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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lán)水河社區(qū)（藍(lán)社）出品
原載：藍(lán)水河系列公眾號(hào) 詩(shī)詞微刊
原著：王佐邦 編校：謝志平（有刪節(jié)）
紅網(wǎng)_古典文學(xué) 2012年5月第1次發(fā)表
第一講 讀詩(shī)詞與寫(xiě)詩(shī)詞
第二講 怎樣讀詩(shī)詞
第三講 貴在起步
第四講 詩(shī)要講形象思維
第五講 不能如散文那樣直說(shuō)
第六講 比、興兩法是不能不用的
第七講 日積月累，持之以恒（本期內(nèi)容）
第八講 辨四聲是學(xué)平仄的基礎(chǔ)
第九講 近體詩(shī)平仄的基本規(guī)則
第十講 變通與拗救
第十一講 近體詩(shī)的押韻
第十二講 近體詩(shī)的對(duì)仗
第十三講 對(duì)仗的種類(lèi)
第十四講 怎么學(xué)詞的格律
第十五講 還有比學(xué)格律更重要的東西
第十六講 詞句的平仄
第十七講 詞韻
第十八講 詞的對(duì)仗
第 七 講 日 積 月 累 ， 持 之 以 恒
如 上 所 述 ， 比 、 興 創(chuàng) 作 手 法 的 運(yùn) 用 ， 是 為 了 達(dá) 到 詩(shī) 歌 的 形 象 思 維 、 藝 術(shù) 夸 張 、 含 蓄 蘊(yùn) 藉 等 藝 術(shù) 效 果 ， 而 這 些 效 果 又 是 為 詩(shī) 歌 的 思 想 內(nèi) 容 服 務(wù) 的 。 據(jù) 古 籍 載 ： 上 古 時(shí) 代 人 民 群 眾 把 自 己 的 喜 怒 哀 樂(lè) 編 成 歌 謠 ， 歌 唱 出 來(lái) ， 流 傳 開(kāi) 去 ， 頗 像 今 天 的 流 行 順 口 溜 。 “ 故 古 有 采 詩(shī) 之 官 ， 王 者 所 以 觀 風(fēng) 俗 ， 知 得 失 ， 自 考 正 也 。 ” （ 《 漢 書(shū) · 藝 文 志 》 ） 這 叫 做 “ 采 風(fēng) ” 。 西 漢 經(jīng) 學(xué) 大 師 鄭 玄 解 釋 說(shuō) ： 上 面 派 官 來(lái) “ 采 風(fēng) ” ， 老 百 姓 對(duì) 當(dāng) 今 統(tǒng) 治 者 的 過(guò) 失 、 失 誤 ， 不 敢 直 說(shuō) ， 于 是 就 采 取 類(lèi) 比 的 方 法 歌 唱 出 來(lái) ， 這 就 叫 做 “ 比 ” ； 老 百 姓 對(duì) 當(dāng) 今 統(tǒng) 治 者 的 美 譽(yù) 、 德 政 ， 直 接 說(shuō) 出 來(lái) 怕 有 諂 媚 之 嫌 ， 于 是 就 歌 唱 些 別 的 好 事 情 來(lái) 贊 賞 勸 導(dǎo) ， 這 就 叫 做 “ 興 ” 。 追 根 究 底 ， 比 、 興 的 “ 知 識(shí) 產(chǎn) 權(quán) ” ， 屬 于 古 代 人 民 群 眾 ， 是 他 們 用 以 反 映 自 己 心 聲 、 諷 刺 或 贊 美 統(tǒng) 治 者 的 詩(shī) 歌 藝 術(shù) ， 是 具 有 時(shí) 代 特 色 、 廣 泛 社 會(huì) 內(nèi) 容 的 詩(shī) 歌 藝 術(shù) 。 所 以 到 了 后 代 ， 詩(shī) 人 們 常 以 比 、 興 一 詞 ， 借 指 其 所 要 求 于 詩(shī) 歌 的 社 會(huì) 內(nèi) 容 。 唐 代 新 樂(lè) 府 運(yùn) 動(dòng) 的 倡 導(dǎo) 者 白 居 易 ， 主 張 “ 文 章 合 為 時(shí) 而 著 ， 歌 詩(shī) 合 為 事 而 作 。 ” 他 的 追 隨 者 張 籍 ， 寫(xiě) 了 不 少 揭 露 社 會(huì) 矛 盾 、 反 映 人 民 疾 苦 、 抨 擊 統(tǒng) 治 集 團(tuán) 的 詩(shī) 篇 。 白 居 易 寫(xiě) 詩(shī) 贊 揚(yáng) 他 ： “ 風(fēng) 雅 比 興 外 ， 未 嘗 著 空 文 。 ” （ 《 讀 張 籍 古 樂(lè) 府 》 ） 可 見(jiàn) ， 比 、 興 是 同 “ 空 文 ” 相 對(duì) 立 的 ， 是 與 那 些 “ 無(wú) 病 呻 吟 ” 的 作 品 格 格 不 入 的 。 今 天 我 們 學(xué) 習(xí) 比 、 興 的 創(chuàng) 作 手 法 ， 不 能 僅 僅 當(dāng) 作 是 單 純 的 技 巧 磨 練 ， 而 是 應(yīng) 該 繼 承 和 發(fā) 揚(yáng) 先 人 的 優(yōu) 良 傳 統(tǒng) ， 盡 可 能 地 反 映 人 民 心 聲 、 社 會(huì) 內(nèi) 容 和 時(shí) 代 精 神 ， 追 求 思 想 性 、 藝 術(shù) 性 的 完 美 統(tǒng) 一 。
（ 一 ） 認(rèn) 真 讀 點(diǎn) 詩(shī) 詞
我 認(rèn) 為 ， 要 想 從 讀 詩(shī) 詞 中 較 快 地 學(xué) 到 比 、 興 創(chuàng) 作 手 法 ， 提 高 創(chuàng) 作 水 平 ， 須 注 意 四 個(gè) 結(jié) 合 ：
一 是 讀 古 典 詩(shī) 詞 與 讀 現(xiàn) 代 人 的 舊 體 詩(shī) 結(jié) 合 。
我 們 在 讀 古 典 詩(shī) 詞 的 同 時(shí) ， 還 要 有 選 擇 地 讀 點(diǎn) 現(xiàn) 代 人 的 舊 體 詩(shī) ， 從 中 學(xué) 習(xí) 如 何 古 為 今 用 、 化 舊 詞 為 新 意 ， 怎 樣 用 比 、 興 創(chuàng) 作 手 法 表 現(xiàn) 現(xiàn) 代 事 物 、 現(xiàn) 代 思 想 ， 抒 發(fā) 自 己 的 情 意 。 如 果 我 們 只 埋 頭 于 古 典 詩(shī) 詞 之 中 ， 而 不 適 當(dāng) 地 讀 些 現(xiàn) 代 人 的 舊 體 詩(shī) ， 則 有 拘 古 不 化 之 虞 。 李 、 杜 的 詩(shī) 是 一 定 要 學(xué) 的 ， 不 學(xué) 則 不 能 繼 承 我 國(guó) 詩(shī) 歌 最 輝 煌 、 最 優(yōu) 秀 的 歷 史 遺 產(chǎn) 。 但 我 們 不 能 苛 求 古 人 ， 想 從 他 們 那 里 能 找 到 反 映 現(xiàn) 代 事 物 、 現(xiàn) 代 思 想 情 感 的 現(xiàn) 成 模 式 。 因 為 他 們 沒(méi) 有 見(jiàn) 過(guò) 飛 機(jī) 、 大 炮 ， 更 沒(méi) 有 見(jiàn) 過(guò) 宇 宙 飛 船 、 信 息 高 速 公 路 ； 他 們 沒(méi) 有 經(jīng) 歷 過(guò) 資 本 主 義 、 社 會(huì) 主 義 ， 更 沒(méi) 有 經(jīng) 歷 過(guò) 改 革 開(kāi) 放 ； 還 有 什 么 迪 斯 科 、 卡 拉 Ｏ Ｋ 、 集 體 婚 禮 、 蜜 月 旅 行 等 等 ， 你 要 是 去 請(qǐng) 教 柳 永 、 秦 觀 ， 他 們 定 是 無(wú) 可 奉 告 。 我 們 寫(xiě) 舊 體 詩(shī) ， 絕 不 是 把 自 己 的 思 想 情 感 退 回 到 古 代 去 ， 而 是 借 傳 統(tǒng) 的 形 式 ， 抒 發(fā) 現(xiàn) 代 的 思 想 情 感 ， 反 映 現(xiàn) 代 的 新 鮮 事 物 。 正 如 晚 清 發(fā) 起 “ 詩(shī) 界 革 命 ” 的 黃 遵 憲 所 說(shuō) ： “ 以 舊 風(fēng) 格 含 新 意 境 ” 。 所 以 ， 寫(xiě) 舊 體 詩(shī) 的 意 義 ， 全 在 于 用 舊 調(diào) 譜 出 新 意 來(lái) 。 要 創(chuàng) 作 就 需 要 有 借 鑒 — — 有 選 擇 地 讀 現(xiàn) 代 人 的 舊 體 詩(shī) 。 “ 有 這 個(gè) 借 鑒 和 沒(méi) 有 這 個(gè) 借 鑒 是 不 同 的 ， 這 里 有 文 野 之 分 ， 粗 細(xì) 之 分 ， 高 低 之 分 ， 快 慢 之 分 。 ” （ 毛 澤 東 《 在 延 安 文 藝 座 談 會(huì) 上 的 講 話 》 ） 現(xiàn) 代 人 寫(xiě) 舊 體 詩(shī) 的 很 多 ， 也 不 乏 優(yōu) 秀 的 作 品 ， 但 讀 得 過(guò) 多 ， 恐 怕 精 力 上 承 受 不 了 ， 需 要 選 擇 那 些 思 想 性 、 藝 術(shù) 性 完 美 統(tǒng) 一 ， 又 投 我 們 情 懷 的 作 品 來(lái) 讀 。
二 是 泛 讀 和 精 讀 結(jié) 合 。
所 謂 泛 讀 ， 就 是 要 求 從 字 面 上 弄 通 一 首 詩(shī) 或 詞 ， 大 致 上 領(lǐng) 會(huì) 詩(shī) 意 、 詞 意 。 精 讀 則 要 求 好 好 琢 磨 ， 在 頭 腦 里 藝 術(shù) 地 再 現(xiàn) 作 者 彼 時(shí) 彼 地 所 感 受 的 表 象 ， 領(lǐng) 會(huì) 作 者 的 心 情 和 藝 術(shù) 構(gòu) 思 ， 并 且 反 復(fù) 吟 誦 ， 背 熟 記 牢 。 沒(méi) 有 相 當(dāng) 數(shù) 量 的 泛 讀 ， 不 廣 泛 地 接 觸 各 種 題 材 、 各 種 流 派 、 各 種 風(fēng) 格 的 詩(shī) 詞 ， 可 供 你 選 擇 精 讀 的 園 地 就 不 大 ， 同 時(shí) ， 當(dāng) 你 寫(xiě) 作 需 要 參 考 某 種 作 品 時(shí) ， 往 往 “ 踏 破 鐵 鞋 無(wú) 覓 處 ” 。 沒(méi) 有 一 定 數(shù) 量 的 精 讀 ， 就 不 能 深 刻 領(lǐng) 會(huì) 詩(shī) 詞 的 內(nèi) 涵 。 所 謂 “ 詩(shī) 無(wú) 達(dá) 詁 ” ， 許 多 好 詩(shī) 詞 ， 是 要 在 反 復(fù) 吟 誦 中 ， 逐 漸 悟 出 區(qū) 區(qū) 數(shù) 行 里 所 包 含 的 豐 富 內(nèi) 容 ， 有 自 己 的 新 體 會(huì) 。 同 時(shí) ， 只 有 精 讀 相 當(dāng) 數(shù) 量 的 詩(shī) 詞 ， 才 能 在 自 己 的 記 憶 庫(kù) 中 ， 儲(chǔ) 存 各 種 創(chuàng) 作 套 路 、 詩(shī) 詞 語(yǔ) 匯 、 詩(shī) 律 詞 調(diào) 等 。 儲(chǔ) 存 得 越 多 ， 當(dāng) 你 動(dòng) 筆 時(shí) ， 可 供 選 擇 和 取 用 的 “ 框 架 ” 和 “ 零 部 件 ” 越 豐 富 。
古 人 的 許 多 名 篇 佳 句 ， 就 是 從 他 的 前 人 的 作 品 中 ， 或 借 鑒 其 “ 框 架 ” ， 或 摘 錄 其 “ 零 部 件 ” 綴 連 而 成 的 。 例 如 蘇 軾 的 《 惠 崇 春 江 晚 景 》 中 的 “ 竹 外 桃 花 三 兩 枝 ， 春 江 水 暖 鴨 先 知 。 ” 有 人 研 究 ， 這 是 摹 仿 唐 人 張 謂 的 《 春 園 家 宴 》 中 的 "竹 里 行 廚 人 不 見(jiàn) ， 花 間 覓 路 鳥(niǎo) 先 知 "而 成 的 。 又 如 陸 游 的 。 “ 山 重 水 復(fù) 疑 無(wú) 路 ， 柳 暗 花 明 又 一 村 。 ” 則 借 鑒 了 王 維 的 “ 行 到 水 窮 處 ， 坐 看 云 起 時(shí) 。 ” “ 安 知 清 流 轉(zhuǎn) ， 忽 與 前 山 通 。 ” 站 在 巨 人 肩 上 ， 比 巨 人 更 高 。 學(xué) 作 詩(shī) 也 是 同 樣 一 個(gè) 道 理 。 蘇 軾 說(shuō) ： “ 博 觀 而 約 取 ， 厚 積 而 薄 發(fā) 。 ” 概 括 了 泛 讀 和 精 讀 的 關(guān) 系 ， 讀 詩(shī) 詞 和 創(chuàng) 作 的 關(guān) 系 。
選 擇 哪 些 詩(shī) 詞 來(lái) 精 讀 呢 ？ 有 人 主 張 要 精 讀 名 篇 ， 這 有 一 定 的 道 理 。 但 是 什 么 算 名 篇 ？ 往 往 各 時(shí) 代 、 各 階 級(jí) 、 甚 至 各 個(gè) 人 鑒 賞 標(biāo) 準(zhǔn) 都 不 一 樣 ， 即 使 同 一 個(gè) 人 ， 在 不 同 的 年 代 ， 不 同 的 境 遇 ， 情 趣 也 大 相 迥 異 。 我 的 體 會(huì) 是 ， 各 種 選 讀 本 和 教 材 上 開(kāi) 列 的 名 篇 目 錄 等 ， 可 供 參 考 ， 但 不 宜 抱 著 不 放 。 不 妨 先 進(jìn) 行 泛 讀 ， 多 流 覽 些 作 品 ， 看 看 哪 首 詩(shī) 或 詞 ， 你 讀 得 最 投 入 ， 最 感 興 趣 ， 最 引 發(fā) 你 心 靈 上 的 共 鳴 ， 那 你 就 在 這 首 詩(shī) 或 詞 上 多 下 工 夫 ， 即 使 它 在 名 篇 榜 上 無(wú) 名 。 這 樣 的 作 品 ， 由 于 你 喜 愛(ài) 它 ， 就 容 易 理 解 它 ， 也 容 易 背 得 熟 ， 記 得 牢 。 有 些 作 品 ， 雖 是 名 篇 ， 你 若 不 喜 愛(ài) ， 硬 去 啃 它 ， 往 往 費(fèi) 工 很 大 ， 而 所 得 甚 少 ， 勉 強(qiáng) 背 了 ， 過(guò) 不 多 久 又 忘 了 。 記 得 “ 九 一 三 ” 事 件 之 后 ， 社 會(huì) 上 傳 抄 白 居 易 的 《 放 言 》 其 三 （ 見(jiàn) 本 書(shū) 《 第 二 講 ： 怎 樣 學(xué) 會(huì) 讀 詩(shī) 詞 》 ） 。 我 讀 了 之 后 ， 感 觸 很 深 ， 就 把 《 放 言 》 五 首 都 找 出 來(lái) 讀 ， 而 最 感 興 趣 的 ， 還 有 其 一 ：
朝 真 暮 偽 何 人 辨 ， 古 往 今 來(lái) 底 事 無(wú) ！
但 愛(ài) 臧 生 能 詐 圣 ， 可 知 寧 子 解 佯 愚 。
草 螢 有 耀 終 非 火 ， 荷 露 雖 團(tuán) 豈 是 珠 ？
不 取 燔 柴 兼 照 乘 ， 可 憐 光 彩 亦 何 殊 。
我 的 體 會(huì) 是 ： 在 廣 泛 接 觸 古 今 舊 體 詩(shī) 的 基 礎(chǔ) 上 ， 進(jìn) 行 自 我 篩 選 ， 精 讀 自 己 喜 愛(ài) 的 作 品 ， 比 按 名 家 推 薦 ， 或 教 材 開(kāi) 列 的 目 錄 去 精 讀 ， 效 果 好 得 多 。 精 讀 什 么 作 品 ， 不 妨 “ 從 心 所 欲 ” ， 無(wú) 須 隨 人 俯 仰 。
三 是 讀 詩(shī) 詞 與 讀 古 籍 結(jié) 合 。
寫(xiě) 詩(shī) 詞 用 比 、 興 兩 法 ， 須 掌 握 大 量 的 物 象 、 典 故 、 警 語(yǔ) 名 句 等 。 這 些 ， 大 都 要 從 書(shū) 本 中 得 來(lái) 。 杜 甫 在 介 紹 自 己 學(xué) 詩(shī) 的 經(jīng) 驗(yàn) 的 詩(shī) 中 說(shuō) “ 讀 書(shū) 破 萬(wàn) 卷 ， 下 筆 如 有 神 ” ， 所 以 ， 北 宋 西 昆 派 代 人 物 黃 山 谷 稱(chēng) 杜 詩(shī) “ 無(wú) 字 無(wú) 來(lái) 歷 ” 。 （ 見(jiàn) 錢(qián) 鐘 書(shū) 《 談 藝 錄 》 177頁(yè) ） 而 我 們 不 少 老 同 志 ， 尤 其 軍 隊(duì) 中 的 老 同 志 ， 青 少 年 時(shí) 期 輟 學(xué) 參 加 革 命 ， 讀 古 籍 不 多 ， 現(xiàn) 在 年 紀(jì) 大 了 ， 去 啃 《 十 三 經(jīng) 》 、 《 二 十 四 史 》 、 《 諸 子 集 成 》 等 大 部 頭 古 籍 ， 是 比 較 困 難 的 。 一 席 盛 宴 胃 口 受 不 了 ， 而 吃 個(gè) 零 嘴 卻 無(wú) 妨 。 我 們 可 以 在 讀 詩(shī) 詞 的 同 時(shí) ， 好 好 讀 注 釋 ， 并 以 此 為 索 引 ， 去 查 找 古 籍 ， 隨 便 翻 翻 ， 一 來(lái) 調(diào) 劑 一 下 讀 物 ， 再 者 從 中 學(xué) 點(diǎn) 知 識(shí) ， 積 累 物 象 、 典 故 ， 采 擷 警 語(yǔ) 名 句 。 我 讀 李 白 《 戰(zhàn) 城 南 》 中 的 兩 句 ： “ 洗 兵 條 支 海 上 波 ， 放 馬 天 山 雪 中 草 ” 為 弄 通 “ 洗 兵 ” 的 典 故 ， 重 讀 《 史 記 · 周 本 紀(jì) 》 中 的 武 王 伐 紂 時(shí) 天 雨 洗 兵 的 故 事 ， 以 后 作 詩(shī) 常 以 “ 天 雨 洗 兵 ” 象 征 革 命 勝 利 進(jìn) 軍 。 讀 到 武 王 滅 殷 之 后 ， “ 縱 馬 于 華 山 之 陰 ， 放 牛 于 桃 林 之 虛 ” 的 典 故 ， 將 當(dāng) 代 詩(shī) 人 臧 克 家 的 “ 老 牛 已 解 韶 光 貴 ， 不 待 揚(yáng) 鞭 自 奮 蹄 。 ” 衍 化 為 ： “ 夕 照 南 山 昂 首 馬 ， 霞 浮 西 嶺 奮 蹄 牛 。 ” 以 南 山 馬 、 西 嶺 牛 比 喻 進(jìn) 了 干 休 所 的 老 干 部 。 后 以 這 兩 句 為 頸 聯(lián) ， 湊 成 《 七 律 · 晚 晴 》 ， 贊 頌 進(jìn) 了 干 休 所 發(fā) 揮 余 熱 的 老 干 部 們 ：
為 有 童 心 春 駐 留 ， 鬢 霜 未 必 氣 橫 秋 。
引 風(fēng) 蘋(píng) 末 爽 津 渡 ， 驅(qū) 霧 天 涯 清 宇 樓 。
夕 照 南 山 昂 首 馬 ， 霞 浮 西 嶺 奮 蹄 牛 。
銜 觴 好 讀 非 陶 令 ， 老 至 不 知 思 孔 丘 。
這 首 拙 作 除 引 用 《 周 本 紀(jì) 》 典 故 之 外 ， 還 涉 及 李 摯 的 《 焚 書(shū) · 童 心 說(shuō) 》 、 宋 玉 的 《 風(fēng) 賦 》 、 陶 淵 明 的 《 五 柳 先 生 傳 》 、 《 論 語(yǔ) · 述 而 》 等 古 籍 。 那 些 古 籍 ， 有 的 幼 年 曾 讀 過(guò) ， 但 大 都 忘 了 ， 主 要 是 離 休 之 后 從 “ 吃 零 嘴 ” 中 重 新 檢 起 來(lái) 的 。
四 是 讀 詩(shī) 詞 與 創(chuàng) 作 實(shí) 踐 結(jié) 合 。
當(dāng) 客 觀 現(xiàn) 實(shí) 與 你 的 心 靈 相 擊 撞 ， 迸 發(fā) 出 情 感 火 花 ， 激 起 創(chuàng) 作 沖 動(dòng) 時(shí) ， 動(dòng) 筆 之 前 ， 不 妨 再 翻 翻 你 過(guò) 去 讀 過(guò) 而 與 當(dāng) 前 情 趣 相 投 的 作 品 ， 從 中 借 鑒 藝 術(shù) 構(gòu) 思 、 表 現(xiàn) 手 法 、 詩(shī) 詞 語(yǔ) 匯 。 在 迫 切 求 索 心 情 的 驅(qū) 使 下 ， 可 能 學(xué) 得 更 專(zhuān) 注 ， 往 往 “ 探 驪 得 珠 ” ， 得 前 人 作 品 精 蘊(yùn) 之 所 在 。 但 取 用 時(shí) 可 不 能 照 抄 照 搬 。 鄭 板 橋 有 詩(shī) 云 ： “ 十 分 學(xué) 七 要 拋 三 ， 各 有 靈 苗 各 自 探 。 ” 有 時(shí) 寫(xiě) 作 碰 到 難 點(diǎn) ， 也 不 妨 到 前 人 作 品 中 去 求 援 。 蘇 聯(lián) 瓦 解 、 東 歐 巨 變 時(shí) ， 胸 中 那 不 吐 不 快 的 壘 塊 ， 想 以 平 平 仄 仄 平 抒 發(fā) 之 ； 同 時(shí) ， 有 的 老 戰(zhàn) 友 、 老 同 學(xué) 來(lái) 信 中 極 度 悲 觀 的 看 法 ， 我 也 不 能 茍 同 ， 想 以 詩(shī) 答 之 。 于 是 動(dòng) 筆 寫(xiě) 《 七 律 · 望 星 辰 》 。 已 把 前 三 聯(lián) 寫(xiě) 好 ：
野 老 閑 來(lái) 為 杞 人 ， 空 愁 天 墜 望 星 辰 。
未 聞 鼙 鼓 催 鍾 會(huì) ， 卻 見(jiàn) 降 旗 懸 蜀 城 。
失 馬 焉 知 非 福 至 ， 誕 嬰 陣 痛 乃 新 生 。
首 聯(lián) 是 “ 起 興 ” ； 頷 聯(lián) 是 對(duì) 蘇 聯(lián) 、 東 歐 風(fēng) 云 突 變 的 感 慨 ； 頸 聯(lián) 表 明 自 己 的 觀 點(diǎn) — — 這 未 必 是 壞 事 ， 可 能 是 新 的 歷 史 轉(zhuǎn) 折 。 尾 聯(lián) 想 表 達(dá) 這 樣 的 思 想 ： 在 這 種 國(guó) 際 大 氣 候 下 ， 怎 么 把 我 們 中 國(guó) 自 己 的 事 情 辦 好 ， 這 是 最 重 要 的 。 憋 了 大 半 天 ， 怎 么 也 想 不 出 適 當(dāng) 的 形 象 來(lái) 表 達(dá) 。 當(dāng) 想 起 清 人 龔 自 珍 曾 寫(xiě) 過(guò) 不 少 憂 國(guó) 憤 世 和 對(duì) 理 想 生 活 期 待 的 詩(shī) 歌 ， 于 是 就 找 來(lái) 翻 翻 ， 當(dāng) 讀 到 《 自 春 徂 秋 ， 偶 有 所 觸 ， 拉 雜 書(shū) 之 ， 漫 不 詮 次 ， 得 十 五 首 》 時(shí) ， 其 一 中 的 兩 句 “ 四 海 變 秋 氣 ， 一 室 難 為 春 。 ” 使 人 豁 然 開(kāi) 朗 ， 很 快 寫(xiě) 出 尾 聯(lián) 來(lái) ：
驟 然 四 海 秋 蕭 索 ， 安 得 一 家 春 媚 明 。
別 小 看 這 種 “ 臨 時(shí) 抱 佛 腳 ” 式 的 學(xué) 習(xí) ， 它 不 僅 立 竿 見(jiàn) 影 ， 而 且 能 把 學(xué) 得 的 東 西 ， 儲(chǔ) 存 在 自 己 記 憶 庫(kù) 里 顯 要 的 位 置 上 ， 印 象 深 刻 ， 便 于 調(diào) 取 。
（ 二 ） 直 面 現(xiàn) 實(shí) ， 深 入 生 活
上 面 談 到 要 認(rèn) 真 讀 點(diǎn) 詩(shī) 詞 ， 可 千 萬(wàn) 不 能 陷 在 書(shū) 堆 里 。 詩(shī) 詞 同 一 切 文 學(xué) 藝 術(shù) 作 品 一 樣 ， “ 都 是 一 定 社 會(huì) 生 活 在 人 類(lèi) 頭 腦 中 的 反 映 的 產(chǎn) 物 ” ， 社 會(huì) 生 活 是 “ 一 切 文 學(xué) 藝 術(shù) 的 取 之 不 盡 、 用 之 不 竭 的 唯 一 的 源 泉 。 ” （ 毛 澤 東 《 在 延 安 文 藝 座 談 會(huì) 上 的 講 話 》 ） 前 人 所 謂 “ 文 為 語(yǔ) 之 精 ， 詩(shī) 為 文 之 精 ” 。 打 個(gè) 比 方 ： 平 時(shí) 說(shuō) 話 好 像 原 糧 ， 文 章 好 像 原 糧 加 工 后 做 成 的 熟 飯 ， 詩(shī) 則 是 熟 飯 釀 成 的 酒 。 讀 古 人 、 今 人 的 作 品 ， 是 向 人 家 討 教 加 工 、 做 飯 、 釀 造 的 方 法 ， 而 原 糧 、 熟 飯 乃 至 酵 母 只 能 從 自 己 實(shí) 踐 中 直 接 或 間 接 接 觸 到 的 豐 富 多 彩 的 社 會(huì) 生 活 中 去 采 集 。
首 先 是 盡 可 能 保 持 與 現(xiàn) 實(shí) 生 活 的 聯(lián) 系 ， 通 過(guò) 多 種 管 道 直 接 或 間 接 地 接 觸 氣 象 萬(wàn) 千 、 豐 富 多 彩 的 社 會(huì) 生 活 。 看 書(shū) 、 讀 報(bào) 、 聽(tīng) 廣 播 、 看 電 視 ， 這 是 最 通 常 的 管 道 ； 還 有 盡 可 能 參 加 一 些 社 會(huì) 活 動(dòng) ， 爭(zhēng) 取 多 到 外 面 走 走 ； 還 有 廣 交 朋 友 ， 討 取 他 山 之 石 。 1992年 秋 我 們 干 休 所 組 織 游 十 渡 ， 回 來(lái) 的 路 上 ， 將 在 車(chē) 上 將 看 到 的 景 色 湊 成 四 句 。 這 四 句 沒(méi) 有 什 么 “ 包 孕 ” 、 “ 托 興 ” ， 想 再 續(xù) 四 句 ， 但 筆 下 無(wú) 神 來(lái) ， 于 是 把 它 扔 了 。 1994年 春 節(jié) ， 有 一 位 搞 外 貿(mào) 的 晚 輩 來(lái) 看 我 ， 把 他 一 年 來(lái) 西 歐 、 東 歐 、 北 美 、 東 南 亞 之 行 吹 了 一 番 ， 并 以 事 實(shí) 說(shuō) 明 了 這 樣 一 個(gè) 觀 點(diǎn) ： 在 經(jīng) 濟(jì) 全 球 化 的 今 天 ， 搞 市 場(chǎng) 經(jīng) 濟(jì) 非 參 加 到 國(guó) 際 經(jīng) 濟(jì) 大 循 環(huán) 中 去 不 可 ， 這 方 面 我 們 國(guó) 家 還 有 很 長(zhǎng) 的 一 段 路 要 走 。 這 番 話 引 發(fā) 我 很 多 感 觸 ： 過(guò) 去 閉 關(guān) 自 守 ， 猶 如 坐 井 觀 天 ； 今 天 改 革 開(kāi) 放 ， 仿 佛 登 高 望 遠(yuǎn) 。 于 是 想 起 了 一 年 多 前 游 十 渡 時(shí) 的 情 景 ， 就 把 扔 了 的 四 句 撿 回 來(lái) ， 聯(lián) 成 一 律 ：
勝 日 探 幽 十 渡 濱 ， 峰 奇 水 曲 氣 新 清 。
孤 村 碩 柿 明 如 火 ， 疊 嶺 霜 林 醉 似 春 。
峽 谷 看 天 天 類(lèi) 壑 ， 絕 顛 視 野 野 無(wú) 垠 。
富 春 江 畔 立 錐 地 ， 無(wú) 處 可 棲 嚴(yán) 子 陵 。
據(jù) 《 后 漢 書(shū) · 逸 民 傳 》 載 ： 東 漢 開(kāi) 國(guó) 皇 帝 劉 秀 ， 早 年 的 同 學(xué) 嚴(yán) 光 ， 字 子 陵 ， 不 愿 應(yīng) 詔 當(dāng) 官 ， 隱 居 在 富 春 江 畔 種 地 、 釣 魚(yú) ， 過(guò) 著 與 世 隔 斷 的 生 活 。 而 今 世 界 經(jīng) 濟(jì) 全 球 化 ， 國(guó) 內(nèi) 幾 乎 人 人 都 被 卷 入 市 場(chǎng) 經(jīng) 濟(jì) 大 潮 之 中 ， 誰(shuí) 還 能 同 嚴(yán) 子 陵 一 樣 過(guò) 著 與 世 隔 絕 的 生 活 ！
二 是 挖 掘 自 己 豐 富 的 記 憶 庫(kù) 藏 。 自 己 的 記 憶 庫(kù) 藏 ， 是 開(kāi) 拓 創(chuàng) 作 題 材 、 暢 抒 情 懷 、 諷 喻 時(shí) 事 、 馳 騁 想 象 的 廣 寬 天 地 。 當(dāng) 你 寫(xiě) 詩(shī) 或 填 詞 搜 索 形 象 表 達(dá) 情 意 時(shí) ， 如 果 書(shū) 本 上 找 不 到 最 恰 當(dāng) 的 ， 不 妨 到 你 生 活 記 憶 庫(kù) 藏 中 去 翻 箱 倒 柜 。 我 有 一 個(gè) 中 學(xué) 時(shí) 代 的 同 學(xué) ， 一 起 參 加 抗 戰(zhàn) ， 解 放 戰(zhàn) 爭(zhēng) 時(shí) 他 跟 國(guó) 民 黨 走 了 ， 后 來(lái) 跑 到 臺(tái) 灣 ， 分 別 五 十 年 。 1989年 他 回 大 陸 探 親 ， 托 人 致 意 ， 表 示 要 來(lái) 京 相 會(huì) ， 我 想 以 詩(shī) 作 答 。 一 般 應(yīng) 酬 話 好 湊 ， 但 如 何 表 達(dá) 過(guò) 去 分 道 揚(yáng) 鏢 、 而 今 有 了 會(huì) 面 的 機(jī) 會(huì) 這 一 感 慨 ， 卻 頗 費(fèi) 思 索 “ 渡 盡 劫 波 兄 弟 在 ， 相 逢 一 笑 泯 恩 仇 。 ” 這 現(xiàn) 成 的 詩(shī) 句 固 然 很 好 ， 但 不 能 貼 切 反 映 我 同 他 的 情 誼 。 后 來(lái) 想 起 唐 山 地 震 時(shí) ， 在 夢(mèng) 中 聽(tīng) 到 轟 鳴 ， 以 為 國(guó) 民 黨 打 來(lái) 了 。 通 過(guò) 聯(lián) 想 ， 作 成 一 聯(lián) ： “ 雷 驚 地 裂 途 殊 道 ， 雨 過(guò) 天 晴 虹 作 舟 。 ” “ 舟 ” 屬 下 平 聲 十 一 尤 ， 就 以 尤 韻 湊 成 一 律 ：
彈 指 相 違 五 十 秋 ， 江 海 聞 雞 救 亡 謳 。
雷 驚 地 裂 途 殊 道 ， 雨 過(guò) 天 晴 虹 作 舟 。
我 慶 故 人 歸 故 里 ， 君 游 鄉(xiāng) 土 釋 鄉(xiāng) 愁 。
京 華 野 老 迎 佳 客 ， 重 返 韶 光 忘 白 頭 。
這 詩(shī) 轉(zhuǎn) 寄 給 他 后 ， 第 二 年 秋 天 果 然 來(lái) 京 相 會(huì) 了 ， 談 起 拙 作 ， 他 說(shuō) ， 使 他 感 觸 最 深 的 是 那 第 二 聯(lián) 。 我 覺(jué) 得 ， 從 自 己 生 活 經(jīng) 歷 中 擷 取 的 形 象 ， 往 往 比 書(shū) 本 上 抄 來(lái) 的 ， 更 能 恰 到 好 處 地 表 達(dá) 自 己 的 情 意 。
三 是 深 入 觀 察 ， 反 復(fù) 篩 選 。 “ 春 蠶 到 死 絲 方 盡 ， 蠟 炬 成 灰 淚 始 干 。 ” 李 商 隱 的 這 兩 句 詩(shī) ， 千 古 傳 頌 ， 至 今 還 為 人 們 用 以 歌 頌 懇 惻 精 誠(chéng) 、 生 死 以 之 的 深 情 。 這 是 詩(shī) 人 觀 察 大 量 物 象 之 后 ， 選 擇 出 來(lái) 的 最 能 抒 發(fā) 自 己 情 意 的 “ 特 寫(xiě) 鏡 頭 ” ： 春 蠶 自 縛 ， 滿 腹 情 絲 ， 生 為 盡 吐 ， 吐 之 既 盡 ， 命 亦 隨 亡 ； 蠟 炬 自 煎 ， 溶 液 長(zhǎng) 流 ， 流 之 既 干 ， 身 亦 成 燼 。 這 些 物 象 ， 通 過(guò) 詩(shī) 人 飛 騰 的 想 象 力 ， 創(chuàng) 造 出 具 有 強(qiáng) 烈 感 染 力 的 諧 音 雙 關(guān) 、 象 征 比 譬 的 詩(shī) 句 。 我 們 應(yīng) 學(xué) 習(xí) 前 人 這 種 創(chuàng) 作 方 法 。 當(dāng) 自 己 有 那 份 不 吐 不 快 的 情 意 ， 而 找 不 到 適 當(dāng) 的 形 象 表 達(dá) 時(shí) ， 不 妨 到 周 圍 環(huán) 境 中 去 仔 細(xì) 觀 察 物 象 ， 反 復(fù) 篩 選 ， 馳 騁 想 象 ， 往 往 神 思 一 觸 而 發(fā) ， 豁 然 開(kāi) 朗 。 東 歐 劇 變 、 蘇 聯(lián) 解 體 之 后 ， 我 在 電 視 中 看 到 十 月 革 命 節(jié) 莫 斯 科 紅 場(chǎng) 上 ， 寥 落 的 老 人 在 瑟 瑟 寒 風(fēng) 中 游 行 ， 心 里 很 不 是 滋 味 。 過(guò) 了 幾 天 ， 正 好 來(lái) 寒 潮 ， 看 到 泡 桐 樹(shù) 上 有 幾 片 葉 子 在 寒 風(fēng) 中 掙 扎 ， 想 起 北 宋 張 耒 《 夜 坐 》 中 的 兩 句 “ 梧 桐 真 不 甘 衰 謝 ， 數(shù) 葉 迎 風(fēng) 尚 有 聲 。 ” 這 不 是 與 在 寒 風(fēng) 中 游 行 的 老 人 很 相 似 嗎 ？ 于 是 以 梧 桐 “ 起 興 ” 填 了 首 《 浪 淘 沙 》 。 因 為 這 首 詞 未 能 包 容 我 當(dāng) 時(shí) 的 想 法 和 情 感 ， 尤 其 是 沒(méi) 有 把 “ 韜 光 養(yǎng) 晦 ” 將 中 國(guó) 自 己 的 事 情 辦 好 這 一 重 要 思 想 包 含 進(jìn) 去 ， 就 把 它 扔 了 。 可 是 ， 從 當(dāng) 時(shí) 媒 體 中 不 斷 傳 來(lái) 的 信 息 ， 我 那 不 吐 不 快 的 情 意 ， 不 僅 沒(méi) 有 淡 化 ， 而 且 越 來(lái) 越 強(qiáng) 烈 。 想 起 宋 人 楊 萬(wàn) 里 《 下 橫 山 灘 頭 望 金 華 山 》 詩(shī) 云 “ 山 思 江 情 不 負(fù) 伊 ， 雨 姿 晴 態(tài) 總 成 奇 。 閉 門(mén) 覓 句 非 詩(shī) 法 ， 只 是 征 行 自 有 詩(shī) 。 ” 于 是 決 心 再 次 “ 征 行 ” 。 后 來(lái) 又 來(lái) 了 寒 潮 ， 起 了 兩 個(gè) 大 早 ， 仔 細(xì) 觀 察 寒 潮 中 的 各 種 景 物 ， 邊 觀 察 邊 思 索 ， 選 擇 那 些 最 能 表 達(dá) 我 的 想 法 和 情 感 的 物 象 ， 聯(lián) 綴 起 來(lái) ， 填 了 首 《 虞 美 人 寒 潮 》 ：
驀 然 一 夜 西 風(fēng) 暴 ， 樹(shù) 禿 晨 鴉 噪 。 黃 塵 敗 葉 涌 狂 濤 ， 衰 柳 折 腰 垂 首 苦 哀 號(hào) 。
蒼 松 傲 對(duì) 寒 潮 嘯 ， 猶 自 從 容 俏 。 不 爭(zhēng) 獨(dú) 翠 俏 冰 崖 ， 留 得 生 機(jī) 蔥 木 共 春 華 。
這 首 詞 意 境 很 膚 淺 ， 自 己 也 不 滿 意 ， 但 它 卻 是 通 過(guò) 親 自 觀 察 、 采 擷 物 象 而 聯(lián) 綴 起 來(lái) 的 ， 所 以 寫(xiě) 成 以 后 ， 胸 中 疊 塊 既 消 ， 有 一 種 無(wú) 以 名 狀 的 慰 藉 。
（ 三 ） 少 而 精 與 勤 而 久
南 宋 理 家 家 朱 熹 作 了 兩 首 《 觀 書(shū) 有 感 》 ：
半 畝 方 塘 一 鑒 開(kāi) ， 天 光 云 影 共 徘 徊 。
問(wèn) 渠 那 得 清 如 許 ？ 為 有 源 頭 活 水 來(lái) 。
昨 夜 江 邊 春 水 生 ， 艨 艟 巨 艦 一 毛 輕 。
向 來(lái) 枉 費(fèi) 推 移 力 ， 此 日 中 流 自 在 行 。
前 面 曾 說(shuō) 過(guò) 宋 人 用 詩(shī) 講 道 學(xué) ， “ 味 同 嚼 蠟 ” 。 而 朱 熹 這 兩 首 詩(shī) ， 卻 不 像 其 他 些 講 道 學(xué) 的 詩(shī) 那 樣 ， 抽 象 地 發(fā) 議 論 、 講 道 理 ， 而 是 從 自 然 界 、 社 會(huì) 生 活 中 捕 捉 了 形 象 ， 讓 形 象 本 身 說(shuō) 話 ， 總 結(jié) 做 學(xué) 問(wèn) 的 經(jīng) 驗(yàn) ， 既 有 詩(shī) 境 ， 又 有 理 趣 ， 所 以 傳 誦 極 廣 。 宋 人 中 有 不 少 這 類(lèi) 好 詩(shī) ， 喜 歡 以 詩(shī) 詞 闡 明 道 理 的 ， 不 妨 適 當(dāng) 讀 些 王 安 石 、 蘇 軾 、 陸 游 、 朱 熹 等 富 有 理 趣 的 作 品 ， 作 為 借 鑒 。
詩(shī) 詞 貴 在 意 新 。 新 意 哪 兒 來(lái) ？ 只 能 從 社 會(huì) 生 活 中 來(lái) 。 從 社 會(huì) 生 活 中 得 來(lái) 的 新 知 識(shí) 、 新 見(jiàn) 聞 、 新 經(jīng) 驗(yàn) ， 就 是 作 詩(shī) 、 填 詞 的 源 頭 活 水 。 水 活 自 然 清 ， 清 澈 可 以 見(jiàn) 底 ， 但 未 必 能 映 印 "天 光 云 影 "。 還 須 水 深 ， 深 而 清 ， 方 能 反 映 “ 天 光 云 影 共 徘 徊 ” 的 細(xì) 微 情 態(tài) 。 而 開(kāi) 辟 這 很 深 的 “ 半 畝 方 塘 ” ， 決 非 一 日 之 功 ， 要 靠 長(zhǎng) 期 的 知 識(shí) 積 累 、 詩(shī) 詞 美 學(xué) 修 養(yǎng) 和 技 巧 磨 練 。
詩(shī) 詞 是 高 難 度 的 語(yǔ) 言 藝 術(shù) ， 猶 如 一 艘 “ 艨 艟 巨 艦 ” ， 只 有 在 滾 滾 滔 滔 的 大 江 大 海 中 ， 才 能 像 鵝 毛 一 樣 輕 輕 浮 起 來(lái) “ 自 在 行 ” 。 我 們 長(zhǎng) 期 積 累 起 來(lái) 的 詩(shī) 詞 藝 術(shù) 功 底 ， 就 是 江 海 大 水 。 但 它 不 是 像 “ 江 邊 春 水 ” 一 夜 暴 漲 起 來(lái) 的 ， 需 要 日 積 月 累 ， 持 之 以 恒 ， 行 之 有 素 。 最 重 要 的 是 不 能 著 急 ， 要 慢 慢 來(lái) 。 一 著 急 ， 往 往 “ 枉 費(fèi) 推 移 力 ” 。 詩(shī) 詞 要 一 首 一 首 吟 讀 、 一 首 一 首 品 味 、 一 首 一 首 背 誦 ； 平 仄 、 詩(shī) 韻 、 對(duì) 偶 等 格 律 要 素 ， 要 一 點(diǎn) 一 點(diǎn) 學(xué) ； 寫(xiě) 作 從 醞 釀 、 構(gòu) 思 、 立 意 、 謀 篇 ， 乃 至 煉 句 、 煉 字 要 一 步 一 步 來(lái) 。 讀 與 寫(xiě) 都 沒(méi) 有 什 么 "捷 徑 "可 走 。 但 也 要 講 究 方 法 ， 否 則 ， 事 倍 功 半 。 這 方 法 就 是 少 而 精 與 勤 而 久 相 結(jié) 合 。
少 而 精 ， 是 指 在 一 定 的 時(shí) 間 單 位 內(nèi) ， 學(xué) 的 東 西 不 能 貪 多 求 快 。 譬 如 一 個(gè) 小 時(shí) 、 一 天 、 一 周 之 內(nèi) ， 學(xué) 的 要 少 而 精 。 平 均 一 天 泛 讀 一 首 詩(shī) 或 詞 ， 一 周 精 讀 一 首 詩(shī) 或 詞 ， 進(jìn) 度 就 算 相 當(dāng) 快 的 了 。 學(xué) 格 律 得 按 步 就 班 ， 一 點(diǎn) 一 滴 學(xué) ， 不 能 “ 抄 近 道 ” 、 “ 開(kāi) 快 車(chē) ” 、 搞 “ 突 擊 ” 。 起 步 登 程 千 萬(wàn) 別 操 之 過(guò) 急 ， 要 慢 步 穩(wěn) 走 。 寫(xiě) 出 一 首 來(lái) ， 要 反 復(fù) 推 敲 ， 反 復(fù) 修 改 。 一 周 寫(xiě) 出 一 首 ， 算 是 快 的 ； 一 個(gè) 月 寫(xiě) 出 一 首 ， 也 不 算 慢 ； 半 年 、 一 年 甚 至 更 長(zhǎng) 的 時(shí) 間 寫(xiě) 出 一 首 來(lái) ， 很 可 能 是 你 已 經(jīng) 入 門(mén) 而 創(chuàng) 作 出 來(lái) 的 精 品 。
勤 而 久 ， 是 就 長(zhǎng) 年 累 月 而 言 的 。 勤 ， 是 指 勤 復(fù) 習(xí) ， 勤 練 習(xí) 。 久 ， 是 指 長(zhǎng) 期 堅(jiān) 持 ， 放 長(zhǎng) 線 ， 釣 大 魚(yú) 。 《 荀 子 · 勸 學(xué) 篇 》 曰 ： “ 真 積 力 久 則 入 ” 。 如 果 平 均 一 天 泛 讀 一 首 ， 一 周 精 讀 一 首 ， 一 年 就 泛 讀 365首 ， 精 讀 50多 首 ， 五 六 年 下 來(lái) ， 你 的 “ 半 畝 方 塘 ” 就 挖 得 很 深 了 。
據(jù) 說(shuō) ， 毛 主 席 外 出 常 帶 《 隨 園 詩(shī) 話 》 瀏 覽 ， 其 作 者 清 人 袁 枚 ， 寫(xiě) 了 首 《 箴 作 詩(shī) 者 》 ， 詩(shī) 曰 ：
倚 馬 休 夸 速 藻 佳 ， 相 如 終 竟 壓 鄒 枚 。
物 須 見(jiàn) 少 方 為 貴 ， 詩(shī) 到 能 遲 轉(zhuǎn) 是 才 。
清 角 聲 高 非 易 奏 ， 優(yōu) 曇 花 好 不 輕 開(kāi) 。
須 知 極 樂(lè) 神 仙 境 ， 修 煉 多 從 苦 處 來(lái) 。
箴 者 ， 規(guī) 戒 也 。 這 詩(shī) 用 了 幾 個(gè) 典 故 ： 東 晉 袁 虎 起 草 露 布 ， 倚 馬 可 待 ， 這 類(lèi) “ 速 藻 ” 并 非 佳 品 。 西 漢 司 馬 相 如 善 為 文 而 遲 ， 故 作 品 少 ， 但 壓 倒 了 多 產(chǎn) 作 家 鄒 陽(yáng) 和 枚 乘 。 黃 帝 命 鬼 神 作 的 “ 清 角 ” ， 這 音 樂(lè) 神 通 廣 大 ， 能 呼 風(fēng) 喚 雨 ， 但 是 很 不 容 易 演 奏 ； 優(yōu) 曇 花 美 ， 但 易 殘 ， 所 謂 “ 曇 花 一 現(xiàn) ” 。 詩(shī) 人 以 物 少 為 貴 ， 映 襯 詩(shī) 遲 是 才 ； 以 苦 修 煉 ， 映 襯 極 樂(lè) 境 。 這 不 也 是 在 闡 發(fā) 少 而 精 ， 勤 而 久 的 要 訣 嗎 ！
袁 枚 還 有 一 首 詩(shī) — — 《 遣 興 》 之 一 ：
愛(ài) 好 由 來(lái) 下 筆 難 ， 一 詩(shī) 千 改 始 心 安 。
阿 婆 還 是 初 笄 女 ， 頭 未 梳 成 不 許 看 。
學(xué) 詩(shī) 詞 ， 勇 敢 地 邁 出 第 一 步 很 重 要 ， 但 既 已 登 堂 入 室 ， 要 想 繼 續(xù) 提 高 ， 在 創(chuàng) 作 上 也 有 個(gè) 少 而 精 的 問(wèn) 題 ； 要 象 初 笄 女 精 心 梳 頭 那 樣 ， 反 復(fù) 對(duì) 鏡 梳 裝 。 寧 可 少 寫(xiě) 些 ， 但 要 多 改 。 邊 讀 古 今 優(yōu) 秀 作 品 ， 邊 煉 句 煉 字 。 如 果 不 經(jīng) 這 一 過(guò) 程 ， 其 作 品 往 往 很 長(zhǎng) 時(shí) 間 停 止 在 帶 格 律 的 順 口 溜 的 水 平 上 。 前 人 的 許 多 傳 世 之 作 ， 不 少 是 反 復(fù) 修 改 而 成 的 。 白 居 易 《 詩(shī) 解 》 云 ：
新 篇 日 日 成 ， 不 是 愛(ài) 聲 名 。
舊 句 時(shí) 時(shí) 改 ， 無(wú) 妨 悅 性 情 。
但 令 長(zhǎng) 守 郡 ， 不 覺(jué) 卻 歸 城 。
只 擬 江 湖 上 ， 吟 哦 過(guò) 一 生 。
詩(shī) 人 對(duì) 自 己 的 作 品 ， 真 象 母 牛 對(duì) 初 生 犢 那 樣 ， 勤 舔 不 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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