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谷神不死，①是謂玄牝。②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③綿綿若存，用 之不勤。④
【注釋】
①谷神，陸德明謂：“河上本作‘浴’，云：養(yǎng)也。”畢沅按：“后漢陳相邊韶《建老子碑銘》引亦作浴神。”俞樾謂。“浴字無養(yǎng)義，河 上本作‘浴’，當(dāng)讀為谷。谷，古義則有養(yǎng)義。”洪頤煊謂：“孟喜本作‘浴’。谷、浴，皆欲之借字?！庇谑∥嵋嗤ＵJ(rèn)《詩.桑柔》： “進(jìn)退唯谷?！奔催M(jìn)退唯欲。又云：“谷、浴、俗、欲，古字通也?！臂虐矗阂陨现T說皆誤，上章言盅，本章言谷，其義自相承接而前后貫通，指器而實非指器，指物而實非指物，不死于文字下，方能得之。
王弼本及今一般通行本作谷神，是也。《列子》引黃帝書亦作 “谷神不死”。司馬光曰：“中虛故曰谷，不測故曰神，天地有窮而 道無窮，故曰不死?！眹?yán)復(fù)曰：“以其虛故曰谷，以其因應(yīng)無窮故稱神，以其不屈愈出故曰不死，三者皆道之德也。然猶是可名之物，故不為根。若乃其所出者，則真不二法門也。”此三說，其言得之。
②玄牝，即指造化生育萬物之根本，亦即天地萬物之母，即道之別稱也。魏源曰：“谷神喻其德，玄牝喻其功?！逼浣馑剖嵌鴮?誤，蓋二者均所以形道也?；蛑^：玄者，玄妙難識，有形上之義。如稱玄德、玄同等然。牝能生物，道能生天、生地、生育萬物，有如 牝然。其解較是。黃元吉解此尤切。黃云：“何以謂之玄?玄即天也。何以謂之牝?牝即地也。天地合而玄牝出，玄牝出而闔辟 成；其間一上一下，一往一來，旋行于虛無窟子，即玄牝之門也?？鬃釉唬骸?，其易之門耶?’不誠然乎?”蓋天地不交，則萬物不 生，天地即陰陽也，故以此為天地根。
③遂州、敦煌、景龍、御注四本作“玄牝門，天地根”。此據(jù)河上、王弼注本。即謂天地萬物，均從玄牝而出也。
④不勤，不盡也?！痘茨献印ぴ榔罚骸靶龖叶豢删?，纖微而不可勤?！备哒T注云：“勤，盡也?！薄蛾套印ぶG下篇》曰：“百姓之力 勤矣?！鼻?，盡也。
總闡谷神玄牝第一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此是全章綱領(lǐng)，承上章推闡道體至虛，而其用無窮之旨。即余所謂“至虛藏大用，妙化自通神”者是。唯須知 谷神與玄牝，本一非二，是二本一。統(tǒng)理萬殊，化育萬物，全歸一道而矣。
谷，虛空之體，虛而能容，虛而能應(yīng)，無有而無所不受者也。神，可感而知，有信可征，靈妙而不可或測者也。如太空至虛，而日月星 辰、山河大地，萬物畢羅；無所不生，無所不容，無所不有，無所不化；其中機(jī)括，無以形之，而喻之曰神。谷喻道體，神喻道用，體能涵用， 用不二體；即體即用，即用即體，體用合一，亙?nèi)f古而常存。不變不壞，司天地生化機(jī)權(quán)之道，而不與萬物同生化，故曰谷神不死。余常 謂：“無生始是長生地，出死方為不死門。”又曰：“心死神方活，無欲自通神；虛中無一物，方育不死神。”二語最宜體認(rèn)，凡修丹宗而能入 室者，自能會此。
萬物之在天地，生生不已，化化不息。此生化之機(jī)，即謂之玄牝。萬物皆出于機(jī)，而入于機(jī)，故謂之“玄牝之門”。天地萬物，唯牝 能受生，為萬有生生之根元；道生天地萬物，故又以玄牝喻道?！兑住吩唬骸耙魂幰魂栔^道?！惫实澜y(tǒng)陰陽。盈天地間，不外陰陽二氣之流 行；陰陽之媾，沖氣以為和，則萬物生。獨陽不生，孤陰不長，故舉玄牝則陰陽賅矣。道，無生無化，而又生化不已；無始無終，而又終始 不已；不自生化，而又生化萬物；不自終始，而又終始萬物。推之于天地，亦莫不然。故曰：“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以其為天地萬物 之母也。此乃藉以明道之體用，而亦即明造化之原也。邵堯夫詩所謂：“乾遇巽時觀月窟，地逢雷處見天根；天根月窟閑來往，三十六宮 都是春?！笔侵靶蜷T”者也。
此天地根，即道之根，即陰陽交而得中一之中，亦即宇宙天地萬有之生元與本體。中則自一，一則自中；道始于無，形于一，體于中 而亦用于中。上章老子言守中，即守此宇宙天地之“中”也。體虛而用神，體無而化妙，有類似橐籥之消息者也。消息“虛而不屈，動而 愈出”，由一本化而為萬殊，由萬殊返而歸一本。自然流行，循環(huán)往復(fù)，綿綿若存，用之不盡；生生不息，化化不已，歷億萬世而無窮時。 生亦一無窮，化亦一無窮；此亦一無窮，彼亦一無窮。故圣人體之，唯谷神是法，虛中以為用；唯玄牝是守，順受以為功。故可以應(yīng)無 窮。
總之，谷神不死者，不死則自不生，不生則自不死。不死不生，不生不死，即生即死，即死即生!死生來去窈無痕，春花秋月億萬 年!故曰“是謂玄牝”。玄牝門即天地根，天地根即生死根，此承上章“虛而不屈，動而愈出”而來也。其氣氤氳，其機(jī)恍惚，其靜則湛寂 而不可知，其動則生物而不可測，故曰綿綿若存。既言若存矣，則有不存者在。不存為亡，若存若亡，若亡若存；非存非亡，非亡非存；此 中有無限天機(jī)在。大道不外陰陽，陰陽之道，虛而不屈，則動而愈出；動而愈出，則用之不勤(盡)；用之不勤，則妙化萬千，而生生無 息。天地生物之機(jī)，先天地而已有，即天地而俱來，中天地而共存，后天地而不滅，其何能盡之哉?故為道偈曰：人人身中有一神，一神 中有一靈光；靈光獨耀超千古，道化無窮徹萬方。
參證章旨第二
本章以教人“法谷神，守玄牝”為功夫頭腦。前者為虛中功夫，后者為坤受功夫。世人大病，總在能用實而不能用虛，用有而不能 用無；能動用而不能靜存，能逆取而不能順受。能了然老子之“用虛原理”與“用無原理”之微旨，并能行其“靜存”與“順受”之“自然大 道”者，萬不得一。如能虛中，則能如谷神之無物不容，無聲不應(yīng)，無微不入，無入不化。如能坤受，則能如玄牝之生生不息，化化不已， 靜存順受，順長順成。有而形無，實而形虛；無朕無兆，無象無跡。以言乎無，無非“真無”，中涵妙有；以言乎有，有非“實有”，復(fù)返于 無。故玄牝相應(yīng)，有無相生，乃造化之自然法則，亦即道之循環(huán)不息法則也。圣人“法谷神”而行，自上合于天，而與道為一矣。
天地間千變?nèi)f化，皆自無中生有。虛中無形，不有而有；虛中無象，不神而神；虛靈不昧，清明在躬。此即谷神之密義。虛中無生， 生而無生；虛中無死，死而不死；生死循環(huán)，生復(fù)為死，死復(fù)為生；死生一機(jī)，有無同體；圣凡俱入，形神并妙。故得長生長存，此為谷神 不死密義。
玄牝之門，即眾妙之門。道本無道，門本無門，強(qiáng)名曰道，假名曰門。通陰陽之升降，賅天地之闔辟，以示造化出入之機(jī)而已。其 中神機(jī)莫測，渾融無間，至幽而至顯，至無而至有；無為而為，自然而然，故曰天地根。不見其生而生，不見其化而化，不見其形而形，不 見其存而存，故曰綿綿若存。不見其行而行，不見其功而功，不見其息而息，不見其用而用，故曰綿綿若存。且其行無止，其運(yùn)無息，其 功無極，其用無窮，故曰用之不勤。乾坤之樞紐在于此，大道之本根在于此，萬物之化機(jī)在于此，人心之妙用在于此。余故曰：玄牝門即眾妙門，有無相生造化功；虛有虛無虛為竅，盡在陰陽一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