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元通寶錢幣家族中，有一種背面不鑄月紋，而是鑄有一個漢字，錢幣界習慣稱其為“會昌開元”錢，意思是這種錢幣是唐朝會昌年間（841—846）鑄造的。
會昌開元不同與一般開元通寶錢的地方，不僅僅是因為它的背面多鑄了一個漢字，而是因為它見證了佛教史上一次重大的劫難，這就是發(fā)生在會昌五年（845）的唐武宗滅佛事件。背面鑄有一個漢字的“會昌開元”錢，就是用被銷毀的佛像鑄造的。這種錢幣在會昌法難之后，大部分又被重新镕毀改鑄為佛像了。
下面，我就通過剩下來的、沉寂了將近一千二百多年后，依然留存至今的會昌開元錢，來給大家說說，它背面鑄造一個漢字的原因。
今天要講的這個內(nèi)容因為與唐武宗滅佛有關(guān)，所以就先來介紹一下歷史上的幾次滅佛活動。
大家知道，佛教是一種外來的宗教，東漢初年從印度經(jīng)過西域傳入中原地區(qū)。佛教傳入之后，在與中原文化的融合過程中，自然會出現(xiàn)很多的矛盾：
首先，因為吸納信徒而流失了國家的稅收，在經(jīng)濟上引起當政者的不滿；其次，在宗教信仰上為了爭奪話語權(quán)而與傳統(tǒng)的道教發(fā)生矛盾；最后，在思想文化上與儒家的理念也會產(chǎn)生很多沖突。
隨著這些矛盾、沖突的日益激化，最終導致在歷史上曾經(jīng)發(fā)生了被稱為“三武一宗”的四次滅佛事件，佛教史上又稱其為“三武一宗法難”。
那“三武一宗”具體指的都是誰呢？
這里的“三武”是指：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一宗”則是指五代時期后周的世宗柴榮。
上述四位皇帝，因為政治上的現(xiàn)實需要，為了轉(zhuǎn)移社會矛盾或是解決經(jīng)濟難題，都曾經(jīng)拿佛教開刀，實行過滅佛的政策。其中，唐武宗和周世宗還分別用銷毀的佛像，鑄造了開元通寶和周元通寶兩種錢幣。
我們這里介紹的就是唐武宗用銷毀的佛像鑄造的開元通寶錢，又被稱為會昌開元錢?！皶_元”錢鑄造于會昌五年（845）的4月到8月之間。我們剛才說過，會昌開元錢與在此之前鑄造的開元通寶錢，所不同的地方就是在背面都加鑄有一個漢字，表示鑄造的地點。如圖所示，背面的“洛”“益”就分別代表的是鑄造地點洛陽和成都。
洛陽、成都鑄造的“會昌開元”
根據(jù)《唐書》的記載，最早在會昌開元錢幣的背面鑄上文字，是李紳的主意。
那李紳是誰？他為什么要提這個建議呢？
李紳是唐朝潤州，就是今天江蘇無錫人。他出身進士，雖然很有才干，但是因為受到朋黨的排擠，仕途發(fā)展的并不順利，直到唐武宗即位之后，才被任命為宰相。可是命運不濟，不到四年又得了中風，雖然沒有癱瘓，但是行走不便，于是請求退休。唐武宗很同情他，安排他去了條件比較好的淮南任節(jié)度使，駐守在揚州。
揚州在唐朝的時候是個非常富裕的地方，重要性僅次于長安和洛陽。隋煬帝修建的大運河，南面就始自揚州，那里是糧食、食鹽等各類貨物的集散地，人煙輻輳，寺廟眾多。因此，所收繳的佛像、法器也比別的地方要多。
武宗滅佛之后，因為銷毀佛像、法器，突然一下增加了很多的銅料可以用來鑄錢。而原來鑄錢的錢監(jiān)，實際上就是造幣廠，因為鑄錢的能力有限，不能消化突然之間增加的這么多的銅料，朝廷為了盡快將這些銅料鑄造成錢，以緩解“錢荒”的壓力，就接受了饒州（今江西省鄱陽縣）永平監(jiān)，也就是永平造幣廠，一個名叫李郁彥的官員，向朝廷提的建議，就是允許各州自行起爐鑄錢，也就是將造幣的權(quán)力下放給各個州了。
李紳當時雖然身在揚州，但是他始終心系朝廷。他于是就利用揚州原有的兩個錢監(jiān)、十座鑄爐，率先在揚州鑄造了開元通寶錢。李紳為了表示這是武宗時期鑄造的錢，他就在錢幣的背面，加鑄了一個“昌”字，表示武宗的年號“會昌”。
李紳在揚州最早鑄造的“會昌開元”
李紳鑄造的這種錢幣進呈朝廷以后，被認為可以借此來考核各地所鑄造錢幣的質(zhì)量，于是又被朝廷推廣，要求各地所鑄造的錢幣，都要在背面鑄上本州的州名或者是錢監(jiān)的名稱，以備核驗。這是以往大家的一種認識。
實際上，李紳的這一做法，并不是這么簡單，其中還隱藏有更深的用意。
這又如何來理解呢？
當過宰相、又關(guān)心朝政的李紳，在錢幣的背面加鑄當?shù)孛Q的做法，除了明面上有借此考核各地所鑄造錢幣質(zhì)量的要求之外，暗地里他還有借此測試一下自安史之亂之后，以“河朔三鎮(zhèn)”為代表的河北方鎮(zhèn)對朝廷的忠誠度。
這又是為什么呢？
這是因為，那些安史之亂后投降朝廷的原來安祿山、史思明的部將們，仍然占據(jù)在河北一帶。它們雖然名義上尊奉大唐的皇帝為君，但是，實際上卻是割據(jù)一方，對朝廷的命令陽奉陰違，多不奉行。因此，李紳提出在錢幣的背面鑄字的建議，就是想以此來驗證他們對朝廷的忠誠度。
那驗證的結(jié)果又如何呢？
據(jù)統(tǒng)計，會昌開元錢的背面，目前為止共發(fā)現(xiàn)有23個字，分別是：京、洛、益、藍、襄、荊、越、洪、宣、潭、兗、潤、鄂、平、興、梁、廣、梓、福、丹、桂、昌、永等。鑄造錢幣的這些州，基本上都是服從中央政府的。而那些以“河朔三鎮(zhèn)”為代表的、一向與朝廷分庭抗禮的藩鎮(zhèn)們，幾乎都對朝廷的這條規(guī)定無動于衷，根本就沒有鑄錢。
關(guān)于這段歷史，以往的歷史學家們，只能在歷史文獻中了解個大概。而現(xiàn)今的錢幣學家們，卻能通過會昌開元錢，看出當時河北藩鎮(zhèn)割據(jù)的具體情形，這也正是錢幣可以證史的地方。
潭州、梓州鑄造的“會昌開元”
另外，我們還注意到，同一個地名，在錢幣的背面所鑄造的位置，上下左右都有，各不相同，這說明它們并不是一次鑄造的?？赡芎髞碓谛诘拇笾心觊g，一些較為偏僻的地區(qū)，也還在繼續(xù)鑄造。又因為是各州自行鑄造，所以錢幣的規(guī)格尺寸上也不一致。因此，會昌開元錢在標準上多不統(tǒng)一，在制作技術(shù)上，也都比較粗糙。
那會昌開元錢后來的結(jié)局又是怎樣的呢？
佛教講究輪回，這一點在銷毀佛像鑄造的會昌開元錢上得到了應(yīng)驗。
武宗病重時，手握重兵的太監(jiān)們私下矯詔擁立武宗的叔父光王李怡為皇太叔。這是中國古代歷史上少有的現(xiàn)象，因為皇位基本上都是往下一輩傳，偶爾也有同輩傳的，但是，向上輩傳位的卻很少發(fā)生。而武宗卻是傳給了他的叔父。會昌六年（846）三月，武宗剛一咽氣，光王就在靈柩前繼位，歷史上稱為宣宗。
據(jù)《新唐書·食貨志》記載，宣宗即位后“盡黜會昌之政，新錢以字可辨，復鑄為像”。意思是說，宣宗即位后，立即廢止了武宗的政策，停止鑄錢，并根據(jù)錢幣的背面是否鑄有文字，又將武宗銷毀佛像鑄造的錢幣，再重新銷毀改鑄回佛像。因此，會昌開元錢從會昌四年（844）底開鑄，到大中元年（847）被廢，一共只有三個年頭，實際鑄造流通的時間也不過一年多一點，大部分后來又被銷毀，存留的較少，約占開元通寶錢總數(shù)的三十分之一左右，在開元通寶錢幣家族中是比較少的品種。
另外，它不但見證了會昌滅佛的前前后后，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同時還因為它是用銷毀的佛像鑄造的，民間認為它有佛性，能保平安。因此，成為錢幣愛好者的收藏目標。
上面我們講了“會昌開元”錢是武宗滅佛時鑄造的，那武宗滅佛難道僅僅就是為了鑄錢嗎？這個問題留待下次再講。
《三千年來誰鑄幣》
王永生 著
中信出版集團
王永生簡歷：
1966年9月出生，副研究員，現(xiàn)任中國人民銀行總行直屬事業(yè)單位中國錢幣博物館研究信息部主任、中國錢幣學會副秘書長、中國博物館協(xié)會錢幣與銀行博物館委員會秘書長。
學術(shù)興趣廣泛，研究領(lǐng)域涉及：中國貨幣史、中外貨幣文化交流、白銀的貨幣化、絲綢之路東西文化交流史、中亞歷史及民族史，國內(nèi)外公開刊物發(fā)表論文100余篇。
（1）出版學術(shù)專著7部：
《新疆歷史貨幣--東西方貨幣文化交融的歷史考察》（中華書局2007年8月出版）；
《錢幣與西域歷史研究》（中華書局2011年2月出版）；
《中國貨幣史話》（系列叢書4部，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7月出版，入選中國圖書評論學會發(fā)布的2016年8月份“中國好書”，2017年9月又入選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推薦的第二屆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普及圖書名單）；
《三千年來誰鑄幣：五十枚錢幣串聯(lián)的極簡中國史》（中信出版社2019年1月出版，入選中國圖書評論學會發(fā)布的2019年2月份“中國好書”）。
（2）受邀作為顧問與北京電視臺海外節(jié)目中心合作，2015年9月策劃指導了《融通之路》十集大型紀錄片，2016年12月19日在北京衛(wèi)視播出。
（3）應(yīng)邀策劃組織了2017年7月21至26日《烏孫古道》綜合科考活動，從新疆拜城縣黑鷹山出發(fā)，翻越天山抵達特克斯縣，對沿線的古道進行了綜合科考。中央電視臺第十頻道“探索與發(fā)現(xiàn)”欄目分兩集于11月23、24兩天做了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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