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過后,冬的真容再怎么努力都掩藏不住了,冬的真相開始顯山露水了。
冬抄寫著外公般陰沉的臉色,太陽因為畏懼也躲了起來。路旁一排銅枝鐵干的冬樹,骨挺在寒風中,像赤身站立的男體,裸露著骨胳。洶涌的大河和溫情的小溪歇了奔騰和流動的腳步,開始凝結(jié)思想,安靜地撰寫著年終總結(jié)一一這是北方的冬。
郁達夫在《故都的秋》中寫道:“江南,秋當然也是有的….但只能感到一點點清涼,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與姿態(tài),總看不飽,嘗不透,賞玩不到十足?!蔽蚁耄禾热羲惺芙现瑫粫灿羞@樣的遺憾呢?
我生于冬,—直畏寒怕冷。因此,現(xiàn)實中我并不喜歡冬??伤扇宋易非蟮钠嗝缿n傷的精神美學。所以,在精神上我很喜歡冬一一特別是下雪的時候,天地純潔—色,一塵不染,如一個人最初的靈魂??上Ы穸煤禑o雪,我沒有機緣觀照自己的靈魂。我最享受的是一個人走在曠野的雪地里,世界靜謐如夢,落雪無聲,蒼茫茫的世界中,一邊與自已對話,一邊聽腳下發(fā)出單調(diào)而優(yōu)美的“咯吱咯吱”的聲音。雪路悠長,驀然轉(zhuǎn)身,兩行深沉并行的腳印,似一個人多情而執(zhí)著的目光,追隨你到天涯海角。
但對冬夜,我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恐懼。它就像一個吞噬一切的無邊無際的黑洞:濃重、神秘、徹寒。被它劫持包裹后,我始終找不到路的出口和心的方向。冬夜是一個沒有溫度的詞匯,更適合文學作品中虛構(gòu)的悲劇氛圍一一特別是愛情悲劇。
冬是春之序,冬為秋之跋。冬孕育了春的舒展和蓬勃,冬收束了秋的蕭索和絢爛。但,僅此而已嗎?
冬像一位獨坐夕陽中的安靜老者,走過多半生坎坷的旅途后,終于冷靜了,理智了,沉思了。冬更像一位隱忍而內(nèi)斂的佛門高僧,潛修暗養(yǎng),清心寡欲,拒絕著庸俗的塵世,修煉著不俗的內(nèi)心。
冬好似一個深奧的哲學命題,暗藏玄機,讓人揣度不透。
冬不是一個適合抒情的季節(jié),而是一個適合議論的季節(jié)。以蠡測海的做法,于冬更是不合適的。冬瘦的是感情,肥的是思想。
冬像一個人倔強不屈的靈魂,它要赤膊與嚴寒較量,埋葬—場場風雪,然后完成靈魂的重生,生命的涅槃。
冬是四季的壓軸季,也是生命的壓軸季。北島說:走吧,我們沒有失去記憶,我們?nèi)ふ疑暮?。我說:走吧,我們沒有失去記憶,我們?nèi)ふ疑亩?。生命的冬,是人生之書中最為厚重且不可逾越的章?jié)。
冬,不可抗拒地來了。大洋彼岸傳來雪萊的呼喚,馮驥才先生熱烈地回應(yīng)著:“我從大地上注視著這冬天的腳步,看看它究竟怎樣一步步、沿著哪個方向一直走到春天?!?/span>
海子說:今夜,我不想人類,只想你。我說:今夜,我不想你,只想冬。想冬,無眠,起身,披衣而坐,于深冬寒夜中隨思寫了點關(guān)于冬的碎言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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