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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原詩
沈園二首
宋代:陸游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fù)舊池臺(tái),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夢(mèng)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題曰:偶復(fù)來菊縫枕囊,凄然有感。
采得黃花作枕囊,曲屏深幌泌幽香。喚回四十三年夢(mèng),燈暗無人說斷腸?!?/div>
“少日曾題菊枕詩,囊編殘稿鎖蛛絲。人間萬事消磨盡,只有清香似舊時(shí)?!?/div>

路近城南己怕行,沈家園里最傷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其一)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其二)

釵頭鳳·紅酥手
宋  陸游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cuò)、錯(cuò)、錯(cuò)。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釵頭鳳·世情薄
宋  唐婉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fēng)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dú)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夢(mèng)斷香消四十年》(粵劇劇本)
人物表/序幕

陸 游 字務(wù)觀,號(hào)放翁,南宋愛國詩人。
唐 琬 陸游前妻。

王春娥 陸游后妻。

趙士程 山陰望族。唐琬后夫。
唐夫人 陸游之母。唐琬的姑母。

鄧 哥 沈園花匠。

鄧 嫂 鄧哥的妻。
鄧翠花 鄧的孫女。

秋 蘭 唐琬的女侍。

夏 荷 女侍。
家 院 陸府的家院。

王 炎 四川宣撫使。

虞允文 前后四川宣撫使。
吳 珙 南鄭前線將領(lǐng)。

呂 偉 南鄭前線將領(lǐng)。

王承祖 南鄭前線將領(lǐng)。
黃 強(qiáng) 南鄭前線將領(lǐng)。

湯子臣 允文的幕僚。

趙 仁 趙府的西賓。
妙 修 妙善庵老尼。

妙善庵尼

宋將宋兵
眾家丁

序 幕 〔樂起。
〔臺(tái)口紗幕。燈光特寫。楊柳悲風(fēng)。園林上空有鳳釵一枝。由小到大橫空起舞,下烘托著大片斷腸紅草逐漸幻化成人形,仰望鳳釵起舞悲歌陸游的《釵頭鳳》詞。 〔內(nèi)場(chǎng)男女和聲。

《釵頭鳳》詞曰:

紅穌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
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cuò),錯(cuò),錯(cuò)!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歌聲漸隱。鳳釵紅草亦漸隱去。樂轉(zhuǎn)悲涼,燈移景換。
轉(zhuǎn)入第一場(chǎng)戲。樂聲不斷。

第一場(chǎng) 鸞鳳分飛
〔宋紹興年間。

〔浙江紹興府。陸游家。南堂書軒,內(nèi)寢室、外花園。
時(shí)值暮春。

女 聲 (內(nèi)場(chǎng)獨(dú)唱清歌)

似這般咽淚裝歡何日了!
可憐歲月可憐人!

〔唐琬抱花一束抑郁地倚欄片晌,把花插向花瓶。

〔秋蘭驚急上。
秋 蘭 姑娘!

唐 琬 秋蘭,(口鼓)何事驚慌欲語還吞眉皺緊?

秋 蘭 姑娘,(口鼓)后堂之上,又來了妙善庵中鼓舌人!
唐 琬 (啞然,口鼓)妙師又來談經(jīng)吧,婆婆拜佛心誠懇!

秋 蘭 (難過地)恐非如此?。诠模┓蛉巳绾未?,姑娘早有所聞!

唐 琬 (悲從中來)我已知之!
(“乙反減字芙蓉”)

桃花命薄逐水流,生帶愁來悲不幸!

空有護(hù)花鈴庇佑,奈何風(fēng)雨不饒人!
分鴛之志恐難移!

秋 蘭 姑娘?。ń映罢€滾花”)

堂上老人縱寡恩,
公子多情非薄幸!

唐 琬 (唱“七字清中板”)

我郎平日孝名聞!
徒系絲繩深井引,

銀瓶終向井中沉!

(轉(zhuǎn)“滾花”)
忍見他為國苦勞心,

復(fù)遭情網(wǎng)困!

秋 蘭 姑娘還得求善法,休教勞燕各西東!
〔唐夫人捻念珠上。一婢隨。

唐夫人 琬兒!

唐 琬 婆婆!
唐夫人 侄女啊?。ǔ叭_凳”)

休怪姑媽將你棄,

當(dāng)怪蒼天捉弄人!
你命中注定一身孤,

相夫生子無緣份,

還是順從姑媽意,
托足空門學(xué)修行!

唐 琬 婆婆!

唐夫人 (冰霜冷面地)琬兒,從今日起——
(轉(zhuǎn)唱“滾花”)

你莫叫婆婆仍叫我做姑媽,

彼此相安無惱恨!
秋 蘭 (強(qiáng)忍不?。┕媚锊o失德,夫人竟將婦棄?!

唐夫人 多嘴?。ò讬欤?br>
身為一下奴,敢把主人家事問?
舍不得姑娘去,是否也想學(xué)修行?

琬兒呀琬兒,非是姑媽心腸狠,

叫你出家亦為你好,師尊不久來接人!
唐 琬 (唱“沉腔滾花”)

敢怪姑媽不容人!

(“反線中板”)
唐琬幼失椿萱無倚憑,

欣蒙收養(yǎng)見殊恩。

既是帶結(jié)鴛鴦命里無緣份,
琬兒又怎敢違慈心!

(“三字經(jīng)”)

惟是燕同巢,轉(zhuǎn)眼三年近,
忍心無一語,離別枕邊人!

(轉(zhuǎn)唱“正線滾花”)聞?wù)f我夫——

唐夫人 你表哥
唐 琬 (含淚)是表哥?。ɡm(xù)唱“滾花”)

聞?wù)f表哥今日歸,

求容一面表表親情份。
唐夫人 哦,想見面呀?可以的!

(“滾花”)

莫說曾有三年夫婦義,
中表之親亦當(dāng)許辭行!

我知琬兒善體老人心,

你你你,見了表哥言謹(jǐn)慎!
〔家院上。

家 院 公子自鎮(zhèn)江回來。

唐夫人 曉得。
〔家院下介。

唐夫人 (目琬)琬兒,姑媽之心已決,妙師亦快來接人,一為陸門香煙,二為你表哥前途。今日你和表哥見面,要好好講話呀!(目眾婢)下去!

〔唐夫人與眾婢下介,秋蘭含悲望琬遲遲下介。
唐 琬 天?。。ㄆ鸱淳€小曲“絳珠淚”)

并蒂花開寒露浸,簪折瓶沉!

雙棲燕,悲不幸,轉(zhuǎn)眼長分衾!
教我怎向夫傾吐,五中愁共憤?

只好強(qiáng)從姑意,詐作無情心狠。

一腔怨,一汪淚,離夫婿,向比丘,
青磐聲聲送我行!

(白)幽齋雅潔詩情壯,月缺難圓強(qiáng)盡情?。?br>
〔唐琬嘆息入場(chǎng)。起“士工慢板序”。
陸 游 (上唱“士工慢板”)

士氣正高昂,緬懷岳家軍,

爭欲揮戈平韃虜,
奈何操柄屬權(quán)臣!

報(bào)國嘆無門,思家情更甚,

一顆心兒兩地牽,情系凄涼紅粉!
〔陸游入室,唐琬捧花上介。

唐 琬 陸郎!

陸 游 琬兒!(凝望,口鼓)一別幾何時(shí),春山埋隱恨?
唐 琬 (搖頭,口鼓)為君多憔悴,難免損三分!

陸 游 (口鼓)看妻面目含悲,莫非我娘對(duì)你又不懷好感?

唐 琬 非也!(口鼓)姑媽待我非常好,囑我烹茶接待君!
陸 游 我娘待你好啦!

(長句二黃)

但愿老人心,長把孤兒憫,
莫令我憂懷國運(yùn),復(fù)為兒女事傷神。

唐 琬 (接唱前腔)

君你壯志凌云,豈受情絲困?
有道國破家何在?樹倒燕離群!

陸 游 (接唱前腔)

豈可同日而言,明是姑頑觀聽暗。
無故竟將賢婦棄,虛言禮佛拜如真!

唐 琬民(唱序)

愿體老人心!
有香茶,奉向君。

遠(yuǎn)道歸來君當(dāng)飲!

陸 游 多謝了?。ń舆^茶盞,流目四周,喝了一口,無限感慨地,唱“木魚”) 茶可口,味芳甘,
賢妻待我確殷勤!

今日窗明幾更凈,

添我豪興動(dòng)詩心。
唐 琬 (接唱)

桌上紙箋文翰備,

鮮花猶可養(yǎng)君神!
(有意地?fù)崤可系募t花)

陸 游 (目花)啊,好紅的花,少見呀!

唐 琬 是少見?。ǔ镑闶徃琛保?br>君喜愛,借物展胸襟,

香花供上助君吟!

陸 游 (接唱)
借物可抒素悃,卿知我心!

唐 琬 (接唱)

鮮紅欲滴意境新!
陸 游 (接唱)

此花雖美,帶血掛淚痕!

如聞鵑泣怨,我未賦新詩先斷魂!
(白)不知此花叫何名字?

唐 琬 若問此花,叫斷腸紅!

陸 游 (慘然)斷腸紅?!名太凄涼了,為它改個(gè)名字吧。
唐 琬 不知改何名字?

陸 游 我倆時(shí)刻相思,就叫相思紅吧。

唐 琬 相思紅!唉,(“乙反滾花”)
相思斷腸都一樣,

既同花葉又同根。

相思來自斷腸人,
斷腸烙下相思?。。ê瑴I凄然)

陸 游 賢妻今日神色大異從前!(追問)玉體欠安(唐搖頭)怨夫命滯?(唐搖頭)婆婆不諒?

唐 琬 (泫然)從今日起,不叫婆婆叫姑媽了!你也只能如前一樣叫表哥!

陸 游 卻是為何?

唐 琬 表哥聽呀?。ā耙曳粗邪濉保?/div>

老姑媽,再申前議,

說我倆錯(cuò)締婚盟!
說奴命里克夫,結(jié)縭三載尚無兒!

夫也宦途交惡運(yùn),

只合入空門,長斷鴛鴦夢(mèng),
梵經(jīng)一卷度余生!

(“乙反浪花”)

妙善庵中拜佛尼,
不久誦經(jīng)來接引!

陸 游 (震駭)?。。ā耙曳此勺印保?br>
鴛鴦痛離群,娘親太狠心!
求娘憐憫,莫厭賤好媳婦。

休毀棄鳳釵盟!

唐 琬 (接唱)早失姑母心,
夫婿枉操心。

陸 游 (接唱)忍看枕畔人,敲木魚,終此身,

青衾掛淚痕!
(白)求娘親去!(攜唐琬便行)

〔鐘聲響。內(nèi)宣佛號(hào)“南無阿彌陀……”

〔四小尼,一敲鐘、一擊磐、一撞鼓、一搖鈴列隊(duì)魚貫而上。音樂悲涼,妙修老尼披法衣合什念佛號(hào)上;唐夫人捻念珠、左秋蘭、右夏荷上。
〔陸游駭然,唐琬已泣不可仰。

唐夫人 琬兒乖侄,說好了吧,妙修師傅接你來了!

〔唐琬哀號(hào)一聲,掙開陸游跪下。
陸 游 (慘然,跪叫)親娘呀!

(“乙反減字芙蓉”)

強(qiáng)令斬情情更甚;
苦叩禪關(guān)非妹志,

求娘毋絕鳳釵盟!

唐夫人 (接唱)
苦命蛾眉難相夫,

生兒育女無緣份。

兒也宦途多風(fēng)浪,
空談治國靖胡塵。

陸 游 (接唱正線“十字清中板)

結(jié)縭不過三年近,
怎能就說無兒生!

秦檜當(dāng)權(quán)君主暗,

賢臣得勢(shì)振乾坤!
(“滾花”)

與妹無干強(qiáng)離鸞,

敢問親心何太狠?!
唐夫人 兒呀?。ā皾L花”)

當(dāng)初我就不中意,

是你苦苦癡纏要把婚禮行!
你你你素以孝義名聞,

今再敢違娘訓(xùn)?

(白)岳王精忠報(bào)國不離孝,荊軻入關(guān)刺秦亦講孝,你曾以北收河洛,飲馬長城為志,今日不聽母命,何以治軍?何以治國?你甘為不孝兒?!
陸 游 (懇切地)我妻無犯七出條!

唐夫人 你娘是叫她出家!(目琬)琬兒,想你頭上鳳釵,乃陸府家傳之物,祖宗規(guī)定,該傳長媳,今日你既出家,便非我媳。既非我媳,鳳釵便該納還!

唐 琬 (悲摸髻上釵)啊……
陸 游 (急護(hù)釵)且慢!鳳釵既屬表妹,便應(yīng)歸表妹所有,何況表妹原是你媳,定婚之物,決不收回!

唐夫人 好呀!你敢背宗叛祖,鳳釵讓給優(yōu)尼,師傅今日收徒,當(dāng)能為我收回!

妙 修 (念佛)阿彌陀佛!徒兒摩頂受戒!

陸 游 (抗聲)慢著!(“高腔滾花”)
是真靈菩薩,不散鳳鸞群!

我妻頭上青絲,少了一根唯你問!(護(hù)琬)

妙 修 (合什)善哉!
(“滾花”)

是夫人虔心信佛,

刻意令侄女修行!
公子強(qiáng)要續(xù)前歡,

家宅有兇,我佛難護(hù)蔭!

陸 游 妖言惑眾!
唐夫人 孩兒,你想氣死母親?

唐 琬 表哥呀!(十分痛苦地唱“禪院鐘聲”)

勸君孝順年邁人。
毋癡戀此苦命女,

何如另聘佳婦慰親心!

早日春風(fēng)得意展胸襟!
過往恩愛若浮云,

此后梵經(jīng)一卷,青燈伴我,

長作佛門人!
陸 游 (急阻,快唱“痛分飛”〕

鸞鳳分飛,痛斷人魂!

妹真離去,哥伴妹行!
(腔轉(zhuǎn)“嘆板”)

禪房掛上鴦鴛帳。

佛前燈下兩同衾!
妙 修 阿彌陀佛!

〔陸游纏住唐琬不放。

唐夫人 (氣得發(fā)抖,慍怒)兒呀!為娘實(shí)對(duì)你說,日前早已托媒,為你另尋佳麗,乃名門閨秀王春娥。此女幽嫻賢淑,堪為你婦,不日就要納采行聘,擇吉成親! 陸 游 (驚急)萬萬不可!
唐夫人 娘意已決!

唐 琬 表哥保重!(拔腳飛奔下)

〔妙修揚(yáng)手,四尼敲鐘磐,隨下。
唐夫人 (猛醒)討回鳳釵!討回鳳釵!(喝秋蘭追討)

秋 蘭 我就不討,寧侍姑娘?。òЫ校┕媚铩ò巫阕废拢?br>
陸 游 (狂叫)表妹!我妻?。ㄓ废拢?br>唐夫人 你,唉?。ɑ璧梗?br>
陸 游 (急扶母)親娘……

〔鼓樂聲遠(yuǎn)。二幕閉。
第二場(chǎng) 怨笛雙吹

〔若干日后。

〔雙喜堂景,一邊是陸府,一邊是趙家。

〔乙反“到春來”幕啟。
〔陸府一方:夏荷伴王春娥紅綢帶陸游上。

〔趙家一方:秋蘭伴唐琬紅綢帶引趙士程上。

〔夏荷為春娥去頭蓋;秋蘭為唐琬去頭蓋。兩婢各分邊下介。
〔一方陸游對(duì)窗呆立默然,春娥意感不安。

〔一方唐琬凄然不語,士程亦感局促。

王春娥 (“雙星恨”)
乍穿嫁羅裳,

燭影下,看新郎,意難安。

見他默無言,對(duì)月含愁,
人朝遠(yuǎn)方作癡望!

唐 琬 (接唱)

唉!嫁服兩度著身上,
芳心暗悲愴!

偷偷看,看我新的夫郎。

確是個(gè)謙謙有才郎,
論品德也善良,

以大禮娶此再醮娘,

堪仰!惜花已枯未見香。
尚留鳳釵鬢邊響!

陸 游 (接唱)

唉!表妹知我另結(jié)鴛鴦,
定然恨滿腔!定然淚滿眶!

彎彎月雖也向他方,

應(yīng)該指責(zé)薄幸,負(fù)義在我方!
燈花報(bào)喜,鵲架金橋,

織女配牛郎,

惱恨銀河船錯(cuò)擺!翻惡浪!
趙士程 (接唱)

君子以義以禮重,

我當(dāng)尊此怨婦。
當(dāng)此際,她正默默哀思凄涼,

我未可強(qiáng)求共舉杯慶洞房。

令佢傷心怪趙郎,忍讓!
今宵正好月光,

且自憑欄將美景賞!

〔春娥偷望陸游;唐琬偷望士程。陸游嘆息;士程默然。
〔三更鼓響。

王春娥 (接唱)

三鼓已敲素月涼,
燭尚搖紅夜正長,有微寒!

陸 游 (接唱)

她孤清清,我意茫茫,
鳳燭照牙床,添我傍徨!

趙士程 (各自唱)不敢把嬌妻多看!

王春娥 (各自唱)不敢把夫君多看!
陸 游 (唱)忍心冰霜面向,

本該關(guān)睢共唱!(移步分別眼望王)

唐 琬 (唱)忍心冰霜面向,
本該關(guān)睢共唱!(移步分別眼望趙)

王春娥 (接唱)

他若似來近我……
趙士程 (接唱)

她似改顏向!

陸 游 (同時(shí)走向王春娥身前作禮)娘子有禮!
唐 琬 (同時(shí)走向趙士程身前作禮)趙郎有禮!

王春娥 (同時(shí)含笑向陸游作禮)我郎有禮!

趙士程 (同時(shí)含笑向唐琬作禮)娘子有禮!
〔陸游、唐琬同時(shí)取酒注杯介。

陸 游 (唱)秋窗冷,

唐 琬 (唱)村酒暖,
陸 游 (同時(shí)唱)飲過可驅(qū)寒!

唐 琬 (同時(shí)唱)飲過可驅(qū)寒!

(奉向王、趙)
王春娥 (唱)

感君恩眷。

趙士程 (唱)
感卿恩眷。 (王、趙同時(shí)各斟酒一杯奉對(duì)方)

王春娥 (唱)請(qǐng)進(jìn)佳釀。

趙士程 (同上)
陸 游 (唱)知卿溫婉美好,郡人共贊賞。

唐 琬 (唱)知君高雅有德,郡人共贊賞。

陸、王 (四人共唱)
趙、唐

有幸共稱觴!

〔兩對(duì)兒方欲對(duì)飲,唐琬頭上,鳳釵搖影,不禁撫釵,凄叫一聲:“表哥!……”悲痛停杯轉(zhuǎn)身。
〔陸游同時(shí)見春娥頭上無風(fēng)釵,也不禁悲叫一聲:“表妹!……”悲痛停杯轉(zhuǎn)身。 〔王春娥悲痛地走近窗前垂淚。

〔趙士程痛苦地望著鳳燭發(fā)呆。

〔內(nèi)女唱山歌(男和):
??!……

是誰亂貼鴛鴦榜!

不是鴛鴦結(jié)鴛鴦!
〔一聲霹雷,月暗云遮,冷風(fēng)吹帳,殘燭搖搖,天有下雨之勢(shì)。

〔王春娥悲泣,趙士程嘆氣。

〔樂聲續(xù)奏唱“雙星恨”尾段。
陸 游 (唱)忍見她,淚滿眶,

唐 琬 (唱)忍見他,愁滿腔,

陸 游 (唱)不該敲碎佢心肝,
唐 琬 (唱)況且已經(jīng)拜了堂,

燭影搖紅照錦帳!

趙士程 (唱)非所偶,難隨唱,
王春娥 (唱)非所偶,難隨唱,

趙士程 (唱)何似(何似)認(rèn)作(認(rèn)作)義妹更情長!

王春娥 (唱)該我出家拜慈航!
〔王春娥泣不可支,激情音樂。

〔一聲霹雷,傾盆大雨。

〔春娥昏冷欲暈倒;士程借酒驅(qū)寒。
〔陸游、唐琬同感寒意,復(fù)感愧地各取寒衣走向春娥、士程身前。

陸 游 (唱)冷風(fēng)透戶窗嬌妻快披上!

唐 琬 (唱)冷風(fēng)透戶窗夫君快披上!
〔陸游為春娥披衣。

〔唐琬為士程披衣。

〔兩對(duì)夫妻默然相對(duì)。
〔雷鳴、燭滅,窗外風(fēng)雨大作。

——幕徐徐下——
第三場(chǎng) 沈園題壁

〔三年后的春天。

〔沈園。花影池塘,鳥鳴春樹,亭臺(tái)古雅,楊柳迎風(fēng)。

〔幕啟。
鄧 哥 (“撲燈蛾”上,念“白欖”)

垂柳綠,碧桃鮮,

風(fēng)和日麗艷陽天。
好一座沈園,

處處春情展。

鄧哥我方便游園客,
弄完花草弄炊煙。

〔向內(nèi)叫:“渾家!”

鄧 嫂 (內(nèi))來啦!鄧哥,又忙什么?
鄧 哥 渾家呀!我正忙不過來,你快回屋洗菜、切肉、破柴、生火,把人家放下的鮮肉、鮮魚,巧制佳肴數(shù)款。

鄧 嫂 ???我的鄧哥花佬呀!人家是請(qǐng)你來管園的,日日栽花、種樹、運(yùn)水、挑泥,還嫌做得不夠苦,你連菜館工夫也要兼。

鄧 哥 來料加工罷,又不是為你?
鄧 嫂 為我什么?

鄧 哥 渾家聽呀!

(唱“長句滾花”)
城南趙老爺,游園攜寶眷,

送來鱖魚肥美黃雞嫩,

香筍冬菇五味全。
要在園中設(shè)小宴,

賞我白銀二兩作工錢,

叫我弄熟就搬進(jìn)小亭間。
鄧 嫂 幫人煮菜,還說為我?

鄧 哥 一者知你烹調(diào)巧手,二來嘛……

(低聲,續(xù)唱“滾花”)
你近來愛吃酸,

積多幾個(gè)錢,

日后好打算。(抱仔)
鄧 嫂 (目鄧一眼)你會(huì)講!

(“滾花”)

看人家游春攜眷不惜腰頭纏!
就不見你憐愛老婆,

只顧與人方便!

鄧 哥 偶一為之,亦非常有呀!(口鼓)提起這位趙老爺,他對(duì)攜來寶眷的確照顧殷勤,不只走路步步扶持,講句話都聲低語軟。我學(xué)給你看,“娘子慢走”、“娘子小心”、“蒼苔路滑呀”、“過橋啦”!真系寸步不離,一直攙扶過那邊。(扶著鄧嫂,忽然失驚放手)有人來!
鄧 嫂 (急離開)死花佬?。比雸?chǎng))

鄧 哥 (招呼)好渾家,我快回來幫手的。

(“滾花”)
小片紅花修剪后,

夫妻攜手制盤飧!(念“酸”)

〔鄧哥下。
陸 游 (上,唱“二流”)

才難展,馬難前,

獻(xiàn)策平戎官數(shù)貶,
請(qǐng)纓無路又三年!

慶當(dāng)今、龍意轉(zhuǎn),

嘗膽枕戈知?jiǎng)?wù)儉,
整軍經(jīng)武復(fù)中原。

北征喜訊傳,

愿早日大漠飛騎、高城舞劍!
(“合尺滾花”)

昨曾上書虞丞相,

求臨戰(zhàn)場(chǎng)勇?lián)P鞭,
久盼軍書尚不來,

城南漫步將愁遣。

(白)好座沈園,燕舞垂楊,花迷曲徑,別有一番天地?。ㄓ斡[)亭榭清幽,湖山疊翠,倒也賞心悅目。橋下泛清波,春鶯舞綠荷,堪題詠啊?。〒u頭)古來國事多時(shí)墨客多,寶劍未磨志已磨。可嘆可嘆?。ㄓ兴l(fā)現(xiàn)地)一片紅花,似曾相識(shí)?。ú唤v足而觀) 〔鄧哥攜剪上。
陸 游 (方欲問話)……

鄧 哥 (作禮)相公游園?

陸 游 請(qǐng)問老哥,此花……
鄧 哥 啊!相公不識(shí)花草,最好問我,我是園丁叫鄧哥。

陸 游 啊,鄧哥,正欲問花名字。

鄧 哥 若問此花,其形好看,名不好聽,叫“斷腸紅”!
陸 游 (感觸地)斷——腸——紅!(呆望著)

鄧 哥 早說好看不好聽,相公聽了心難過了?(稍頓)相公,你怎么呆在一邊?(自語)奇了,剛才趙家寶眷見了此花也是呆在一邊,大概騷人墨客,不管才女才男,大都如是吧!管他呢,快幫老婆捻菜,他們快進(jìn)亭了。
〔鄧哥急步下。

陸 游 (徐徐拈起一株花)斷腸紅!唉!

(“反線中板”)
不斷腸也斷腸,見斷腸腸更斷。

陸游心中恨,園丁未說完!

香鬢縱留釵,破鏡永難圓,
羅敷另嫁夫,使君情別眷!

三年同鴛帳,一朝分兩地,

相思徒有夢(mèng),人隔萬重天!
今朝再見斷腸紅,

令我肝腸寸寸斷!

(拉腔過門,白)不看也罷,看之腸斷,另尋佳趣,解我愁煩啊!
〔“雙竹”齊嗚,起“反線中板”過板。陸游嘆息下。

〔趙士程攜唐琬上。

趙士程 (唱“反線芙蓉中板”)
花枝搖曳把裙?fàn)俊?br>
石上有流泉,妻你防水濺。

唐 琬 (接唱)
謝君勤護(hù)呢朵雨中蓮。

趙士程 (接唱)

愿卿玉體安康人長健。
唐 琬 (接唱)

只怕病軀難愈君你枉垂憐!

趙士程 (唱“鳳陽歌”)
柳綠荷池暖,上有雙雙燕,

到處鶯花舞,同把春光占。

唐 琬 (接唱)
盼到好春光,轉(zhuǎn)眼離人遠(yuǎn)。

趙士程 (接唱)

四季皆春意,人可勝自然,
嬌妻休怨嗟,春光可長占。

(“正線滾花”)

同進(jìn)小芳亭,夫婦同歡宴!
〔叫:“鄧哥!”

〔鄧哥、鄧嫂內(nèi)應(yīng):“來了”,捧酒菜盤上。

鄧 哥 (唱“反線風(fēng)入松”)
清蒸肥雞,紅炆豬腳燉黃鱔,

鄧 嫂 (唱)肉腌酸,姜蒜煀海鮮,

加上蝦米冬菇。
鄧 哥 (唱)京城酒樓都少見。

鄧 嫂 (唱)包佢話好,猛食唔厭。

鄧 哥 (唱)佢地唔吃,歸我用,食飽擁被眠!
〔搬菜入亭。

鄧 哥 趙老爺,菜來了!

趙士程 有勞鄧哥夫婦。
〔鄧夫婦擺菜、斟酒。

趙士程 娘子請(qǐng)!

唐 琬 老爺請(qǐng)!
〔趙、唐對(duì)飲,陸游上。

陸 游 原來亭間有人。

〔唐琬回首與陸游打個(gè)照面。
〔陸游急欲轉(zhuǎn)身,唐琬欲呼又止。士程已有感覺,急呼: “仁兄留步”。陸游無奈止步。

趙士程 (下亭長揖)幸會(huì),幸會(huì)!請(qǐng)進(jìn)亭間。鄧哥添筷!

(便牽陸游)
陸 游 豈可叨擾。

趙士程 那里話來,請(qǐng)?。ū銧筷懶校?br>
鄧 哥 原來識(shí)佢,常備杯筷,渾家加位。
〔鄧嫂便欲為陸游斟酒。

趙士程 (忙止之)無須伺候,哥嫂請(qǐng)便。

鄧 哥 貴人慢飲。(離亭復(fù)轉(zhuǎn))老爺吟詩,盤中有硯,不過千祈勿將墨汁當(dāng)豉油! 鄧 嫂 真多事,一陣回來執(zhí)拾吧!
〔鄧哥、鄧嫂下。

〔陸游、唐琬相對(duì)無言。

趙士程 真是有緣呀!
(“木魚”)

重逢舊劍,春意更添。

沈園今日降高賢。
本該索句酬宏愿,

何如中表兩情牽。

適逢小設(shè)園中宴,
當(dāng)與觀春同對(duì)酌,幸毋錯(cuò)過此奇緣!

(白)家鄉(xiāng)酒,味香醇,敬你表哥一杯啦!

〔提壺注酒于杯中示意唐。
唐 琬 (泫然,悲聲)知道!

〔唐琬捧杯開位。

唐 琬 (唱“乙反西皮”)
寸心煎,熱淚酸,

兩重逢,于今天,

凄涼我,有何言?
把酒問蒼天!(行前凄然叫)表哥!

陸 游 (難過地叫)表妹!

唐 琬 表哥可好?
陸 游 好!表妹都好?

唐 琬 (背身泣應(yīng))好。(復(fù)轉(zhuǎn)身)表哥……(哽咽奉杯)

陸 游 (默然一陣,接杯另場(chǎng))
(接唱“乙反西皮”)

唉!相逢咫尺間,心有無窮怨。

我默默無言,她飄飄淚濺。
情何以堪,此時(shí)此際,

可嘆可憐?。▽?duì)杯呆望)

唐 琬 表哥,飲吧!
陸 游 表妹,我,飲不下肚。

唐 琬 我知,此非甜酒是苦酒。

陸 游 是。確非甜酒是苦酒,不過,飲已多年了,何爭此一杯,表妹手奉,還是飲好?。ㄅe杯,一飲而盡)表妹,表哥酒量如何?(激動(dòng)站不穩(wěn))
唐 琬 (顫叫一聲)表哥?。ㄓ戏?,又急退)

陸 游 (急自斂退)表妹,我酒量還好,沒醉呀!

趙士程 (“落葉搖情弄”)
我——應(yīng)該,暫時(shí)回避。

讓他倆,暢所欲言……

(離亭出背身)
唐 琬 (唱)他——將身背轉(zhuǎn)。

陸 游 (唱)我——律己從嚴(yán)!

趙士程 (唱)轉(zhuǎn)過花阡人不見?。ň彶饺雸?chǎng))
唐 琬 (唱)他——明教苦鳳會(huì)愁鸞!

陸 游 (唱)趙君行漸遠(yuǎn),陸游應(yīng)更遠(yuǎn)!

(轉(zhuǎn)身欲遠(yuǎn)避)
唐 琬 (急悲叫)表哥?。ǔ?br>
固知難鏡合,愿惜片時(shí)緣!

(樂轉(zhuǎn),唱)
三年來,一日思君百遍,

常作夢(mèng),香茶侍候君前。

喜聞君,賦得良緣美眷,
常礪志,揚(yáng)鞭策馬中原。

命苦人,未敢輕將姑怨,

怨蒼天,生分并蒂紅蓮!
陸 游 (唱)三年來,日夜為卿腸斷,

姑何惡,信讒迫婦參禪。

欣聞妹,深得妹夫?qū)櫨欤?br>勝從前,南堂日夜憂煎。

你表兄,北伐中原有愿,

皇詔到,當(dāng)即效命軍前。
愿表妹,勿以愚兄為念,

舊巢破,新巢更好棲鸞!

唐 琬 (悲極,樂轉(zhuǎn),唱)
偷生豈慕新巢暖,

長懷故壘抱詩眠。

常云藕斷絲難斷,
妹將含恨入黃泉!

陸 游 (驚極,不安,唱)

珍重玉軀防瘦損,
春光易老惜華年。

驅(qū)愁解恨勤開卷,

妹妹詞章錦繡篇。
趙氏多情妹休存別念!

唐 琬 (樂轉(zhuǎn),接唱)

驚雷乍響震心弦!
我死何惜君譽(yù)損。

有鳥窺人樹下喧!

忍痛離開哥再見?。彪x開)
陸 游 (急呼)表妹!我陪你去?。ㄓ戏觯?br>
唐 琬 不!(唱)

夢(mèng)魂相會(huì)蝶翩躍?。毙校?br>〔陸游欲扶、唐琬翩然下,陸游惟有目送。

陸 游 (凄叫一聲)表妹……(目送唐琬去遠(yuǎn))

(卓竹音樂,快打慢唱“流水搖板”)
強(qiáng)壓悲酸,題詞留念!

〔音樂,入亭,捧硯提筆,向亭邊壁上題詞。

詞曰:
紅酥手,黃籘酒,滿城春色宮墻柳。

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

幾年離索。錯(cuò),錯(cuò),錯(cuò)!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

錦書難托。莫,莫,莫!
〔陸游題詞時(shí),燈光在壁上逐一現(xiàn)字。

〔內(nèi)場(chǎng)男女悲歌《釵頭鳳》詞。

〔家院急步上。
家 院 相公,夫人命我到處尋你呀,原來你在此間,可知丞相有書送來?
 
陸 游 書函何在?

家 院 已帶來了。

陸 游 待吾一看。(看書,欣喜,鼓舞)
(快“滾花”)

原來虞丞相,薦我入西川,

西川王炎統(tǒng)帥才,
收復(fù)長安期不遠(yuǎn)。

家 院 (指壁)相公,墨尚淋漓,原來你在此題詞,夫人已為你整備行裝啦!
 
陸 游 好!(快花下句)

請(qǐng)纓有路,即往西川?。ㄐ校?br>〔鄧哥迎面上。

鄧 哥 相公走啦!

陸 游 有勞鄧哥轉(zhuǎn)告趙老爺一聲,說陸某奉召入川,將臨戰(zhàn)地,未及辭行啊…… 〔陸游、家院急下。
鄧 哥 一個(gè)去了,還有兩個(gè)呢?(拾起墨硯,見壁上詞)??!壁上有詞,誰題的? 〔趙士程扶唐琬摸頭上鳳釵上。

趙士程 賢妻何必急于尋我,你倆有話應(yīng)該多談呀!

唐 琬 我是欲再尋他說話,璧還鳳釵。
趙士程 既是留念之物,又何必送還!

鄧 哥 稟老爺,姓陸的自稱奉召入川,未及辭行,人已走了,壁上卻留下題詞。

趙士程 壁上題詞?

〔趙扶唐看。
唐 琬 (隔遠(yuǎn)已認(rèn)得陸游的字,身軀一震)

〔唐琬顫著聲讀壁上的詞,才讀一半便淚如雨下,讀完暈倒。

〔趙士程連忙攙扶叫“娘子”!鄧哥高聲叫“救人”!
——落幕——

第四場(chǎng) 劍閣悲歌

〔若干年后。劍嶺危崖,深秋飛雪,川北宋營,旌旗閃耀。
〔號(hào)角吹,戰(zhàn)鼓擂。

〔幕啟,吳珙、王承祖、呂偉、黃強(qiáng)四將打馬上。

吳 珙 (念白)金鼓震雄關(guān),
王承祖 (念白)奇兵出劍南,

呂 偉 (念白)直搗黃龍府,

黃 強(qiáng) (念白)踏破賀蘭山!
吳 珙 眾同袍!圣上決策北征,王帥督軍川陜,我等加強(qiáng)操練,準(zhǔn)備出兵! 王承祖 雪壓寒山,防敵尖兵混進(jìn),陸干辦巡視各隘口去了,我等亦加緊巡邏! 眾 人 森嚴(yán)堡壘,巡邏去也!

〔眾將打馬下。

陸 游 (內(nèi)唱“北上小樓”)
平逆胡、還我漢江山,

英雄馬革裹尸還!

〔起小曲“劍南月”,陸游佩劍,兩小軍隨上。
陸 游 (續(xù)唱)一箭定天山,大軍進(jìn)賀蘭,

長白山頭月可攀!

枕戈常作夢(mèng),捷報(bào)頻傳詩作簡!
愁的是,羽箭不射胡騎,

歸射山陰雁!

此日心感奮,圣上北征詔已頒!
更喜的是,王帥治軍嚴(yán),

三軍用命誓死逐胡蠻,逐胡蠻!

(轉(zhuǎn)唱“士工慢板”)
勒馬劍門關(guān),

刀鳴戈耀眼,

愿早日奇兵出云棧!
飲馬黃河,醉舞燕山。

戰(zhàn)地縱橫!

馬踩黃沙,兵臨黑水,
掃除邊患!

(轉(zhuǎn)略快“慢板”)

舉目關(guān)河,淚灑征衫!
哀我宋朝,積弱多年,

錦繡中原,早非我有,

偏安半壁河山!
(轉(zhuǎn)“七字清中板”)

岳武穆,風(fēng)波亭,令人悲嘆!

有義師,到頭來,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我陸游,為宋朝,披肝瀝膽!

望能酬大志,償妹愿,立朝蕩寇除奸!

(催快)
劍閣崢嶸兵將猛,戰(zhàn)旗飄舞彩云間!

(“滾花”)

北首褒斜備遠(yuǎn)征,加緊巡邏毋怠慢!
〔內(nèi)場(chǎng)虎嘯。

軍士甲 (驚叫)虎嘯!(亮刀)

軍士乙 在那邊?。ㄈ〕龉??;[聲近)
陸 游 (快“滾花”)

遙聞虎嘯在林間,

未射胡騎,先除虎患!
〔接過小軍弓箭,一箭射出,內(nèi)場(chǎng)虎中箭咆哮,厲叫一聲,靜默。

軍 士 (歡呼)射中了!

王 炎 (內(nèi)叫)好箭法!
〔王炎捧大令上,吳珙,王承祖、呂偉,黃強(qiáng),四軍士上。

王 炎 唱(“恨填胸”)

雕弓響處虎威減!
軍中今晚可加餐。

(白欖)

鐵弓開,除虎患,允文允武,才氣縱橫!
眾 將 (齊聲贊唱)

詩豪爽,英雄膽!

王 炎 (口鼓)人皆道陸游詩纏綿處催人淚下;豪放處令人感奮。今日截虎平川,更見英雄肝膽!明日三軍齊奮進(jìn)。
(轉(zhuǎn)唱“滾花下句”)

策馬長城指顧間!

眾將兵,半壁偏安,國之恥也!圣上決策,張浚督軍江淮,王炎治軍川陜,東西兩路,鉗形北進(jìn),收復(fù)中原,期不遠(yuǎn)矣!
眾 將 愿效前驅(qū)!

王 炎 陸干辦,雪地好行軍,繼續(xù)練兵!

陸 游 得令?。畎祝?br>關(guān)中只合為根本,

壯志應(yīng)吞萬里城。

有淚不向巴陵灑,
留將熱血蕩胡營!

練兵!

眾將兵 (轟應(yīng)一聲)
〔緊奏音樂鑼鼓,高速練兵。

眾將兵 (齊唱“秋江別’中段)

思家國,怒憤填膺,
跨征馬,餓嚼寒冰!

誰愿偏安石頭城!

還我江山恨始平!
〔眾威武,扎架。

〔內(nèi)呼:“虞丞相到!”

王 炎 出迎?。时娪?br>〔虞允文棒圣旨上,幕僚湯子臣隨上。

王 炎 (高興拱手)丞相奉旨入川,北征之事諧矣!

虞允文 昔年允文力薦王兄守川,想不到圣上又令允文治川呀。
王 炎 愿隨驥尾,北進(jìn)秦川!

虞允文 惟時(shí)尚早,圣旨下!

〔陣上空氣突變。
〔王炎急率身邊親將下跪。

虞允文 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金國平治,無釁可乘,天厭南北之兵,政重民生休養(yǎng),已成和議,當(dāng)罷北征。王炎改遷學(xué)士,允文復(fù)鎮(zhèn)西川。南鄭諸將,撤返成都,欽哉謝思?!?〔全場(chǎng)將士失望?!鞍 币宦暎祀H烏云翻滾,山外胡馬嘶鳴。

王 炎 (無奈)卑職領(lǐng)旨?。ò汛罅罱慌c虞允文)
〔幕僚湯子臣一聲“拿來”,奪過陸游手上軍令箭,諸將悲憤,頓足。

王 炎 (慨嘆)因何又倡和議,其蒼生何?

虞允文 張浚督軍江淮,大違圣意,經(jīng)已貶官!主上另有主張,王兄空拋心力啊!
 
陸 游 分明畏戰(zhàn)主降,令人憤慨!

虞允文 住口!小小軍中干辦,敢議朝廷之非?圣意已決,違令者斬!

〔鼓角悲鳴。

虞允文 人來備馬,送王大人回京!
王 炎 諸君再見!

眾 將 大人保重!

虞允文 撤!
〔暗燈,王炎別下。允文、子臣與眾親軍分別隱去。

〔燈光特寫,陸游、吳珙、王承祖、呂偉、黃強(qiáng)等將士與眾軍列隊(duì)撤退,悲歌行軍。 (唱“鼓角哀”,內(nèi)唱和聲)

??!……
中原馳騁成泡影,

不向燕山向錦城,

巴山有淚臨風(fēng)灑,
戰(zhàn)士南歸戰(zhàn)鼓停!

〔眾軍影遠(yuǎn),樂悠悠而逝。

——落幕——

第五場(chǎng) 殘夜泣箋
〔二幕外。

〔王春娥上,夏荷伴上。
王春娥 (“中板”)

夫婿多情懷舊燕,

春娥知義未敢說閑言,
沈園壁上詞,字字皆凄惋,

到處相傳誦,讀之淚漣漣!

(“滾花”)
聞?wù)f姑娘病在床,

情更可哀引我同情念!

家 院 (愁急上)少夫人!
王春娥 有話快說。

家 院 (口鼓)市上遇秋蘭,見她淚流滿面。訴說姑娘病趨沉重,榻上纏綿?。▏@息)

王春娥 (“沉腔滾花”)

表姑身世確可憐!
(“滾花”)

補(bǔ)得情天無石煉,

代勞何計(jì)力如綿。
叫夏荷,隨我到趙家問候表姑娘……

夏 荷 少夫人,老夫人聞知,豈容你去?

家 院 她一定重提舊事,要你索回鳳釵!
王春娥 鳳釵?我自有主意。家院,你見了老夫人,

(續(xù)唱“滾花”)

就說我明日凌晨到山寺燒香還愿!
家 院 知道!

王春娥 (“滾花”)

征人不在閨人在,
春娥問病到床前!

〔眾下,暗燈。

〔二幕徐徐展。
〔趙府,唐琬妝樓。病榻昏燈,曉風(fēng)殘?jiān)隆?br>
〔唐琬榻上斜睡。秋蘭榻畔含愁。

〔唐琬徐徐張眼。
唐 琬 秋蘭,幾更天了?

秋 蘭 時(shí)將五鼓。

唐 琬 老爺回來了嗎?
秋 蘭 老爺入山求藥,尚未回家。

唐 琬 唉,這幾年難為他了,惜我病恐難治愈,唐琬愧對(duì)老爺?。攘藥茁暎?秋 蘭 (為唐撫背)姑娘病快好的,往事莫重提了!

唐 琬 難忘呀,秋蘭,唐琬早亡父母,遠(yuǎn)道投靠姑媽,賴你日夕相依,與我情同姐妹,教我如何報(bào)答呀!
秋 蘭 姑娘休說此話,秋蘭總望姑娘好!

唐 琬 秋蘭,宵來你沒睡好,快去休息一會(huì)。

秋 蘭 我剛睡過,不想貪眠。
唐 琬 去吧,看瓶上紅花將萎,明早換一束來。

秋 蘭 姑娘,斷腸花草,不插為好。

唐 琬 你去!
秋 蘭 我先為姑娘煲藥去?。ㄏ拢?br>
〔鼓打五更,晨風(fēng)拂柳,殘?jiān)码鼥V。

〔唐琬強(qiáng)起,病步扶欄,無限感慨。
唐 琬 (唱“鳳釵怨”前引)

斜欄瘦影淚向曉風(fēng)送!

(起序唱“鳳釵怨”)
釵頭鳳,鳳何從?

鳳只鸞孤各西東!

東園桃李西園種!
相思紅、斷腸紅,

花名雖異本相同!

一樣相思腸斷淚飄紅!
(“反線中板”)

底事夜夜憑欄豈貪殘?jiān)聝觯?br>
誰知我有懷難寐愁聽五更鐘!
春自怡人我自情慘痛,

凄酸無過那日步芳叢。

(樂轉(zhuǎn)“幽夢(mèng)曲”)
有詞留壁中,

讀之撕心裂肺,表哥呀!

我知你有淚滿腔,有恨滿懷,
詩腸痛!

(往桌上取詞箋看)

(唱“沈園哀”)
悲難成誦,鴛鴦夢(mèng)已空!

錦書難托,沈園枉重逢!

剩有淚痕紅浥鮫綃透,
鳳釵無語緊貼胸!

難忘重逢那日把黃縢酒捧,

便想起書房伴讀香茶獻(xiàn)詩翁!
唉,當(dāng)年情切切,笑融融,

今日悲切切,淚濛濛!

(詩白)陸郎有詞留壁上,
唐琬有詞落箋中?。ㄑ剑?br>
(提筆對(duì)箋揮淚)

(唱“乙反南音”)
啼滿袖,怨東風(fēng),

忍教花落水流紅!

今日我病骨支離將入冢,
欲箋心事信難通!

只有強(qiáng)起揮毫酬和那“釵頭鳳”!

淚縱流干墨尚濃!
(唱“乙反中板”)

先謝趙郎情義重,胸懷豁達(dá)可憐儂。

恕我冰心常卻寵,君知唐琬有哀衷!
懷念詩人心悲慟,傷情傷國恨重重。

千里江山非大宋,知音長逝再難逢!

(叫頭)陸游!表哥!夢(mèng)中逢呀!
(唱) 夢(mèng)中逢呀!

〔唐琬擲筆,暈倒于桌。

〔秋蘭引春娥、夏荷上。
秋 蘭 (驚呼)姑娘!姑娘!

王春娥 (急上扶唐琬近床,叫)姑娘,蘇醒!

唐 琬 (張眼見王)你……是……
夏 荷 (口快)她非別人,是公子的……

〔秋蘭急以目止之。

王春娥 姑娘,你就叫我做妹妹吧!
唐 琬 (警覺)表嫂?。◤?qiáng)起作禮)

王春娥 (急扶?。┕媚锊槐厝绱?!

唐 琬 (含淚)表嫂!
(“乙反減字芙蓉”)

病婦得垂憐,

表嫂恩深重!
王春娥 (接唱)

你我遭逢雖有別,

苦樂兩相同!
唐 琬 (接唱)

當(dāng)年棄婦罪非輕,

常擾新人鰜鰈夢(mèng)!
王春娥 (接唱)

鳳鸞巢錯(cuò)換,天道太不公!

(“乙反滾花”)
不許梅花自主張,

愧難療治你心頭痛!

唐 琬 唐琬自知難起,深幸表嫂垂憐,未完心事,求嫂成全呀!
(取鳳釵出,唱“鳳棲桐”)

飄零鳳,要棲桐,

不能帶到九泉中!
頭上鳳釵應(yīng)還送,

王春娥 (急拒,接唱)

多情鳳,要棲桐,
梧桐就在你心中!

情根深種休移種!

唐 琬 (接唱)
水有源流,物有本宗,

釵傳子?jì)D,代代遵從!

王春娥 (含笑、接唱)
春娥偏不計(jì)此,

只為鳳有所從!

姑娘久不梳洗,云鬢蓬松,春娥為你梳攏梳攏呀!
〔夏荷抱妝盒,秋蘭扶唐坐,春娥取釵拈梳為唐理發(fā)鬢,唐琬欲拒無力,惟有苦笑任之。

王春娥 (唱“反線二黃回龍調(diào)”)

情已深種,鳳有所從!
管它雨雨風(fēng)風(fēng);

管它霧重云濃。

紅蓮難并蒂,
魂夢(mèng)也相從!

唐 琬 (接唱)

哀唐琬,人成了天涯一轉(zhuǎn)蓬,
明日妝臺(tái)誰倚憑?

將見鏡冷塵封!

王春娥 (接唱)釵頭鳳,響叮咯,迎風(fēng)擺弄!
〔春娥為唐琬在鬢上插上鳳釵。

〔唐琬病已不支,溘然長逝。

秋 蘭 (驚覺)姑娘!……
王春娥 姑娘!……姑娘!……

〔趙士程背藥囊上,見狀急前悲叫“娘子!”

趙士程 士程遲歸了!(“乙反滾花”下句)
愧難全義,此恨無窮!

(問蘭)姑娘臨終有何說話?

秋 蘭 (揮淚)桌上留有新詞一首。
〔趙士程急從桌上取詞箋看讀。

(內(nèi)場(chǎng)樂起,男女歌聲,唱唐琬詞)

世情薄,人情惡,
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fēng)干,淚痕殘,

欲箋心事,獨(dú)語斜欄。
難,難,難!……

〔歌聲中,燈漸暗,帶入第六場(chǎng)。

〔樂轉(zhuǎn)景換。
——落幕——

第六場(chǎng) 再進(jìn)沈園

〔沈園題壁后四十年。
〔春日沈園。

〔幕啟。

鄧 哥 (企幕,唱“追信”)
發(fā)須改,愛花之性未改!

黑的變成蒼的髯,

轉(zhuǎn)眼如銀飄拂掛雙腮!
年華似水去,難倒轉(zhuǎn)回來!

幸老人,尚壯健,敢與廉頗將力賽。

飯也健,添之者再!
脾氣不改,愛把花栽。

春永在,花滿樓臺(tái)。

繼后人,有孫女,喜佢愿跟祖父來!
(白)孫女!

〔翠花上叫“阿爺!”

鄧 哥 乖孫淋過花未?
翠 花 淋通淋透!

鄧 哥 除過草未?

翠 花 除干除凈!
鄧 哥 樹葉掃了?

翠 花 一片不留!

鄧 哥 好!(“中板”)
種樹栽花無懈怠,辛勤才得滿園開!

時(shí)令逼人不我待,游春客子賞春來!

(“滾花”)
要叫春花處處開,過往游人喜又愛!

翠 花 我要把阿爺種花的本事學(xué)到手。

鄧 哥 好好好!你阿嫲(祖母)就喜歡跟仔,孫女你就喜歡跟阿爺。難得!難得!(流目四周,慨嘆白)身在小園中,能知天下事啊,每當(dāng)我朝皇帝決策北征之時(shí),游客就會(huì)少些,一到安于現(xiàn)狀,畏敵求和之時(shí),游客又多起來了。你看到處有題詞,都是一肚子牢騷! 翠 花 阿爺,我都抄記下來,還背得爛熟。
鄧 哥 孫女識(shí)多個(gè)字也好。不過,歪詩你莫抄,佳作才好記啊!

翠 花 阿爺放心,孫女都懂。好似這一首詞(指壁上的詞)我不只背得爛熟,而且

每讀一次,就哭一回!
鄧 哥 年紀(jì)輕輕哭什么?

翠 花 聽過阿爺講解,我怎會(huì)不哭呢?阿爺呀,到底詞中人還在世嗎?

鄧 哥 你阿爺早說過啦,女的早就死去。說到男的,不死也有你阿爺一樣老咯! 〔翠花又哭。
鄧 哥 又哭什么?天晚了,快入去煮飯!去!

〔翠花含淚下。

鄧 哥 (嘆白)壁上詞留人不在,心頭怎不涌愁哀呀!
〔鄧哥嘆息下。

陸 游 (內(nèi)唱清歌,樂托)

鐵馬冰河空入夢(mèng),
布衣麻履轉(zhuǎn)歸來!

(上,念詩)

楓葉初丹檞葉黃,
河陽愁鬢怯新霜,

林亭感舊空回首……

鄧 哥 (上)先生游園?
陸 游 欲賞園中晚景!

鄧 哥 ???

〔陸、鄧相望。
鄧 哥 此人好生面善。

陸 游 此人似曾相識(shí)。

鄧 哥 游客千千萬,記不得許多了!先生游園請(qǐng)便。(步下頻回首)
陸 游 (流目四周)

〔遠(yuǎn)處畫角聲悲,殘陽如血,楊柳悲風(fēng),花飛片片。

陸 游 (唱)霧障樓臺(tái)!
沈園!池臺(tái)!唐琬表妹?。?br>
(唱“長句二黃”)

斜陽畫角哀,詩腸愁滿載,
沈園非復(fù)舊池臺(tái)。

紅穌手,黃縢酒,淚濕鮫綃人何在?

桃花落,閑池閣,依然春去又春來。
夢(mèng)斷香銷屈指算來四十載!

青青楊柳半新栽,我也兩鬢星星如雪蓋,

憑吊遺蹤無覓處,徒聞杜宇叫聲哀!
燕侶重逢,時(shí)乎不再,

一個(gè)潦倒鄉(xiāng)關(guān),

(轉(zhuǎn)“反線二黃”)
一個(gè)早被銅棺掩蓋!

真是世情薄,人情惡,

怨句母兮不諒,不許并蒂蓮開!
舊地重游,觸目凄酸,壁上題詞還在!

(轉(zhuǎn)唱“罵玉郎”)

墨雖干,
滿壁辛酸字字哀!

似見我舊愛,珠淚滿腮。

捧酒來!
切切悲悲多少凄涼語,

腸斷玉樓臺(tái)!

〔起樂,進(jìn)亭間、走近當(dāng)年飲酒處,依戀,嘆息。
(白)山盟雖在,錦書難托呀!……憐妹你病魂長似秋千索,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望空嘆息白)春去秋來四十年?。?br>
(起唱“南音”)
花樹暗,燕鶯哀,

煙籠霧鎖舊池臺(tái)!

(轉(zhuǎn)“乙反南音”)
罡風(fēng)吹折宮墻柳,

再進(jìn)沈園淚滿腮!

傷心橋下春波綠,
曾是驚鴻照影來!

妹你魂繞泉臺(tái)數(shù)十載咯,

定怨鬼不成雙夜夜哀!
諒我北定中原心未死,

未能化蝶伴妹泉臺(tái)!

(“散板”)
此身行作稽山土,

壯心仍在北地樓臺(tái)!

(“二流”)
酬妹義,待來生,

為有封侯事在!

有詩情,和將略,
未許輕付塵埃!

憑高酬酒,此興悠哉!

兩鬢雖秋,豪情未改!
愿明朝,收復(fù)中原平四海,

(“煞板”)

當(dāng)向泉臺(tái)告捷慰妹哀!
〔陸游望詞默哀。

〔鄧哥攜翠花潛步上,走近陸游身后。

鄧 哥 (叫)老先生……(再叫)老先生……
〔陸游驚顧,作禮。

鄧 哥 老先生可是當(dāng)年和趙老爺在亭中飲過酒,后來有事先行個(gè)位陸相公?
 
陸 游 老兄可是鄧哥!

鄧 哥 在下正是園丁鄧哥!
陸 游 面善面善呀!

鄧 哥 面善呀!

陸 游 鄧哥清健呀!
鄧 哥 相公亦清健呀!唉,沈園兩易主,我亦三代人了!(指孫女)乖孫,叫聲老爺爺!

翠 花 老爺爺!

陸 游 三代人了?。ㄍ谏显~嘆息)此詞也歷三代啊!真想不到,此詞還在?。ò@)
鄧 哥 有老漢在,豈容風(fēng)雨侵蝕!好讓后人憑吊!
陸 游 鄧哥有心,受吾一禮!

鄧 哥 老先生望墻哀嘆,莫非此詞就是……

翠 花 (奉上筆硯)阿爺熱心人,藏匣到如今,當(dāng)年筆與硯……
鄧 哥 留奉老先生!

陸 游 (激動(dòng)接筆硯)啊……(淚涔涔下)

鄧 哥 還有這——(指紅花)
陸 游 斷——腸——紅!泉路憑誰說斷腸!(默哀)

鄧 哥 久仰大名,不期今日幸會(huì)。

陸 游 幸會(huì)!幸會(huì)!
鄧 哥 老先生,近年宦游何處?

陸 游 報(bào)國無門返故鄉(xiāng),北定中原志未忘!

鄧 哥 大情大義呀!既傷國,復(fù)傷情,今又重游舊地!
陸 游 重游舊地!(無限惆悵)

鄧 哥 (知意地)相公請(qǐng)便!

〔躬身攜孫女下。
陸 游 (吟詩)懷壁醉題塵漠漠,

斷云幽夢(mèng)事茫茫!

〔切光,樂起,唐琬幻影上。
〔唐琬奉酒,陸游接杯。

〔內(nèi)場(chǎng)唱“釵頭風(fēng)”。

〔陸、唐塑像造型。
〔唐琬飄然下。

〔陸游臨風(fēng)灑淚,呼:“唐琬表妹!”

〔樂聲中,徐徐閉幕。


詩人陸游年輕時(shí)娶表妹——詩名卓著的“蘇門四學(xué)士”之一晁補(bǔ)之的孫女唐琬為妻。夫妻二人詩書唱和,感情深厚?!柏鴥嗟谩保扒偕鹾汀?。但因陸母不喜唐琬,恐誤其兒前程,威逼二人各自另行嫁娶。在陸游百般勸諫、哀求而無效的情勢(shì)下,二人終于被迫分離,陸游依母親的心意,另娶王氏為妻,唐婉也迫于父命嫁給同郡的趙士程。彼此音息隔絕無聞。
十年后的一個(gè)春天,陸游滿懷憂傷的心情獨(dú)自一人漫游山陰城沈家花園。正當(dāng)他獨(dú)坐獨(dú)飲,借酒澆愁之時(shí),突然他意外地看見了唐婉及其改嫁后的丈夫趙士程。
盡管這時(shí)已于唐婉分離多年,但是內(nèi)心對(duì)唐婉的感情并沒有完全擺脫。他想到,過去唐婉是自己的愛妻,而今已屬他人,好像禁宮中的楊柳可望而不可及。
想到這里,悲痛之情頓時(shí)涌上心頭,他放下酒杯,正要抽身離去。不料這時(shí)唐婉征得趙士程同意,給他送來一杯酒,陸游看到唐婉這一舉動(dòng),體會(huì)到了她的深情,兩行熱淚凄然而下,一揚(yáng)頭喝下了唐婉送來的這杯苦酒。
一別十年,物是人非。這久別重逢,帶來的只是綿綿無絕期的創(chuàng)痛!詩人見人感事,悵然久之,百慮翻騰,遂乘醉吟賦一闋《釵頭鳳·紅酥手》,信筆題于園壁之上: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cuò)!錯(cuò)!錯(cuò)!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詞中記述了詩人與唐琬的這次相遇,表達(dá)了他們眷戀之深和相思之切,也抒發(fā)了詩人怨恨愁苦而難以言狀的凄楚之情。
陸游題詞之后,又深情地望了唐婉一眼,便悵然而去。陸游走后,唐婉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將這首《釵頭鳳》詞從頭至尾反復(fù)看了幾遍,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便失聲痛哭起來?;氐郊抑?,她愁怨難解,于是含淚也和詞一首: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fēng)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dú)倚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在唐琬看來,世道人情是那樣的險(xiǎn)惡,一條封建禮法就把她和陸游這對(duì)恩愛夫妻活活拆散。遭受打擊的她猶如風(fēng)雨黃昏中的殘花,滿腹心事無處訴說,只能忍受無奈和痛恨。此時(shí)的唐琬,猶如秋千架上的繩索,飄飄蕩蕩,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yùn)。而更為不幸的是,改嫁后,連表達(dá)感情的自由都沒有了。長夜無眠,角聲凄涼,欲訴痛苦,卻只能強(qiáng)作歡顏。不久,唐琬竟因愁怨郁郁而終。
唐琬在臨終的日子里,一遍遍回想自己和表哥那段短暫而幸福的歲月。她至死都不會(huì)明白,相愛竟然也會(huì)是一種罪名。
是的,八百多年后的今人想必亦難以明白。那個(gè)“起傾斗酒歌出塞,彈壓胸中十萬兵”的熱血男兒,那個(gè)橫戈躍馬抗擊金兵、一生追求性靈自由的愛國詩人,竟然不敢違抗父母之命?!在宗法的壓力下,低下了高昂的頭顱,在一紙休書上簽下了羞答答的大名,與所愛之人飽受了終生分離之苦。
在南宋的這個(gè)春日里,一枝梅花飄然落下。隔著梅花,我們的詩人終于沒能握住風(fēng)中的那雙紅酥手。這細(xì)巧精致的越瓷酒杯里,斟滿的不再是琥珀色的黃滕酒,而是永遠(yuǎn)也飲不盡的人生苦酒??!
沈園的桃花開了又謝,沈園的燕兒啊來了又去。沈園之別后,唐琬那深情的一瞥深深地根植在詩人的心中,任憑時(shí)光老去,永難磨滅。
四十年后,陸游沈園重游,含淚寫下《沈園》以紀(jì)念唐婉:其中不乏刻骨銘心的眷戀與相思,也充滿不堪回首的無奈與絕望,真是蕩氣回腸,震爍人心。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fù)舊池臺(tái),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詩人生前最后一年的春天,仍由兒孫攙扶前往沈園并留下七絕兩首:
路近城南己怕行,沈家園里最傷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其一)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其二)
長歌當(dāng)哭,情何以堪!愛已成往事,情永存心懷。
樂聲中,我仿佛看見陸游,年輕的詩人急疾書畢,一擲柔毫,早已肝腸寸斷,泣不成聲。
歌聲里,我仿佛看見唐琬,這個(gè)才華卓絕、柔情似水的女詩人,一雙秀美哀傷的眼睛深情地凝視著感傷不已的陸游,一字一句地吟詠著她那血淚交加的詞作。觸景而生情,如杜鵑啼血,凄艷異常。
那仰天長嘆的不是才華橫溢的陸游嗎?滿面塵霜,須發(fā)皆白。他已是形容枯槁,痛不欲生。
那面壁吟詠的不是秀美柔雅的唐琬么?碧色繡襦,長裙曳地。她亦是神情凄涼,淚流滿面。
封建禮教,如同一把寒光凜冽的刀劍,就這樣又無情地封殺了一對(duì)青梅竹馬、心心相印的愛侶。
時(shí)過八百五十多年,聆聽此曲,感受猶如身臨其境。品味著陸游與唐琬超群絕倫、千古遺恨的愛情故事,怎不讓人情動(dòng)于衷?怎不讓人潸然淚下?
2
是誰千年守望著沈園步入沈園,依稀仍見當(dāng)年陸游那消瘦的身影。
——夢(mèng)魂消黯,不敢與心愛的人執(zhí)手,只遠(yuǎn)遠(yuǎn)相看淚眼。
瞧這小池,瞧這土丘,瞧這水井,瞧這碑坊,瞧這湖石……甚至水面,還悠游地浮著一對(duì)鴛鴦呢。此情此景,教人情何以堪?不妨在下著微雨的黃昏獨(dú)自站在沈園——如果你不怕,被千年的寂寞捉去了。
其實(shí)沈園原本,也不過就是一戶沈氏私家的花園。宋時(shí)池臺(tái)極盛,沈園也并不顯得如何超卓可愛。既沒有拙政園的大氣,也沒有留園的精致,更沒有獅子林的奇巧。且讓我們來讀讀歲月里流傳的故事罷。如果不是有這個(gè)故事,也許沈園早已湮沒于時(shí)光的煙水之中了。
陸游有個(gè)表妹叫唐婉。兩人青梅竹馬,然后相愛。以一只家傳鳳釵作信物,訂下了婚事。(鳳釵,釵頭鳳,莫非當(dāng)初就有了命運(yùn)的隱喻與讖語?)
從此,兩人天天談詩論賦,耳鬢廝磨,不知今夕何夕,把什么功名利碌都拋到九霄云外。
陸母惱怒唐婉耽誤兒子的前程。去占卜,說兩人八字不合。陸母聞言大驚失色,逼兒子寫休書。又為他另外娶妻。
孝字當(dāng)頭,再苦再痛,都承受了。分開后,各自曲折,各自寂寞。
誰曾想離異八年,陸游與唐婉卻在沈園重遇。
此時(shí)的唐婉,已由家人作主改嫁趙士程,相偕游園。
陸游的心都碎了。在墻上題了一闕“釵頭鳳”。唐婉黯然神傷,在詞后和了一闋。不久便因過度的悲痛,抑郁而死。
陸游不知道。陸游遠(yuǎn)遠(yuǎn)離開了故鄉(xiāng)山陰。手持三尺青鋒北上抗金,又轉(zhuǎn)川蜀任職。
四十年后,陸游又回到沈園。 四十年后才看到唐婉的附詞。伊人何在四十年!本該廝守卻仳離的四十年!……
一霎的輕別,半生的凄涼孤單;
生命中無法填補(bǔ)的空洞,只是一錯(cuò)手而已呵!
一錯(cuò)手,是春如舊,人空瘦;一錯(cuò)手,是山盟雖在,錦書難托;一錯(cuò)手,是雨打病魂,咽淚裝歡,一錯(cuò)手,是相逢不語,卻聽得見心碎的聲音!一錯(cuò)手,是再聚無期,陰陽永隔。
天破了尚有女媧,姻緣破了,心破了,找誰去?可是他們分明曾彼此交付,與子偕老的承諾啊。穿越時(shí)空隧道,重拾昔日純真,只能遷情沈園。最后一次見到心上人的地方。“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勝情”,那時(shí),垂垂老矣的陸游,也須老淚縱橫,苦不堪言。
走過清,走過明,走過元,沿著沈園的小徑,我走近了南宋。園中滴滴翠的植物密密疊疊,遮掩著我的視線,看不清宋時(shí)的明月宋時(shí)的人影。迎面的影壁上便是魂系夢(mèng)繞卻牽不得手的兩首《釵頭鳳》。后人將兩首詞同書于一面墻,但相隔的何止是行文間的距離?千山萬水,重重重重,牽手只能在夢(mèng)中。
誰記得這一對(duì)啼血的杜鵑,當(dāng)初曾是比翼齊飛的蝶?
只有這花還記得,“沈家園里花如錦,半是當(dāng)年識(shí)放翁”;只有這柳樹還記得,“沈園柳老不吹綿”,這樹固執(zhí)地和他一起老了;只有這水還記得,“春波橋下傷心綠”,水還在替他們嗚咽著呢;只有這堵墻,被陳舊的詞刺疼了筋脈,雖然被修葺得光潔了,但“墨痕猶鎖壁間塵”。只有他自己還記得,“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而當(dāng)年那個(gè)雙眉遠(yuǎn)山長的女子,那個(gè)含淚在沈園的壁上和詞的,陸游一生中最為珍愛的人,用死亡把一切輕輕松松地割棄了。這冷酷的人??!還不及梅花多情呢,不然為何當(dāng)陸游重返,“只見梅花不見人”呢?
是春天。草長鶯飛的時(shí)節(jié),藤攀伏于被歷史剝落的墻,像一件青衣,溫柔地覆上傷痕累累的肌骨不禁想到,陸游屢仕屢止,長年青衫。又有誰能撫慰他蔓延千年的憂愁?
菊花還沒有開。等到秋天,仍然漫山遍野,也長于危崖,會(huì)有巧笑嫣然的女子,盈盈采摘。只是到哪里再去尋唐婉那一雙素手呢?她曾把采下野菊放在太陽底下曬干,細(xì)細(xì)地縫成菊枕。夜夜相擁而眠時(shí),影影綽綽的清香,芬芳著整個(gè)夢(mèng)境。仿佛只嫌廝守太短,連夢(mèng)里也要相愛!
這樣蘭心蕙質(zhì)的女子,誰舍得只顧追逐名利,冷落了她?何況陸游的屢試不第,是因?yàn)樗难}里流淌的是詩人的夢(mèng)魂;更因?yàn)樾郧楣⒅倍米餀?quán)貴秦檜。即使不然,那又如何?是誰說世代望族,子弟就必得做官才不墜家風(fēng),才對(duì)得起祖先?在山水之間,賭書潑茶,琴瑟相和,“船前一壺酒,船尾一卷書,釣得紫鱖魚,旋洗白蓮藕?!弊憬淌廊藦拇瞬涣w鴛鴦只羨仙。
如果沒有一道銀河,就沒有牛郎織女的七夕。如果沒有陸母的拆散,也不會(huì)有后來傳唱的沈園。這一對(duì)癡人兒啊,說他們緣深,怎么沒有福分牽手一生?說他們緣淺,在離散多年,怎么偏偏又一次遇見?無論再過多少年,沈園還是沈園。為什么他說:“沈園非復(fù)舊池臺(tái)”?只因?yàn)榇翰蛳滤倬G,也從此沒有驚鴻照影來!那該是怎樣凌波微步的美妙女子?讓愛人在她死后四十年還銘心刻骨,也是幸福吧。想知道,她是愿意被當(dāng)作永恒的傳說,在后人唇齒間流轉(zhuǎn)呢,還是作一個(gè)平常的女子,和他簡單地過著日子,慢慢變老,然后被所有人忘卻?(如果有可能,如果有可能啊,我寧愿從來不知道這世上有個(gè)地方叫沈園。)
沈園不僅僅是沈園了。因?yàn)橛辛藘芍嗪系拟O頭鳳。原來血淚在地底下埋藏得久了,也會(huì)像陳年的紹酒一樣,芳香四溢,醺人欲醉。那些煎熬,那些掙扎,那些深摯無告,令人窒息的愛情啊誰曾想一別,竟成永訣?
陸游并不是一個(gè)軟弱怯懦的男子。“三萬里河?xùn)|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當(dāng)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夜來臥聽風(fēng)吹雨,鐵馬冰河入夢(mèng)來。”詩里的慷慨義氣,教人聳眉動(dòng)容?!吧像R擊狂胡,下馬草軍書”他的詩劍生涯,沖冠怒發(fā)。
只是沈園,沈園,永遠(yuǎn)是他心臟最柔軟最溫?zé)岬牡胤?,一處小小的傷口啊,微微一?dòng),就有猶熱的淚涌出,不可遏制,“喚回四十三年夢(mèng),燈暗無人說斷腸?!?那是他一生都回不去了的家啊。
我將手放在墻上,一手牽著陸游的《釵頭鳳》,一手牽著唐琬的《釵頭鳳》, 我多想拾掇起千年前的碎片,重新拼湊成一場(chǎng)完美的愛戀啊……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附原詩
沈園二首
宋代:陸游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fù)舊池臺(tái),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夢(mèng)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題曰:偶復(fù)來菊縫枕囊,凄然有感。
采得黃花作枕囊,曲屏深幌泌幽香。喚回四十三年夢(mèng),燈暗無人說斷腸。”
“少日曾題菊枕詩,囊編殘稿鎖蛛絲。人間萬事消磨盡,只有清香似舊時(shí)?!?/div>

路近城南己怕行,沈家園里最傷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其一)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其二)

釵頭鳳·紅酥手
宋  陸游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cuò)、錯(cuò)、錯(cuò)。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釵頭鳳·世情薄
宋  唐婉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fēng)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dú)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夢(mèng)斷香消四十年》(粵劇劇本)
人物表/序幕

陸 游 字務(wù)觀,號(hào)放翁,南宋愛國詩人。
唐 琬 陸游前妻。

王春娥 陸游后妻。

趙士程 山陰望族。唐琬后夫。
唐夫人 陸游之母。唐琬的姑母。

鄧 哥 沈園花匠。

鄧 嫂 鄧哥的妻。
鄧翠花 鄧的孫女。

秋 蘭 唐琬的女侍。

夏 荷 女侍。
家 院 陸府的家院。

王 炎 四川宣撫使。

虞允文 前后四川宣撫使。
吳 珙 南鄭前線將領(lǐng)。

呂 偉 南鄭前線將領(lǐng)。

王承祖 南鄭前線將領(lǐng)。
黃 強(qiáng) 南鄭前線將領(lǐng)。

湯子臣 允文的幕僚。

趙 仁 趙府的西賓。
妙 修 妙善庵老尼。

妙善庵尼

宋將宋兵
眾家丁

序 幕 〔樂起。
〔臺(tái)口紗幕。燈光特寫。楊柳悲風(fēng)。園林上空有鳳釵一枝。由小到大橫空起舞,下烘托著大片斷腸紅草逐漸幻化成人形,仰望鳳釵起舞悲歌陸游的《釵頭鳳》詞。 〔內(nèi)場(chǎng)男女和聲。

《釵頭鳳》詞曰:

紅穌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
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cuò),錯(cuò),錯(cuò)!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歌聲漸隱。鳳釵紅草亦漸隱去。樂轉(zhuǎn)悲涼,燈移景換。
轉(zhuǎn)入第一場(chǎng)戲。樂聲不斷。

第一場(chǎng) 鸞鳳分飛
〔宋紹興年間。

〔浙江紹興府。陸游家。南堂書軒,內(nèi)寢室、外花園。
時(shí)值暮春。

女 聲 (內(nèi)場(chǎng)獨(dú)唱清歌)

似這般咽淚裝歡何日了!
可憐歲月可憐人!

〔唐琬抱花一束抑郁地倚欄片晌,把花插向花瓶。

〔秋蘭驚急上。
秋 蘭 姑娘!

唐 琬 秋蘭,(口鼓)何事驚慌欲語還吞眉皺緊?

秋 蘭 姑娘,(口鼓)后堂之上,又來了妙善庵中鼓舌人!
唐 琬 (啞然,口鼓)妙師又來談經(jīng)吧,婆婆拜佛心誠懇!

秋 蘭 (難過地)恐非如此?。诠模┓蛉巳绾未?,姑娘早有所聞!

唐 琬 (悲從中來)我已知之!
(“乙反減字芙蓉”)

桃花命薄逐水流,生帶愁來悲不幸!

空有護(hù)花鈴庇佑,奈何風(fēng)雨不饒人!
分鴛之志恐難移!

秋 蘭 姑娘!(接唱“正線滾花”)

堂上老人縱寡恩,
公子多情非薄幸!

唐 琬 (唱“七字清中板”)

我郎平日孝名聞!
徒系絲繩深井引,

銀瓶終向井中沉!

(轉(zhuǎn)“滾花”)
忍見他為國苦勞心,

復(fù)遭情網(wǎng)困!

秋 蘭 姑娘還得求善法,休教勞燕各西東!
〔唐夫人捻念珠上。一婢隨。

唐夫人 琬兒!

唐 琬 婆婆!
唐夫人 侄女?。。ǔ叭_凳”)

休怪姑媽將你棄,

當(dāng)怪蒼天捉弄人!
你命中注定一身孤,

相夫生子無緣份,

還是順從姑媽意,
托足空門學(xué)修行!

唐 琬 婆婆!

唐夫人 (冰霜冷面地)琬兒,從今日起——
(轉(zhuǎn)唱“滾花”)

你莫叫婆婆仍叫我做姑媽,

彼此相安無惱恨!
秋 蘭 (強(qiáng)忍不?。┕媚锊o失德,夫人竟將婦棄?!

唐夫人 多嘴?。ò讬欤?br>
身為一下奴,敢把主人家事問?
舍不得姑娘去,是否也想學(xué)修行?

琬兒呀琬兒,非是姑媽心腸狠,

叫你出家亦為你好,師尊不久來接人!
唐 琬 (唱“沉腔滾花”)

敢怪姑媽不容人!

(“反線中板”)
唐琬幼失椿萱無倚憑,

欣蒙收養(yǎng)見殊恩。

既是帶結(jié)鴛鴦命里無緣份,
琬兒又怎敢違慈心!

(“三字經(jīng)”)

惟是燕同巢,轉(zhuǎn)眼三年近,
忍心無一語,離別枕邊人!

(轉(zhuǎn)唱“正線滾花”)聞?wù)f我夫——

唐夫人 你表哥
唐 琬 (含淚)是表哥?。ɡm(xù)唱“滾花”)

聞?wù)f表哥今日歸,

求容一面表表親情份。
唐夫人 哦,想見面呀?可以的!

(“滾花”)

莫說曾有三年夫婦義,
中表之親亦當(dāng)許辭行!

我知琬兒善體老人心,

你你你,見了表哥言謹(jǐn)慎!
〔家院上。

家 院 公子自鎮(zhèn)江回來。

唐夫人 曉得。
〔家院下介。

唐夫人 (目琬)琬兒,姑媽之心已決,妙師亦快來接人,一為陸門香煙,二為你表哥前途。今日你和表哥見面,要好好講話呀?。勘婃荆┫氯ィ?br>
〔唐夫人與眾婢下介,秋蘭含悲望琬遲遲下介。
唐 琬 天啊?。ㄆ鸱淳€小曲“絳珠淚”)

并蒂花開寒露浸,簪折瓶沉!

雙棲燕,悲不幸,轉(zhuǎn)眼長分衾!
教我怎向夫傾吐,五中愁共憤?

只好強(qiáng)從姑意,詐作無情心狠。

一腔怨,一汪淚,離夫婿,向比丘,
青磐聲聲送我行!

(白)幽齋雅潔詩情壯,月缺難圓強(qiáng)盡情啊!

〔唐琬嘆息入場(chǎng)。起“士工慢板序”。
陸 游 (上唱“士工慢板”)

士氣正高昂,緬懷岳家軍,

爭欲揮戈平韃虜,
奈何操柄屬權(quán)臣!

報(bào)國嘆無門,思家情更甚,

一顆心兒兩地牽,情系凄涼紅粉!
〔陸游入室,唐琬捧花上介。

唐 琬 陸郎!

陸 游 琬兒?。?,口鼓)一別幾何時(shí),春山埋隱恨?
唐 琬 (搖頭,口鼓)為君多憔悴,難免損三分!

陸 游 (口鼓)看妻面目含悲,莫非我娘對(duì)你又不懷好感?

唐 琬 非也?。诠模┕脣尨曳浅:?,囑我烹茶接待君!
陸 游 我娘待你好啦!

(長句二黃)

但愿老人心,長把孤兒憫,
莫令我憂懷國運(yùn),復(fù)為兒女事傷神。

唐 琬 (接唱前腔)

君你壯志凌云,豈受情絲困?
有道國破家何在?樹倒燕離群!

陸 游 (接唱前腔)

豈可同日而言,明是姑頑觀聽暗。
無故竟將賢婦棄,虛言禮佛拜如真!

唐 琬民(唱序)

愿體老人心!
有香茶,奉向君。

遠(yuǎn)道歸來君當(dāng)飲!

陸 游 多謝了?。ń舆^茶盞,流目四周,喝了一口,無限感慨地,唱“木魚”) 茶可口,味芳甘,
賢妻待我確殷勤!

今日窗明幾更凈,

添我豪興動(dòng)詩心。
唐 琬 (接唱)

桌上紙箋文翰備,

鮮花猶可養(yǎng)君神!
(有意地?fù)崤可系募t花)

陸 游 (目花)啊,好紅的花,少見呀!

唐 琬 是少見?。ǔ镑闶徃琛保?br>君喜愛,借物展胸襟,

香花供上助君吟!

陸 游 (接唱)
借物可抒素悃,卿知我心!

唐 琬 (接唱)

鮮紅欲滴意境新!
陸 游 (接唱)

此花雖美,帶血掛淚痕!

如聞鵑泣怨,我未賦新詩先斷魂!
(白)不知此花叫何名字?

唐 琬 若問此花,叫斷腸紅!

陸 游 (慘然)斷腸紅?!名太凄涼了,為它改個(gè)名字吧。
唐 琬 不知改何名字?

陸 游 我倆時(shí)刻相思,就叫相思紅吧。

唐 琬 相思紅!唉,(“乙反滾花”)
相思斷腸都一樣,

既同花葉又同根。

相思來自斷腸人,
斷腸烙下相思?。。ê瑴I凄然)

陸 游 賢妻今日神色大異從前?。ㄗ穯枺┯耋w欠安(唐搖頭)怨夫命滯?(唐搖頭)婆婆不諒?

唐 琬 (泫然)從今日起,不叫婆婆叫姑媽了!你也只能如前一樣叫表哥!

陸 游 卻是為何?

唐 琬 表哥聽呀?。ā耙曳粗邪濉保?/div>

老姑媽,再申前議,

說我倆錯(cuò)締婚盟!
說奴命里克夫,結(jié)縭三載尚無兒!

夫也宦途交惡運(yùn),

只合入空門,長斷鴛鴦夢(mèng),
梵經(jīng)一卷度余生!

(“乙反浪花”)

妙善庵中拜佛尼,
不久誦經(jīng)來接引!

陸 游 (震駭)?。。ā耙曳此勺印保?br>
鴛鴦痛離群,娘親太狠心!
求娘憐憫,莫厭賤好媳婦。

休毀棄鳳釵盟!

唐 琬 (接唱)早失姑母心,
夫婿枉操心。

陸 游 (接唱)忍看枕畔人,敲木魚,終此身,

青衾掛淚痕!
(白)求娘親去!(攜唐琬便行)

〔鐘聲響。內(nèi)宣佛號(hào)“南無阿彌陀……”

〔四小尼,一敲鐘、一擊磐、一撞鼓、一搖鈴列隊(duì)魚貫而上。音樂悲涼,妙修老尼披法衣合什念佛號(hào)上;唐夫人捻念珠、左秋蘭、右夏荷上。
〔陸游駭然,唐琬已泣不可仰。

唐夫人 琬兒乖侄,說好了吧,妙修師傅接你來了!

〔唐琬哀號(hào)一聲,掙開陸游跪下。
陸 游 (慘然,跪叫)親娘呀!

(“乙反減字芙蓉”)

強(qiáng)令斬情情更甚;
苦叩禪關(guān)非妹志,

求娘毋絕鳳釵盟!

唐夫人 (接唱)
苦命蛾眉難相夫,

生兒育女無緣份。

兒也宦途多風(fēng)浪,
空談治國靖胡塵。

陸 游 (接唱正線“十字清中板)

結(jié)縭不過三年近,
怎能就說無兒生!

秦檜當(dāng)權(quán)君主暗,

賢臣得勢(shì)振乾坤!
(“滾花”)

與妹無干強(qiáng)離鸞,

敢問親心何太狠?!
唐夫人 兒呀!(“滾花”)

當(dāng)初我就不中意,

是你苦苦癡纏要把婚禮行!
你你你素以孝義名聞,

今再敢違娘訓(xùn)?

(白)岳王精忠報(bào)國不離孝,荊軻入關(guān)刺秦亦講孝,你曾以北收河洛,飲馬長城為志,今日不聽母命,何以治軍?何以治國?你甘為不孝兒?!
陸 游 (懇切地)我妻無犯七出條!

唐夫人 你娘是叫她出家!(目琬)琬兒,想你頭上鳳釵,乃陸府家傳之物,祖宗規(guī)定,該傳長媳,今日你既出家,便非我媳。既非我媳,鳳釵便該納還!

唐 琬 (悲摸髻上釵)啊……
陸 游 (急護(hù)釵)且慢!鳳釵既屬表妹,便應(yīng)歸表妹所有,何況表妹原是你媳,定婚之物,決不收回!

唐夫人 好呀!你敢背宗叛祖,鳳釵讓給優(yōu)尼,師傅今日收徒,當(dāng)能為我收回!

妙 修 (念佛)阿彌陀佛!徒兒摩頂受戒!

陸 游 (抗聲)慢著!(“高腔滾花”)
是真靈菩薩,不散鳳鸞群!

我妻頭上青絲,少了一根唯你問!(護(hù)琬)

妙 修 (合什)善哉!
(“滾花”)

是夫人虔心信佛,

刻意令侄女修行!
公子強(qiáng)要續(xù)前歡,

家宅有兇,我佛難護(hù)蔭!

陸 游 妖言惑眾!
唐夫人 孩兒,你想氣死母親?

唐 琬 表哥呀?。ㄊ滞纯嗟爻岸U院鐘聲”)

勸君孝順年邁人。
毋癡戀此苦命女,

何如另聘佳婦慰親心!

早日春風(fēng)得意展胸襟!
過往恩愛若浮云,

此后梵經(jīng)一卷,青燈伴我,

長作佛門人!
陸 游 (急阻,快唱“痛分飛”〕

鸞鳳分飛,痛斷人魂!

妹真離去,哥伴妹行!
(腔轉(zhuǎn)“嘆板”)

禪房掛上鴦鴛帳。

佛前燈下兩同衾!
妙 修 阿彌陀佛!

〔陸游纏住唐琬不放。

唐夫人 (氣得發(fā)抖,慍怒)兒呀!為娘實(shí)對(duì)你說,日前早已托媒,為你另尋佳麗,乃名門閨秀王春娥。此女幽嫻賢淑,堪為你婦,不日就要納采行聘,擇吉成親! 陸 游 (驚急)萬萬不可!
唐夫人 娘意已決!

唐 琬 表哥保重?。ò文_飛奔下)

〔妙修揚(yáng)手,四尼敲鐘磐,隨下。
唐夫人 (猛醒)討回鳳釵!討回鳳釵?。ê惹锾m追討)

秋 蘭 我就不討,寧侍姑娘?。òЫ校┕媚铩ò巫阕废拢?br>
陸 游 (狂叫)表妹!我妻?。ㄓ废拢?br>唐夫人 你,唉!(昏倒)

陸 游 (急扶母)親娘……

〔鼓樂聲遠(yuǎn)。二幕閉。
第二場(chǎng) 怨笛雙吹

〔若干日后。

〔雙喜堂景,一邊是陸府,一邊是趙家。

〔乙反“到春來”幕啟。
〔陸府一方:夏荷伴王春娥紅綢帶陸游上。

〔趙家一方:秋蘭伴唐琬紅綢帶引趙士程上。

〔夏荷為春娥去頭蓋;秋蘭為唐琬去頭蓋。兩婢各分邊下介。
〔一方陸游對(duì)窗呆立默然,春娥意感不安。

〔一方唐琬凄然不語,士程亦感局促。

王春娥 (“雙星恨”)
乍穿嫁羅裳,

燭影下,看新郎,意難安。

見他默無言,對(duì)月含愁,
人朝遠(yuǎn)方作癡望!

唐 琬 (接唱)

唉!嫁服兩度著身上,
芳心暗悲愴!

偷偷看,看我新的夫郎。

確是個(gè)謙謙有才郎,
論品德也善良,

以大禮娶此再醮娘,

堪仰!惜花已枯未見香。
尚留鳳釵鬢邊響!

陸 游 (接唱)

唉!表妹知我另結(jié)鴛鴦,
定然恨滿腔!定然淚滿眶!

彎彎月雖也向他方,

應(yīng)該指責(zé)薄幸,負(fù)義在我方!
燈花報(bào)喜,鵲架金橋,

織女配牛郎,

惱恨銀河船錯(cuò)擺!翻惡浪!
趙士程 (接唱)

君子以義以禮重,

我當(dāng)尊此怨婦。
當(dāng)此際,她正默默哀思凄涼,

我未可強(qiáng)求共舉杯慶洞房。

令佢傷心怪趙郎,忍讓!
今宵正好月光,

且自憑欄將美景賞!

〔春娥偷望陸游;唐琬偷望士程。陸游嘆息;士程默然。
〔三更鼓響。

王春娥 (接唱)

三鼓已敲素月涼,
燭尚搖紅夜正長,有微寒!

陸 游 (接唱)

她孤清清,我意茫茫,
鳳燭照牙床,添我傍徨!

趙士程 (各自唱)不敢把嬌妻多看!

王春娥 (各自唱)不敢把夫君多看!
陸 游 (唱)忍心冰霜面向,

本該關(guān)睢共唱!(移步分別眼望王)

唐 琬 (唱)忍心冰霜面向,
本該關(guān)睢共唱?。ㄒ撇椒謩e眼望趙)

王春娥 (接唱)

他若似來近我……
趙士程 (接唱)

她似改顏向!

陸 游 (同時(shí)走向王春娥身前作禮)娘子有禮!
唐 琬 (同時(shí)走向趙士程身前作禮)趙郎有禮!

王春娥 (同時(shí)含笑向陸游作禮)我郎有禮!

趙士程 (同時(shí)含笑向唐琬作禮)娘子有禮!
〔陸游、唐琬同時(shí)取酒注杯介。

陸 游 (唱)秋窗冷,

唐 琬 (唱)村酒暖,
陸 游 (同時(shí)唱)飲過可驅(qū)寒!

唐 琬 (同時(shí)唱)飲過可驅(qū)寒!

(奉向王、趙)
王春娥 (唱)

感君恩眷。

趙士程 (唱)
感卿恩眷。 (王、趙同時(shí)各斟酒一杯奉對(duì)方)

王春娥 (唱)請(qǐng)進(jìn)佳釀。

趙士程 (同上)
陸 游 (唱)知卿溫婉美好,郡人共贊賞。

唐 琬 (唱)知君高雅有德,郡人共贊賞。

陸、王 (四人共唱)
趙、唐

有幸共稱觴!

〔兩對(duì)兒方欲對(duì)飲,唐琬頭上,鳳釵搖影,不禁撫釵,凄叫一聲:“表哥!……”悲痛停杯轉(zhuǎn)身。
〔陸游同時(shí)見春娥頭上無風(fēng)釵,也不禁悲叫一聲:“表妹!……”悲痛停杯轉(zhuǎn)身。 〔王春娥悲痛地走近窗前垂淚。

〔趙士程痛苦地望著鳳燭發(fā)呆。

〔內(nèi)女唱山歌(男和):
??!……

是誰亂貼鴛鴦榜!

不是鴛鴦結(jié)鴛鴦!
〔一聲霹雷,月暗云遮,冷風(fēng)吹帳,殘燭搖搖,天有下雨之勢(shì)。

〔王春娥悲泣,趙士程嘆氣。

〔樂聲續(xù)奏唱“雙星恨”尾段。
陸 游 (唱)忍見她,淚滿眶,

唐 琬 (唱)忍見他,愁滿腔,

陸 游 (唱)不該敲碎佢心肝,
唐 琬 (唱)況且已經(jīng)拜了堂,

燭影搖紅照錦帳!

趙士程 (唱)非所偶,難隨唱,
王春娥 (唱)非所偶,難隨唱,

趙士程 (唱)何似(何似)認(rèn)作(認(rèn)作)義妹更情長!

王春娥 (唱)該我出家拜慈航!
〔王春娥泣不可支,激情音樂。

〔一聲霹雷,傾盆大雨。

〔春娥昏冷欲暈倒;士程借酒驅(qū)寒。
〔陸游、唐琬同感寒意,復(fù)感愧地各取寒衣走向春娥、士程身前。

陸 游 (唱)冷風(fēng)透戶窗嬌妻快披上!

唐 琬 (唱)冷風(fēng)透戶窗夫君快披上!
〔陸游為春娥披衣。

〔唐琬為士程披衣。

〔兩對(duì)夫妻默然相對(duì)。
〔雷鳴、燭滅,窗外風(fēng)雨大作。

——幕徐徐下——
第三場(chǎng) 沈園題壁

〔三年后的春天。

〔沈園?;ㄓ俺靥?,鳥鳴春樹,亭臺(tái)古雅,楊柳迎風(fēng)。

〔幕啟。
鄧 哥 (“撲燈蛾”上,念“白欖”)

垂柳綠,碧桃鮮,

風(fēng)和日麗艷陽天。
好一座沈園,

處處春情展。

鄧哥我方便游園客,
弄完花草弄炊煙。

〔向內(nèi)叫:“渾家!”

鄧 嫂 (內(nèi))來啦!鄧哥,又忙什么?
鄧 哥 渾家呀!我正忙不過來,你快回屋洗菜、切肉、破柴、生火,把人家放下的鮮肉、鮮魚,巧制佳肴數(shù)款。

鄧 嫂 ???我的鄧哥花佬呀!人家是請(qǐng)你來管園的,日日栽花、種樹、運(yùn)水、挑泥,還嫌做得不夠苦,你連菜館工夫也要兼。

鄧 哥 來料加工罷,又不是為你?
鄧 嫂 為我什么?

鄧 哥 渾家聽呀!

(唱“長句滾花”)
城南趙老爺,游園攜寶眷,

送來鱖魚肥美黃雞嫩,

香筍冬菇五味全。
要在園中設(shè)小宴,

賞我白銀二兩作工錢,

叫我弄熟就搬進(jìn)小亭間。
鄧 嫂 幫人煮菜,還說為我?

鄧 哥 一者知你烹調(diào)巧手,二來嘛……

(低聲,續(xù)唱“滾花”)
你近來愛吃酸,

積多幾個(gè)錢,

日后好打算。(抱仔)
鄧 嫂 (目鄧一眼)你會(huì)講!

(“滾花”)

看人家游春攜眷不惜腰頭纏!
就不見你憐愛老婆,

只顧與人方便!

鄧 哥 偶一為之,亦非常有呀?。诠模┨崞疬@位趙老爺,他對(duì)攜來寶眷的確照顧殷勤,不只走路步步扶持,講句話都聲低語軟。我學(xué)給你看,“娘子慢走”、“娘子小心”、“蒼苔路滑呀”、“過橋啦”!真系寸步不離,一直攙扶過那邊。(扶著鄧嫂,忽然失驚放手)有人來!
鄧 嫂 (急離開)死花佬!(急入場(chǎng))

鄧 哥 (招呼)好渾家,我快回來幫手的。

(“滾花”)
小片紅花修剪后,

夫妻攜手制盤飧?。睢八帷保?br>
〔鄧哥下。
陸 游 (上,唱“二流”)

才難展,馬難前,

獻(xiàn)策平戎官數(shù)貶,
請(qǐng)纓無路又三年!

慶當(dāng)今、龍意轉(zhuǎn),

嘗膽枕戈知?jiǎng)?wù)儉,
整軍經(jīng)武復(fù)中原。

北征喜訊傳,

愿早日大漠飛騎、高城舞劍!
(“合尺滾花”)

昨曾上書虞丞相,

求臨戰(zhàn)場(chǎng)勇?lián)P鞭,
久盼軍書尚不來,

城南漫步將愁遣。

(白)好座沈園,燕舞垂楊,花迷曲徑,別有一番天地?。ㄓ斡[)亭榭清幽,湖山疊翠,倒也賞心悅目。橋下泛清波,春鶯舞綠荷,堪題詠啊?。〒u頭)古來國事多時(shí)墨客多,寶劍未磨志已磨??蓢@可嘆?。ㄓ兴l(fā)現(xiàn)地)一片紅花,似曾相識(shí)!(不禁駐足而觀) 〔鄧哥攜剪上。
陸 游 (方欲問話)……

鄧 哥 (作禮)相公游園?

陸 游 請(qǐng)問老哥,此花……
鄧 哥 ??!相公不識(shí)花草,最好問我,我是園丁叫鄧哥。

陸 游 啊,鄧哥,正欲問花名字。

鄧 哥 若問此花,其形好看,名不好聽,叫“斷腸紅”!
陸 游 (感觸地)斷——腸——紅?。ù敉?br>
鄧 哥 早說好看不好聽,相公聽了心難過了?(稍頓)相公,你怎么呆在一邊?(自語)奇了,剛才趙家寶眷見了此花也是呆在一邊,大概騷人墨客,不管才女才男,大都如是吧!管他呢,快幫老婆捻菜,他們快進(jìn)亭了。
〔鄧哥急步下。

陸 游 (徐徐拈起一株花)斷腸紅!唉!

(“反線中板”)
不斷腸也斷腸,見斷腸腸更斷。

陸游心中恨,園丁未說完!

香鬢縱留釵,破鏡永難圓,
羅敷另嫁夫,使君情別眷!

三年同鴛帳,一朝分兩地,

相思徒有夢(mèng),人隔萬重天!
今朝再見斷腸紅,

令我肝腸寸寸斷!

(拉腔過門,白)不看也罷,看之腸斷,另尋佳趣,解我愁煩??!
〔“雙竹”齊嗚,起“反線中板”過板。陸游嘆息下。

〔趙士程攜唐琬上。

趙士程 (唱“反線芙蓉中板”)
花枝搖曳把裙?fàn)俊?br>
石上有流泉,妻你防水濺。

唐 琬 (接唱)
謝君勤護(hù)呢朵雨中蓮。

趙士程 (接唱)

愿卿玉體安康人長健。
唐 琬 (接唱)

只怕病軀難愈君你枉垂憐!

趙士程 (唱“鳳陽歌”)
柳綠荷池暖,上有雙雙燕,

到處鶯花舞,同把春光占。

唐 琬 (接唱)
盼到好春光,轉(zhuǎn)眼離人遠(yuǎn)。

趙士程 (接唱)

四季皆春意,人可勝自然,
嬌妻休怨嗟,春光可長占。

(“正線滾花”)

同進(jìn)小芳亭,夫婦同歡宴!
〔叫:“鄧哥!”

〔鄧哥、鄧嫂內(nèi)應(yīng):“來了”,捧酒菜盤上。

鄧 哥 (唱“反線風(fēng)入松”)
清蒸肥雞,紅炆豬腳燉黃鱔,

鄧 嫂 (唱)肉腌酸,姜蒜煀海鮮,

加上蝦米冬菇。
鄧 哥 (唱)京城酒樓都少見。

鄧 嫂 (唱)包佢話好,猛食唔厭。

鄧 哥 (唱)佢地唔吃,歸我用,食飽擁被眠!
〔搬菜入亭。

鄧 哥 趙老爺,菜來了!

趙士程 有勞鄧哥夫婦。
〔鄧夫婦擺菜、斟酒。

趙士程 娘子請(qǐng)!

唐 琬 老爺請(qǐng)!
〔趙、唐對(duì)飲,陸游上。

陸 游 原來亭間有人。

〔唐琬回首與陸游打個(gè)照面。
〔陸游急欲轉(zhuǎn)身,唐琬欲呼又止。士程已有感覺,急呼: “仁兄留步”。陸游無奈止步。

趙士程 (下亭長揖)幸會(huì),幸會(huì)!請(qǐng)進(jìn)亭間。鄧哥添筷!

(便牽陸游)
陸 游 豈可叨擾。

趙士程 那里話來,請(qǐng)?。ū銧筷懶校?br>
鄧 哥 原來識(shí)佢,常備杯筷,渾家加位。
〔鄧嫂便欲為陸游斟酒。

趙士程 (忙止之)無須伺候,哥嫂請(qǐng)便。

鄧 哥 貴人慢飲。(離亭復(fù)轉(zhuǎn))老爺吟詩,盤中有硯,不過千祈勿將墨汁當(dāng)豉油! 鄧 嫂 真多事,一陣回來執(zhí)拾吧!
〔鄧哥、鄧嫂下。

〔陸游、唐琬相對(duì)無言。

趙士程 真是有緣呀!
(“木魚”)

重逢舊劍,春意更添。

沈園今日降高賢。
本該索句酬宏愿,

何如中表兩情牽。

適逢小設(shè)園中宴,
當(dāng)與觀春同對(duì)酌,幸毋錯(cuò)過此奇緣!

(白)家鄉(xiāng)酒,味香醇,敬你表哥一杯啦!

〔提壺注酒于杯中示意唐。
唐 琬 (泫然,悲聲)知道!

〔唐琬捧杯開位。

唐 琬 (唱“乙反西皮”)
寸心煎,熱淚酸,

兩重逢,于今天,

凄涼我,有何言?
把酒問蒼天?。ㄐ星捌嗳唤校┍砀纾?br>
陸 游 (難過地叫)表妹!

唐 琬 表哥可好?
陸 游 好!表妹都好?

唐 琬 (背身泣應(yīng))好。(復(fù)轉(zhuǎn)身)表哥……(哽咽奉杯)

陸 游 (默然一陣,接杯另場(chǎng))
(接唱“乙反西皮”)

唉!相逢咫尺間,心有無窮怨。

我默默無言,她飄飄淚濺。
情何以堪,此時(shí)此際,

可嘆可憐!(對(duì)杯呆望)

唐 琬 表哥,飲吧!
陸 游 表妹,我,飲不下肚。

唐 琬 我知,此非甜酒是苦酒。

陸 游 是。確非甜酒是苦酒,不過,飲已多年了,何爭此一杯,表妹手奉,還是飲好!(舉杯,一飲而盡)表妹,表哥酒量如何?(激動(dòng)站不穩(wěn))
唐 琬 (顫叫一聲)表哥!(欲上扶,又急退)

陸 游 (急自斂退)表妹,我酒量還好,沒醉呀!

趙士程 (“落葉搖情弄”)
我——應(yīng)該,暫時(shí)回避。

讓他倆,暢所欲言……

(離亭出背身)
唐 琬 (唱)他——將身背轉(zhuǎn)。

陸 游 (唱)我——律己從嚴(yán)!

趙士程 (唱)轉(zhuǎn)過花阡人不見?。ň彶饺雸?chǎng))
唐 琬 (唱)他——明教苦鳳會(huì)愁鸞!

陸 游 (唱)趙君行漸遠(yuǎn),陸游應(yīng)更遠(yuǎn)!

(轉(zhuǎn)身欲遠(yuǎn)避)
唐 琬 (急悲叫)表哥!(唱)

固知難鏡合,愿惜片時(shí)緣!

(樂轉(zhuǎn),唱)
三年來,一日思君百遍,

常作夢(mèng),香茶侍候君前。

喜聞君,賦得良緣美眷,
常礪志,揚(yáng)鞭策馬中原。

命苦人,未敢輕將姑怨,

怨蒼天,生分并蒂紅蓮!
陸 游 (唱)三年來,日夜為卿腸斷,

姑何惡,信讒迫婦參禪。

欣聞妹,深得妹夫?qū)櫨欤?br>勝從前,南堂日夜憂煎。

你表兄,北伐中原有愿,

皇詔到,當(dāng)即效命軍前。
愿表妹,勿以愚兄為念,

舊巢破,新巢更好棲鸞!

唐 琬 (悲極,樂轉(zhuǎn),唱)
偷生豈慕新巢暖,

長懷故壘抱詩眠。

常云藕斷絲難斷,
妹將含恨入黃泉!

陸 游 (驚極,不安,唱)

珍重玉軀防瘦損,
春光易老惜華年。

驅(qū)愁解恨勤開卷,

妹妹詞章錦繡篇。
趙氏多情妹休存別念!

唐 琬 (樂轉(zhuǎn),接唱)

驚雷乍響震心弦!
我死何惜君譽(yù)損。

有鳥窺人樹下喧!

忍痛離開哥再見?。彪x開)
陸 游 (急呼)表妹!我陪你去?。ㄓ戏觯?br>
唐 琬 不!(唱)

夢(mèng)魂相會(huì)蝶翩躍?。毙校?br>〔陸游欲扶、唐琬翩然下,陸游惟有目送。

陸 游 (凄叫一聲)表妹……(目送唐琬去遠(yuǎn))

(卓竹音樂,快打慢唱“流水搖板”)
強(qiáng)壓悲酸,題詞留念!

〔音樂,入亭,捧硯提筆,向亭邊壁上題詞。

詞曰:
紅酥手,黃籘酒,滿城春色宮墻柳。

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

幾年離索。錯(cuò),錯(cuò),錯(cuò)!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

錦書難托。莫,莫,莫!
〔陸游題詞時(shí),燈光在壁上逐一現(xiàn)字。

〔內(nèi)場(chǎng)男女悲歌《釵頭鳳》詞。

〔家院急步上。
家 院 相公,夫人命我到處尋你呀,原來你在此間,可知丞相有書送來?
 
陸 游 書函何在?

家 院 已帶來了。

陸 游 待吾一看。(看書,欣喜,鼓舞)
(快“滾花”)

原來虞丞相,薦我入西川,

西川王炎統(tǒng)帥才,
收復(fù)長安期不遠(yuǎn)。

家 院 (指壁)相公,墨尚淋漓,原來你在此題詞,夫人已為你整備行裝啦!
 
陸 游 好?。旎ㄏ戮洌?/div>

請(qǐng)纓有路,即往西川?。ㄐ校?br>〔鄧哥迎面上。

鄧 哥 相公走啦!

陸 游 有勞鄧哥轉(zhuǎn)告趙老爺一聲,說陸某奉召入川,將臨戰(zhàn)地,未及辭行啊…… 〔陸游、家院急下。
鄧 哥 一個(gè)去了,還有兩個(gè)呢?(拾起墨硯,見壁上詞)??!壁上有詞,誰題的? 〔趙士程扶唐琬摸頭上鳳釵上。

趙士程 賢妻何必急于尋我,你倆有話應(yīng)該多談呀!

唐 琬 我是欲再尋他說話,璧還鳳釵。
趙士程 既是留念之物,又何必送還!

鄧 哥 稟老爺,姓陸的自稱奉召入川,未及辭行,人已走了,壁上卻留下題詞。

趙士程 壁上題詞?

〔趙扶唐看。
唐 琬 (隔遠(yuǎn)已認(rèn)得陸游的字,身軀一震)

〔唐琬顫著聲讀壁上的詞,才讀一半便淚如雨下,讀完暈倒。

〔趙士程連忙攙扶叫“娘子”!鄧哥高聲叫“救人”!
——落幕——

第四場(chǎng) 劍閣悲歌

〔若干年后。劍嶺危崖,深秋飛雪,川北宋營,旌旗閃耀。
〔號(hào)角吹,戰(zhàn)鼓擂。

〔幕啟,吳珙、王承祖、呂偉、黃強(qiáng)四將打馬上。

吳 珙 (念白)金鼓震雄關(guān),
王承祖 (念白)奇兵出劍南,

呂 偉 (念白)直搗黃龍府,

黃 強(qiáng) (念白)踏破賀蘭山!
吳 珙 眾同袍!圣上決策北征,王帥督軍川陜,我等加強(qiáng)操練,準(zhǔn)備出兵! 王承祖 雪壓寒山,防敵尖兵混進(jìn),陸干辦巡視各隘口去了,我等亦加緊巡邏! 眾 人 森嚴(yán)堡壘,巡邏去也!

〔眾將打馬下。

陸 游 (內(nèi)唱“北上小樓”)
平逆胡、還我漢江山,

英雄馬革裹尸還!

〔起小曲“劍南月”,陸游佩劍,兩小軍隨上。
陸 游 (續(xù)唱)一箭定天山,大軍進(jìn)賀蘭,

長白山頭月可攀!

枕戈常作夢(mèng),捷報(bào)頻傳詩作簡!
愁的是,羽箭不射胡騎,

歸射山陰雁!

此日心感奮,圣上北征詔已頒!
更喜的是,王帥治軍嚴(yán),

三軍用命誓死逐胡蠻,逐胡蠻!

(轉(zhuǎn)唱“士工慢板”)
勒馬劍門關(guān),

刀鳴戈耀眼,

愿早日奇兵出云棧!
飲馬黃河,醉舞燕山。

戰(zhàn)地縱橫!

馬踩黃沙,兵臨黑水,
掃除邊患!

(轉(zhuǎn)略快“慢板”)

舉目關(guān)河,淚灑征衫!
哀我宋朝,積弱多年,

錦繡中原,早非我有,

偏安半壁河山!
(轉(zhuǎn)“七字清中板”)

岳武穆,風(fēng)波亭,令人悲嘆!

有義師,到頭來,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我陸游,為宋朝,披肝瀝膽!

望能酬大志,償妹愿,立朝蕩寇除奸!

(催快)
劍閣崢嶸兵將猛,戰(zhàn)旗飄舞彩云間!

(“滾花”)

北首褒斜備遠(yuǎn)征,加緊巡邏毋怠慢!
〔內(nèi)場(chǎng)虎嘯。

軍士甲 (驚叫)虎嘯!(亮刀)

軍士乙 在那邊!(取出弓箭?;[聲近)
陸 游 (快“滾花”)

遙聞虎嘯在林間,

未射胡騎,先除虎患!
〔接過小軍弓箭,一箭射出,內(nèi)場(chǎng)虎中箭咆哮,厲叫一聲,靜默。

軍 士 (歡呼)射中了!

王 炎 (內(nèi)叫)好箭法!
〔王炎捧大令上,吳珙,王承祖、呂偉,黃強(qiáng),四軍士上。

王 炎 唱(“恨填胸”)

雕弓響處虎威減!
軍中今晚可加餐。

(白欖)

鐵弓開,除虎患,允文允武,才氣縱橫!
眾 將 (齊聲贊唱)

詩豪爽,英雄膽!

王 炎 (口鼓)人皆道陸游詩纏綿處催人淚下;豪放處令人感奮。今日截虎平川,更見英雄肝膽!明日三軍齊奮進(jìn)。
(轉(zhuǎn)唱“滾花下句”)

策馬長城指顧間!

眾將兵,半壁偏安,國之恥也!圣上決策,張浚督軍江淮,王炎治軍川陜,東西兩路,鉗形北進(jìn),收復(fù)中原,期不遠(yuǎn)矣!
眾 將 愿效前驅(qū)!

王 炎 陸干辦,雪地好行軍,繼續(xù)練兵!

陸 游 得令?。畎祝?br>關(guān)中只合為根本,

壯志應(yīng)吞萬里城。

有淚不向巴陵灑,
留將熱血蕩胡營!

練兵!

眾將兵 (轟應(yīng)一聲)
〔緊奏音樂鑼鼓,高速練兵。

眾將兵 (齊唱“秋江別’中段)

思家國,怒憤填膺,
跨征馬,餓嚼寒冰!

誰愿偏安石頭城!

還我江山恨始平!
〔眾威武,扎架。

〔內(nèi)呼:“虞丞相到!”

王 炎 出迎!(率眾迎)
〔虞允文棒圣旨上,幕僚湯子臣隨上。

王 炎 (高興拱手)丞相奉旨入川,北征之事諧矣!

虞允文 昔年允文力薦王兄守川,想不到圣上又令允文治川呀。
王 炎 愿隨驥尾,北進(jìn)秦川!

虞允文 惟時(shí)尚早,圣旨下!

〔陣上空氣突變。
〔王炎急率身邊親將下跪。

虞允文 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金國平治,無釁可乘,天厭南北之兵,政重民生休養(yǎng),已成和議,當(dāng)罷北征。王炎改遷學(xué)士,允文復(fù)鎮(zhèn)西川。南鄭諸將,撤返成都,欽哉謝思?!?〔全場(chǎng)將士失望?!鞍 币宦?,天際烏云翻滾,山外胡馬嘶鳴。

王 炎 (無奈)卑職領(lǐng)旨!(把大令交與虞允文)
〔幕僚湯子臣一聲“拿來”,奪過陸游手上軍令箭,諸將悲憤,頓足。

王 炎 (慨嘆)因何又倡和議,其蒼生何?

虞允文 張浚督軍江淮,大違圣意,經(jīng)已貶官!主上另有主張,王兄空拋心力?。?/div>
 
陸 游 分明畏戰(zhàn)主降,令人憤慨!

虞允文 住口!小小軍中干辦,敢議朝廷之非?圣意已決,違令者斬!

〔鼓角悲鳴。

虞允文 人來備馬,送王大人回京!
王 炎 諸君再見!

眾 將 大人保重!

虞允文 撤!
〔暗燈,王炎別下。允文、子臣與眾親軍分別隱去。

〔燈光特寫,陸游、吳珙、王承祖、呂偉、黃強(qiáng)等將士與眾軍列隊(duì)撤退,悲歌行軍。 (唱“鼓角哀”,內(nèi)唱和聲)

??!……
中原馳騁成泡影,

不向燕山向錦城,

巴山有淚臨風(fēng)灑,
戰(zhàn)士南歸戰(zhàn)鼓停!

〔眾軍影遠(yuǎn),樂悠悠而逝。

——落幕——

第五場(chǎng) 殘夜泣箋
〔二幕外。

〔王春娥上,夏荷伴上。
王春娥 (“中板”)

夫婿多情懷舊燕,

春娥知義未敢說閑言,
沈園壁上詞,字字皆凄惋,

到處相傳誦,讀之淚漣漣!

(“滾花”)
聞?wù)f姑娘病在床,

情更可哀引我同情念!

家 院 (愁急上)少夫人!
王春娥 有話快說。

家 院 (口鼓)市上遇秋蘭,見她淚流滿面。訴說姑娘病趨沉重,榻上纏綿?。▏@息)

王春娥 (“沉腔滾花”)

表姑身世確可憐!
(“滾花”)

補(bǔ)得情天無石煉,

代勞何計(jì)力如綿。
叫夏荷,隨我到趙家問候表姑娘……

夏 荷 少夫人,老夫人聞知,豈容你去?

家 院 她一定重提舊事,要你索回鳳釵!
王春娥 鳳釵?我自有主意。家院,你見了老夫人,

(續(xù)唱“滾花”)

就說我明日凌晨到山寺燒香還愿!
家 院 知道!

王春娥 (“滾花”)

征人不在閨人在,
春娥問病到床前!

〔眾下,暗燈。

〔二幕徐徐展。
〔趙府,唐琬妝樓。病榻昏燈,曉風(fēng)殘?jiān)隆?br>
〔唐琬榻上斜睡。秋蘭榻畔含愁。

〔唐琬徐徐張眼。
唐 琬 秋蘭,幾更天了?

秋 蘭 時(shí)將五鼓。

唐 琬 老爺回來了嗎?
秋 蘭 老爺入山求藥,尚未回家。

唐 琬 唉,這幾年難為他了,惜我病恐難治愈,唐琬愧對(duì)老爺!(咳了幾聲) 秋 蘭 (為唐撫背)姑娘病快好的,往事莫重提了!

唐 琬 難忘呀,秋蘭,唐琬早亡父母,遠(yuǎn)道投靠姑媽,賴你日夕相依,與我情同姐妹,教我如何報(bào)答呀!
秋 蘭 姑娘休說此話,秋蘭總望姑娘好!

唐 琬 秋蘭,宵來你沒睡好,快去休息一會(huì)。

秋 蘭 我剛睡過,不想貪眠。
唐 琬 去吧,看瓶上紅花將萎,明早換一束來。

秋 蘭 姑娘,斷腸花草,不插為好。

唐 琬 你去!
秋 蘭 我先為姑娘煲藥去!(下)

〔鼓打五更,晨風(fēng)拂柳,殘?jiān)码鼥V。

〔唐琬強(qiáng)起,病步扶欄,無限感慨。
唐 琬 (唱“鳳釵怨”前引)

斜欄瘦影淚向曉風(fēng)送!

(起序唱“鳳釵怨”)
釵頭鳳,鳳何從?

鳳只鸞孤各西東!

東園桃李西園種!
相思紅、斷腸紅,

花名雖異本相同!

一樣相思腸斷淚飄紅!
(“反線中板”)

底事夜夜憑欄豈貪殘?jiān)聝觯?br>
誰知我有懷難寐愁聽五更鐘!
春自怡人我自情慘痛,

凄酸無過那日步芳叢。

(樂轉(zhuǎn)“幽夢(mèng)曲”)
有詞留壁中,

讀之撕心裂肺,表哥呀!

我知你有淚滿腔,有恨滿懷,
詩腸痛!

(往桌上取詞箋看)

(唱“沈園哀”)
悲難成誦,鴛鴦夢(mèng)已空!

錦書難托,沈園枉重逢!

剩有淚痕紅浥鮫綃透,
鳳釵無語緊貼胸!

難忘重逢那日把黃縢酒捧,

便想起書房伴讀香茶獻(xiàn)詩翁!
唉,當(dāng)年情切切,笑融融,

今日悲切切,淚濛濛!

(詩白)陸郎有詞留壁上,
唐琬有詞落箋中?。ㄑ剑?br>
(提筆對(duì)箋揮淚)

(唱“乙反南音”)
啼滿袖,怨東風(fēng),

忍教花落水流紅!

今日我病骨支離將入冢,
欲箋心事信難通!

只有強(qiáng)起揮毫酬和那“釵頭鳳”!

淚縱流干墨尚濃!
(唱“乙反中板”)

先謝趙郎情義重,胸懷豁達(dá)可憐儂。

恕我冰心常卻寵,君知唐琬有哀衷!
懷念詩人心悲慟,傷情傷國恨重重。

千里江山非大宋,知音長逝再難逢!

(叫頭)陸游!表哥!夢(mèng)中逢呀!
(唱) 夢(mèng)中逢呀!

〔唐琬擲筆,暈倒于桌。

〔秋蘭引春娥、夏荷上。
秋 蘭 (驚呼)姑娘!姑娘!

王春娥 (急上扶唐琬近床,叫)姑娘,蘇醒!

唐 琬 (張眼見王)你……是……
夏 荷 (口快)她非別人,是公子的……

〔秋蘭急以目止之。

王春娥 姑娘,你就叫我做妹妹吧!
唐 琬 (警覺)表嫂?。◤?qiáng)起作禮)

王春娥 (急扶住)姑娘不必如此!

唐 琬 (含淚)表嫂!
(“乙反減字芙蓉”)

病婦得垂憐,

表嫂恩深重!
王春娥 (接唱)

你我遭逢雖有別,

苦樂兩相同!
唐 琬 (接唱)

當(dāng)年棄婦罪非輕,

常擾新人鰜鰈夢(mèng)!
王春娥 (接唱)

鳳鸞巢錯(cuò)換,天道太不公!

(“乙反滾花”)
不許梅花自主張,

愧難療治你心頭痛!

唐 琬 唐琬自知難起,深幸表嫂垂憐,未完心事,求嫂成全呀!
(取鳳釵出,唱“鳳棲桐”)

飄零鳳,要棲桐,

不能帶到九泉中!
頭上鳳釵應(yīng)還送,

王春娥 (急拒,接唱)

多情鳳,要棲桐,
梧桐就在你心中!

情根深種休移種!

唐 琬 (接唱)
水有源流,物有本宗,

釵傳子?jì)D,代代遵從!

王春娥 (含笑、接唱)
春娥偏不計(jì)此,

只為鳳有所從!

姑娘久不梳洗,云鬢蓬松,春娥為你梳攏梳攏呀!
〔夏荷抱妝盒,秋蘭扶唐坐,春娥取釵拈梳為唐理發(fā)鬢,唐琬欲拒無力,惟有苦笑任之。

王春娥 (唱“反線二黃回龍調(diào)”)

情已深種,鳳有所從!
管它雨雨風(fēng)風(fēng);

管它霧重云濃。

紅蓮難并蒂,
魂夢(mèng)也相從!

唐 琬 (接唱)

哀唐琬,人成了天涯一轉(zhuǎn)蓬,
明日妝臺(tái)誰倚憑?

將見鏡冷塵封!

王春娥 (接唱)釵頭鳳

!,響叮咯,迎風(fēng)擺弄!
〔春娥為唐琬在鬢上插上鳳釵。

〔唐琬病已不支,溘然長逝。

秋 蘭 (驚覺)姑娘!……
王春娥 姑娘!……姑娘!……

〔趙士程背藥囊上,見狀急前悲叫“娘子!”

趙士程 士程遲歸了?。ā耙曳礉L花”下句)
愧難全義,此恨無窮!

(問蘭)姑娘臨終有何說話?

秋 蘭 (揮淚)桌上留有新詞一首。
〔趙士程急從桌上取詞箋看讀。

(內(nèi)場(chǎng)樂起,男女歌聲,唱唐琬詞)

世情薄,人情惡,
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fēng)干,淚痕殘,

欲箋心事,獨(dú)語斜欄。
難,難,難!……

〔歌聲中,燈漸暗,帶入第六場(chǎng)。

〔樂轉(zhuǎn)景換。
——落幕——

第六場(chǎng) 再進(jìn)沈園

〔沈園題壁后四十年。
〔春日沈園。

〔幕啟。

鄧 哥 (企幕,唱“追信”)
發(fā)須改,愛花之性未改!

黑的變成蒼的髯,

轉(zhuǎn)眼如銀飄拂掛雙腮!
年華似水去,難倒轉(zhuǎn)回來!

幸老人,尚壯健,敢與廉頗將力賽。

飯也健,添之者再!
脾氣不改,愛把花栽。

春永在,花滿樓臺(tái)。

繼后人,有孫女,喜佢愿跟祖父來!
(白)孫女!

〔翠花上叫“阿爺!”

鄧 哥 乖孫淋過花未?
翠 花 淋通淋透!

鄧 哥 除過草未?

翠 花 除干除凈!
鄧 哥 樹葉掃了?

翠 花 一片不留!

鄧 哥 好!(“中板”)
種樹栽花無懈怠,辛勤才得滿園開!

時(shí)令逼人不我待,游春客子賞春來!

(“滾花”)
要叫春花處處開,過往游人喜又愛!

翠 花 我要把阿爺種花的本事學(xué)到手。

鄧 哥 好好好!你阿嫲(祖母)就喜歡跟仔,孫女你就喜歡跟阿爺。難得!難得!(流目四周,慨嘆白)身在小園中,能知天下事啊,每當(dāng)我朝皇帝決策北征之時(shí),游客就會(huì)少些,一到安于現(xiàn)狀,畏敵求和之時(shí),游客又多起來了。你看到處有題詞,都是一肚子牢騷! 翠 花 阿爺,我都抄記下來,還背得爛熟。
鄧 哥 孫女識(shí)多個(gè)字也好。不過,歪詩你莫抄,佳作才好記?。?br>
翠 花 阿爺放心,孫女都懂。好似這一首詞(指壁上的詞)我不只背得爛熟,而且

每讀一次,就哭一回!
鄧 哥 年紀(jì)輕輕哭什么?

翠 花 聽過阿爺講解,我怎會(huì)不哭呢?阿爺呀,到底詞中人還在世嗎?

鄧 哥 你阿爺早說過啦,女的早就死去。說到男的,不死也有你阿爺一樣老咯! 〔翠花又哭。
鄧 哥 又哭什么?天晚了,快入去煮飯!去!

〔翠花含淚下。

鄧 哥 (嘆白)壁上詞留人不在,心頭怎不涌愁哀呀!
〔鄧哥嘆息下。

陸 游 (內(nèi)唱清歌,樂托)

鐵馬冰河空入夢(mèng),
布衣麻履轉(zhuǎn)歸來!

(上,念詩)

楓葉初丹檞葉黃,
河陽愁鬢怯新霜,

林亭感舊空回首……

鄧 哥 (上)先生游園?
陸 游 欲賞園中晚景!

鄧 哥 啊?

〔陸、鄧相望。
鄧 哥 此人好生面善。

陸 游 此人似曾相識(shí)。

鄧 哥 游客千千萬,記不得許多了!先生游園請(qǐng)便。(步下頻回首)
陸 游 (流目四周)

〔遠(yuǎn)處畫角聲悲,殘陽如血,楊柳悲風(fēng),花飛片片。

陸 游 (唱)霧障樓臺(tái)!
沈園!池臺(tái)!唐琬表妹??!

(唱“長句二黃”)

斜陽畫角哀,詩腸愁滿載,
沈園非復(fù)舊池臺(tái)。

紅穌手,黃縢酒,淚濕鮫綃人何在?

桃花落,閑池閣,依然春去又春來。
夢(mèng)斷香銷屈指算來四十載!

青青楊柳半新栽,我也兩鬢星星如雪蓋,

憑吊遺蹤無覓處,徒聞杜宇叫聲哀!
燕侶重逢,時(shí)乎不再,

一個(gè)潦倒鄉(xiāng)關(guān),

(轉(zhuǎn)“反線二黃”)
一個(gè)早被銅棺掩蓋!

真是世情薄,人情惡,

怨句母兮不諒,不許并蒂蓮開!
舊地重游,觸目凄酸,壁上題詞還在!

(轉(zhuǎn)唱“罵玉郎”)

墨雖干,
滿壁辛酸字字哀!

似見我舊愛,珠淚滿腮。

捧酒來!
切切悲悲多少凄涼語,

腸斷玉樓臺(tái)!

〔起樂,進(jìn)亭間、走近當(dāng)年飲酒處,依戀,嘆息。
(白)山盟雖在,錦書難托呀!……憐妹你病魂長似秋千索,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望空嘆息白)春去秋來四十年?。?br>
(起唱“南音”)
花樹暗,燕鶯哀,

煙籠霧鎖舊池臺(tái)!

(轉(zhuǎn)“乙反南音”)
罡風(fēng)吹折宮墻柳,

再進(jìn)沈園淚滿腮!

傷心橋下春波綠,
曾是驚鴻照影來!

妹你魂繞泉臺(tái)數(shù)十載咯,

定怨鬼不成雙夜夜哀!
諒我北定中原心未死,

未能化蝶伴妹泉臺(tái)!

(“散板”)
此身行作稽山土,

壯心仍在北地樓臺(tái)!

(“二流”)
酬妹義,待來生,

為有封侯事在!

有詩情,和將略,
未許輕付塵埃!

憑高酬酒,此興悠哉!

兩鬢雖秋,豪情未改!
愿明朝,收復(fù)中原平四海,

(“煞板”)

當(dāng)向泉臺(tái)告捷慰妹哀!
〔陸游望詞默哀。

〔鄧哥攜翠花潛步上,走近陸游身后。

鄧 哥 (叫)老先生……(再叫)老先生……
〔陸游驚顧,作禮。

鄧 哥 老先生可是當(dāng)年和趙老爺在亭中飲過酒,后來有事先行個(gè)位陸相公?
 
陸 游 老兄可是鄧哥!

鄧 哥 在下正是園丁鄧哥!
陸 游 面善面善呀!

鄧 哥 面善呀!

陸 游 鄧哥清健呀!
鄧 哥 相公亦清健呀!唉,沈園兩易主,我亦三代人了!(指孫女)乖孫,叫聲老爺爺!

翠 花 老爺爺!

陸 游 三代人了?。ㄍ谏显~嘆息)此詞也歷三代啊!真想不到,此詞還在?。ò@)
鄧 哥 有老漢在,豈容風(fēng)雨侵蝕!好讓后人憑吊!
陸 游 鄧哥有心,受吾一禮!

鄧 哥 老先生望墻哀嘆,莫非此詞就是……

翠 花 (奉上筆硯)阿爺熱心人,藏匣到如今,當(dāng)年筆與硯……
鄧 哥 留奉老先生!

陸 游 (激動(dòng)接筆硯)啊……(淚涔涔下)

鄧 哥 還有這——(指紅花)
陸 游 斷——腸——紅!泉路憑誰說斷腸?。В?br>
鄧 哥 久仰大名,不期今日幸會(huì)。

陸 游 幸會(huì)!幸會(huì)!
鄧 哥 老先生,近年宦游何處?

陸 游 報(bào)國無門返故鄉(xiāng),北定中原志未忘!

鄧 哥 大情大義呀!既傷國,復(fù)傷情,今又重游舊地!
陸 游 重游舊地?。o限惆悵)

鄧 哥 (知意地)相公請(qǐng)便!

〔躬身攜孫女下。
陸 游 (吟詩)懷壁醉題塵漠漠,

斷云幽夢(mèng)事茫茫!

〔切光,樂起,唐琬幻影上。
〔唐琬奉酒,陸游接杯。

〔內(nèi)場(chǎng)唱“釵頭風(fēng)”。

〔陸、唐塑像造型。
〔唐琬飄然下。

〔陸游臨風(fēng)灑淚,呼:“唐琬表妹!”

〔樂聲中,徐徐閉幕。


詩人陸游年輕時(shí)娶表妹——詩名卓著的“蘇門四學(xué)士”之一晁補(bǔ)之的孫女唐琬為妻。夫妻二人詩書唱和,感情深厚?!柏鴥嗟谩?,“琴瑟甚和”。但因陸母不喜唐琬,恐誤其兒前程,威逼二人各自另行嫁娶。在陸游百般勸諫、哀求而無效的情勢(shì)下,二人終于被迫分離,陸游依母親的心意,另娶王氏為妻,唐婉也迫于父命嫁給同郡的趙士程。彼此音息隔絕無聞。
十年后的一個(gè)春天,陸游滿懷憂傷的心情獨(dú)自一人漫游山陰城沈家花園。正當(dāng)他獨(dú)坐獨(dú)飲,借酒澆愁之時(shí),突然他意外地看見了唐婉及其改嫁后的丈夫趙士程。
盡管這時(shí)已于唐婉分離多年,但是內(nèi)心對(duì)唐婉的感情并沒有完全擺脫。他想到,過去唐婉是自己的愛妻,而今已屬他人,好像禁宮中的楊柳可望而不可及。
想到這里,悲痛之情頓時(shí)涌上心頭,他放下酒杯,正要抽身離去。不料這時(shí)唐婉征得趙士程同意,給他送來一杯酒,陸游看到唐婉這一舉動(dòng),體會(huì)到了她的深情,兩行熱淚凄然而下,一揚(yáng)頭喝下了唐婉送來的這杯苦酒。
一別十年,物是人非。這久別重逢,帶來的只是綿綿無絕期的創(chuàng)痛!詩人見人感事,悵然久之,百慮翻騰,遂乘醉吟賦一闋《釵頭鳳·紅酥手》,信筆題于園壁之上: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cuò)!錯(cuò)!錯(cuò)!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詞中記述了詩人與唐琬的這次相遇,表達(dá)了他們眷戀之深和相思之切,也抒發(fā)了詩人怨恨愁苦而難以言狀的凄楚之情。
陸游題詞之后,又深情地望了唐婉一眼,便悵然而去。陸游走后,唐婉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將這首《釵頭鳳》詞從頭至尾反復(fù)看了幾遍,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便失聲痛哭起來?;氐郊抑校钤闺y解,于是含淚也和詞一首: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fēng)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dú)倚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在唐琬看來,世道人情是那樣的險(xiǎn)惡,一條封建禮法就把她和陸游這對(duì)恩愛夫妻活活拆散。遭受打擊的她猶如風(fēng)雨黃昏中的殘花,滿腹心事無處訴說,只能忍受無奈和痛恨。此時(shí)的唐琬,猶如秋千架上的繩索,飄飄蕩蕩,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yùn)。而更為不幸的是,改嫁后,連表達(dá)感情的自由都沒有了。長夜無眠,角聲凄涼,欲訴痛苦,卻只能強(qiáng)作歡顏。不久,唐琬竟因愁怨郁郁而終。
唐琬在臨終的日子里,一遍遍回想自己和表哥那段短暫而幸福的歲月。她至死都不會(huì)明白,相愛竟然也會(huì)是一種罪名。
是的,八百多年后的今人想必亦難以明白。那個(gè)“起傾斗酒歌出塞,彈壓胸中十萬兵”的熱血男兒,那個(gè)橫戈躍馬抗擊金兵、一生追求性靈自由的愛國詩人,竟然不敢違抗父母之命?!在宗法的壓力下,低下了高昂的頭顱,在一紙休書上簽下了羞答答的大名,與所愛之人飽受了終生分離之苦。
在南宋的這個(gè)春日里,一枝梅花飄然落下。隔著梅花,我們的詩人終于沒能握住風(fēng)中的那雙紅酥手。這細(xì)巧精致的越瓷酒杯里,斟滿的不再是琥珀色的黃滕酒,而是永遠(yuǎn)也飲不盡的人生苦酒??!
沈園的桃花開了又謝,沈園的燕兒啊來了又去。沈園之別后,唐琬那深情的一瞥深深地根植在詩人的心中,任憑時(shí)光老去,永難磨滅。
四十年后,陸游沈園重游,含淚寫下《沈園》以紀(jì)念唐婉:其中不乏刻骨銘心的眷戀與相思,也充滿不堪回首的無奈與絕望,真是蕩氣回腸,震爍人心。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fù)舊池臺(tái),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詩人生前最后一年的春天,仍由兒孫攙扶前往沈園并留下七絕兩首:
路近城南己怕行,沈家園里最傷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其一)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其二)
長歌當(dāng)哭,情何以堪!愛已成往事,情永存心懷。
樂聲中,我仿佛看見陸游,年輕的詩人急疾書畢,一擲柔毫,早已肝腸寸斷,泣不成聲。
歌聲里,我仿佛看見唐琬,這個(gè)才華卓絕、柔情似水的女詩人,一雙秀美哀傷的眼睛深情地凝視著感傷不已的陸游,一字一句地吟詠著她那血淚交加的詞作。觸景而生情,如杜鵑啼血,凄艷異常。
那仰天長嘆的不是才華橫溢的陸游嗎?滿面塵霜,須發(fā)皆白。他已是形容枯槁,痛不欲生。
那面壁吟詠的不是秀美柔雅的唐琬么?碧色繡襦,長裙曳地。她亦是神情凄涼,淚流滿面。
封建禮教,如同一把寒光凜冽的刀劍,就這樣又無情地封殺了一對(duì)青梅竹馬、心心相印的愛侶。
時(shí)過八百五十多年,聆聽此曲,感受猶如身臨其境。品味著陸游與唐琬超群絕倫、千古遺恨的愛情故事,怎不讓人情動(dòng)于衷?怎不讓人潸然淚下?
2
是誰千年守望著沈園步入沈園,依稀仍見當(dāng)年陸游那消瘦的身影。
——夢(mèng)魂消黯,不敢與心愛的人執(zhí)手,只遠(yuǎn)遠(yuǎn)相看淚眼。
瞧這小池,瞧這土丘,瞧這水井,瞧這碑坊,瞧這湖石……甚至水面,還悠游地浮著一對(duì)鴛鴦呢。此情此景,教人情何以堪?不妨在下著微雨的黃昏獨(dú)自站在沈園——如果你不怕,被千年的寂寞捉去了。
其實(shí)沈園原本,也不過就是一戶沈氏私家的花園。宋時(shí)池臺(tái)極盛,沈園也并不顯得如何超卓可愛。既沒有拙政園的大氣,也沒有留園的精致,更沒有獅子林的奇巧。且讓我們來讀讀歲月里流傳的故事罷。如果不是有這個(gè)故事,也許沈園早已湮沒于時(shí)光的煙水之中了。
陸游有個(gè)表妹叫唐婉。兩人青梅竹馬,然后相愛。以一只家傳鳳釵作信物,訂下了婚事。(鳳釵,釵頭鳳,莫非當(dāng)初就有了命運(yùn)的隱喻與讖語?)
從此,兩人天天談詩論賦,耳鬢廝磨,不知今夕何夕,把什么功名利碌都拋到九霄云外。
陸母惱怒唐婉耽誤兒子的前程。去占卜,說兩人八字不合。陸母聞言大驚失色,逼兒子寫休書。又為他另外娶妻。
孝字當(dāng)頭,再苦再痛,都承受了。分開后,各自曲折,各自寂寞。
誰曾想離異八年,陸游與唐婉卻在沈園重遇。
此時(shí)的唐婉,已由家人作主改嫁趙士程,相偕游園。
陸游的心都碎了。在墻上題了一闕“釵頭鳳”。唐婉黯然神傷,在詞后和了一闋。不久便因過度的悲痛,抑郁而死。
陸游不知道。陸游遠(yuǎn)遠(yuǎn)離開了故鄉(xiāng)山陰。手持三尺青鋒北上抗金,又轉(zhuǎn)川蜀任職。
四十年后,陸游又回到沈園。 四十年后才看到唐婉的附詞。伊人何在四十年!本該廝守卻仳離的四十年!……
一霎的輕別,半生的凄涼孤單;
生命中無法填補(bǔ)的空洞,只是一錯(cuò)手而已呵!
一錯(cuò)手,是春如舊,人空瘦;一錯(cuò)手,是山盟雖在,錦書難托;一錯(cuò)手,是雨打病魂,咽淚裝歡,一錯(cuò)手,是相逢不語,卻聽得見心碎的聲音!一錯(cuò)手,是再聚無期,陰陽永隔。
天破了尚有女媧,姻緣破了,心破了,找誰去?可是他們分明曾彼此交付,與子偕老的承諾啊。穿越時(shí)空隧道,重拾昔日純真,只能遷情沈園。最后一次見到心上人的地方?!懊咳氤?,必登寺眺望,不能勝情”,那時(shí),垂垂老矣的陸游,也須老淚縱橫,苦不堪言。
走過清,走過明,走過元,沿著沈園的小徑,我走近了南宋。園中滴滴翠的植物密密疊疊,遮掩著我的視線,看不清宋時(shí)的明月宋時(shí)的人影。迎面的影壁上便是魂系夢(mèng)繞卻牽不得手的兩首《釵頭鳳》。后人將兩首詞同書于一面墻,但相隔的何止是行文間的距離?千山萬水,重重重重,牽手只能在夢(mèng)中。
誰記得這一對(duì)啼血的杜鵑,當(dāng)初曾是比翼齊飛的蝶?
只有這花還記得,“沈家園里花如錦,半是當(dāng)年識(shí)放翁”;只有這柳樹還記得,“沈園柳老不吹綿”,這樹固執(zhí)地和他一起老了;只有這水還記得,“春波橋下傷心綠”,水還在替他們嗚咽著呢;只有這堵墻,被陳舊的詞刺疼了筋脈,雖然被修葺得光潔了,但“墨痕猶鎖壁間塵”。只有他自己還記得,“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而當(dāng)年那個(gè)雙眉遠(yuǎn)山長的女子,那個(gè)含淚在沈園的壁上和詞的,陸游一生中最為珍愛的人,用死亡把一切輕輕松松地割棄了。這冷酷的人?。∵€不及梅花多情呢,不然為何當(dāng)陸游重返,“只見梅花不見人”呢?
是春天。草長鶯飛的時(shí)節(jié),藤攀伏于被歷史剝落的墻,像一件青衣,溫柔地覆上傷痕累累的肌骨不禁想到,陸游屢仕屢止,長年青衫。又有誰能撫慰他蔓延千年的憂愁?
菊花還沒有開。等到秋天,仍然漫山遍野,也長于危崖,會(huì)有巧笑嫣然的女子,盈盈采摘。只是到哪里再去尋唐婉那一雙素手呢?她曾把采下野菊放在太陽底下曬干,細(xì)細(xì)地縫成菊枕。夜夜相擁而眠時(shí),影影綽綽的清香,芬芳著整個(gè)夢(mèng)境。仿佛只嫌廝守太短,連夢(mèng)里也要相愛!
這樣蘭心蕙質(zhì)的女子,誰舍得只顧追逐名利,冷落了她?何況陸游的屢試不第,是因?yàn)樗难}里流淌的是詩人的夢(mèng)魂;更因?yàn)樾郧楣⒅倍米餀?quán)貴秦檜。即使不然,那又如何?是誰說世代望族,子弟就必得做官才不墜家風(fēng),才對(duì)得起祖先?在山水之間,賭書潑茶,琴瑟相和,“船前一壺酒,船尾一卷書,釣得紫鱖魚,旋洗白蓮藕?!弊憬淌廊藦拇瞬涣w鴛鴦只羨仙。
如果沒有一道銀河,就沒有牛郎織女的七夕。如果沒有陸母的拆散,也不會(huì)有后來傳唱的沈園。這一對(duì)癡人兒啊,說他們緣深,怎么沒有福分牽手一生?說他們緣淺,在離散多年,怎么偏偏又一次遇見?無論再過多少年,沈園還是沈園。為什么他說:“沈園非復(fù)舊池臺(tái)”?只因?yàn)榇翰蛳滤倬G,也從此沒有驚鴻照影來!那該是怎樣凌波微步的美妙女子?讓愛人在她死后四十年還銘心刻骨,也是幸福吧。想知道,她是愿意被當(dāng)作永恒的傳說,在后人唇齒間流轉(zhuǎn)呢,還是作一個(gè)平常的女子,和他簡單地過著日子,慢慢變老,然后被所有人忘卻?(如果有可能,如果有可能啊,我寧愿從來不知道這世上有個(gè)地方叫沈園。)
沈園不僅僅是沈園了。因?yàn)橛辛藘芍嗪系拟O頭鳳。原來血淚在地底下埋藏得久了,也會(huì)像陳年的紹酒一樣,芳香四溢,醺人欲醉。那些煎熬,那些掙扎,那些深摯無告,令人窒息的愛情啊誰曾想一別,竟成永訣?
陸游并不是一個(gè)軟弱怯懦的男子?!叭f里河?xùn)|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當(dāng)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夜來臥聽風(fēng)吹雨,鐵馬冰河入夢(mèng)來?!痹娎锏目犊x氣,教人聳眉動(dòng)容?!吧像R擊狂胡,下馬草軍書”他的詩劍生涯,沖冠怒發(fā)。
只是沈園,沈園,永遠(yuǎn)是他心臟最柔軟最溫?zé)岬牡胤剑惶幮⌒〉膫诎?,微微一?dòng),就有猶熱的淚涌出,不可遏制,“喚回四十三年夢(mèng),燈暗無人說斷腸?!?那是他一生都回不去了的家啊。
我將手放在墻上,一手牽著陸游的《釵頭鳳》,一手牽著唐琬的《釵頭鳳》, 我多想拾掇起千年前的碎片,重新拼湊成一場(chǎng)完美的愛戀啊……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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