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往往誰話多,誰主事,大家就圍著誰轉(zhuǎn)。我家都圍繞著我媽轉(zhuǎn),這樣,父親反而撇清了,干自己的事,看報、看電視、寫字。他所有的愛好都是一個人在不用說話的情況下完成的,所以我家日常的狀態(tài)是父親在看報,媽媽在說笑。
父親不是個生活的人,不會家長里短,平時話又少,所以,這成了我們家的一個背景。但是真要有什么重大的事,老媽總會先找我商量,再請老爸定奪,于是老爸點(diǎn)頭或搖頭完全主導(dǎo)這些事的走向。而且老媽在找老爸商量大事的時候,往往態(tài)度誠懇,語氣和緩,總弄得老爸一時找不著北。
父親離休后才總是在家里,成了母親干家務(wù)的不稱職的幫手,兩人總是因?yàn)楦杉覄?wù)而拌嘴。父親干家務(wù)笨手笨腳,用老媽的話說是“干什么都不利索”,說他:“你和個面有一半面粉在自己身上”。我們一看,還真是那么回事,上衣、袖口、褲子都是面,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父親挨說了就用手去拍,結(jié)果,面塵飛揚(yáng),更大面積的地方落下一層白,媽這時肯定會提高嗓門:“哎呦,我的老天爺,您到外邊撣去”?;貋淼臅r候,身上總有沒收拾干凈的地方,但是父親基本忽略不計了,或者看報去了,或者看電視去了。
在空軍干休所這段時光是父親最快樂的,原因有三,一是子女相繼結(jié)婚,人丁興旺。二是有了他喜歡的第三代。三是家里有個大院子。白天,父親常駐院子,流連忘返,種個花、養(yǎng)棵樹、做盆景,樂此不疲,進(jìn)來喝個茶,如個廁就會帶進(jìn)很多泥土。這時,老媽就把眼光從老花鏡上方探出來,雷達(dá)般犀利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父親的一舉一動,一有不對,馬上拉警報:
“唉、唉、唉,先生,先生”
老爸知道這是叫他呢,老大不樂意:“叫我干嗎?”
“您干嗎去?”。
“我解個手”。
我媽就拉足了腔說“您解個手倒是把身上弄干凈啊,瞧您這一身的土”。
“我就一會兒”。
“一會兒也不能把土弄家里來呀”。
老媽要是稱我爸“您”了,多數(shù)是建立在老爸做錯什么事的基礎(chǔ)上。這老倆口有時斗燜子是不是也挺有趣。
我媽可是個大能人,干著活,管著人,說著事,同時干,思路不帶亂的,什么都不耽誤。所以我家總不時充斥著老媽尖利的規(guī)范所有人行為的聲音。在美國的時候她帶三、四個孩子,做著一家人的飯,抽空針頭線腦的活也沒少干,每個月下來,比我當(dāng)工程師的弟弟還掙得多。
我們聽老媽說過父親在坑道里學(xué)會了抽煙,從我記事起,他一直抽3毛5一包的“大前門”,這也成了父親這批人的一個標(biāo)志。父親的一位同事曾經(jīng)跟老媽說:“你們家老張不能抽煙,他吸煙吸得深,對身體危害大”。我覺得這人說得有理。媽跟我說過這個以后,就跟老爸開始了關(guān)于戒煙的持久戰(zhàn),嗓音飆高過,推心置腹過,深情款款過,淚流滿面過,鼓動第三代抗議過,十八般武藝都用上,經(jīng)年持久,老爸終于招架不住,在與老媽的戒煙戰(zhàn)斗中敗下陣來。小70了才戒煙成功,但為時已經(jīng)太晚,留給肺腑的自新時間已經(jīng)太短。
父親后來還是因?yàn)榉尾考膊☆l繁住院,最終也是從這條道走的,肺氣腫,幾乎是活活憋死。彌留之際,看他要鼓足全身的力氣,胸部艱難抽動,才能吸進(jìn)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空氣,那種無助和無奈煎熬著家里所有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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