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起香港導(dǎo)演，很少有人會提陳果。
和杜琪峰、王家衛(wèi)、王晶這些人相比，他的存在感也確實不強。
拍文藝片（《香港制造》等），他也能拿大獎，但做不到像王家衛(wèi)那樣被億萬文青膜拜；拍商業(yè)片（《謀殺似水年華》），他努力想要賺錢，比爛和王晶有一拼，比票房卻是差得太遠。
但我還是蠻喜歡陳果的電影。
現(xiàn)在院線上出現(xiàn)的新片，常會讓我感到審美?？肌?/span>
不一樣的導(dǎo)演、不一樣的演員、不一樣的故事，卻總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華語電影如此，好萊塢電影尤甚。
為了迎合市場，電影變得沒有個性了。全世界的電影人都想把自己電影里的角色變成超級英雄，大銀幕里全是英雄了，有血有肉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于是，個性就顯得格外珍貴。
我喜歡回望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是因為那個時代的香港，雖然大量地出產(chǎn)爛片，但存在著一大批極有個性的導(dǎo)演。
王家衛(wèi)的電影，你絕不會看成是王晶拍的；許鞍華的片子，吳宇森也不可能拍得出來。
陳果，也是個很有個性的導(dǎo)演。
這位面相頗為憨厚的導(dǎo)演，拍片風格倒是極為生猛。他喜歡拍底層的小人物，他拍的故事往往殘酷到殘忍，具有真實的力量感。有人說他是香港的賈樟柯，有些相似。
陳果1993年的時候第一次拍電影，拍的是商業(yè)片《大鬧廣昌隆》。這是部恐怖片，香港那時每年鬼片產(chǎn)量極大，如果你看過一些，再看陳果的這部，就能察覺出不同。
對于商業(yè)制作，他并不熟悉也不擅長，但他的藝術(shù)嗅覺，一直都是敏銳的。這是在《大鬧廣昌隆》里陳果給我的直觀印象。
隨后，陳果就迎來了人生中重要的時間節(jié)點，當然，也是香港歷史上最重要的時間節(jié)點之一。
1997年，香港回歸，陳果拍了《香港制造》，這是他“回歸三部曲”的第一部，也是大部分影迷包括我最喜歡的一部。
那是非常殘酷的一部電影，青春的凋亡在陳果的鏡頭下異常清晰，清晰到刺眼。
這之后陳果完成了“回歸三部曲”，《香港制造》、《去年煙花特別多》、《細路祥》這三部電影都取得了業(yè)內(nèi)人士的如潮好評。
都是小成本，拍的都是小人物。
陳果沒有靠這幾部電影賺到大錢，他的知名度也很難和那些商業(yè)大導(dǎo)相提并論。但那時的他依然堅持走在自己喜歡的路上。
拍完“回歸三部曲”，他緊接著就拍起了“妓女三部曲”。
這三部分別是《榴蓮飄飄》、《香港有個荷里活》、《人民公廁》。
這其中《香港有個荷里活》最著名，因為有周迅參演，也因為拿了金獅提名，更因為其中的政治隱喻。
但我倒是更喜歡《榴蓮飄飄》一點。
比起《香港有個荷里活》，《榴蓮飄飄》的故事要簡單一些，陳果講故事的手法，也更加平淡。
用淡然克制的手法，講述殘忍無奈的人生，是很多好導(dǎo)演的絕技。
陳果在《榴蓮飄飄》里基本掌握了。
所謂“妓女三部曲”，講的自然是妓女的故事。
小燕，本片的主人公，是一個從東北來到香港打拼的女孩。
二十出頭，已經(jīng)離過一次婚的她選擇成為一個性工作者。在香港，她的居住時限是三個月，在這三個月里，她盼望能賺到一些錢，然后回鄉(xiāng)再謀生路。
在一同工作的女孩里，她是最勤奮的一個。
每天盡自己全力去做，做一次就得沖兩次澡，手和腳都被泡出了皮膚病。
在回家前的那一天，她接了三十多個客人，據(jù)說破了記錄。
諷刺的是，拿著血汗錢回到東北老家的小燕，成了父母的驕傲。
他們讓小燕出錢請客，目的就是給親戚朋友炫耀小燕南下打工賺到了大錢。小燕的父母甚至要讓她的表妹和小燕一起去南方打拼，小燕不能答應(yīng)，卻也不知道如何拒絕表妹盼望的眼神。
面對故鄉(xiāng)，小燕顯得有點局促。
她知道故鄉(xiāng)已經(jīng)衰敗，自己從小學(xué)習(xí)的國粹甚至無法幫她糊口，但她也不愿意回到南方。
雖然她可能并不覺得做妓女是什么天大的恥辱，對她來說，出賣身體只是一種謀生的手段，但她依然不愿意回到那樣的生活中去。
她可以讓自己變得麻木，但麻木得太久，會累、會怕。
她在故鄉(xiāng)詢問著如何做小生意，甚至在簡陋的舞臺上唱戲，是因為在經(jīng)歷許多之后，她意識到生活不過如此，貧窮和光鮮都只是表象，內(nèi)在的東西只有自己能體會。
就像是電影中重要的隱喻符號“榴蓮”。榴蓮的外殼堅硬，果實卻很柔軟。榴蓮聞起來臭，吃起來卻別有滋味，被譽為“果中之王”。
種種矛盾，出現(xiàn)在這一種水果身上。
于是，有人愛極了榴蓮，有了討厭榴蓮到無以復(fù)加的地步。
對于小燕來說，生活就像是榴蓮。表面的光鮮掩藏著不堪的過往，在那段不堪的過往里，外在的低賤又遮蔽了她內(nèi)心的憧憬與希望。
家鄉(xiāng)也像是榴蓮?？偱沃丶?，似乎家鄉(xiāng)有千般好，回去之后卻又發(fā)現(xiàn)不是那個樣子。
香港更像是榴蓮。金碧輝煌藏著烏煙瘴氣，去不了的想去，去了的卻想走。
參差多態(tài)，不只是幸福本源，更是人生本真。
電影中的幾個配角也很有意思?？醋o小燕的皮條客在小巷中遭遇榴蓮襲擊，從而整日尋仇。這個角色很有隱喻意味，麻木的他突然覺醒，也不知對他來講是好事還是壞事。
那個叫做小芬的女孩子則像是小燕的另一面。她和家人偷偷來到香港，過著最艱苦的日子，想盡辦法留下，卻最終被遣返。
她和小燕一樣，都有著簡單的夢想和追求，但人生是那樣繁復(fù)，不知不覺中，她們就離夢想越來越遠。
很多人看完《榴蓮飄飄》會記住片中那幾首有趣的小歌，那可能是因為荒誕的片段往往能給人留下印象。
但除去那些表面的荒誕，真正平淡的人生，看起來似乎無味，卻才是真正荒誕到了骨子里。
值得一提的是，在片中飾演小燕的秦海璐在2001年憑借本片拿到了金馬影后，卻被香港媒體略帶嘲諷地說是“最丑影后”。
這倒印證了電影，人們眼中看到的，往往只是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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