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太極、太極圖與中醫(yī)陰陽說簡析
金棟
太極陰陽圖
今本《內(nèi)經(jīng)》中既無太極之詞，亦未見有太極之圖象，更未引《周易》之“經(jīng)”一句話，怎么能說和中醫(yī)學有關(guān)系呢？怎么能說和中醫(yī)陰陽說有關(guān)系呢？因為有學者說“中國文化是陰陽文化，《周易》是陰陽文化的總源，太極文化是陰陽文化的代表。太極陰陽被廣泛地應(yīng)用于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中，成為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株奇葩?！瓱o論易儒或道家都視之為己學，無不以太極陰陽為正統(tǒng)宗傳。太極陰陽被應(yīng)用的極為廣泛，包括哲學、易學、道學、古天文學、儒家、道家、醫(yī)學等，皆無不涉及。”（楊力《周易與中醫(yī)學》）果真如此嗎？試分析如下。不當之處，請拍磚。
將太極、太極圖明確附會《內(nèi)經(jīng)》者，首見于明代大醫(yī)學家張介賓。如下圖（非我們熟悉的太極陰陽雙魚圖）：
太極圖
張氏乃承襲宋儒理學之說，廣引邵雍、程頤、朱熹等理學大家之論，以《易》學附會推演《內(nèi)經(jīng)》之醫(yī)理。見于其著作《類經(jīng)圖翼》和《附翼》。從此有了“醫(yī)易同源”（《類經(jīng)附翼·醫(yī)易義》）之說，因“《易》道廣大，無所不包，旁及天文、地理、樂律、兵法、韻學、算術(shù)、以逮方外之爐火，皆可援《易》以為說。而好異者又援以入《易》，故《易》說愈繁。”（《四庫全書·經(jīng)部·易類》）因此后世學者亦多以《易》學附會《內(nèi)經(jīng)》或中醫(yī)陰陽說，硬要將太極、太極圖之類《易》圖塞進《內(nèi)經(jīng)》、塞進中醫(yī)陰陽理論，殊不知，此并未使中醫(yī)理論更加完善與成熟，反而使后學者及百姓誤認為中醫(yī)與卜筮、巫術(shù)、算卦等迷信術(shù)數(shù)有關(guān)。
今本《周易》分“經(jīng)”與“傳”兩部分。《易經(jīng)》成書于西周時期，乃是一部筮書，即算卦的書，出自卜史官之手?！兑讉鳌烦蓵趹?zhàn)國秦漢間，乃是一部哲學書，出自受道家影響的孔門儒生經(jīng)師之手。二者相差好幾百年，其性質(zhì)完全不同，應(yīng)分別對待。
近代治《易》學者（疑古者多）高亨《周易古經(jīng)今注·舊序》說：
《周易》一書包括兩個部分，一是經(jīng)，二是傳?！吨芤住饭沤?jīng)是因古人迷信而產(chǎn)生的一部筮書。筮就是算卦。古代算卦，一般是巫史的職務(wù)。巫史們在給人算卦的時候，根據(jù)某卦某爻的象數(shù)來斷定吉兇，當然有些與事實偶然巧合的地方，這就是他們的經(jīng)驗。他們把一些經(jīng)驗記在某卦某爻的下面，逐漸積累，成為零星的片段的筮書，到了西周初年才有人加以補充與編訂，《周易》古經(jīng)至此才告完成。所以實際說來，《周易》古經(jīng)不是一個時期寫定，更不是出于一人之手。我們從它的內(nèi)容和形式觀察，它的完成當在西周初年。司馬遷（《史記·太史公自序》）、班固（《漢書·藝文志》）都說“文王作卦爻辭”，馬融、陸績等（《周易正義》引）說“文王作卦辭，周公作爻辭”，這在先秦古籍書中沒有明證，難于置信。今人有的說是東周作品，更不可從。
傳的部分共七種，就是《彖》、《象》、《文言》、《系辭》、《說卦》、《序卦》、《雜卦》?！跺琛?、《象》、《系辭》各分上下兩篇，因此《易傳》共十篇，舊稱《十翼》，都是《周易》古經(jīng)的解釋。這七種都作于東周時代，并非出于一人之手。司馬遷（《孔子世家》）、班固（《漢書·藝文志》）等說是孔子所作，是不對的。近代有人說其中有漢人作品，也沒有堅強的證據(jù)?！兑讉鳌返慕饨?jīng)，誠然有正確的成分，但是有許多地方不符合經(jīng)文的原意。而且《易傳》的作者們常常假借經(jīng)文，或者誤解經(jīng)文，或者附會經(jīng)文，來發(fā)揮自己的哲學觀點，又夾雜一些象數(shù)之說。講《周易》固然不能抹殺象數(shù)，然而總是講不圓滿。總之，《易傳》七種僅僅是《周易》古經(jīng)最古的、有系統(tǒng)的、值得參考的、有正確成分的解釋，絕不是什么“不刊之論”。初學《周易》，如果處處拘守《易傳》去體會經(jīng)文，那就難以窺見《周易》古經(jīng)的原意。然而我們?nèi)绻还堋兑讉鳌方饨?jīng)的是非，而只就傳文所表現(xiàn)作者們的思想體系而論，那么《易傳》還是古典哲學中異常重要的著作。
因此，我認為研究《周易》古經(jīng)，首先應(yīng)該認識到《周易》古經(jīng)本是上古的筮書，與近代的牙牌神數(shù)性質(zhì)相類，并不含有什么深奧的哲理。其次應(yīng)該考釋經(jīng)文，參閱舊說，探索它的原來義蘊，對于《易傳》只看做舊說的重要部分而已。有的可以引用，有的可以不采。
現(xiàn)代治《易》學者張其成《張其成全解周易·<周易>導讀》說：
其實“經(jīng)”和“傳”是不同時代的產(chǎn)物，其性質(zhì)完全不同，應(yīng)該分開來論述。分而言之，《易經(jīng)》是一部占筮書，以占筮成分為主；《易傳》是一部哲學書，以哲學成分為主。
今本《易經(jīng)》經(jīng)文共4940個字，無一處“陰陽”連用之詞，怎么能說與陰陽有關(guān)系呢？現(xiàn)當代易學大家朱伯崑《易學哲學史·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易說》說：
《易經(jīng)》中并無陰陽辭句，春秋時期的人解易亦無“陰陽”辭句。以“陰陽”觀念解易當出于戰(zhàn)國時期?！肚f子·天下》評論儒家的“六藝”說：“《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在道家看來，《周易》是講陰陽學說的。“易以道陰陽”。可以說是概括出戰(zhàn)國時期易說的特征。
可見《易經(jīng)》本與陰陽無關(guān)。說與陰陽有關(guān)系的，大都認為八卦與六十四卦卦畫中有陰爻“--”和陽爻“—”的緣故。但陰陽爻的原型據(jù)張政烺等學者的考證認為是數(shù)字卦畫（張立文《帛書周易注譯》、鄧球柏《帛書周易校釋》及李零《中國方術(shù)正考》等皆有相同論述）。認為《周易》中有陰陽說的，只是在《易傳》中大量出現(xiàn)，所以才有了《莊子·天下篇》“《易》以道陰陽”的說法。而《易傳》之成書時間是戰(zhàn)國秦漢間。臺灣著名學者陳鼓應(yīng)《易傳與道家思想》說：
《莊子·天下篇》說：“《易》以道陰陽?！边@是說，《周易》是講陰陽問題的。實際上，《易經(jīng)》中還沒有產(chǎn)生陰陽的概念。后來雖有史官以陰陽二氣來解釋各種自然現(xiàn)象，但是，在春秋時代，還沒有發(fā)現(xiàn)用陰陽解釋《易》的例子。從現(xiàn)有材料來看，以陰陽解《易》，當出于戰(zhàn)國時期。以陰陽解《易》（尤其是《系辭》的特點）始見于《彖傳》，而且只是在解釋泰、否二卦時才出現(xiàn)。從理論系統(tǒng)上看，《彖傳》這種以陰陽解《易》的傳統(tǒng)與儒家無關(guān)，而與道家相連。作為周室守藏史，老子承繼以陰陽解釋自然現(xiàn)象的史官傳統(tǒng)，認為“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莊子更是明確地講：“陰陽于人，不翅于父母?！保ā洞笞趲煛罚├稀⑶f的這種陰陽氣化的思想應(yīng)該說正是《易傳》以陰陽解《易》的理論來源。陰陽學說在《系辭》中已發(fā)展到了很高的程度，而且構(gòu)成了它的一個重要理論內(nèi)容?？计錅Y源，主要應(yīng)該是受到了道家且主要是莊子思想的影響。
因《內(nèi)經(jīng)》以陰陽五行說為核心理論，而《易傳》又多以陰陽說解《易》，故《易傳》與《內(nèi)經(jīng)》有同源關(guān)系，即同源于《內(nèi)經(jīng)》時代之陰陽說。如果說醫(yī)易同源，一脈相承，那就是皆“同源”、“相承”于《內(nèi)經(jīng)》時代之陰陽說。即使說二者難解難分，也不能就此說醫(yī)理源于易理。有學者認為，大講陰陽的《易傳》形成于戰(zhàn)國中晚期之間，至遲也在戰(zhàn)國末期。醫(yī)學與《易》學，大致均是在這一歷史時期接受了陰陽學說，但兩者之間卻無直接的啟承關(guān)系?！兑住分徊贿^是陰陽學說的一個載體而已。醫(yī)學理論與《易》無關(guān)。（廖玉群《重構(gòu)秦漢醫(yī)學圖像》）
傳統(tǒng)觀點認為，太極一詞，首見于戰(zhàn)國時期道家典籍《莊子》?！肚f子·大宗師》說：“夫道……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span>唐·成玄英《疏》說：“太極，五氣也。六極，六合也。且道在五氣之上?！闭嫖魃皆疲骸扒f子以道在太極之先。所謂太極，乃是將作天地人三者已具而混淪未判者之名?！保ㄇ濉っ纨g《毛奇齡易著四種·太極圖說遺議》）既與《易》學無關(guān)，亦與陰陽說無緣。西漢典籍《淮南子·覽冥訓》說：“然以掌握之中，引類于太極之上?！?/span>漢·高誘注：“太極，天地始形之時也。上猶初也?！焙螌帯痘茨献咏忉尅氛f：“○俞樾云：高氏注‘太極之上’曰：‘太極，天地始形之時也，上猶初也。’此說殊失其意。《周易·系辭傳》‘易有太極’，《釋文》曰：‘太極，天也?！粍t，太極之上，言天之上也?！?/span>天之上，天極是也。與《莊子》所指義同。太者，大也。極者，無限之義。太極，就是無邊無際無限，天極是也，故又有無極之稱。
現(xiàn)代有學者說：“‘太極’文字記載始出于《周易》，如《易·系辭上》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span>（楊力《周易與中醫(yī)學》）當云始出于《易傳》，因二者相差好幾百年，從此太極與《易》學結(jié)緣。
《系辭傳上》說：“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儀，匹配之義。在漢唐之前，兩儀指天地。宋儒治《易》者廣演其說，又以陰陽釋兩儀，并以太極之圖象附會推演其說。對于《系辭》“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古今注家是如何解釋的呢？
漢·虞翻說：“太極，太一。分為天地，故‘生兩儀’也。”（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李道平《疏》說：“《釋詁》曰：‘儀，匹也?！斓叵嗯?，故稱兩儀?！?/span>
晉·韓康伯注：“太極者，無稱之稱，不可得而名，取其有之所極，況之太極者也?！?/span>
唐·孔穎達《疏》說：“太極謂天地未分之前，元氣混而為一，即是太初、太一也。故《老子》云‘道生一’即此太極是也。又謂混元既分，既有天地，故曰‘太極生兩儀’，即《老子》云‘一生二’也。不言天地而言兩儀者，指其物體，下與四象相對，故曰兩儀，謂兩體容儀也?！?/span>
宋·朱熹《周易本義》說：“太極者，其理也。兩儀者，始為一畫以分陰陽?！薄吨熳诱Z類·卷第一·理氣上·太極天地上》說：“太極只是天地萬物之理。在天地言，則天地中有太極；在萬物言，則萬物中各有太極。未有天地之先，畢竟是先有此理。動而生陽，亦只是理；靜而生陰，亦只是理?！?/span>
金景芳、呂紹綱《周易全解》說：“太極是什么？前人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解釋。
許慎在《說文解字》的‘一’字下說：‘惟初太一，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莘舱f：‘太極，太一。’這是對的。‘太極’就是‘太一’。太一是整體的，絕對的一。
韓康伯注說：‘太極者，無稱之稱，不可得而名，取其有之所極況之太極者也?！@是用《老子》的觀點來解釋《周易》，是不對的。
因為《周易》關(guān)于世界本原的觀點和《老子》是根本對立的。《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终f：‘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独献印匪f的‘一’和‘有’，相當于《周易》的‘太極’。《老子》在‘一’與‘有’之前加上‘道’與‘無’，認為‘一’是由‘道’產(chǎn)生，‘有’是由‘無’產(chǎn)生，世界的本原是‘道’與‘無’，而不是‘一’與‘有’，這就與《周易》的觀點大相徑庭了。
恩格斯認為，判斷一種思維是唯物的還是唯心的，關(guān)鍵看它承認存在第一性還是承認意識第一性。對照這個標準，我么可以看出，《周易》的思想是唯物的，而《老子》的思想則是唯心的，二者相去甚遠。宋人不明白這一點，試圖用《老子》中的‘無’來解釋《周易》中的‘太極’，如陳摶將太極畫成圓圈。周敦頤說‘無極而太極’，都犯了與韓康伯所犯相同的錯誤?！畠蓛x’是什么？《詩·鄘風·柏舟》：‘實維我儀?！珎鳎骸畠x，匹也。’可見，‘儀’有匹配的意思?！畠蓛x’就是一對兒，就是事物對立統(tǒng)一著的兩個方面。太極生兩儀，就是毛澤東所說的‘一分為二’?！凇兑捉?jīng)》中，‘兩儀’就是陰陽?！?/span>
緯書附會推演其說。《易緯·乾鑿度》說：“易始于太極，太極分而為二，故生天地?！蛴行紊跓o形，乾坤安從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也。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zhì)之始也。氣、形、質(zhì)具而未離，故曰渾淪。渾淪者，言萬物相渾成而未相離。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無形畔。”（《列子·天瑞篇》亦有相同內(nèi)容。因有魏晉人之增補，故有學者認為此書乃后世偽托之作。）《孝經(jīng)鉤命訣》說：“天地未分之前謂之一氣，于中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有太極，是謂五運?！?/span>
《乾鑿度》將“易有太極”修改為“始有太極”，太極便成為最高范疇。那么，“太極”究竟是什么？太極是有，儒家謂之“一”，即一個整體、一團混沌元氣。馮時說：“原來它就是天體宇宙?！翘斓匚捶种暗囊粓F混沌元氣?！?/span>（《中國天文考古學》）太易是無（道家之無，即宇宙本源，尚未形成元氣的階段，無形之時，虛豁寂寞，亦名太虛），而太初、太始、太素是三氣未分、渾淪相連之混沌狀態(tài)。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極，乃道家哲學中宇宙生成論之“先天五太”（五運）之說。原來天地萬物是這樣形成的，即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極，由道家無極過渡到太極萬物的開始，結(jié)合《老子·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四十章》“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及《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認識，宇宙萬物生成模式為：道、太易（無）→一、太極（氣、有）→二、兩儀（天地、陰陽）→三、（陰陽交感和合）→萬物。
傳統(tǒng)觀點認為，太極圖始見于宋代。相傳由宋初道士陳摶授“無極圖”予周敦頤，周氏“乃顛倒其序，更易其名，以附于《大傳》……曰‘無極而太極’?！?/span>（清·黃宗炎《圖學辯惑》），從而有《太極圖說》。此說后被清代治《易》學者否認?！盁o極圖”并非陳摶自創(chuàng)，源于東漢魏伯陽《周易參同契》。此圖乃漢唐（宋）方士、道士為了修煉長生之技術(shù)而畫——“城仙真求長生之秘術(shù)也”。那么又是誰傳予陳摶者？據(jù)清代治《易》學者考證，認為乃其師麻衣道者及相關(guān)道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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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毛奇齡《毛奇齡易著四種·太極圖說遺議》說：“太極無所為圖也。況其所為圖者，雖出自周子濂溪，為趙宋儒門之首，而實本之二氏之所傳。張南軒曰：‘太極不可為圖?！贮S中曰：‘太極無形，圖于何有？’《太極圖》一傳自陳摶，摶，華山道士，號希夷，宋儒稱希夷先生。朱子作《名臣言行錄》，有《陳摶傳》。朱內(nèi)翰震《進易說表》謂：‘摶以《太極圖》傳種放，放傳穆修，修傳周敦頤。’胡五峰作《通書序》云：‘敦頤得《太極圖》于穆修，修得于種放，放得于陳摶?！?/span>一傳自僧壽涯。或云：陳摶師麻衣，麻衣即壽涯也。則時稍相去，濂溪或不能從學，然其說則從來有之。乃其所傳者，則又竊取魏伯陽《參同契》中‘水火匡廓’與‘三五至精’兩圖，而合為一圖。”又說：“唐玄宗時則實有《上方大洞真元妙經(jīng)品》，為《太極圖》之所自始，而玄宗敕賜入《藏》，且御制以《序》，首稱‘真元圣主，上方開化無極’寶號，所以闡太極先天而頌為真元無極之妙品。則此無極者……根氐《參同》，發(fā)源《道藏》，無極太極竟為此圖所本來?！?/span>
原來《太極圖》初名《無極圖》，由東漢·魏伯陽《周易參同契》（金棟按：此書作者復(fù)雜，非魏伯陽一人所撰寫）道士煉丹推演變化而來，后入《道藏》，名《上方大洞真元妙經(jīng)品（圖）》。其師承關(guān)系如下：
魏伯陽《參同契》“水火匡廓”與“三五至精”兩圖合一→（《道藏》）上方大洞真元妙經(jīng)圖→（陳摶）無極圖→（周敦頤）太極圖（無極而太極）。如下圖。
黃宗炎《圖學辯惑》之師承關(guān)系：河上公→魏伯陽→鐘離權(quán)→呂洞賓→陳摶←麻衣道者。陳摶→種放→穆修→周敦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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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上述這些圖，乃道家之太極圖，與現(xiàn)在我們熟悉的“易有太極”儒家之太極陰陽雙魚圖不符（見上），那么又是如何演變的呢？
楊力《周易與中醫(yī)學》說“朱熹獲太極圖并于《周易本義》首載太極圖”，此說不當。因今本《周易本義》首載九圖并無此圖。究其因，或是因此圖乃陳摶所傳，源于《周易參同契》，非古之圣賢所為；亦或是因此圖雖又名“天地自然之河圖”，然與《系辭傳》天地五十五數(shù)之河圖不符，亦非圣賢所為。
南宋大儒朱熹求圖之說，尚有個公案。朱熹有個弟子兼學友名蔡季通（元定）者，對圖冊很了解，為了搞清“河圖”、“洛書”之淵源流傳及神秘情況，便讓蔡季通去尋找。蔡氏順長江三峽入蜀地，經(jīng)搜尋遍訪，不辭辛勞，不負所托，終于在蜀地隱者中找到。當時蔡氏得圖（當是從彝族那里抄來的）共三張（幅），即“河圖”、“洛書”與“天地自然之（河）圖”。蔡氏將“河圖”、“洛書”交給了朱熹（《周易本義》首載九圖就有此二幅），而將“天地自然之（河）圖”匿藏了。馮時《中國天文考古學》有詳述，感興趣者可參看。
元·袁桷《謝仲直易三圖·序》說：“朱文公屬其友蔡季通如荊州，復(fù)入峽，始得其三圖焉?！癫淌纤鶄鲿櫜恢鴪D藏，其孫抗秘不復(fù)出。”（清·胡渭《易圖明辨·先天太極》）明·趙撝謙《六書本義》曰：“天地自然之圖，伏羲氏龍馬負圖，出于滎河，八卦所由以畫也?！兑住吩弧映鰣D，圣人則之’，《書》曰：‘河圖在東序’是也。此圖世傳蔡元定得于蜀之隱者，秘而不傳，雖朱子亦莫之見?！?/span>（《易圖明辨·先天太極》）此所云即“河出圖”之伏羲先天太極八卦圖，又名天地自然之河圖（龍圖——龍馬負圖）。亦如《漢書·五行志》所說“劉歆以為伏羲氏繼天而王，受河圖，則而畫之，八卦是也”之河圖。
胡渭說：“季通所得三圖，一為先天太極圖無疑矣。其二蓋九宮圖與五行生成圖?！?/span>（《易圖明辨·先天太極》）九宮圖即宋以后所謂“洛書”，五行生成圖即宋以后所謂“河圖”，而先天太極圖即“天地自然之河圖”，又名“古太極圖”。朱熹之所以未將此圖列于卷首，胡渭說：“其終不以為《河圖》而列諸經(jīng)首者，蓋以《圖》出希夷，源自伯陽，不若根柢《大傳》五十有五之數(shù)為得其正。非季通秘之而不與言也……其不曰《河圖》，而謂之《古太極圖》，何也？蓋其時既從《啟蒙》以五十五數(shù)為《河圖》，而濂溪又自有所為《太極圖》者，故不名《河圖》，曰《太極圖》而加‘古’以別之。”（《易圖明辨·先天太極》）圖如下：
胡渭說：“名曰先天圖，亦曰太極圖，取《參同契》之月體納甲、二用、三五與九宮八卦混而一之者也。朱子發(fā)云陳摶以先天圖授種放，三傳而至邵雍，則康節(jié)之學實出于希夷。其所演以為《先天古易》者，悉本此圖，可知也。后人謂之天地自然之圖，又謂之太極真圖?！?/span>（《易圖明辨·先天太極》）
《參同契》月體納甲：月體指月相（月亮明亮部分的不同形狀，即晦朔弦望），用八卦（乾坤艮兌震巽坎離）代表每月月相的消息盈虛（陰陽消長）。納，配屬之義。甲，即干支，用十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代表每月日月地位。
《周易參同契·卷上》說：“三日出為爽，震庚受西方；八日兌受丁，上弦平如繩；十五乾體就，盛滿甲東方。蟾蜍與兔魄，日月氣雙明；蟾蜍視卦節(jié)，兔者吐生光。七八道已訖，屈折低下降。十六轉(zhuǎn)受統(tǒng)，巽辛見平明；艮直于丙南，下弦二十三；坤乙三十日，東北喪其朋。節(jié)盡相禪與，繼體復(fù)生龍。”
三日出為爽，震庚受西方：每月初三日，月開始生明，于黃昏之時，呈現(xiàn)在天空西方之庚位，其象如峨眉，以《周易》震卦象之，因震卦一陽處于二陰之下，合于漢易納甲之法震卦納庚之理。爽，明也。之所以以西方為庚位，是因為中國古代以天干、地支配五行、五方。天干方面，如東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中央戊己土，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地支方面，亥子為北方水，寅卯為東方木，巳午為南方火，申酉為西方金，辰戌丑未為中央土。此時，一陽震而動出。
八日兌受丁，上弦平如繩：每月初八日，月相變?yōu)樯舷以拢邳S昏之時，呈現(xiàn)在天空南方之丁位，其象如弓之掛于墻壁，其弦平如繩索，以《周易》兌卦象之，兌卦一陰處于二陽之上，合于漢易納甲之法兌卦納定之理。此時，陰陽平分各半。
十五乾體就，盛滿甲東方：每月十五日，月與日相望，月相變而為圓滿，于黃昏之時，呈現(xiàn)在天空東方之甲位，以《周易》之乾卦象之，乾卦三陽，故漢易納甲之法，以乾卦納甲。此時，月既望而全受日光。
蟾蜍與兔魄，日月氣雙明；蟾蜍視卦節(jié)，兔者吐生光：月至于十五日，圓滿出于東方，此時，卦備三陽，日、月二精之氣雙雙煥明。蟾蜍，喻月之精。兔魄，喻日之光。月之蟾蜍與日之兔魄兩氣雙明?；蚪琛绑浮睘椤罢啊?，借“兔”為“吐”，日吐其光、月則瞻日之光，指十五望夕之月，全受日光?；蛑^蟾蜍與兔都居月亮之中，其他日子則虧缺而不能見兩獸之全貌；至十五日，兩獸之氣雙雙明于月亮之中?！绑蛤堋庇髟?，上半月為陽長，以《周易》卦爻象之，為震、兌、乾；下半月為陰長，以《周易》卦爻象之，為巽、艮、坤，故說“蟾蜍視卦節(jié)”；月為太陰，日為太陽，陽主吐而陰主納，月本無光，受日之光而明，故說“兔者吐生光”。
七八道已訖，屈折低下降：陽火自震而升，至于十五日，成純陽之乾，則已滿上半月之候；月滿則虧，陽極則陰長，十六日以后，則開始退陽火、用陰符。七、八，指每月的十五日；十五日以后，月滿之形漸漸消缺。
十六轉(zhuǎn)受統(tǒng)，巽辛見平明：月亮于十六日后，陽始消退而陰始生長，月亮由圓乍變而為虧缺，如純乾得卦一陰而成巽卦。清晨時分，在天空西方辛位出沒，其象如巽，合于漢易納甲法以巽卦納辛之理?；蛑^十六日后，月出于天空東南巽位，運行至天空西方辛位，即為清晨、平明時分。以丹道火候言之，此則為陽受陰禪、峰回路轉(zhuǎn)之時。統(tǒng)，統(tǒng)領(lǐng)之義。十六日后，坤變乾一爻為巽卦，巽一陰爻生、伏于二陽之下，巽受乾統(tǒng)，故說“受統(tǒng)”。平明，清晨。
艮直于丙南，下弦二十三：月亮至二十三日，為下弦，光明半虧，清晨時分，在天空南方丙位出沒，其象如艮，一陽爻在上，二陰爻在下，合于漢易納甲法以艮卦納丙之理。以丹道火候言之，此則為陰符下降至一半的時候。直，當值，即執(zhí)行其職責之意。
坤乙三十日，東北喪其朋：月亮至于三十日為晦，清晨沒于天空東方之乙位，光明喪盡，其象如坤，合于漢易納甲法以坤卦納乙之理。以丹道火候言之，此則為陰符消盡陽火、陰符窮盡之時。
節(jié)盡相禪與，繼體復(fù)生龍：一月之內(nèi)，陽長陰消各居一半，三十日共分為六節(jié)：自朔旦至初五日為第一節(jié)，月相主要表現(xiàn)為娥眉月，以震卦象之；六日至十日為第二節(jié)，月相主要表現(xiàn)為上弦月，以兌卦象之；十一日至十五日為第三節(jié)，月相主要表象為圓月，以乾卦象之；十六日至二十日為第四節(jié)，月相主要表現(xiàn)為下缺之凸月，以巽卦象之；二十一日至二十五日為第五節(jié)，月相主要表現(xiàn)為下弦月，以艮卦象之；二十六日至三十日為第六節(jié)，月相逐漸消盡，以坤卦象之。一月六節(jié)既盡，則日月合朔之后，陽又受陰之禪，循環(huán)重復(fù)如初，復(fù)變?yōu)檎穑^陰之體，而復(fù)生陽，震為龍，一陽動于二陰之下，故說“繼體復(fù)生龍”。節(jié)盡，指一月之終、六節(jié)皆盡。禪與，月終為陰、月初為陽，于下月之朔旦，陰讓位于陽，即禪與之意。（章偉文譯注《周易參同契》）
《周易參同契》以震、兌、乾、巽、艮、坤六卦表示一月中陰陽的消長，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干表示一月中的日月地位。如震表示初三日的新月，受一陽之光，昏見于西方庚地；兌表示初八日的上弦月，受二陽之光，昏見于南方丁地；乾表示十五日的望月，受三陽之光，昏見于東方甲地。這叫做望前三候，象征陽息陰消。巽表示十六日的月象由圓而缺，始生一陰，平旦沒于西方辛地；艮表示二十三日的下弦月，復(fù)生一陰，平旦沒于南方丙地；坤表示三十日的晦月，全變?nèi)帲跂|北。這叫做望后三候，象征陽消陰息?？搽x二卦配戊己，居中央代表日月本位，在丹道上則代表藥物，這是較為通行的“納甲法”。（百度）亦即伏羲先天八卦方位圖。
見下圖：
月體納甲圖
（金棟按：此圖楊力《周易與中醫(yī)學》P79有誤，應(yīng)左旋90度，坤居坎位為是）
伏羲先天八卦方位圖
胡渭說：“朱子謂希夷之學源出《參同契》，何以知其然乎？曰：即其陰陽盛衰之數(shù)，以推晦朔弦望之氣，而知其理有若合符節(jié)者矣。陽氣生于東北，而盛于正南，震、離、兌、乾在焉，即望前三候，陽息陰消之月象也。陰氣生于西南，而盛于正北，巽、坎、艮、坤在焉，即望后三候，陽消陰息之月象也。陰極于北，而陽起薄之，陰避陽故回入中宮，而黑中復(fù)有一點之白。陽極于南，而陰來迎之，陽避陰故回入中宮，而白中復(fù)有一點之黑。蓋望夕月東日西，坎、離易位；其黑中白點即是陽光，白中黑點即是陰魄。東西正對，交注于中，此二用之氣所以納戊己也。舉《參同》千言萬語之玄妙，而括之以一圖?！?/span>（《易圖明辨·先天太極》）見上“古太極圖”及“天地自然之河圖”。
也就是說我們現(xiàn)在熟悉的儒家之太極陰陽雙魚圖，據(jù)清代胡渭《易圖明辨》等考證，乃由《參同契》“月體納甲”推演而來，此圖有陰陽八卦之義。趙撝謙《六書本義》說：“今得之陳伯敷氏，嘗熟玩之，有太極函陰陽，陰陽函八卦之妙?！?/span>（《易圖明辨·先天太極》）
然據(jù)當?shù)缹W者馮時《中國天文考古學·第八章天數(shù)發(fā)微》考證，此“天地自然之河圖”與彝族傳統(tǒng)圖案“盤旋的龍蛇”演變有關(guān)。如下圖：
故馮時說：“用這種形式去衡量充斥于漢文文獻中月體納甲等說法，足證其荒誕無稽。”等于否定了太極陰陽圖源于《參同契》月體納甲推演而來。又說：“不難看出，早期‘太極圖’所畫的正是這樣一條回環(huán)盤繞的巨龍。……‘太極圖’就是‘河圖’，它的本來面目終于被揭破了?！?/span>（《中國天文考古學·第八章天數(shù)發(fā)微》）這里的河圖，即指《漢書·五行志》所說“劉歆以為伏羲氏繼天而王，受河圖，則而畫之，八卦是也”之河圖，非《周易本義》卷首九圖之一之河圖。只不過彝族太極圖與“月體納甲”推演之太極圖，所配八卦方位不一。彝族太極圖所配是文王后天方位（金棟按：馮時《中國天文考古學》此圖有誤，當旋轉(zhuǎn)180度才是后天八卦方位圖），而“月體納甲”推演之太極圖是與伏羲先天方位相配。如下圖：
彝族太極圖與后天八卦配合
馮先生認為，“彝文典籍之‘太極圖’則與后天八卦方位相配……顯然比漢籍傳承的先天太極更為合理?！瓭h文典籍所記所謂先天太極配屬明顯帶有刻意附會的色彩，它不僅有悖易理，而且即使運用陰陽相含的理論也很難找出與卦爻配屬完全相合的比例。……由于后天太極的配置完全符合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理解，因而我們不得不承認，先天太極的配置乃是‘太極圖’演變到一種基本對稱的形式之后，人們配以先天八卦使其漸之精致的臆測作品?！?/span>（馮時《中國天文考古學·第八章天數(shù)發(fā)微》）馮先生所說的“漢文典籍所記的太極圖”，即指“月體納甲”推演之太極圖。因此圖以八卦陰陽變化代表月相消長盈虛，推演比附而來，故伏羲先天圖必須做到精致合理，且一直傳承至今。以陰陽的變化而言，此圖與先天八卦相配應(yīng)是唯一正確的太極圖，與“伏羲氏繼天而王，受河圖，則而畫之，八卦是也”相合。
當代學者阿城《洛書河圖：文明的造型探源》說：“原來被后人精致化的太極陰陽圖，原本只是一條盤旋的龍蛇，它的底色是黑紅，即玄色，后來才形成相對的兩條龍蛇，一黑，一白，形成一陰一陽的意思。再后來，到明清的時候，才規(guī)范為我們現(xiàn)在熟悉的太極陰陽圖。趙撝謙稱太極圖為天地自然河圖，也就是說，原來河圖就是太極圖（馮時《中國天文考古學》）。我是替朱老夫子覺得冤枉死了，交友不慎，用人不察?！?/span>
又，當代著名易學大家、中國易醫(yī)學創(chuàng)始人、中醫(yī)學家楊力《周易與中醫(yī)學》認為“至今的太極圖則是在雙魚圖的基礎(chǔ)上逐漸演化而來的”。圖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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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楊力說：“事實上，太極圖既不是出自道家，亦非邵雍、周敦頤所創(chuàng)，周敦頤的《太極圖說》確系源自《道藏》所載《上方大洞真元妙經(jīng)圖》，但只不過是把道士的修煉圖發(fā)揮為宇宙發(fā)生圖而已。道家修煉的太極圖，明顯地是在《周易參同契》水火匡廓圖的基礎(chǔ)上為作道丹修煉目的而作畫的，并非真正的太極圖，而是儒道相合的產(chǎn)物。”（《周易與中醫(yī)學》）
就上述周敦頤《太極圖》之演變，與我們熟悉的太極陰陽雙魚圖分析比較，真正的太極陰陽雙魚圖當是后出。故當代學者史幼波說：“可以肯定的是，周敦頤先生的太極圖問世在先，而伏羲先天圖（金棟按：指天地自然河圖——我們熟悉的太極陰陽雙魚圖）傳之在后，應(yīng)是后人偽托伏羲之名而作。”（《新儒學的開山之作：史幼波<周子通書><太極圖說>講記》）很有道理。我們熟悉的太極陰陽雙魚圖，由《參同契》“月體納甲”推演而來，即來源于月相的消息盈虛，與月相晦朔弦望有關(guān)。
由上可見，我們熟悉的太極陰陽雙魚圖，其源有三：現(xiàn)代觀點認為源于①盤旋的龍蛇，②雙魚圖之演化和③明清時期由月體納甲推演而來。
然而，無論是“盤旋的龍蛇”（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還是“雙魚圖”之演化（中原地區(qū)），以及《參同契》月體納甲推演之太極圖，這些圖從戰(zhàn)國至唐朝皆未有之。而《內(nèi)經(jīng)》乃戰(zhàn)國秦漢時期之文章，與此等太極圖無緣，并無啟程關(guān)系。自宋朝有了太極圖，明清以后之醫(yī)家如張介賓等，便以之推演附會《內(nèi)經(jīng)》理論。從此便有了醫(yī)易同源之說。清·高世栻《素問直解》說：“陰陽之理，本于太極”，乃宋儒附會推演《易》學之說。以圖演示了太極生兩儀（陰陽）等宇宙事物變化的過程。殊不知，戰(zhàn)國秦漢時之陰陽，源于太陽，“太陽崇拜是漢代開始明確的”（阿城《洛書河圖：文明的造型探源》）。
陰陽的原始概念是樸素的，最初含義指日光的向背，與太陽（日）的照射有關(guān)。凡日之所照之處為陽（向日者），日之未照之處為陰（背日者）。
《說文·阜部》說：“陰，闇也。水之南、山之北也?！倍巫ⅲ骸?/span>闇，閉門也。閉門則為幽暗，故以為高、明之反。《谷梁傳》曰：‘水北為陽，山南為陽。’注曰：‘日之所照為陽，然則水之南、山之北為陰可知矣?！端?jīng)注》引服虔曰：‘水南曰陰?！豆颉坊甘陚髟唬骸奖痹魂帯！庇终f：“陽，高明也?！倍巫ⅲ骸安谎陨侥显?/span>昜者，陰之解可錯見也。山南曰陽，故從阜。毛《傳》曰：‘山東曰朝陽，山西曰夕陽?！?/span>
王慶其《黃帝內(nèi)經(jīng)文化專題研究》說：
原始的陰陽概念只是日常觀念，與生產(chǎn)和生活聯(lián)系在一起，并不涉及宇宙觀和人生觀。它的基本意義是陽光照射到與否，由此繁衍出陰晴、地形方位、明暗、冷暖等意思。春秋后期，人們對陰陽的認識逐漸超越原有范圍，成為普適性概念。
張岱年《中國哲學大辭典》說：
陰陽，中國哲學的一對范疇。本義是指日照的向背?！墩f文通訓定聲》：“侌（陰）者見云不見日，昜（陽）者云開而見日?！焙笏煊靡灾竷煞N相互對立的氣或氣的兩種狀態(tài)?！秶Z·周語上》：“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過其序，民亂之也。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蒸，于是有地震?！薄蹲髠鳌ふ压辍罚骸疤煊辛鶜狻鶜庠唬宏?、陽、風、雨、晦、明也?！薄独献印に氖隆罚骸叭f物負陰而抱陽。”戰(zhàn)國時陰陽概念則進一步被用來稱謂世界上兩種最基本的矛盾勢力或?qū)傩?。凡動的、熱的、在上的、向外的、明亮的、亢進的、強壯的等為陽，凡靜的、寒的、在下的、向內(nèi)的、晦暗的、減退的、虛弱的等為陰，并認識到陰陽的相互作用對萬物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重要意義。
高校教參程士德《內(nèi)經(jīng)》說：
陰陽是我國古代哲學的一對范疇，由自然界實指之實物演變而來。作為抽象的哲學概念，陰陽主要代表相反相成的兩種屬性，用以說明自然界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事物之間及其內(nèi)部對立統(tǒng)一的兩個方面。古人認為，陰陽的運動變化，決定著事物的產(chǎn)生、發(fā)展、變化和消亡，是自然界的總規(guī)律。
若“日之所照之處為陽”——向日者，則“日之未照之處為陰”——背日者，當是陽、陰的原始概念。若“由自然界實指之實物演變而來”的話，這個實物即是“日”——太陽，故有“日為陽”之稱。而“月為陰”或是當時儒生、智者及醫(yī)家受“日為陽”之啟示，增補演繹對舉為文而為之。有人認為“月為陰”是錯誤的，此乃取象比類推演而來——由太陽之“日”對舉推演。因“天有日月”（《靈樞·邪客》）且“懸象著明莫大乎日月”（《易·系辭》）及《淮南子·天文訓》說：“天地之襲精為陰陽……積陽之熱氣生火，火氣之精者為日；積陰之寒氣為水，水氣之精者為月。日者陽之主也……月者陰之宗也?！赵抡?，天之使也?！焙五e之有？雖非“陰”之本義或原始之義，然《內(nèi)經(jīng)》已取象比類而演繹傳承。如《素問·陰陽離合論》、《六節(jié)藏象論》及《靈樞·陰陽系日月》篇所說“日為陽，月為陰”與篇名等，不正是說陰陽就是日月嗎！《系辭上》亦說：“陰陽之義配日月?！贝藭r尚未有以月相的消息盈虛推演而成的太極陰陽圖。
又，《靈樞·刺節(jié)真邪》說：“陰陽者，寒暑也?！薄断缔o上》說：“日月運行，一寒一暑?！薄断缔o下》說：“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庇纱丝梢?，日月、陰陽、寒暑對舉為文，其原始之義即一年四時氣象（候）之變化規(guī)律。所以胡天雄《素問補識》說：“陰陽之原始意義，寒暑而已。陽之動，始于溫，盛于暑；陰之動，始于清，盛于寒。是謂四時陰陽?！?/span>
《素問·生氣通天論》說：“陽氣者，若天與日，失其所則折壽而不彰?！薄额惤?jīng)附翼·大寶論》說：“天地之和者，惟此日也；萬物之生者，亦惟此日也。設(shè)無此日，則天地雖大，一寒質(zhì)耳，豈非六合盡冰壺，乾坤皆地獄乎！人是小乾坤，得陽則生，失陽則死?！梢娞熘髮?，只此一丸紅日。人之大寶，只此一息真陽?！边@是因為太陽能提供自然界萬物生長的能量。陽（日）氣如此重要，可為什么流傳至今、習慣上仍稱“陰陽”而不是“陽陰”？或與殷朝母系時代崇陰有關(guān)。
郭揚《易經(jīng)求正解》說：
《歸藏》以純坤為首卦，《周易》以純乾為首卦。乾為天，坤為地，所謂“天尊而地卑”，貴賤有別。乾為父，坤為母。乾健而坤順，故坤必承乾，如同說女必須從男。乾為陽，坤為陰。莊子說：“《易》以道陰陽?！钡窃凇兑紫祩鳌分杏幸欢卧捳f：“子曰：乾坤其易之門耶！乾，陽物也；坤，陰物也。陰陽和德而剛?cè)嵊畜w，以體天地之撰?！奔确Q乾坤，下文就應(yīng)稱“陽”、“陰”，才與天地、剛?cè)岬仍~組的順序相一致。稱“陰”、“陽”既與上下文的詞組順序不合，那么，其中必有原因。我們認為：稱坤、乾，乃與“陰”、“陽”相一致，這是《歸藏》卦的提法，反映“殷道親親”崇重母系。周代既然“尊尊”重父系，照《易系傳》第五章的“乾，陽物也”、“坤，陰物也”，明明是乾在上，而坤在下。何以不少的地方稱“陰”、“陽”而不稱“陽”、“陰”呢？依我們推測，稱陰陽是夏殷代以來的用語，在社會間已有了根深蒂固的基礎(chǔ)，周朝雖抬乾抑坤，但一些習用術(shù)語還沒有全部改過來。后代易學家又往往因為“陰”、“陽”的提法有更悠久的歷史根源，不便輕易，才出現(xiàn)了《易傳》中詞組順序不一致的矛盾。
《內(nèi)經(jīng)》以陰陽五行說為核心理論，用陰陽說解釋人體的生理與病理及宇宙事物的變化，與先秦諸子百家、兩漢典籍如《老子》、《莊子》、《呂氏春秋》、《易傳》、《淮南子》、《禮記》、《春秋繁露》及《白虎通》等比較，《內(nèi)經(jīng)》運用的最為成功。所不同者，《內(nèi)經(jīng)》不以“推天道以論人事”為政治目的及處世哲學，乃以論人體生命醫(yī)學科學為最終目的。現(xiàn)在我們熟悉的太極陰陽雙魚圖，是明清以后才有的，《內(nèi)經(jīng)》時代未見有之。殊不知，以《內(nèi)經(jīng)》之陰陽說，完全可以推演出太極陰陽雙魚圖，為什么不說現(xiàn)在的太極陰陽圖是由《內(nèi)經(jīng)》推演而來、而硬要將其塞進《內(nèi)經(jīng)》及中醫(yī)理論呢？故雖亦有八卦（《靈樞·九宮八風》篇）之名稱，但那是初步改造過的占星術(shù)內(nèi)容、占星家之痕跡，而《內(nèi)經(jīng)》并未用八卦陰陽說醫(yī)理，未附會《易經(jīng)》之八卦陰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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