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刺猬
沒錯,這就是陸游和唐琬的故事。
這個故事從文學典故里一直走到戲劇里,廣為傳唱。作為越劇戲迷,我追過茅威濤的《陸游與唐琬》,追過鄭全的《唐琬》,追過李敏的《釵頭鳳》,為優(yōu)美的唱詞柔婉的唱腔所感動,也為名家細膩抒情的表演而熱淚盈眶,但對于這個故事本身,看來看去卻看到了它另一面的悲劇。
茅威濤《陸游與唐琬》選段
(感謝“瓏視頻”上傳分享)
鄭全《唐琬》(上)
看故事,難免會跟著作者的思路走,而釵頭鳳的故事,源自陸游的一闕詞。
紅酥手,黃籘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在詞里,我們看到了專橫霸道的母親,無奈分離的愛侶,別后刻骨的相思,舊情猶在的重逢。
讀詩詞的我們,迫不及待的把自己對愛情的美好想象投射到故事里,我們想象著詩詞歌賦里的才子佳人,自不需要我們這樣的人間煙火,他們一定要鸞鏡已碎,深情不改。我們自動過濾掉了陸游早就另娶他人,兒女成行了,也不去想趙士程十年的愛護是否抵得過一紙情書,我們只想看一個從一而終的愛情故事,于是就從文學典故里衍生出越劇名劇《釵頭鳳》來。這個故事里唐琬明明是陸游的親表妹,陸母地侄女,卻還是逃不過被惡婆婆嫌惡的命運,陸游迫于母命休妻,卻又不忍就此分手,在外租了房子想與唐琬婚外同居,到底沒有瞞過母親的法眼。陸游另娶王氏,卻只為唐琬寫詩,唐琬另嫁皇族子弟趙士程,做了十年趙家婦,心里卻只有陸游一個人。唐琬的早逝,一定是殉情,陸游高壽,只為了晚年拄著拐去沈園寫詩。
細思想,這個故事真的如戲臺上演繹的一般美好嗎?
我媽不同意,從古至今都是個婚事不諧的好借口。但事實上,母親和兒子的能同時看上一個女人的幾率從來不高,俄狄浦斯情結也是中老年婦女的多發(fā)性心理疾病,先來看一下?lián)Q了其他男人會怎么處理。
位居二十四孝之首的大舜:“不孝者三,一曰阿意曲叢,陷親不義;二曰家貧親老,不為祿仕;三曰不娶無后,絕其袒祀。第一,我跟不愛的女人生不了孩子,第二,我不能讓爹娘成為戲臺上人人唾棄的反派,所以,盡管我不從父母,但我是孝順兒子。
唐高宗李治和清世祖福臨:她是我唯一的妻子,就算全天下人都反對,就算丟了皇位,我也決不放棄。
賈寶玉:太太定的事,兒子不敢反對,只是我離了妹妹,是活不了啦,妹妹離開我,也活不下去,求太太把我們放在一個屋子里,活著也好同醫(yī)治,死了也好葬同墳。
焦仲卿:沒什么好說的,自掛東南枝。
要換了本刺猬,我定要說:太太慈悲心腸,與琬兒又是姑侄至親,哪里會有什么過不去的?必定是身邊這些惡仆刁奴挑撥是非,管家,立即將馬道婆亂棍打出,張媽媽的兒子明兒立即安排去入伍到岳父大人身邊侍候,李媽媽的孫子立刻調撥到我書房來,讓兩位媽媽好好管住自己的嘴。還有,太太上個月看中的鐲子在那個銀樓?我和少奶奶一起去買。
說到底,哪來的母命難違,不過是陸游自己既沒有能力去處理家庭關系,也沒有生死相隨的勇氣去爭取愛情。他自己厭倦了雞飛狗跳的日子,想用離婚換取一個后院清凈,再拿著剜心慰母的苦情戲去為自己樹立一個道德楷模的形象,但一個能作的母親哪會真的因為他離婚就消停,必定三天兩頭再尋些由頭來測試一下兒子是否孝心依舊,以母為天。他在這些雞零狗碎的日子里漸漸消磨了耐心,那些說不出的無奈和怨憤早就滲透到母子生活中的一點一滴里變成了淡漠和疏離,而當初的兩情相知隔了遙遠的時光去回憶越發(fā)顯得彌足珍貴。
這個時候,他又遇到了她。她被另一個男人保護的好好的,依舊燦爛如明珠,溫婉秀美,沒有更年期精神病母親的不可理喻,沒有家里已經生了三個孩子的老婆身上的世俗和疲憊。見到前任,不怨不惱,云淡風輕,牽手夫婿,端上酒水。你好嗎?我很好,謝謝!這難道不是面對前任時最正確的姿態(tài),哪里看得出舊情難舍?偏偏那個時代發(fā)朋友圈沒有視頻,沒有照片,就連文字,都是朦朧的詩詞,寫了酒,歡情,淚痕,山盟海誓,讓圍觀的吃瓜群眾不厭其煩的自行腦補這相見的場面和二人之間的關系。
不知道唐琬是怎樣面對這鋪天蓋地的緋聞的,千夫所指,不病而死,她不到一年,一病而亡,更加被世人猜測是殉情。甚至,在她死后,還流傳出一首據說是她所作的釵頭鳳。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世傳唐琬的這首詞,在宋人的記載中還只有“世情薄,人情惡”兩句,并說當時已“惜不得其全闋”。到了明代卓人月所編《古今詞統(tǒng)》,已經補全了。
如果這首詞真是唐琬所寫,那真是奇怪至極。妙筆生花的情書和遮風擋雨的擔當,哪個才是女人所求的真愛,二十歲的唐琬或許看不明白,三十歲的唐琬還能看不通透?
就是現(xiàn)代社會,沒有婚史的鉆石王老五娶一個離異女子,還是被疑不孕的,都不知道要承受多少社會壓力,而趙士程出身皇室,身份高貴,也有父母宗親,也要講究血脈傳承,但他還是毅然決然的娶她進門。世情薄人情惡,沒有他遮風擋雨,她早就雨送黃昏花易落了!沒有他暖巢安置孤零燕,她一介棄婦將流落何處?沒有他十年的呵護和富養(yǎng),被生活折磨的灰頭土臉的唐琬就算重逢陸游,他的目光是否會在她蒼老憔悴的容顏上停留?
結婚十年了,這個深情的男人陪她結伴同游,陪她一起面對重逢前任的尷尬,他對她的愛護和體貼早就滲入了十年的一點一滴里。就算她心念前夫,不為所動,何至于要到沈園里題寫一首釵頭鳳,張揚自己十年里對前夫的相思!這樣將置對身邊這個一心一意熱愛著自己的男人于何地?又讓天下百姓怎樣議論唐家?
誠如賈母所說“可知你我這樣人家的孩子們,憑他們有什么刁鉆古怪的毛病兒,見了外人,必是要還出正經禮數來的。若他不還正經禮數,也斷不容他刁鉆去了。”唐琬到底還是山陰才女,大家閨秀,趙氏之婦,宗室貴族,這樣的舉動,就算是為愛情昏了頭,也必定做不出來的。
這段故事的真相如何,已經湮沒在歷史里。戲臺上的故事,不知道是真的陸游唐琬趙士程,還是我們根據陸游的一首詞而想象出來的人物。但看這個故事的姑娘們,如果你面對陸游和趙士程這兩種男人,你將選擇哪個?!趙士程所能給唐琬的,都是尋常之物,名分,地位,理解,接納,有品質的生活以及日常的噓寒問暖。陸游給唐琬的,卻真是非同尋常,是與詩詞共傳唱,留名青史。在供桌上被祭拜千年與在愛人溫暖的臂彎里幸福一生比,哪個才是女人想要的?
作者簡介:刺猬,女,醫(yī)學碩士,山東中醫(yī)藥大學講師。拿過手術刀也拿得起教鞭,喜歡講課也喜歡寫文,嗜好讀書更喜歡看戲。讀武俠多于言情,愛野史過于正史。性情算得亦莊亦諧,行事常常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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