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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檢秋 徐鳳 | 經(jīng)學潛流:夏曾佑、劉師培編纂歷史教科書的學源探析

摘要:清代道咸以降,學術(shù)格局發(fā)生了深刻變化,經(jīng)學相對于乾嘉時期總體上漸趨式微,而史學有所更新和發(fā)展。但值得注意的是,晚清民國的經(jīng)學不僅論著繁多,而且對史學、子學乃至文學領(lǐng)域的影響并未消退。夏曾佑、劉師培是清末“新史學”的主要實踐者,而經(jīng)學淵源不同,史學觀點也多差異。其所撰歷史教科書尤為典型地體現(xiàn)了經(jīng)學傳統(tǒng)的深層影響,反映了清末經(jīng)、史之學的復雜關(guān)聯(lián)。

關(guān)鍵詞:經(jīng)學傳統(tǒng);夏曾佑;劉師培;史書編纂

20世紀初,興學堂漸成風氣,歷史教科書推陳出新。它們大體受進化論影響,多少帶有“新史學”特征,而對中國歷史的書寫卻呈現(xiàn)鮮明的差異。個中根源雖說不一,卻與作者的傳統(tǒng)學術(shù)根柢,尤其是經(jīng)學造詣分不開。本文以夏曾佑、劉師培的中學歷史教科書為例,揭示清末經(jīng)、史之學的復雜關(guān)聯(lián),以重新認識經(jīng)學的近代價值和影響。

一、清末經(jīng)、史之學的消長

清乾嘉年間,經(jīng)學鼎盛,經(jīng)師輩出,而嘉道以降,無論是偏重義理的宋學,還是以古文經(jīng)考據(jù)為中心的漢學,均顯出停滯態(tài)勢。然而,莊存與、劉逢祿、宋翔鳳等人的今文學派應時而興,講求微言大義,適應了尋求儒經(jīng)義理的需要。隨后,龔自珍、魏源等人闡發(fā)今文,通經(jīng)致用,清學格局煥然一新。清末康有為等人以學言政,使今文經(jīng)學成為維新變法的理論資源??甸T弟子梁啟超、陳千秋,以及學思相近的夏曾佑、譚嗣同等人均為今文經(jīng)學的信仰、傳播者。清末今文經(jīng)學遂磅礴一時,引起新舊士人的廣泛矚目。與此同時,面對西學東漸和今文經(jīng)學復興,古文經(jīng)學的義理化、經(jīng)世致用傾向也在潛滋暗長。孫詒讓、章太炎及劉師培等古文經(jīng)學傳人走向通經(jīng)致用,汲取西學知識和方法。清末經(jīng)學論著接踵不斷,古文經(jīng)學亦重現(xiàn)生機。20世紀初,在廢科舉、興學堂的潮流中,經(jīng)學失去了制度支撐。官方的經(jīng)學教育已不如往日獨尊和盛行,卻仍然滲透于新學及史學領(lǐng)域。

經(jīng)、史關(guān)系一直是清代學者關(guān)注的議題。清代學者好以子、史之書證經(jīng),或援經(jīng)學方法以治史。風氣所及,乾嘉學者長于考史,而短于作史?!傲?jīng)皆史”說在清代流傳不絕,時有新解,卻沒有動搖經(jīng)學的主流地位。考史脈絡延綿于晚清學界,而經(jīng)世史學亦得到迅速發(fā)展。魏源、徐繼畬等人的域外史地學,姚瑩、張穆、何秋濤等人的邊疆史地學,稍后王韜、黃遵憲等人的外國史地論著等,改變了乾嘉學者偏重考史之風。清末維新派、國粹派學者的“新史學”則導致史學重心斗轉(zhuǎn)星移。1901年,梁啟超的《中國史敘論》指出舊史“不過記載事實”,“記述人間一二有權(quán)力者興亡隆替之事,雖名為史,實不過一人一家之譜牒”。[1]故他提出了新編中國通史的設(shè)想,有的學者還就實踐“新史學”陳述己見。1902年7月,章太炎曾致函梁啟超,認為編修《中國通史》“不必以褒貶人物、臚敘事狀為貴。所貴專在典志,則心理、社會、宗教諸學,一切可以熔鑄入之”。[2]稍后,其《訄書》重訂本附錄《中國通史略例》提出新編通史的目錄擬分為“表”“典”“記”“考紀”“別錄”諸類。1902年,陳黻宸也發(fā)表《獨史》一文,提出“史必有獨識,而后有獨例”,擬設(shè)新“史例”以改造舊史,如廢除本紀,帝王一律載入列傳。他強調(diào)史著“于古今理亂,中外強弱,宜求其所致此之故,而作一比例以發(fā)明之”。[3]可見,“新史學”旨在改造舊史,敘述社會進化,對比中西文明,采取近代西學體例及思想觀念。

歷史教科書是“新史學”的最初實踐,典型地體現(xiàn)了知識界的知識結(jié)構(gòu)和思想觀念的變化,又以其受眾的廣泛性而獨步史界。夏曾佑、劉師培是較早編纂歷史教科書而影響較大者,又是傳承今、古經(jīng)學的代表人物。在以往的研究中,論者多注重他們首創(chuàng)分章分節(jié)的史書體例,以及將進化論運用于歷史研究的嘗試[4],對其經(jīng)學遺傳則缺少注意,而后者恰恰是深入了解清末經(jīng)、史之學的重要窗口。

二、夏著歷史教科書的今文學取向

夏曾佑青少年時期受同鄉(xiāng)前輩龔自珍、邵懿辰的今文學濡染。他于1890年成進士,官禮部主事、兩江總督文案等職。1892年在京與維新人士康有為、梁啟超相識,志趣相投,從此交往頻繁。1895年,夏曾佑居留上海,其表兄汪康年正與梁啟超等人創(chuàng)辦《時務報》,遂為該報撰文,宣傳“變法圖存”。1897年,夏曾佑執(zhí)教于天津“育才館”,與嚴復“衡宇相接,夜輒過談,談輒竟夜,微言妙旨,往往而遇”。[5]今存夏氏藏書目錄中,既博涉?zhèn)鹘y(tǒng)的經(jīng)、史、子、集,尤其是佛學著述,又包括大量的近代算學、史地、科技書籍。清末流行的《生物原始》《進化新論》和康有為的《新學偽經(jīng)考》《孔子改制考》等書也是其藏書。[6]故夏、嚴之間的學術(shù)交流相當密切,據(jù)王修植說:嚴譯《天演論》《原富》諸書,均與夏氏“反復商榷而后成篇”。[7]夏曾佑協(xié)助嚴復、王修植創(chuàng)辦《國聞報》,傳播西學和維新思想,也是世紀之交廢科舉、興學堂的推動者。

戊戌前夕,他在《國聞報》指陳科舉及八股文的弊端:中國并非“人才不及泰西遠甚”,問題在于“學非所用,用非所學,僇之抑之,而令其趨于無才之地也”。中國亟需科技制藝人才,卻不能從科舉中培養(yǎng)出來,而改革科舉的阻力在于“達官貴人自保一時權(quán)力”。[8]1903年至1905年,夏曾佑受聘為上?!吨型馊請蟆分鞴P,發(fā)表時論300多篇,涉及教育、時政、外交、實業(yè)、社會諸領(lǐng)域,于教育尤多建言。他反對政府加罪于學堂教育,還提出“惟有力行精神教育之一策”,在各府、縣、鎮(zhèn)、市皆設(shè)學堂,以東西各國的先進制度為課本,使學生明白富強積弱的根源,則日后改革能有“風行草偃之效”。[9]這在當時并非新奇之論,卻充分表明夏曾佑對教育改革、發(fā)展的關(guān)注,可謂編寫教科書的思想基礎(chǔ)。

夏曾佑重視歷史教育的作用,認為研習歷史“必有一書焉,文簡于古人,而理富于往籍,其足以供社會之需乎!”[10]然而,當時并無切實可用的歷史教科書,或者記載“多歧”,或者記事仍襲,均不能適應時代需求。1903年,夏曾佑丁母憂寓居上海時,商務印書館主持編譯事務的張元濟提議,如果夏氏不想到館辦事,可以為該館編纂課本,這便是其編《最新中學教科書中國歷史》的直接機緣。該書于1904至1906年共出版三冊,不免帶有初創(chuàng)的弱點,卻多次重印,至1933年更名為《中國古代史》,升格為大學教材,影響深遠。

夏著歷史教科書具有“新史學”特征,進化史觀是其主旨,故注意宗教和哲學的相嬗之跡。他指出:相對于宗教家的“人之生為神造”說,達爾文的種源論“考察當世之生物,與地層之化石,條分縷析,觀其會通,而得物與物相嬗之理”。[11]故他以社會進化論分析古代神話傳說,認識到我國出漁獵社會較早,其后“自游牧社會,改為耕稼社會,而社會又一大進”。[12]該書《凡例》及《古今世變之大概》等節(jié)對中國歷史發(fā)展的分期亦鮮明地體現(xiàn)了進化論史觀。

同樣重要的是,夏曾佑的傳統(tǒng)學術(shù)根柢和經(jīng)學傾向。即使在科舉廢除之后,他仍指出:“竊謂中國經(jīng)史二者,誠不可廢。經(jīng)學廢,則上下之交、社會之間,將蕩僻邪侈而無所顧忌。而自古至今所以相維相系于無形之中者,必即時為之解散,而國家亦無以自立;史學廢,則于本國之事跡,茫然其不知,必將自忘其為何國之人,而亦無以動其效法前賢、護衛(wèi)本族之思想?!盵13]這是他編纂歷史教科學書的思想注腳。他主張經(jīng)學教育貫通“精實切要”之大義,而非沿襲乾嘉漢學家的繁瑣考據(jù),或如宋學家高談心性。

周予同曾說,近代“直接受今文學的啟示,而使中國史學開始轉(zhuǎn)變的,計有三人:一是梁啟超,二是夏曾佑,三是崔適?!盵14]夏曾佑說經(jīng)學有今文、古文之分,而“年代久遠,書缺簡脫,不可詳也,然以今文學為是”。[15]自東漢至清乾嘉年間,學者大都皆信今文學?!氨揪幰嘧鸾裎膶W者,惟其命意與國朝諸經(jīng)師稍異。凡經(jīng)義之變遷,皆以歷史因果之理解之,不專在講經(jīng)也”。[16]他立足于今文經(jīng)學,仍以經(jīng)學觀念來詮釋歷史,故書中對歷史階段的劃分往往留有公羊?qū)W痕跡。他將中國歷史分為三大時代:“自草昧以至周末,為上古之世;自秦至唐,為中古之世;自宋至今,為近古之世?!盵17]“每時代中于其特別之事加詳,而于普通之事從略。如言古代則詳于神話,周則詳于學派,秦則詳于政術(shù)是也”。[18]

清代今文學的家法之一是注重區(qū)分今、古文經(jīng)。[19]夏曾佑的歷史教科書凸顯了今、古文經(jīng)的真?zhèn)沃?。在古文家看來,秦朝焚書之后,儒?jīng)只剩下藏于屋壁的古文。夏曾佑認為,秦始皇“所焚者,民間私藏之別本耳,其余固無恙也”?!皼r始皇焚書坑儒,在三十四年,下距秦亡,凡五年,距漢興求遺書,不過二十余年,經(jīng)生老壽,豈無存者?”“何必二百年后,待之山巖屋壁哉?”故今文經(jīng)為先秦舊典,而古文經(jīng)是劉歆為助王莽篡漢“雜糅古書”而作。[20]顯然,這與康有為的《新學偽經(jīng)考》并無二致,而此旨又貫穿于夏著教科書。錢穆回憶:民國初年讀到夏著教科書,“得益甚大。如三皇五帝,夏氏備列經(jīng)學上今古文傳說各別。余之知經(jīng)學之有今古文之別,始此”。他撰《先秦諸子系年》也受了夏著征引《史記》“六國年表”的影響。[21]

“夷夏之辨”是經(jīng)學的思想主題,而今、古文家的看法不無差異。國粹派學者章太炎、劉師培、鄧實等古文家均重視《春秋》的夷夏之辨,強調(diào)以種族和血緣來辨別夷夏,而不看重“夷狄”的政教、文化是否同化于華夏。劉師培雖然注意到漢族與其他民族的融合,但大體“以漢族為主,而以他族為客”[22],凸顯漢族與“異族”的差異和“攘夷”“非外”的史跡。

然而,今文家主要不是以種族而是以文化來區(qū)分夷夏。梁啟超指出:“《春秋》中國、夷狄本無定名。其有夷狄之行者,雖中國也靦然而夷狄矣;其無夷狄之行者,雖夷狄也彬然而君子矣。然則借口攘夷焉云爾,其必攘其有夷狄之行者,而不得以其號為中國而恕之,號為夷狄而棄之,昭昭然矣。”[23]在康門看來,“夷狄”本非一定,《春秋》乃是以文化而非種族褒貶“夷狄”,這與莊存與、劉逢祿等人的公羊?qū)W思想一脈相承。

與清末章太炎、劉師培等人附和中國人種西來說不同,夏曾佑認為華夏文化與古巴比倫、歐洲文化相去甚遠,并非同種,且漢族的來源尚無定論:“種必有名,而吾族之名,則至難定,今人相率稱曰支那……此與歐人之以蒙古概吾種無異,均不得為定名。至稱曰漢族,則以始通匈奴得名……諸夏之稱,差為近古,然亦朝名,非國名也……華非朝名,或者吾族之真名歟!至吾族之所從來,尤無定論。”[24]他認為,漢族來源既無定論,而有些“夷狄”實為華夏之裔,故書中于南北朝到唐代的民族融合頗多著墨。

他依據(jù)《史記·匈奴列傳》,認為匈奴為先夏后氏之苗裔,殷時始奔北邊,蓋商湯放桀之后,其子“妻桀之眾妾,避居北野,中國謂之匈奴”。至春秋、戰(zhàn)國時,“戎狄并興,往往與中國相雜,其后稍夷滅,其為匈奴之支族羼入內(nèi)陸者歟?不可知也”。[25]至于北朝強盛的鮮卑人,至北齊時期便與漢族沒有區(qū)別,隋、唐以后,鮮卑的語言、氏族無一存者?!叭黄淞曀着c血統(tǒng),則已與漢人糅雜,而不可分也”。[26]可見,從漢代匈奴到北朝鮮卑,所謂“戎狄”多已融入漢族,民族融合成為中國文化、種族的發(fā)展線索。

夏曾佑論隋、唐文化的融合亦云:隋之楊氏、唐之李氏,其先人皆為北周之臣。魏為隋、唐之原。“隋、唐風俗、政教,皆衍于北朝”。[27]“隋者,亦古今之關(guān)鍵也。然隋人事業(yè),非楊氏自創(chuàng)之,其實皆借宇文氏之遺業(yè)……(唐代)漢族漸強,蕃族漸弱,一變自永嘉以來之習氣。然漢族雖強,而其所用之習俗(如衣緋綠、著靴、用椅垂腳坐之類)、宗教(如佛教)、官制、望族(如崔、盧、裴、韋、鄭、竇之類),皆上承宇文,遙接拓跋,與宋、齊、梁、陳之脈,固不相接,而與兩漢、魏、晉,亦自異也。此風至唐代而大昌,隋不過其過渡耳”。[28]據(jù)此,隋、唐的漢族文化已大規(guī)模地融入了蕃族元素,而且“北方漢人與非漢人,實不可分……蓋其時二族通昏,漸至合一,如隋之獨孤皇后、唐之長孫皇后,此其證也”。[29]顯然,漢族與非漢族至隋、唐時期已經(jīng)在文化、血統(tǒng)上融合起來。夏著表明,中國歷史上的夷夏畛域并非古文家強調(diào)的那么嚴格,而鮮明地以文化和種族融合為特征。故針對清末革命派的反滿宣傳,他指出:“夫逐滿之說,謂滿不同種乎?則滿亦黃種也?!盵30]20世紀初年,康、梁立憲派和章太炎、劉師培等反滿革命派的政治主張各執(zhí)一端。就學術(shù)上而言,夏著基于今文經(jīng)學而重視漢族與其它民族的融合歷史,淡化夷夏畛域,更切近歷史的真相。

就編書材料來看,夏曾佑沒有完全否定古文經(jīng)的史料價值,如視《左傳》為《春秋》之傳,這與劉逢祿、宋翔鳳等前輩今文家有所不同。但夏氏更注重引用史籍類著述,言明“是編以二十四史為底本,故不復記其出處也”。[31]夏著有關(guān)戰(zhàn)國、秦、漢的敘述多采《史記》《漢書》,雖聲明不注出處,卻在消化資料、記事詳略方面不無欠缺。又像一些今文家那樣,夏氏引用今文經(jīng)著述尤多,也重視緯書,如引緯書所云孔子是其母夢與“黑帝”交感而生。在他看來,此事雖未必可信,“然古義實如此,改之則六經(jīng)之說不可通矣。凡解經(jīng)者必兼緯,非緯則無以明經(jīng),此漢學所以勝于宋學也”。[32]這種態(tài)度顯然與清代古文家不同,正如章太炎所云:“大氐[抵]清世經(jīng)儒,自今文而外,大體與漢儒絕異。不以經(jīng)術(shù)明治亂,故短于風議;不以陰陽斷人事,故長于求是。”[33]所謂“以陰陽斷人事”,好引緯書,確為清代今文家沿襲兩漢經(jīng)師的舊習。

三、劉著歷史教科書的古文學傳統(tǒng)

劉師培生于江蘇儀征的經(jīng)學世家,自其曾祖父劉文淇以降便以《左傳》學傳家。但作為揚州學派的傳人,劉師培仍有通儒風格,注意到儒經(jīng)的相通性,曾撰《群經(jīng)大義相通論》。他有時也講今、古文經(jīng)同源,二者立說無異,或肯定今文經(jīng)的價值,但其經(jīng)學重心和取向無疑是古文經(jīng)學。在他看來,“六經(jīng)之所記者事也,舍事則無以為經(jīng),然記事之最詳者莫若古文之經(jīng),如《周官經(jīng)》《左氏傳》是也”。[34]故他反駁今文家所謂《左傳》不傳《春秋》之說,也以孔安國編定的《古文尚書》不偽,否定了宋翔鳳、龔自珍、康有為等人的“偽經(jīng)”說。[35]1903年,科場失意的劉師培在上海遇到了中國教育會的蔡元培、章太炎等人,思想為之一變,走上了以經(jīng)言政、反滿革命之路。論者一般將其學術(shù)分為二期:1903至1908年為前期,1909至1919年為后期。錢玄同認為其“前期以實事求是為鵠,近于戴學;后期以篤信古義為鵠,近于惠學;又前期趨于革新,后期趨于循舊”。[36]就劉氏經(jīng)學而言,其前后期的古文學傾向無異,對今文學均有包容之辭。所謂“后期趨于循舊”,大抵主要是政治上的倒退和歧途。所謂“前期趨于革新”,很大程度上是不滿傳統(tǒng)史著而嘗試融合中西,編撰新史,這與夏曾佑的志趣大致相同。像梁啟超一樣,劉師培指出:“中國史書之敘事,詳于君臣而略于人民,詳于事跡而略于典制,詳于后代而略于古代?!盵37]他也認同西方的進化論,甚至認為:“需家立說雖斥強權(quán),然于天擇物競之理窺之甚明?!盵38]其《中國歷史教科書》《周末學術(shù)史序》等書均參考了近代西籍,汲取西方宗教學、社會學、倫理學、哲學、政法學等方面知識。

1904年,劉師培正參與國學保存會活動,遂編纂《中國歷史教科書》,作為國學保存會的“國學教科書”之一,至1906年共出版了前三冊。在1907年轉(zhuǎn)投總督端方前數(shù)年,劉師培一直激進地“借經(jīng)史以排滿”。1905年,他在《國粹學報》撰文云:“吾思丘明親炙宣尼,備聞孔門之緒論,故《左傳》一書,亦首言華夷之界?!彼麛M著《春秋左傳夷狄誼》一書,“附采《傳》中所采名言,如'戎狄豺狼’'戎狄無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之類,顏曰《左氏傳粹言》”。[39]稍后,他取“攘夷”之義作《攘書》。“自孔子言裔不謀夏,夷不亂華,而華夷之防,百世垂為定則”。在他看來《公羊傳》云“進夷狄于中國”,其本意是“美中國之用夏變夷也”。[40]他認為,“中外華夏之辨,默合于麟經(jīng)”。[41]歷代儒家“辨別內(nèi)外,區(qū)析華戎……諸儒內(nèi)夏外夷之言,豈可沒歟?”[42]在清末民族危機時,只有“保同種、排異族”,“脫滿清之羈絆”,才能避免列強的侵凌。

因之,劉氏《中國歷史教科書》注重漢族的起源,詳細敘述了黃帝、堯帝如何率領(lǐng)漢族戰(zhàn)勝異族的過程,而淡化異族同化于漢族的史跡。如他指出:禹征有苗氏后,“苗族遂微,今南方尚有苗族,即三苗遺裔”[43],而書中對苗族融入漢族略而不論。劉師培凸顯漢族與異族的畛域,認為“漢族人民以己族為上天所生,為最貴之族,舍己族而外,均不得與之等列也”。他一再贊頌漢族排除異族之功:“且古代尊視己族,不僅尊為百姓也,排斥異族,不使與漢族同等。以羌為羊種,以蠻、閩為蛇種,以狢為豸種,以狄為犬種,則貴同種,賤異族之思想,故古代神王所留遺也,豈不偉哉!”[44]他也一一梳理《易經(jīng)》《尚書》《詩經(jīng)》等書及漢儒注疏中的種族之辨,指斥異族漢化是“沐猴而冠、優(yōu)俳而戲”。故涉及南北朝以降的民族融合時,凸顯“北部為復雜漢族,南部則純?nèi)珴h族”的差別。[45]這種帶有種族主義色彩的論說既適應了清末反滿革命的需要,又是古文經(jīng)學傳統(tǒng)的近代闡釋。

劉師培賡續(xù)古文經(jīng)學,像乾嘉學者那樣重視小學,對古代典制、事跡也好用考證方法,如考證“周、召共和”與西方共和政治無涉說,論述嚴密而精當。如同章太炎一樣,劉師培注重典制、民族、宗教和社會之史,認同“六經(jīng)皆史”的說法。其《中國歷史教科書》第一冊(從遠古到夏、商時期)所引文獻雖涉及先秦諸子書及今文學論著,而儒家古文經(jīng)成為征引重點。他序該書第二冊(西周時期)亦云:“六經(jīng)皆西周之史書,西周之大政大事以及典章、禮俗,大抵附見六經(jīng)之中,故此冊所取材以六經(jīng)為最多。”他也認為《周禮》為周公致太平之書,《儀禮》為周公所制定,《禮記》為周末儒生追記周史之書,“欲考西周典章制度,非此三書末由”。[46]此外,如同清代古文家一樣,他對東漢盛行的讖緯之學予以排斥,指出:“夫讖緯之書,雖間有資于經(jīng)術(shù),然支離怪誕,雖愚者亦察其非。而漢廷深信不疑者,不過援緯書之說,以驗帝王受命之真,而使之服從命令耳?!盵47]故劉氏歷史教科書幾乎不引漢儒的緯書文字,與夏著形成鮮明對照。

四、經(jīng)學傳統(tǒng)與古史觀念

清末民初的歷史學者大多厚古薄近,但基于不同的經(jīng)學傳統(tǒng),他們對古史的看法大相徑庭。古文家認為“中國古代的文化在堯、舜或堯、舜以前已經(jīng)十分燦爛,以后不僅無進步,而且從春秋、戰(zhàn)國以來,每下愈況”。“他們相信孔子所描寫的堯、舜時期的文明是真實的,相信《周禮》是周公治平天下之已實行或計劃的制度”。今文家認為,“中國古代文化的燦爛期,不在孔子所敘述的堯、舜,而在諸子百家爭鳴的春秋、戰(zhàn)國時候”,堯、舜事跡完全是孔子“托古改制”的宣傳手段,“和老、莊之托于太古,許行之托于神農(nóng),墨翟之托于夏禹,是一樣的把戲”?!吨芏Y》也決不是周公所作。[48]

夏曾佑、劉師培所編教科書中的古史觀念也典型地體現(xiàn)了這種反差。夏氏雖肯定中國文化肇始于黃帝,卻視遠古至西周為“傳疑時代”,因那時“并無信史”,相關(guān)記載只有群經(jīng)、諸子書,其中“往往寓言、事實,兩不可分”。在他看來,古代三皇五帝之說“純乎宗教家言,不可援以考實”。[49]直到周平王東遷,“傳疑時代之事已終”,而進入了“化成時代”。[50]他甚至認為,“春秋以前,鬼神術(shù)數(shù)之外無他學;春秋以后,鬼神術(shù)數(shù)之外,尚有他種學說耳”。[51]他沒有像許多崇古者那樣美化“傳疑時代”。

那么,為何一些古籍將上古時期描繪得那樣理想、繁榮?康有為的《孔子改制考》認為先秦諸子都是“托古改制”,堯、舜也是孔子改制的依托。夏曾佑也致函宋恕指出:“先秦以后,方有史冊可憑;先秦以前,所傳五帝三王之道與事,但有教門之書,絕無國家之史。教書者各以己之教旨寄跡古人,以自取重。故言堯、舜、文、武之若何用心、若何立政,百家異說,莫可折衷,其同歸依托則一也。”[52]在他看來,春秋、戰(zhàn)國時的孔、孟及其他諸子,著述中皆以托古來表達自己的思想。人們稱頌的堯、舜時代,類似近世歐洲的“貴族政體”。“至于孔、孟、老、莊之所以稱堯、舜,其托古之義歟!”[53]事實上,夏氏書中敘述三皇五帝及堯、舜傳說的篇幅很少,其重心也不在政教制度,而是辨別神話內(nèi)容,講述神話形成的原因。

與此不同,劉師培認為黃帝是創(chuàng)造中國文明的第一人,“故欲繼黃帝之業(yè),當自用黃帝降生為紀年始”。[54]他于1903年提出“宜仿西國紀年之例,以黃帝降生為紀年”,以此區(qū)別華夷統(tǒng)系。[55]劉師培的《中國歷史教科書》完全以信史的態(tài)度敘述從三皇五帝到夏代的脈絡。在他看來,伏義、神農(nóng)、黃帝、堯、舜、禹時代“民為邦本之義尚未盡淪”,“古代帝王權(quán)利輕而義務重,故薄君位而不為”。夏、商時期,“君位雖云世襲,然仍以人民為國家主體”。[56]他贊美遠古時代的學術(shù)盛況,甚至認為“上古之時,以有學無學區(qū)貴賤”,可見古人“注意于學”。[57]并且,上古“一切教民之法咸備于明堂,明堂之制始于神農(nóng)、黃帝,則學校之制亦始于五帝之前”。[58]基于此種認知,他對于夏、商二代的世系也是竭力詳盡地編排、敘述。在他看來,“兩漢政治善于暴秦而劣于三代”。[59]

古文家認為,《周禮》是周公在治平天下時設(shè)計成熟的制度,而且已經(jīng)實行過。劉師培認為,西周的“政教禮俗大抵皆具于《三禮》之中”[60],尤其是《周禮》。其《中國歷史教科書》的重心不在劃分歷史階段,述其衍變,而是從種族、政體、禮制、官制、田制、兵制、宮室、學術(shù)、地理、風俗、商業(yè)、服飾等方面分類敘述。這種特征也可謂《周禮》框架的投影。

如同孫詒讓的《周禮正義》《周禮政要》一樣,劉師培也推崇周代禮制,指出:“周代君權(quán)雖尊,以名分治天下,然稍與后世不同。試觀周代之朝儀,有立有坐而無跪,有揖而無拜,非若后世有拜跪而無坐揖也……又行燕禮時,君與賓及卿大夫皆脫屨而坐,其賓與卿大夫拜則君答之,蓋禮尤略而情彌摯矣,豈若后世之尊君抑臣乎!”[61]劉師培贊美西周的宗法制度,認為“人民親睦之端實基于此”[62],又廣泛地總結(jié)周代制度“貴禮”“貴法”“尚文”等優(yōu)長。他還發(fā)現(xiàn)了周代“相反而實相承”的機制:宗法制雖然世族擅權(quán),“然庶人之有才智者亦得進用”;雖“行君權(quán)政體”,天子最尊,而“庶民之有好惡者亦得上達”。且“周代以文治國而不廢講武之政,以寬仁敷政而不廢掌刑之官,以農(nóng)立國而不賤工商之業(yè)……可謂舉措咸得其宜矣!”[63]將周代制度、文化理想化的傾向是儒家傳統(tǒng),而劉師培基于《周禮》的敘述尤其如此。

古代“井田制”的有無不是今、古文經(jīng)學的分野,但如何認識井田制的形成則各有不同。劉師培依據(jù)《易經(jīng)》《周禮》《尚書》《漢書》《通典》等書所載,敘述了黃帝“經(jīng)土設(shè)井,以塞訟端。立步制畝,以防不足。使八家為井,井開四道,而介人宅,鑿井于中。井一為鄰,鄰三為朋,朋三為里,里五為邑,邑千為都,都十為師,師十為州。此即井田之制度也”。[64]西周時期,井田制又有所完善?!耙环蚴芸筛匕佼€,是為私田;又授公田十畝,復授二畝半之地為廬舍”。[65]在劉師培的論述中,井田制不僅為歷史事實,而且在遠古就已出現(xiàn),與孔子無涉。

如何評價周公和孔子是今、古文家的另一分歧。劉師培詳述周公事跡,肯定周公攝政的合理性,逐一敘述周公平定叛亂,使周人成為天下共主的功績。他贊頌道:“故西周一代之典章,皆周公所定。即后世學術(shù)、文化,亦莫不導源于周公。周公誠周室之偉人哉!”[66]因之,他否定今文家所謂六經(jīng)為孔子改制而作的說法,認為“自文王治《易》,作《彖傳》《爻辭》。周公制禮作樂,復損益前制,制為冠、婚、喪、祭、朝、聘、射、鄉(xiāng)之禮”?!爸芄畷r,作《周官經(jīng)》以明六官之職守,又作《爾雅·釋古》一篇,明古今言語之異同……故周公者,集周代學術(shù)之大成者也。六經(jīng)皆周公舊典,足證孔子以前久有六經(jīng)矣”。[67]他于周公、孔子的學術(shù)文化貢獻,可謂軒輊分明。因之,他否定晚清今文家的“孔子托古改制”及孔子為素王的說法,指出自古以來,中國改革制度之權(quán)均在君主,“未有以庶民而操改制之柄者”。三代政治因時更改,“即禮制亦多紛更”。六經(jīng)所載制度的文字也有歧異,孔子無托古改制之意。儒家素無帝王思想,以孔子為素王的說法乃公羊家采自緯書,于古無征?!肮手晻蛔阈?,則知孔子之不稱王。知孔子之不稱王,即知孔子之未嘗改制”。[68]針對康有為等人的孔教主張,劉氏強調(diào)“孔子者,中國之學術(shù)家也,非中國之宗教家也”。六經(jīng)只是周史所藏舊典,而成為孔門的教科書。[69]

夏曾佑的教科書雖然承認“孔子以前,黃帝之后,于中國有大關(guān)系者,周公一人而已”,然而僅有寥寥數(shù)語:“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蓋文王、周公之道,盡于明堂、清廟而已。”“主百神則天下之政令由之矣”。[70]他認為周公輔政的功績在于神道設(shè)教,而非典章制度。至于周公與六經(jīng)有何關(guān)系,夏曾佑只字未提,與古文家的看法迥然不同。對于孔子之前的《老子》一書,他認為“有破壞而無建立,可以備一家之哲學,而不可以為千古之國教,此其所以有待于孔子歟!”[71]不言而喻,他認同以孔教為國教的主張。

獨尊孔子是夏氏教科書的思想主旨,書中設(shè)有《孔子世系及形貌》《孔子之事跡》《孔子之異聞》《孔子之六經(jīng)》四節(jié)詳述孔子事跡和學術(shù)。他認為,東周“化成時代”“至要之事,乃孔子生于此代也??鬃右簧恚睘橹袊讨?,中國之歷史,即孔子一人之歷史而已。故談歷史者,不可不知孔子”。[72]清代今文家認為,“經(jīng)為孔子所定,孔子以前,不得有經(jīng)”?!皾h初去古未遠,以為孔子作經(jīng),說必有據(jù)”。[73]夏曾佑也認為:六經(jīng)“本原皆出于古之圣王,而孔子刪定之,筆削去取,皆有深義”,六經(jīng)“皆孔子手定也”。此外《論語》《孝經(jīng)》記錄了孔子言行,由門人輯纂而成。[74]顯然,夏氏肯定六經(jīng)皆出于孔子的說法,完全否定《周禮》的真實性。故其書沒有涉及春秋以前的制度,即使論述春秋、戰(zhàn)國的官制、賦稅、刑法、軍政等變遷,也主要依據(jù)《左傳》《史記》《戰(zhàn)國策》等書,極少引用《周禮》。不僅如此,夏曾佑也認同今文家的“素王”說,認為“孔子布衣,非王者,然自漢儒言之,則恒以天子待之”。[75]

夏、劉關(guān)于中國學術(shù)文化的分歧不一而足,許多觀點均針鋒相對。比如關(guān)于春秋、戰(zhàn)國的學術(shù)系統(tǒng),劉師培好以南北分派,夏曾佑則針鋒相對地指出:“近人分諸子為南、北派,儒、墨、名、法、陰陽為北,道、農(nóng)為南。然此說求之古書,絕無可證;且又何以處縱橫家、雜家乎?其說不足從也?!?[76]

結(jié) 語

在20世紀初年廢科舉、興學堂的潮流中,根柢于舊學者無疑會與新制度產(chǎn)生或大或小的緊張。新制度導致傳統(tǒng)士人的心理、職業(yè)和知識結(jié)構(gòu)發(fā)生變化,這已成為近年學界聚焦的熱點。但是,所謂近代學術(shù)轉(zhuǎn)型并非一蹴而就,也非如影隨形地跟著制度改變。在清末民初,即使敏感趨新者,亦未必完全走出早年的學術(shù)信仰和知識系統(tǒng)。廢科舉使經(jīng)學喪失了制度支撐之后,經(jīng)學角色和經(jīng)史關(guān)系的真相仍待全面而深入地分析。

從當時風靡的“新史學”論著來看,無論今文經(jīng)學還是古文經(jīng)學,其深層影響尚未消退。夏曾佑、劉師培的歷史教科書作為“新史學”的最初典范,其進化史觀、章節(jié)體架構(gòu)及西學知識自然會引起研究者關(guān)注。然而,他們并未走出清代今、古文經(jīng)學的藩籬,其史料、史觀和史識都依然保留經(jīng)學的烙印。換言之,清末經(jīng)學相對式微后,仍然對清末民國的舊學及新學發(fā)揮著潛在作用。故論者偏重于近代新舊學術(shù)更替和經(jīng)學瓦解之時,對經(jīng)學潛流仍然需要多加關(guān)注和研究。

按,作者羅檢秋為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領(lǐng)域為清代至民國的思想文化史、社會文化史;徐鳳為北京林業(yè)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歷史學博士。原文載《安徽史學》2021年第3期。圖片來源,網(wǎng)絡。原文注腳已刪除,為便于讀者了解原文引用史料或特別說明之處,正文中用“[1][2][3]”等字樣標出。
責任編輯:黃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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