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李君娜
女畫家中畫中國山水畫者少,張弛算一個。
她出生于繪畫世家,早先受張大昕庭訓,后拜陸儼少為師,陸儼少稱贊她的山水畫“清新嫻雅”。山水畫中的大家、同為女畫家的陳佩秋更是高度評價:“大有奪得滬上山水畫冠軍之能。 ”
細心留意一些大展,總能看到張弛的“蹤跡”。比如中國奧林匹克美術大展中的《層林盡染》、上海世博會城市足跡館中陳列的《海上攬勝》、建黨90周年第六屆上海美術大展中的《太行峽谷》等。這些畫作,行云流水,幽谷空靈,氣韻生動,又不乏含蓄婉約之美。
二十多年旅居日本的生活,讓張弛的筆墨融中國之大氣與日本之精致于一體。即將開展的上海藝博會上,她帶來三十幅新作。
從小景到大景
三十幅新作集取名為 《那山那水》,山是中國的山,水是中國的水。全部是張弛的最新作品。
“在日本時畫風景多,總覺得少點什么。去年我在朵云軒辦了展覽,是對我過去作品的回顧。 ”張弛說:“從那以后,我總想著要創(chuàng)作點新的東西。后來一路走了四川、云南,看了太行山、黃山,深受感動。祖國山水何其廣袤,氣勢何其廣博。那些路上的風景樸素但美麗異常。我用畫筆把它們畫了下來。 ”
因為這份感動,《那山那水》比張弛以往的作品多了一份凝練的大氣。“過去畫小景比較多,比如對一抹月光、一顆古衫、一條林間小溪的感受。這次畫全景比較多,展現(xiàn)的是大山大水居多。 ”并非是刻意求變。張弛解釋,“我希望自己的每一次展覽都能有不同以往的特點。但我不想預設什么,每一次寫生都是對當時感受的一種刻錄,人在不同時期在不同地方自然有不一樣的感受,體現(xiàn)在畫面上也是如此”。
“最初學畫時,我很注重所畫對象的形狀是否漂亮,越到后面就越不關注了,形狀是次要的,內(nèi)涵才是最重要的。我想把表面的繁復都去掉,用最簡單的筆墨直抒胸臆。 ”不管如何變化,有一點在張弛眼中始終一致。 “大至山河湖泊,小至石縫小草,都是有生命的,都能給人以內(nèi)心感動和啟示。 ”
從臨摹到創(chuàng)作
成為一名山水畫家,是父親一早就給張弛“規(guī)劃”的人生。
“我的父親也是一名畫家,他希望他的孩子能像他一樣。我哥哥壓根不想學畫,我姐姐學了但不是很喜歡,所以他就把他的想法寄托在了我這里。 ”
張弛比姐姐小五歲,姐姐學畫的時候,她也跟著在一邊涂鴉。 “大人們都說我畫得好,我不想讓他們失望了。 ”她七八歲的時候,父親開始讓她臨摹山水畫扇面、山水小品等,“他說他希望我畫山水畫,因為山水畫中畫得好的女畫家并不多。我估計可能是因為封建歷史的緣故吧,女子無才便是德,而且女的隨意出門去走訪山川的可能性太小。 ”
1972年,上海首屆少年兒童美術作品展開展。 15歲的張弛畫了山水畫《長城》參展。她沒有去過長城,畫是根據(jù)明信片上的長城想象的。老師看了作品,皺起眉頭問:“你這么小的年紀,為什么畫這么古人風格的東西? ”《長城》沒有展出,她改畫了一幅人物畫,畫面內(nèi)容是教師背學生涉水。 1975年,她的人物畫《在陽光下》參展第9屆全國少年兒童美術作品展,畫中,幼兒園的小朋友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閃閃的紅星》小人書。
同樣是那一年,社會上的風氣漸漸變了,山水畫再不是需要躲躲藏藏的“非主流”。張弛在上海青年美術學習班中認識的同學推薦她去了上海的工藝品進出口公司技校,并因為成績優(yōu)異被學校留了下來。 “一個國畫班,一個西洋畫班,每個班留了兩個人,組成了一個繪畫工作室。大家的任務是臨摹張大千等近代畫家的原作作品,然后作為工藝品銷往日本。 ”
不久,幾個年輕人不甘“臨摹”的寂寞,一起搞了個畫展,展覽很成功,這也讓原本擔心他們獨立創(chuàng)作沒有市場的公司改變了想法。第二年,日本方面訂走了張弛的100幅作品,屬于張弛自己的山水畫時代,到來了。
從定制到“自制”
自己的畫被大量預訂并銷往國外,在旁人眼中無疑是美事一樁。但時間久了,張弛卻覺得,“100幅連著100幅,畫完就運走了,沒人評價,沒人說你的畫好,也沒人說你的畫不好。這樣過了幾年,就沒勁了”。
為了進一步提高,張弛去了浙江美術學院進修。令她沒想到的是,在那里,她碰到了山水畫大師陸儼少,后者收她當了弟子。 “進修規(guī)定只有一年,他去幫我打了報告,讓學習延長了一年。第二年我在他家里跟他學了整整一年的畫。在此之前,即便是久聞老師之名,路上看到了也不敢上去打招呼,又怎敢奢望他成為我的老師。 ”
這次學習,讓張弛對傳統(tǒng)用筆的變化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筆墨的濃淡、輕重、節(jié)奏,都靠一支筆的筆尖實現(xiàn),并且要達到隨心所欲的能力。 ”
1991年張弛畫展前夕,陸儼少特意寫了一幀寄語:“黃山谷賞梅詩有 ‘淡薄似能知我意,悠閑元不為人芳’之句。論者謂得梅花之神。我觀張弛女弟子之山水畫清新嫻雅,庶幾近之。 ”評價之高,由此可見。
命運之神對這個畫山水畫的女子也格外青睞。在跟陸儼少學習期間,她此前銷往日本的畫作也引起了關注,“一個叫佐佐木的日本女畫家看到了我的作品,說很想認識我,日方公司幾經(jīng)輾轉(zhuǎn)聯(lián)系到了我,問我愿不愿意到日本來發(fā)展。我去問了老師,他說去吧。 ”
從國外再“回”到中國
多年的旅日生活給張弛的創(chuàng)作帶來很大的影響。其中最重要的,莫如“色彩”和“內(nèi)涵”。
“剛開始到日本的時候,有種不敢下筆的感覺。 80年代的中國,山水色彩不如現(xiàn)在這般鮮艷多姿。那時,到了秋天,幾乎是清一色的落葉。這種現(xiàn)實反映到山水畫上,色彩也相對粗獷單調(diào)。而日本恰恰相反,他們的山水因為打理得當,色彩顯得很細膩,甚至北海道的每一根樹枝都堪稱精細,這讓初到日本的我有點不適應,時間長了,才慢慢敢用色彩了。”
由于在日本期間的寫生色彩訓練,回國后的張弛再看今時中國山水,不再無所適從。“如今的中國山水色彩也豐富了起來,各種樹都種了起來,無論哪個季節(jié),也有著各種層次。”張弛表示:“日本是一個表達上比較含蓄的國家。日本友人告訴我,他們的衣服考究的是里面,而不是外面。他們注重音樂節(jié)拍與節(jié)拍之間‘留白’的余韻。這是他們的文化。主題不太外露,含蓄安靜,耐人尋味。 ”
這種文化上的潛移默化,反映到張弛的作品中,也是如此。觀她的作品,讓人總有一種心神向往的靜謐之美,并因此流連忘返。但追本溯源,依然是中國的精神。宋代山水畫集中國山水畫之大成,宋畫講究的正是安靜的意境,并因此受到日本畫界的崇尚,這一畫風也在日本得到了很好的延續(xù)。從這一點上來說,張弛的旅日生活正好是對中國山水畫的一次尋根之旅。
“山水畫是中國幾千年文化的精華之一,但外國人很難看懂。加上他們看到的往往是在旅游區(qū)景點的一些千篇一律的‘山水畫’,就更加看不懂了。我小時候初學時也覺得它不美,但后來越看越美。一支中國的毛筆,通過不同的角度、力度,就用那么一個筆尖就能畫出無限的變化之美,這是必須去傳承延續(xù)的藝術。”張弛說,“事實上,日本水墨畫用筆延續(xù)沒有中國畫家好,但他們用色很好。國內(nèi)沒有太多機會去了解日本山水畫的好。這是一件遺憾的事情。 ”
為了彌補這一遺憾,下個月,張弛將帶領四個日本當代山水畫大師在上海作交流展。“這樣就可以讓更多的中國畫家看到外面的好畫,好畫和好文一樣,應該共賞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