心針”此后馬上就不行了，很快斷了氣。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把一家人都搞得悲痛欲絕……我也撲倒在“親娘”身上跟著所有的大人一樣失聲痛哭。在我心目中袓母是一個多么慈祥而又那么知書達理的老人。在我的印象中，祖母平時從不說她不該說的話，不管她不該管的事，不做她不該做的事……每當父親對母親有不尊敬或發(fā)脾氣時，祖母每次都是護著媽媽指責父親的不是……每當門口來了要飯的窮苦人時，她總讓要飯的人將“臟碗”遞給她洗凈后即刻為他裝上滿滿一碗的新鮮飯菜。她對我們這些家人說：他們已經(jīng)夠苦了，不能讓他再吃冷菜冷飯和不干凈的飯菜了，生了病不是更害了他們嗎？祖母平時經(jīng)常對我說：燒香要燒在“苦廟”里，這些出來討飯的人都是到了實在沒有辦法才會出來討口飯吃吃的，幫人就是要幫他們的難處……當鄰里間發(fā)生因利益上的矛盾發(fā)生爭吵時，祖母總是對我們自己家里人說：讓讓他們算了，“吃虧就是便宜?！睜広A了也是自己的鄰居，跟天天見面的人不要太斤斤計較……祖母許多待人處世的說法和做法潛移默化地在影響著我的世界覌、人生觀。我從心底里不會忘記她老人家給我留下的那些難忘的形象。
1956年國家實行“公私合營”期間我家的所有機器設備全搬走了。爸爸媽媽每天都得出門到很遠的地方去上班。爸爸每天騎著自行車上班。媽媽是走路出門從大通路拐彎到“山海關路”再轉彎到“石門二路”的“41”路公交車站乗車去廠里，爸爸媽媽都是去“公和麥片廠”同一個廠子上班。此時爸爸是該廠的付廠長。廠址在“虹橋路上，“41”路公交車直達廠門口，是終點站。每天乘一趟車的車票費是“一角五分”，每天來回的費用是“三角”，一個月下來需要九元錢，而買“車月票”每月只需化費“六元”錢，該“月票”全上海各種類型的車子都通用，于是媽媽買了“月季通用票”上下班。1956年12月小弟出生了，媽媽每天抱著小弟乘車上下班。由于從車站到家的距離較遠，有十幾分鐘的路程，抱著孩子走路很累的，只見爸爸每天在上班前和下班后來到41路的車站接送媽媽。只要不下雨，我時常也跟著爸爸一同去接媽媽和小弟弟。1957年春夏交季時分，媽媽決定給六個月大的小弟弟斷奶，并決定學騎自行車每天與爸爸一起上下班。那時候的“婦女”騎著自行車上下班是一件很稀奇的事。那時的爸爸不僅欣然答應并立時三刻就幫媽媽去啇店里挑了一輛26寸的永久女式車，然后又馬上和母親一起來到“人民廣場”學騎車。由于此時的媽媽還不會騎車，需要倆人一起分別推著車去“人民廣場”，那天爸爸帶上了我同去。當時我看到媽媽學得非常刻苦認真，每次摔倒在地上后爬起來接著練，反復練了好幾個小時，直到廣場上路燈開啟、馬路上行人車輛稀少、媽媽可以獨自彎彎扭扭騎車時才回家。在以后好幾個晚上媽媽就在自家門口學，一個人在按裝著路燈的電線桿之間不停地來回練習。媽媽可以“死上車”和“死下車”并獨立騎車時，準備和爸爸一起上下班了……當媽媽第一次騎車上班時，我是既害怕又很擔心，生怕媽媽出事……那天一清早，路上的汽車、行人都十分稀少，爸爸媽媽一起騎車上班去了，那天我的心一直緊張地懸著，當爸爸每天下班到家的時間快到時，我早早倚在門口心神不定地望著山海關路的方向。超過正常下班時間的半個小時過去了，我的心越來越不平靜，等人的心情格外的焦慮難熬，那晚的時間仿佛過得特別慢，內(nèi)心的憂慮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內(nèi)心恐慌感越來越強烈，每等一分一秒都是那樣的煎熬……總算在黑幕的路燈底下看到了兩輛平行駛行的自行車朝著我們家來了，看得出來那就是我的爸爸媽媽時，心里一下子如釋重負的快樂，我們兄妹幾個同時沖了出去。不停的圍著爸媽使勁的跳著喊著“爸爸、媽媽……”全家人都在為媽媽的成功欣喜若狂！以后每天爸爸媽媽都是四奌多鐘起床，為全家人燒好早歺和午餐，然后匆匆騎車上班，此時我們兄妹六個依然還在睡夢中。每天晩上爸媽大都是在燈火闌珊的夜色降臨中才姍姍歸來。不久爸爸媽媽對我們幾個大一奌孩子在承擔家務活方面作了分工。我初中期間，學校就是家對面的“向新中學”，很近。每天聽到學校上課預備鈴聲響時，出家門進校門還來得及。我是家中的老大，爸媽讓我管家中的財務，每天給我錢負責買菜，菜買回來以后召集幾個弟弟妹妹們一起揀菜、清洗。下午放學后負責召攏幾個弟妹圍坐紅木八仙桌一起做功課。做完作業(yè)后由我燒晚飯，然后等爸媽回家后燒二、三個菜一個湯，全家人一起吃睌餐。星期天幫助爸媽一起洗衣洗被子。老二負責飯后的洗碗筷和鍋子，并負責帶好小弟弟。潔玲對小弟可謂是冷暖關愛有加，小弟在潔玲妹的手里是非常溫順聽話的。老三負責家中幾只生蛋雞的養(yǎng)殖。沒有飼料時自己想辦法去菜市場揀剩菜爛葉，并將揀回家的菜皮剁碎為雞飼料喂養(yǎng)。潔清妹在飼養(yǎng)老母鳮的過程中是非常盡心盡職的，每天都要去新閘路菜市場揀一籃子的菜皮皮回來，在她充足飼料的喂養(yǎng)下，雞棚里每天都可以摸到好幾只蛋，為此全家人經(jīng)?？梢猿缘匠措u蛋、蛋炒飯、蛋花湯之類的美食。老四負責打掃房子里里外外的全部地面。當時玉峯每天把每一個房間地面都掃得干干凈凈，一旦他把地掃干凈后，就再也不容許任何人將地面弄臟，爸爸媽媽下班回家后經(jīng)常表揚玉峯愛干凈的好習慣……以后幾年中隨著我們漸漸長大后情況的變化，爸媽會給我們作些必要的變動。不管怎樣調整，在做家務活方面爸爸媽媽始終是最最辛苦的。由于我們兄弟姐妹之間家務活的明確分工，每個人各負其責，幾年下來養(yǎng)成了我們每個兄弟姐妹都有著吃苦耐勞、操持家務的獨立生活能力……
父親的一生是充滿正氣的一生。他是一個肯對家庭承擔責任的真正男子漢大丈夫。父親一生沒有任何“吃、喝、嫖、賭”的壞習氣，平時從來不抽煙，不喝酒，不上妓院，不進賭場。他也絕對不允許他的子女沾有任何的壞習氣，他一生嫉惡如仇。在祖母健在的時候，父親是一個懂得行孝道的孝子。每天臨出門前必定要到母親身邊道別，告訴祖母出門辦什么事，大概什么時候回來，讓她不要太著急。平時父親進家門的第一件事也是走進祖母念佛的地方，親熱地先叫一聲“娘”！然后問候她今天身體好不好？祖母是念佛吃素的，每天父親都會讓母親專門為她燒一碗“素什錦”，把有香菇、黑木耳、金針菜、烤夫、油豆腐、豆腐、素鳮、素鴨和各色時新素菜混炒、每天都要翻花樣，不重復口味，每過一段時間父親要上“功德林”買一趟高檔的素食菜肴。父親對我祖母的孝順確實是天天如此，一貫如此，而且確實是父親發(fā)自內(nèi)心對親娘作出的這份孝心。父親確實為我們小輩們在尊重、孝敬老人方面作出了很好的表率作用……平時父親對子女的教育是十分嚴厲的，他崇尚那種“不打不成器”、“棍棒下面出孝子”的教子理念。當然我們家的實踐證明了這種粗暴教育方式是不會成功的，在我的心目中我不但不領情，不認錯，相反內(nèi)心還充滿了叛逆心理。有機會時只想著早點離開這個“家”……
父親自幼沒有讀過多少書，在他發(fā)家致富過程中深深感到“文化”的重要性，因此對我們兄妹幾個的學習看得特別重，平時抓得也是特別緊。父親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我們幾個都能夠把書讀得好一點，然后上一個好一點的大學，將來有機會出人頭地。在子女教育的投資上父親是很肯花本錢的。他經(jīng)常對著我們說只要你們有能力把書讀好了，不管要付出多大的經(jīng)濟代價，那怕是砸鍋賣鐵我都會供養(yǎng)。父親是這樣想的、說的，確確實實也是這樣做的。他是我們兄妹幾個在學生時代少有的“嚴父形象”……
父親在“公和麥片廠”、“梅林罐頭食品廠”、“紅色兒童食品廠”工作期間，都是在“機修車間”工作，主要任務是搞“技術革新”，他的敬業(yè)精神在企業(yè)中的表現(xiàn)是相當突出，他愛廠如家，競競業(yè)業(yè)對待領導上交與他的每一項任務，他的不少技術革新項目都給企業(yè)帶來很可覌的經(jīng)濟效益，得到了廠領導的充分肯定和高度贊譽。在企業(yè)里是大家公認的埋頭苦干的“實干家”……
爸爸在人格修養(yǎng)方面也是從未有過任何微詞，是個正直正派的人。記得1984年當父親得知我當上了縣委常委，組織部部長時，父親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組織部部長就是古代皇帝身邊的禮部尚書，這個職位非常重要，你要么不要去坐這個位置，要答應下來去坐這個位置就得坐正來。當官就要當個清官，當個好官……父親的這句話一輩子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中，在我近十九年的從政生涯中我始終把它作為我保持“清政廉潔、勤政為民”的“座佑銘”……
我媽媽是個非常善良、溫柔的女性，在生活中她一切都是聽從父親的意見，從不違抗父親的意愿，因而在夫妻生活中很少吵架，幾十年中難得的幾次矛盾也終究以父親的強勢而吿終。媽媽年輕時的廚藝非常不錯，燒得一手好菜，特別是那幾道帶有無錫味道的“糖醋小排骨”、“紅燒獅子頭”、“霉干菜走油扣肉”、“蔥烤紅燒鯽魚”、“竹筍咸肉腌篤鮮湯”、“筍干燒肉”、“青菜香菇”、“清蒸百葉包”等這幾樣都是我們家人最愛吃的菜。媽媽做菜時，刀工十分細膩，媽媽總是把豆腐干切得整整齊齊，芹菜排的一樣長短，紅燒肉永遠二寸見方，綠豆芽晶瑩剔透，揀菜從不馬虎。媽媽燒菜時舍得放重油赤醬，常常在媽媽邊燒菜就能邊聞到一股濃郁四溢的香味，讓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口水直流，上桌后大家二筷三筷的，一下子就把一碗菜吃得底朝天，媽媽此時總是說一句：我下次再燒多一點！媽媽說話的語氣永遠是那樣的輕聲秀氣，軟綿綿，糯滴滴一口無錫口音，幾十年沒有改變過的鄉(xiāng)音，好象是一壺永遠也到不了沸點的溫開水……
在我的孩提時代，家中有一部“飛人”牌縫紉機，媽媽用它來為我們兄妹六人縫補衣服、褲子，每年夏天為我們做短褲、圓領、方領衫、各式長短裙。冬天為我們做貼肉穿的絨衣、絨褲和外面穿的棉祆、棉褲、罩衫、罩褲。做每件新棉襖時中間都會舖上厚厚一層的新棉花。平時媽媽要利用一切空余時間用棒針為我們編織毛衣……媽媽一年到頭都是“手不落空、馬不停蹄”地為我們辛苦忙碌。盡管媽媽做的衣服、打的毛衣式樣都是“土土的”，但是非常實惠，穿在身上都是軟軟的、暖暖的，在寒冷的冬季里從來沒有感到過絲毫“冷意”的感覺……
從我記事開始媽媽從來沒有罵過我，更沒有打過我?！笆郎现挥袐寢尯谩边@句歌詞在我對母親的感情世界里感到這是對自己媽媽最最貼切的形容和評價了，“世上確實只有媽媽好！”我的媽媽就是世界上最能吃得起苦、最能忍辱負重、任勞任怨、最能干、善良的好媽媽。 我的幼時和青少年時代的生活就是在這樣普普通通而又非常實實惠惠的生活中過來的。我總覺得能在父母親身邊生活的曰子實在是太短了，十多年的大家庭生活就這樣稍縱即逝。還來不及道盡歲月帶給我的那種親情的味道，祖母走了！爸爸走了！現(xiàn)在媽媽也走了?隨著歲月的流逝，我越來越感悟到為什么當年我的父親會如此的深愛著我的祖母，為什么現(xiàn)在我又是那么刻骨銘心地愛著我的媽媽，為什么史上會有那么多的哲人志士都將世界上最最美好的語言獻給母親……因為在這個世界上確確實實只有母親能夠做得到只要她能承受的，母親都會去承受，只要她能付出的，母親都會毫無怨心地去付出她的一切，母親確實是世界上最無私、胸懷最寬廣的人。在我心目中與父母親生活在一起的曰子實在是太短暫了，但這短暫的人生歷程卻永遠是值得我灑淚的感懷歲月，也是我永遠寫不完美好故事回憶的源泉……
愿祖母、父母親在天堂相聚永遠平安快樂……
2020年5月6日于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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