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烈風(fēng)
全文共2642字
金根和銀根是親弟兄倆，下面還有一個妹妹，叫秀梅。
三姊妹都是吳老太所生。
在吳家莊，吳老太不是吳老太，而是“金根他娘”、“銀根他娘”或是“秀梅她娘”。
后來，金根年紀輕輕意外離世，吳老太就被“剝奪”了“金根他娘”的稱號。
之后，秀梅出嫁走了，“秀梅她娘”的稱號，也漸漸在大伙兒的口中銷聲匿跡。
如今，一提起吳老太，人們喊得最多的，還是“銀根他娘”。
到吳老太這一輩，吳家已經(jīng)單傳了四五代了。
當(dāng)年，吳老太的肚皮爭氣，一口氣給吳家生了兩個大胖小子，也算是幫著吳家揚眉吐氣了。
可惜天不垂憐。十四歲那年，大兒子金根偷偷跑到村西的大河里洗澡，一個猛子下去，再沒上來。
吳家又成了單傳。（秀梅是女孩子，不入族譜，不作數(shù)）
從此，吳老太的心里就有了一個執(zhí)念，那就是無論如何都得把吳家的血脈給保住。
這一執(zhí)念，隨著銀根的長大，越扎越深。甚至，都把吳老太折騰得有些魔魔道道了。
吳老太的丈夫德義老漢是個沒福的人。五十歲不到，就帶著一身的病入了土，死之前連兒子銀根的婚事都沒見到。
據(jù)說，他臨死前，一直念叨著銀根的婚事。其實，他并非真的有多關(guān)心兒子的婚事，只是焦渴地盼望著能有個孫子給他跪棚送終罷了。
有了孫子，吳家也就有了頂門立戶的人。
在這一點上，吳老太和德義老漢的觀點是不謀而合的。
送走了德義老漢，吳老太的全部心思都花在了兒子銀根身上。
終于，二十五歲那年，銀根成親了。
媳婦是三里地外樊家的女兒，模樣周正，性子溫順。
更讓吳老太滿意的是，這媳婦的身上，該大的地方大，該圓的地方圓，一看就是個生大胖小子的好材料。
這是吳老太最在乎的地方。為此，她沒少偷偷向跑媒的人塞銀錢。
銀根大婚后的第二天，吳老太就在飯桌上，說了想要抱孫子的想法。
一對新人，四目相對，雙雙羞紅了臉。
幾個月后，媳婦有了動靜。
吳老太知道后，很是高興，隔三差五給媳婦煮個蛋，稱點肉，甚至還不惜殺了一只下蛋的雞，煲成湯后端到媳婦的炕頭。
媳婦臨盆時，行動不便，吳老太更是侍奉不離床。
終于，孩子呱呱落地。是個女孩。
一陣失落后，轉(zhuǎn)念一想，吳老太又樂了，“一個'好’字，可不就是先有女后有男嗎？下個指定是男娃?！眳抢咸约赫f服了自己。
媳婦剛出月子，吳老太就開始了新一輪的催生征程。
媳婦囁嚅著說，想歇上個一年半載調(diào)養(yǎng)下身子。誰知，吳老太的臉一拉，碗筷往桌子上一擱，“不趁熱打鐵，歇它干啥，瞎胡鬧！”
銀根自小聽他娘的話，他從桌子下面暗暗踢了媳婦一腳。媳婦不再言語，繼續(xù)低頭吃飯。
幾個月沒動靜，吳老太急了。正要找銀根問個明白，媳婦有了孕吐。
這次，吳老太請來了村里的一位產(chǎn)婆。產(chǎn)婆見多識廣，據(jù)說，看肚皮就知道里頭的孩子是男是女。
產(chǎn)婆撩起媳婦的衣裳，像挑西瓜似的摸了又摸，敲了又敲，還把耳朵湊上去聽了幾聲。
最后，揚著眉篤定地對吳老太說，“尖頭，不老實，不是小子才怪！”
吳老太聽了，立馬喜上眉梢。
產(chǎn)婆臨走時，吳老太把自家擠的一瓶子芝麻油塞到了她的懷里。產(chǎn)婆沒做推辭，笑盈盈地收下了。
可是，產(chǎn)婆看走眼了。
孩子生下來沒有“茶壺嘴”，氣得吳老太在院子里指著產(chǎn)婆家的方向跳腳大罵。
她心疼那瓶芝麻油，自己都不舍得吃，卻白白打了水漂。
媳婦出了月子，身子有點虛。
當(dāng)吳老太又催著說趕緊再生一胎時，媳婦的眼眶紅了，一汪淚水窩在那里打轉(zhuǎn)轉(zhuǎn)兒。
吳老太看在眼里，邊用手帕子給媳婦揩淚，邊嘆著氣說，“娘這都是為你們好，沒個兒子，你和銀根，咋抬得起頭？”
一句話，像是有著千斤巨石似的，把媳婦和一旁的銀根給壓彎了脊梁。
一年后，媳婦的肚子又鼓了起來。
這次，吳老太去鎮(zhèn)上的一座破道觀里，找一老道士求了一個偏方，聽說喝下去后，女娃也能變男娃。
那藥用發(fā)黃的桑皮紙包著，瞧著跟草木灰差不多，熬成藥湯后，帶著一股子土腥氣（里面似乎有曬干的蚯蚓）。
在吳老太的監(jiān)督下，媳婦捏著鼻子一飲而盡，因為味道太沖，媳婦數(shù)次幾乎噦了出來。
喝完藥湯，媳婦扶著肚子跑了好幾趟茅坑。吳老太看在眼里樂在心中，看來，這藥在暗暗起效了，那老道士挺靈！
孩子生下來，該有的零件還是沒有！
吳老太瞬間感覺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黑，無力地癱軟到了地下。
醒來后，一想到媳婦生了三個丫頭，她就覺得滿心失望。
媳婦這肚子咋就這么不爭氣？
村子里，哪家媳婦一口氣能生下三個丫頭？這樣的媳婦，不是來幫著吳家傳宗接代的，而是刨他吳家祖墳的！
越是這樣想，吳老太心里就越憋氣。心里越憋氣，就越瞧著媳婦不順眼。
這天，媳婦給吳老太打了一盆洗腳水，吳老太剛把腳放進去，就猛地縮了回來。
“啪”的一聲，一巴掌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在了媳婦臉上。
媳婦滿眼委屈，“娘，你咋無緣無故打人？”
“無緣無故？你想燙死我，我還不能打你？”吳老太理直氣壯。
媳婦把手往腳盆里試了試，水溫還好，算不上燙——平時，婆婆還總是特意囑托，洗腳水要燙一些。
媳婦默默地往腳盆里對了點溫水，就含著淚走了。
那晚，她沒有幫吳老太倒洗腳水。
此后的兩三年，媳婦的肚子都再沒有動靜。吳老太看媳婦更不順眼了。
秀梅出嫁后，第二年就生下來一個男娃。
一次，秀梅抱著兒子回娘家，吳老太給她燉了一只雞。
雞肉端上桌，銀根的幾個女兒吵吵鬧鬧地伸手去抓，不料，手被吳老太給狠狠地敲了回去。
“這雞是給姑姑和弟弟的，你們不準碰！”
孩子們委屈地哭作一團?？蓞抢咸蛔隼頃?，滿滿一大盆子雞肉都讓她和秀梅吃了。（小外甥還小，還不會吃）
那天晚上，媳婦躲在被子里咬著手指哭得渾身戰(zhàn)栗。
銀根呢，想勸也不知道該如何勸，只是陪著睜眼到天亮。
也許，就是從那晚起，媳婦的心死了。
當(dāng)發(fā)現(xiàn)三個女兒的身上有了深深淺淺的傷痕時，媳婦再也坐不住了。
她找婆婆理論。誰知婆婆一點愧疚沒有，白眼看天，“生不出兒子，女兒就該活受罪?！?/p>
媳婦心一橫，連夜把三個女兒送回了娘家。然后，托人向銀根提出了離婚。
銀根拿不定主意，找吳老太商量。吳老太給兒子出了個計策，先服軟，把媳婦騙回家后，再好好禮教。
媳婦又帶著孩子回來了。
娘四個被關(guān)進屋里，被吳老太用放羊的皮鞭子和做鞋的針錐子好一番折磨。
一整個晚上，屋里哀嚎四起，哭聲震天。
第二天深夜，媳婦獨自一人蓬頭垢面地跑出家門，徑直去了村西的大河。
從此，再沒有回來。
幾天后，三個女兒被舅舅帶著一大幫子人給接走了。
而吳家的銀根，后來再沒有討上媳婦，陪著吳老太過活了幾年冷清日子，覺得娶妻無望后，也跳了村西的大河。
在吳老太的鐵腕之下，吳家的根，算是徹底斷了。如今，吳老太依舊活著，算來，已有九十又六。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