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青銅頂尊人像出土于三星堆遺址3號器物坑，通體高1.15米，表現(xiàn)的是一人跪坐，作“拱手”狀，腦袋上頂著一件青銅尊，青銅尊已經(jīng)殘破。鑒于一些媒體的相關(guān)報道存在一定的偏差，容易造成誤解，本文試結(jié)合此前的材料，對三星堆文化的青銅尊及其禮儀功能略作解讀。
青銅頂尊人像（圖據(jù)“央視新聞”）
一
三星堆的青銅尊是酒器么？
說起青銅尊，想必大家并不陌生，鑄刻有“宅茲中國”的西周早期重器——何尊，便是一件青銅尊。一般認為，尊是酒器。這種青銅容器的最早出現(xiàn)，是在二里崗文化（早期商文化，其時代不早于距今3540年）時期，在殷墟文化時期（晚期商文化，其時代不早于距今3300年）得到進一步的發(fā)展。
除了青銅尊，三星堆遺址還出土了多件青銅罍。青銅罍的最早出現(xiàn)，也是在二里崗文化時期。具體來說，青銅尊和青銅罍都最初出現(xiàn)在二里崗上層時期，亦即二里崗文化的晚期。從器形和紋飾的演變序列看，三星堆器物坑所出青銅尊和青銅罍，其祖型都要追溯到二里崗上層時期和殷墟時期的同類器物。
三星堆文化（距今3600-3200年）是由四川盆地更早的寶墩文化和魚鳧村文化演變而來的一支青銅文化。它既有自成特色的青銅面具、青銅神樹和青銅神像，也有直接從中原地區(qū)移植而來的青銅容器（主要是青銅尊和青銅罍）。我們知道，自二里頭文化（距今3800-3500年）時期開始，中原地區(qū)便形成了以青銅容器為核心的青銅禮器系統(tǒng)。耐人尋味的是，三星堆文化的先民吸收了商文化的青銅尊和青銅罍，而并未采用鼎、斝、爵、觚等禮儀功能更為重要或者更為典型的器形。
如果我們將視野放寬至整個南方地區(qū)，就不難知道，三星堆文化的青銅尊和青銅罍是商代中晚期南方青銅器的重要一環(huán)（參見施勁松《論我國南方出土的商代青銅大口尊》，《文物》1998年第10期）。三星堆所出青銅尊和青銅罍的器形和紋飾，更接近長江中游地區(qū)及淮河流域的同類器物，而并非直接源自中原地區(qū)的商文化。
商代中晚期的南方青銅器受到北方商文化的影響而產(chǎn)生，同時又產(chǎn)生了自身的地方特色，突出體現(xiàn)在紋飾上。與此同時，其具體的禮儀功能也發(fā)生了變化。從三星堆遺址目前出土的青銅尊和青銅罍看，它們所盛的是玉石器、海貝、象牙珠等“寶貝”（參見喬丹《三星堆祭祀坑出土青銅尊、罍的使用方法》，《四川文物》2019年第5期），如1號器物坑所出龍虎尊，里頭裝的是海貝、玉石器殘片和銅箔飾件。
在出土青銅頂尊人像的消息披露之后，有媒體援引了某專家的看法：“這個頂尊跪坐人像也是古蜀國祭祀用的器物，銅人頭上的尊一般都是裝著酒或者肉。”或許是專家未作詳細解釋，或許是報道過程中信息出現(xiàn)脫漏，這一表述不夠準確，很容易給讀者誤導(dǎo)，讓人以為三星堆的青銅尊也是酒器。
二
銅人手里握的是什么？
此次3號器物坑發(fā)現(xiàn)的青銅頂尊人像，其造型并非孤例。在1986年的發(fā)掘中，2號器物坑曾出土過一個迷你版的青銅頂尊人像，其通高15.6厘米，遠小于此次新出土的頂尊人像。
3號器物坑新出青銅頂尊人像的姿勢有所不同，其頭上雖有青銅尊，但雙手并未去扶持尊，而是作“拱手”狀。實際上，銅人并非真正在“拱手”，而是手握某物，但手握之物已經(jīng)脫落或遺失。發(fā)掘者認為，手握何物尚待有機物的檢測，未作進一步推論。但從此前2號器物坑出土的銅持璋小人像看，新出青銅頂尊人像手握玉牙璋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
所謂玉牙璋，是一種重要的玉禮器，其萌芽于黃河下游，成型于“龍山時代”的石峁文化、新砦文化以及稍后的二里頭文化，被一些學(xué)者視作夏文化的標志物（或相當于文獻中“禹錫玄圭”之“玄圭”）。后來還出現(xiàn)于四川盆地的三星堆遺址以及繼三星堆而興的金沙遺址，再往南則影響到香港，以及越南等地。據(jù)最新研究，三星堆玉牙璋的制作年代應(yīng)在殷墟二期（參見冉宏林《試析三星堆祭祀坑出土刀形端刃器的制作年代》，《中國文化研究》2021年第2期）。在商代晚期，玉牙璋在中原地區(qū)已經(jīng)不再流行，三星堆遺址所見玉牙璋實際上是二里頭文化因素在四川盆地的“滯留”。
可見，青銅頂尊人像所表現(xiàn)的，正是一個人手握某禮器（很可能是玉牙璋）、頭頂青銅尊的形象，該人表情肅穆，正向神祇獻上最尊貴的禮器。
需要指出的是，青銅頂尊人像所表現(xiàn)的形象并非完全寫實。頭頂青銅尊祭祀，以及手握玉牙璋祭祀，均有據(jù)可循。但一個人同時頭頂體量較大的青銅尊并且雙手握玉牙璋，很難說合乎現(xiàn)實，應(yīng)是兩種不同重要宗教儀式的藝術(shù)性拼接。而且，青銅頂尊人像中青銅尊與銅人兩部分的比例極不協(xié)調(diào)，這也是藝術(shù)夸張的結(jié)果。
三
青銅頂尊人像的意義
新出青銅頂尊人像以及相關(guān)發(fā)現(xiàn)的意義在于：
其一，青銅頂尊人像所見青銅尊，源自中原地區(qū)的青銅禮器系統(tǒng)，人像疑似手握玉牙璋，玉牙璋也源自中原地區(qū)玉禮器系統(tǒng)。這些來自中原地區(qū)的器物成為三星堆先民心目中的重器，可見三星堆文化的精神信仰的確受到中原地區(qū)文化的強烈影響；
其二，三星堆文化的青銅尊已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酒器，而是被用來盛玉石器、海貝、象牙珠等寶物，是中原地區(qū)青銅禮器本土化的產(chǎn)物，可謂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鮮明寫照；
其三，包括青銅頂尊人像在內(nèi)的三星堆青銅人像，是具體儀式的生動再現(xiàn)，有助于我們進一步認識先民的祭祀儀式，此類器物在中原地區(qū)罕見。
隨著發(fā)掘工作的進一步開展，三星堆這座寶庫必將帶給我們更多的驚喜。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