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 《次辯才韻詩帖》臺北故宮藏
蘇軾:論書
宋 蘇軾《答謝民師論文帖》藏于上海博物館
【原文】：書必有神、氣、骨、肉、血, 五者闕一，不為成書也。
書法奮于正書，溢而為行草。未能正書，而能行草，猶未嘗莊語， 而輒放言，無是道也。
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態(tài)，不可掩也。言有辯訥，而君子小人之氣，不可欺也。書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亂也。
凡世之所貴，必貴其難。真書難于飄揚(yáng)，草書難于嚴(yán)重；大字難于結(jié)密而無間，小字難于寬綽而有余。
蘇軾《人來得書帖》北宋蘇軾書?，F(xiàn)藏北京故宮
把筆無定法，要使虛而寬。歐陽文忠公謂余：'當(dāng)使指運(yùn)而腕不知'，詞語最妙。方其運(yùn)也，左右前后，卻不免欹側(cè)，及其定也，上小如引繩，此之謂筆正。柳誠懸之言良是，古人得筆法有所自，張長史以劍器，容有是理，雷太簡乃云聞江聲而筆法進(jìn)，文與可亦言見蛇斗而草書長，此殆謬矣。
獻(xiàn)之少時學(xué)書，逸少從后取其筆而不可，知其長大必能名世。仆以為知書不在于筆牢，浩然聽筆之所以，而不失法度，乃為得之。然逸少所以重其不可取者，獨(dú)以其小兒子用意精至，猝然掩之，而意未始不在筆。不然，則是天下有力者，莫不能書也。
蘇軾致季常尺牘 (一夜帖)
筆成冢，墨成池，不及義之即獻(xiàn)之；筆禿千管，墨磨萬錠， 不作張芝作索靖。
書初無意于佳乃佳爾。草書雖是積學(xué)乃成，然要是出于欲速。古人云：'匆匆不及草書'，此語非是。若匆匆不及，乃是平時亦有意于學(xué)，此弊之極，遂于周越、仲翼，無足怪者。吾書雖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踐古人，是一快也。
蘇軾《歸安丘園帖》，行書，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王荊公書得無法之法，然不可學(xué)，無法故。仆書盡意作之似蔡君謨，稍得意似楊風(fēng)子，更放似言法華。歐陽叔弼云：子書大似李北海。子亦自覺其如此。世或以為似徐書者，非也。
宋 蘇軾《李白仙詩帖》
【今譯】：作為書法，必須要有神采、氣韻、骨力、筋肉、血脈，五者不可缺一，否則就不成其為書法了。
學(xué)習(xí)書法要先建立楷書基礎(chǔ)（或者隸書），進(jìn)而發(fā)展到行書草書。還未能寫楷書，就去寫行草，猶如不曾掌握用詞，卻輕率地夸夸其談，這不是正確的入門途徑。
宋 蘇軾《歸園帖》 藏于北京故宮
人的相貌有美有丑，但不可依外貌判定，是正派人還是邪惡人的形態(tài)；人們說話有流利有遲鈍，但不可就口才判定，講得正確還是錯誤的語言；至于書法墨跡有優(yōu)有劣，但不可因為書寫的好差，確定人品高尚還是低下的標(biāo)志。
凡是為社會上所尊重和珍視的，必然是各種事物中較難做到的。楷書難在飄逸優(yōu)揚(yáng)，草書難在嚴(yán)謹(jǐn)端莊；大字是難于結(jié)構(gòu)緊密而不松散，小字則難于寬展疏朗而有余地。
蘇軾《黃州寒食帖》
執(zhí)筆并沒有固定之法，只要使用輕適靈便就行。歐陽修形容我，用指運(yùn)筆而手腕不知動，此話講得最妙。當(dāng)行筆的時候，前后左右轉(zhuǎn)動，不免出現(xiàn)欹側(cè)，待書成字后，上下如引墨繩那樣垂直，這就叫作筆正。柳公權(quán)講得很對，古人得到筆法那是有來由的，譬如張旭見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承上啟下，往復(fù)連貫，體段多變），使草書得其神，容有一定道理。但像雷太簡（簡夫）說，晝臥郡閣，聽到平羌江波濤聲，悟得了筆法，作成了《江聲帖》；文與可（同）也講，他學(xué)書十年，未得古人法，后因路見蛇斗，受到啟發(fā)，從此草書大為長進(jìn)。我看這些話，就近似謬誤了。
宋 蘇軾《治平帖》藏于中國臺北故宮博物院
王獻(xiàn)之少年學(xué)書法時，王義之有一次站在背后，猛然抽取他手中毛筆，而未能得到， 就猜知他小兒子長大后必定能揚(yáng)名于世。我認(rèn)為善書并不在執(zhí)筆牢不牢，應(yīng)當(dāng)自然讓筆隨心意所至，又不失卻法度，才算掌握書寫的知識。然而王義之所以重視抽不出筆的原因，是由于小兒子專心致志于用筆，盡管采用突然手勢，也未改變集中精力的執(zhí)筆狀況。不然的話，天下手有力氣的人，沒有不會書法的了。
練書法用廢的筆堆成小丘，洗硯臺的墨汁把池水染黑，那么書法水平不及義之，也能趕上獻(xiàn)之；練字使筆秀了千管，墨用了萬錠，即使當(dāng)不成張芝，也可替代索靖。
蘇軾《渡海帖》，行書，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初學(xué)書法的時候，無意求好反而會寫好字。草書雖是逐步習(xí)練成的，可是如能出筆迅速，當(dāng)然要好些。古人曾說'匆匆不及草書'，此話不對。若果匆匆寫不好，那是因為平時只想著臨摹（而不能自然獨(dú)創(chuàng)），這種念頭極為不利，雖能達(dá)到周越、仲翼的草書水準(zhǔn)，也不足為怪。我的書法雖不甚好，然而自出新意，不踏古人故步，也是一大快事啊。
宋 蘇軾《陽羨帖》行書；紙本；藏于旅順博物館
王安石的書法，得到無法之法，然而不可學(xué)，因為無法。我的書法，倘若盡心寫，就像蔡襄的；稍微得意點(diǎn)，像楊風(fēng)子（楊凝式）的；更放開些寫，像言法華的。歐陽修說我：'你的書大處似李北海?！蔽易约阂灿X得是這樣。世人還說我的字類似徐鉉的， 本人以為不像。
宋 蘇軾《江上帖》藏于中國臺北故宮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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